两个惊魂之夜和一封神秘的信-非常情爱

许多年以后,他们虽然各奔前程,各觅幸福,淹没在各自的命运中,但他们仍然会在某个清晨或午后,突然睁开记忆的眼睛,注视和回味那让他们足以惊颤一生的事件。

那还是有些保守的年代,爱情常常被逐出校园,人性也总会被误解。

那是夜里一点钟左右,他们还相拥着在校园里走着。他大概有一米七八左右,她大概也在一米七左右。后来,他抱着她,他的双手放在她的双臀下,她则整个地搂着他。他们的双唇一直紧紧地挨着,四目很少分离过。整个晚上,他们几乎都是这样疯狂地度过的。他们舍不得对方离开,生怕一离开就再也看不见了。在生物园附近,他们听到有人在呻吟,便好奇地手拉手地过去看。在一片竹林后面,两个赤条条的身体在痉挛。他们的手突然间紧紧地捏在一起,忘记了疼痛。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刹那间变成了一包炸药,她也一样,在刹那间湿透了。他们赶紧转过了头,不敢看对方的眼睛,手拉着手往回走。那呻吟声在暗夜里本来就非常突出,现在他们觉得整个校园都在呻吟,甚至整个北京,整个大地都充满着这呻吟。它惊心动魄,地动山摇。在那个年代,它比一场战争还要让人眩晕,让人激动,让人害怕。

两包炸药紧紧地挨在一起,只觉得自己膨胀得很大很大,自己都够不着自己了,只觉得药捻子已经开始着了,在丝丝冒烟。

他们走了很远,听到那呻吟声没有近处那么明晰了,但却更雄浑,更壮实,把这黏稠的夜也带起来了,把他们身体里的一部分也带起来了,在跟着呼喊。它变成了一种呼吸。当他们再也听不到那声音时,才放心地松了一口气。但也仅仅是那么一会儿,他们就听见自己的身体在呼喊了。原来那声音并未消失,而是藏在他们自己的身体里了。他觉得自己的那儿已经强壮得像一门顷刻间就要发射的炮,裤子把它磨得有些痛。他下意识地将手插进裤兜里,将它往旁边推了一下。这一推不要紧,它忽然间更强壮了。他用手赶紧地抓住它,生怕它会出什么意外。而她则觉得自己浑身湿透了,热透了。她觉得自己的裤子已经紧紧地贴着她的那儿,而那儿越发地像一眼泉水一样,忍不住地往外涌。她意识到他在抓自己的那儿。她熟悉男人的这动作。上高一时,她还是一个小姑娘,个子也不高,被安排在第一排座位上。化学课刘老师是个二十七八岁的男老师,未婚。夏天下午上课的时候,旁边的女同学悄悄地告诉她,老师的那儿起来了。她惊异地发现,老师的那儿真的鼓鼓地,雄壮得像支伞。老师自己也害羞了,于是他用手插进裤兜里,背对着学生,一直在黑板上写着字。下课后,男生就大声地议论着,她们也偷偷地笑着。后来男同学直接叫那位老师为刘雨伞。她一想到这儿,就想笑起来。

在一间没有锁门的教室里,她坐在他的腿上,他则一直抱着她。这一次,他们的眼前全是那两个人的动作。她把胸脯紧紧地贴着他,突然,她把手放在了他的衣服里,轻轻地抚摸起他来。他颤栗了。这是他第一次被女人这样抚摸。他从小就没有母亲,连母亲的抚摸都没有,所以她的抚摸将他突然间击倒了。他听到自己的身体里在噼噼啪啪地爆响,头也要爆炸了。他的那儿已经彻底地顶在她的身体上了,湿了身体,也湿了她。他忘情地用身体摩擦着她,竟然不敢用手去抚摸她。

她的双手开始在他的背上轻轻地移动着。他听到了轰隆隆的爆炸声。她的双手是那样温柔而凉爽,似乎将他身上燃烧的一个个火苗熄灭了。他受到了鼓励,颤抖着手轻轻地从她背后的衣服里伸了进去。她的身子摇晃了一下,然后,她静静地等待着他的抚摸。

他触到了她的滚烫的肌肤,那肌肤是多么光滑啊,与他男人的肌肤是那样地不同。他闭上了眼睛,温柔地呼吸着她身体里散发出来的体香和热气。女人真是太奇怪了!他从来没有接触过任何女性的肌肤,哪怕是轻轻地一触。他的动作里有一些恐惧,有一些迟疑,有一些矛盾。这触动太巨大了,以至于他刹那间只有接受的能力,竟然没有思考的力量了。

他摸着了她的乳罩带子。他不敢解开,还是轻轻地抚摸着,仿佛是在询问:我能解开它吗?

她没有回答。其实她此时多么想解开它。她的乳房已经胀得她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它们在她胸前站了起来,仿佛要从她身上挣扎着走出去。它们呐喊着,疯狂地颤栗着。胸罩太小了,太硬了。它阻碍了他们。它成了一堵墙。她多想将它立即粉碎,她下意识地想解开胸罩,可是,她还是犹豫了。她的犹豫阻止了他。

然后,她只好让愤怒的乳房顶着他,而他呢,也只好让那异常冲动的那儿盲目地撞着她的下身。他们隔着衣服,在那儿扭动着身子,将衣服弄得湿湿的。

但是,有一万种力在拉着他们,在阻止着他们。就这样,本来在成人刹那间完成的几个动作他们却竟然用了整整一个晚上。他们讲了不知多少话。天快亮的时候,他们终于也困了。她的双手仍然在他的衣服里,而他也舍不得从她的肌肤上移开。就那样,他们滚烫地睡去了。

多么可怖的夜晚,但又是多么美妙的夜晚。第二天白天,他们还没有从昨晚上的情景中醒来。他们好像仍然闭着眼睛,在抚摸着对方。直到这时候,思想才从遥远的地方回到了心中。但这思想似乎是敌人,他们压根儿就不想让它回来。他们糊里糊涂地从一天的时间里走过,无论是睁着双眼目睹任何事物,那也只是暂时的幻象,他们立即会赶回内心,抚摸对方,体会那美妙的时刻。他们还生怕在白天看见对方,怕把那美妙的一切打破。人在白天是需要面具的,就像女人在白天是需要胸罩一样。她仍然感觉到那胸罩的多余。午睡的时候,她拉住了床帘,扔了那胸罩,脱得光光地,钻进了被子。这时候,她就觉得他在她那儿了,借她的双手开始抚摸她了。她的双手捏着那又一次站起来的双乳,轻轻地摇撼着。她闭上了眼睛。然后,她把自己浑身上下地抚摸了一遍,在心里轻轻地喊着他的名字。她的那儿又一次地湿透了。她摸着自己的柔软处,突然间,她想大声地呻吟……当她再次平静下来时,发觉床单已经湿了。这突然间的发现使她害羞了。

他也一样经历着艰难的内心挣扎。那感觉太奇妙了,甚至太恐怖了,可是,他喜欢。这是另外一个世界,一个真正的人的内心世界。他一时还理不清自己的头绪。关于爱与欲,他本来是有着坚定的观念的,他认为爱就是爱,欲就是欲,爱与欲是不能统一的。欲还意味着责任,义务。然而,这一切在昨晚上破产了。他强烈地意识到,他是多么想品尝那恐怖的一切,多么想进入那个未知的世界。他无限疲倦地睡去了。昨晚上身体里的轰鸣声耗费了他很大的体力。在梦中,他和她又相遇了。梦中的情境太赤裸了。他看见她赤裸着丰腴的身体,

她的腰身很强壮,她的臀部也很肥硕,她看上去并不像一个少女,反而像一个成熟且强壮的妇女。而那笑容,那举止又分明是她。他发现自己也赤裸着身子,那儿坚挺着。她笑着向他走来,然后他们拥抱在了一起。他觉得她的那儿柔软极了,他进入的时候有一种空洞的感觉,但很舒服,然后他马上就射了。就在他射精的时候,竟然发现那女人不是她,而是一个陌生的女人。他醒了。

这个梦使他忽然间对她产生了一种厌恶感。他觉得她似乎有些不洁。这感觉差极了。

但吃过晚饭后,他又强烈地想她了。他去找了她。她正在等他。

又是一夜的轰鸣声。一切羞耻,一切不洁,都荡然无存了。他们又一次呆在那个教室里,相互拥抱着,抚摸着。他们继续了昨晚上的一切,并谈了他们相互的感受。他告诉她,她是他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他对她的感觉是那样地新奇、特殊,充满了诱惑。她也告诉他,他是她第一个真正爱上的男人,是第一个让她如此颤栗的男人。他们还不敢谈爱与性的关系。

她先把手插进他的衣服里,但她挠了他的痒痒。他笑着,也挠了她的痒痒。他们笑着,突然,他的指尖从她的腋下滑到了她的乳房上。她没有反抗。他们突然间安静了,屏住了呼吸。她在等待着他的侵犯。他在乳罩上摸了一阵,手指情不自禁地就钻到了乳罩下面。她颤栗地用手将他的腰搂得紧紧的。他的手整个地钻了进去,用手满满地将她的乳房抓住。他抚摸了一阵后,突然将乳罩一下子翻了上去。这一下,他整个地将她的胸抚摸到了。他把她的衣服卷了起来,也将自己的衣服卷了上去。她紧紧地将胸贴在他的胸前。

在一阵电闪雷鸣之后,他们才渐渐醒过来。后来,他顽皮地将手插进了她的裤子,她也将手插进他的裤子。他抚摸到了她光滑而柔弱、丰润而敏感的臀部。

突然,他摸到了她的阴部。那儿早就一片汪洋。她用腿紧紧地将他的手夹住。他以为她不高兴,结果她说:“你太坏了。”

他笑了笑,无限惊奇地说:

“太不可思议了,造物者真是太伟大了。你说,他怎么会造出男人和女人的呢?他造出女人这个东西的时候,不知道只是想让它繁衍后代呢?还是要让人快乐?”

“当然是让我们快乐了。傻瓜!”她嗔道。

然后,她迅速地把他裤子的拉链拉开,将一只玉手伸了进去。她摸着了他雄壮坚挺的阳具。她先是用手指轻轻地摸着,当她摸到他阳具的根部时,惊讶地笑着问:

“怎么这么大?”

“它是你的。它是为你而长成这样的。造物者就是这样神奇。”他笑着说。

然后,她用整个的手才将其捏住。他喜欢她捏住的感觉。她觉得他的上面有液体在流出,就用手摸了一下,然后拿出来闻了闻,一股强烈的男人的体味裹住了她。她迷迷糊糊地笑着。他们又一次狂烈地吻着对方。

然而,他们不敢再走下去了,慢慢地停止了。他们谈起了对这些事情的认识。她讲了刘雨伞的事。他听了后笑了。他说,他们那时也有个老师那样。他们又谈起了录像。那时,黄色录像刚刚登上大陆。他还没看过。她看过,可是,她刚开始不敢讲,后来,她说:

“你可不要把那种东西想得太坏了。我刚开始也不敢去看,是我的一位朋友,一位女朋友,实际上是初中时的同学,她让我去看武打片。我最爱看武打片,就跟着她去了。她爸是公安上的。我到她家去看的时候,还有她的两个女同学。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两位男同学。我都不认识他们。我们看的是《楚留香传奇》。看了两集,就已经十一点多了。她的父母睡觉去了。我们都看得很入迷,继续看。又看了一集,她的一位女同学说,看这个没意思,换一个好看的。我的那位女同学就换了一盘带子。是那个说没意思的女同学拿来的。录像一开始,还有些情节,我以为是他们说的三级片,也没在意,结果,大约几分钟后,就发现不对了。我当时羞得不敢看别人。大概别人也不敢看我。我们都悄悄地看。第一盘带子还好一些,说的是一个女人因为想男人想得有病了,一个人在那儿手淫。我是第一次看见女人手淫。然后,就是她找男人去发泄的过程。那个片子给我的记忆太深了。我到现在还记得。她找的第一个男人是她办公室里的一个比她小好多的男生。办公室太热,她故意把裙子常常撩起来,说是太热。那个男生发现她没有穿短裤。他从后面看见了她的臀部。录像上的女人特别漂亮,身材也非常好,非常丰满。那个男生受不了了。她发现他的裤子的那儿湿了。然后,她就用一些话挑逗他。那个男生一连几个晚上都梦见和她做爱,半夜里也起来手淫。我也是第一次看见男人的手淫是那样的。终于有一天中午,那个女人睡在沙发上,裙子绕在腰上,整个身体都赤裸着。她装做睡着了。那个男生吃过饭进来,就发现了她。他再也忍不住了,就上去亲那个女人的身体。这时,那个女人装作醒来了。男生吓坏了。女人问他,要不要她。男生说,要。然后,那个女人就把那个男生的衣服脱了,两人在办公室里做起了爱。后来,那个男生爱上了她,但她并不爱他。再后来,就是那个女人和几个男人睡觉的场面,最后是那个男生来找她,和她一起同归于尽了。应该说,这是一部很好的电影,对人物心理的刻画非常成功。但后面的录像就不一样了,从头到尾全是男人和女人做爱的过程。再后来,是人和动物做爱的过程,我看得恶心。刚开始看时,我真想走,可是,老听别人说什么黄色录像,真碰上了,也想看看,越看越迟,后来我就在沙发上睡着了。等我醒来时,已经天亮了。别的人也刚走。我赶紧回家。说真的,从那以后,我对人的看法是不一样了。特别是那部电影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

他说:“是吗,那我一定也要看看。上大学之前,有一次一个铁路上的同学让我去看,他就说是看黄色录像,我以为他骗人的,没去。不过,我对那种东西是不喜欢的。我给你说一件事,很可笑的。我上小学时,学校里有一位漂亮的女老师。反正那时我觉得她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我天天没事干就跑去看她。我爸爸是学校校长,她对我也很好。但她住在城里,每天一放学就要骑自行车到城里去。我们好多男生都喜欢她,女生也喜欢她。但是,有一天,我发现她竟然去了厕所。你知道吗,她的这个举动深深地伤害了我,她在我心目中再

也没有形象了。这件事我给谁都没说过,不知道别的同学是什么感受。”

“为什么啊?不就是去了趟厕所吗?”她笑着问。

“就是她上了趟厕所。在我的心目中,她不应该像我们一样俗,不应该去那种地方,不应该有欲,更不应该和男人那样。现在想想,可真是太可笑了。”他说。

“你这个人有点柏拉图。”她笑着说。

“是啊,不过,现在不一样了。这两天来,我想了很多。一个人是因为爱另一个人,才要把自己和爱的人融为一体,这没有什么错。”他说。

她有点惊愕地看着他。整个晚上,他们一直在谈着。他们努力地想达成心灵上的一致,所以他们暂时地停止了。

第三天,他们比昨天要清醒一些,但仍然是闭着眼睛思想的。他们努力地想着对方的每一个动作和说过的每一句话。他们都想着,如果今天晚上仍然在一起的话,他们一定尝尝性爱的味道。他们幻想着,他们等待着。他们互相把手放在嘴边,闭上了眼睛,于是,他们闻见了对方浓烈的体味。但下午的时候,有人把他们分别叫走了。

团总支书记恶狠狠地对着他说:“你们要注意影响,知道吗?前天晚上学校抓住了一对行为不轨的学生,可能要被开除了,最差也要给个严重的处分。”却把吴亚子叫到办公室里谈了一个小时,还笑脸把她送出门去。

但是,谁告发了他们呢?他们当时怎么都查不出来,直到很久之后,或者说是很多年之后,同学们在一起聚会时,大家又提起这件事,才知道他们当时的行为是犯了众怒。大家在餐桌上伸着指头,说笑着一五一十地算出五个原因:一是女主人公吴亚子太漂亮了,漂亮到一进北方大学,其他的女生就暗淡无光,她的名字在一夜间传遍校园,按说如此漂亮的校花应该是公共的,至少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属于大众,没想到这么一朵娇艳的花竟然很快被张维摘走了,而这个新来的小子有什么本事呢?你说让人生气不生气,碰上你会怎么想呢?二是男主人公张维不但长得帅,而且有些怪,帅是那种真正的北方男人的硬、高、冷,怪是因为他想的问题、说的话以及做的事都出人意料,与众不同,而这一点恰恰让女孩子们着迷也使张维后来成功,所以张维的名字虽然没有吴亚子那么快,但传播得却有力有声,这么好的男人也应该让女同胞们分享分享吧,可他的眼里竟然只有那个女子,那就让他倒霉算了;三是他们竟然在来到北方大学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就能恋爱,并且恋爱到无所顾忌的地步,着实让人不快,有伤风化,尤其是那些背着手或是拄着拐杖漫步在校园里的老教授们是绝对不能容许这样的事继续下去的,所以他们找到系主任李宽,要求把那对狂男痴女轰出北方大学;四是他们俩居然有两个晚上夜不归宿,两个宿舍的人在那两个晚上都没睡着,他们在想,这两个人能干什么呢?越想心里越乱,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这使他们突然发现,男同学都多少有些喜欢吴亚子,而女同学则不同程度地恋着张维,真是难以说清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一事件使他们五内俱焚,心伤神损,然后便是盼着出点什么事儿;五是因为团总支书记冯友诚刚刚毕业,还没有找上女朋友,正在弟子们中间物色呢,而吴亚子自然是首选人物,只是他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位校花,所以还在心里盘算着,没想到在这当儿,心头肉却被人抢走了,他当然要怒不可遏,连公带私,一起向情敌砸去。

所有人都在问他们:你们究竟在那两个晚上干了些啥。意思实际上很明白,你们干了那事没有。

往事休提。当时的张维根本就没把冯友诚的话当一回事。他记得在第二天上的是文学理论课,讲台上的那位方教授在一字一句地念着教案,同学们在底下则逐字逐句地记着,从不越出教案一句。哪有这样上课的大学教授?如果他是校长,马上让那位教授去掏厕所。他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一封又一封地抄写着内容相同的信。

数天前,他收到一封神秘的来信。

信中说,有一位老人,在一次放羊途中,拾到一封信,打开一看,原来是要他先许一个愿,然后再把这封信抄写十五份,给他所认识的朋友和亲人寄去,如果他照着做了,他的愿望就会实现,如果他不做,他的亲人和朋友就会遭殃,这位老人就照信上说的如实做了,他的愿望是想生一个儿子,因为他一辈子生了无数的女儿,却一直不能生一个儿子,结果他的愿望实现了,五十九岁时竟然生下了一个儿子。而收到此信的一位年轻人,因为不相信信上说的话,就没有做,结果三天后遭车祸死了。

来信的人是张乐。张乐是他高中时的同桌,虽然在一起肩并肩坐了三年,但说的话却也不过几句。不过,虽然说的话不多,他们心灵的交流却很多。他们彼此有些喜欢。在上大学的前夕,张维终于鼓足勇气去找了张乐。他们将分赴不同的城市去求学。他们约定,上大学后一定要常常给对方写信。事实上,在他们还没上大学时,就有书信往来了。见面不好说,只好在信上说。他们知道,彼此都有些喜欢对方。但谁知上了大学后,张维的心却被吴亚子武断地摘走了。张乐不知道,而且张乐的爱似乎随着张维的冷淡更加强烈了。张乐在信上说

,她许的愿是希望张维还能一直爱着她,愿他们的爱永远永远。

张维本不信这样的妖言,特别信的后半部分还有威胁的成分使他大为不快。这是恶。他不想将这恶传给自己的朋友。信仰应该是自由的,所以他大胆地做了一件事,就是把信的最后一部分舍去,一气抄写了十五份。

抄此信的惟一理由,还是一个愿望:希望能和吴亚子永远永远。为了这个愿望,他愿意做这件荒唐的事。

张维抄着抄着就觉得很对不起张乐。爱是残酷的,爱又是无端的。在他第一眼看见吴亚子后,就知道自己被残酷地夺走了。那么无端,也那样武断。

那是到北方大学的第三天,有人通知他们到系里的资料室去领课本。那里围着一大堆人。张维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怀里抱着三十多本书。他刚要出门,就听一个声音冲他喊道:

“哎,张维!”

他转过身去四处找着,就发现在资料室门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非常漂亮的女生。上身穿着一件粉红色的小背心,下身是那种白色的水洗布的休闲裤。这在当时是最前卫的打扮了。那时,班上的大部分女生都穿的是直筒裤,上身的打扮通常也是件白色的衫衣。所以她显得非常突出。她的旁边还有一个女生,打扮也跟她差不多,但却暗淡多了。尤其是她那双大眼睛,又黑又亮,有些挑衅地看着张维。

他不认识她。他红着脸说:“是……是你叫我吗?”

就这四个字,竟然有一个字发成了他很少用的方言,还有一个字的声调错了。他的脸更红了。

女生跳了过来说:“是啊,你不知道吗,我们是同班的?”

他从来都没有这样拘谨过,今天他手足无措了。他为自己竟然说出了方言而感到耻辱,但越是这样,他越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说真的,张乐很漂亮,他见过的漂亮的女孩子也很多了,但不知为什么,在这个女子面前,他一点自信都没有了。他迟疑地笑着,表示不认识她。

她为他不认识自己而感到有些意外,甚至有些生气似的,她说:

“我都认识你,你还不认识我?”

张维为不认识她而真的感到有些难堪,空着的右手无意识地放到嘴上,有些羞涩地笑着说:

“不好意思,你是?”

“吴亚子,606的。”

“噢,听他们说过。”

“好啊,你们在背后议论我,是不是在骂我啊?”

到这时候,张维才回过神来,脸也不红了,心也不跳了,说话的声音和语调恢复到了过去:

“哪里敢骂你?他们都说,我们班上有一个特别……漂亮的女生,叫吴亚子。”

“漂亮什么啊!”她的脸上立刻堆上了笑容,但又努力抑制着自己,看上去有些羞涩,脸也红了。

“我说的是真的。他们还说,为什么会叫吴亚子呢?是不是独生子女,虽然是个女孩子,但父母亲希望你不亚于一个男孩子,所以叫亚子。”这时候,张维不知不觉间占了上风,谈话自如了。

“就是。我说这名字很俗,想改,但也想不出什么好名字,再说改起来也挺麻烦,就没改。”

说着,她指着地上放的一大堆书说:

“别说这些了,你说,我这一大堆书怎么拿回去啊!”

张维一看,笑了笑说:“走吧,我给你拿。”

说着,他找一根绳子,把自己的捆起来,又把她的那一摞也捆了起来,然后拎起来往回走。这时,吴亚子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非要给自己分一些书,抱在怀里,跟着张维往回走。

吴亚子旁边那位女生叫柳春泥,很好听的名字,跟她一个宿舍。走到女生宿舍楼底下,张维犹豫着,吴亚子要他上去,他便跟着她们上去了。那时的男女生宿舍楼是可以随便上的,不用登记。张维把两大摞书提到六楼时,气喘得厉害。再看手,已经被塑料绳子勒得快要出血了。柳春泥先看着了,说:“亚亚,你看,把人家的手都勒出了血。”吴亚子一看,一把抓过张维的手仔细地看了看,一边看着张维的眼睛问:“疼不疼?”张维没想到她会这样抓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脸又红了,笑着说:“没什么没什么。”吴亚子却抓着张维的手吹起来,吹了吹,问:“现在疼不疼了?”张维觉得也奇怪,真的不疼了,笑着说:“不疼了,真的没什么,这算什么啊!”

然后就是逐一认识606的女生们。张维在这么多女生面前倒反而不拘谨了。他和她们随便聊着。有些女生没有去过西北,就问张维,那里现在有没有电,人们是不是还是骑着骆驼上学,等等。张维觉得很可笑,怎么会有这种认识呢,便一一地回答着。张维有一双忧伤的很黑很黑的眼睛,不是很大,却很有神,镶嵌在细腻而微褐色的脸上,在偶尔沉默的瞬间,那双眼睛便流露出迷人的忧愁来。八个女生几乎全部被那种瞬间的忧愁击中,心里莫名地升出一股古老而又簇新的爱情来,一个个都想和张维说话,但吴亚子有意要独占张维,硬是不给其他女生一点机会。

张维要回去放自己的书,吴亚子说:“我送你去吧。”张维说:“不用。”吴亚子说:“走吧,春泥,你去不去?认识一下咱们班的男生去。”柳春泥一听,很乐意。张维没办法,便一起去。

男生楼离女生楼只隔一幢楼,不一会儿便到了。张维住在4楼。宿舍里很乱。有几个在抽烟,由于天气热,还有人光着上身,总之,宿舍里一股汗臭味。张维把门推开,吴亚子先

进去了。宿舍里顿时凝固下来,都惊讶地看着吴亚子。有一半的人已经认识她了。几秒钟之后,大家才回过神来,给吴亚子和柳春泥让座。

跟在606宿舍恰恰相反,张维到宿舍后反而像无事人一样坐着,而吴亚子倒像是主人一样,跟每个人都说笑着。柳春泥似乎也有些内向,像吴亚子的跟班一样,不大说话,只是偶尔冲别人笑一笑。男生们都有些拘谨,有好几个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偶尔偷偷地看一眼吴亚子。

说笑间就到了吃饭的时候。有人拿起饭盒要去打饭,张维也要去。他并没有想到两个女生,他觉得她们也应该回去拿饭盒到食堂去打饭,不过,他必须得等到她们走了以后。这时,吴亚子转过头来冲张维说:“我们一起去吃饭吧,我请客。”张维说:“好吧,那就我来请吧。”吴亚子说:“不行,我是为了谢你才要请你,走吧走吧。”说着,她就把张维往外推。她还叫其他的男生,但没有一个愿意去的。

三个人往食堂走去。柳春泥本来走在中间,可是走着走着,吴亚子就把柳春泥拉到了她旁边,自己走在了中间。吃饭的时候,吴亚子一直给张维夹着菜,张维有些不好意思,说自己来,吴亚子嘴上答应着,可筷子还是禁不住地往张维的盘子里放。柳春泥觉得自己也应该跟张维说些什么,就问张维的父母是干什么的,张维低着头说:

“我爸是中学老师,也是北方大学毕业的。我妈在生下我后就死了。”

柳春泥觉得不好意思,赶紧道歉,吴亚子的心中却又莫名地生出一股强烈的感情来,她一句话也没说,一个劲地往张维的盘子里夹菜。

吃完饭,他们一起去吃冷饮。路上,碰上了班长董允汉。班长刚刚从班主任那里出来,问吴亚子和柳春泥喜不喜欢文学。两人说,还行。又问,写过东西没有。两人摇摇头,笑着说,写不出来。董允汉说:“班主任说,要找几个爱写作的同学成立一个文学社,这是中文系的传统,我不知道谁过去写过东西。”

吴亚子看着张维说:“张维,你写过东西吗?”班长到这时候也转过头来问张维。张维笑了笑说:“过去发表过一些诗歌。”三个人都惊讶地看着张维。

夜里,张维睡不着了。他的眼前一直是吴亚子的神情。他想起了张乐,可是,吴亚子的影子总是把张乐的形象硬生生地打碎并挤走。

此后便是吴亚子常常来找张维,张维总是犹豫着,有好几次拒绝了吴亚子。张维想,不能就这样抛弃张乐。再说,他发现吴亚子的身边围着好多男孩子,这使他不快。他觉得她有些不洁身自好。

被拒绝了的吴亚子,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失落。这失落使她始终觉得自己在张维面前有些底气不足。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拒绝,越是这样,她越是陷入到自我设计的情感圈套中了。

大概是开学两周后的一个下午,吴亚子又来找张维,说要他给她帮个忙。实际上也不是什么大忙,只不过是吴亚子从家里拿来了一个书架,还有吉他什么的。吴亚子就住在本市,周末总是要回家的。

张维帮着抬上去后,又帮着放好,已经到吃饭的时候了。张维就想走,可是,吴亚子非要请张维吃饭。又是和柳春泥三人一起去。吃饭的当儿,吴亚子要了啤酒。自从吴亚子被拒绝过几次后,在张维面前再也没有第一次那么嚣张了。她还是说说笑笑,但总是有些放不开。她喝了很多啤酒,要把张维比下去。张维何尝不知道吴亚子对他的心意,便把吴亚子的杯子夺过来。吴亚子拿起啤酒瓶子喝起来。很多人都看着他们,张维便小声地对柳春泥说:“你劝劝她,让她不要喝了。”柳春泥却大声地说:“我能劝得住她吗?她现在只听你的话了,你以后对她好些,她就不会这样了。”吴亚子装作没听见,又大口大口地喝起来。最后,吴亚子倒下了。是张维把她连背带抱地弄回去的。

第二天早上,张维没去上课,去看吴亚子。吴亚子刚刚醒来,一副忧伤的样子。张维看见那双漆黑的大眼睛里凭空多了一份忧伤,心里有些不忍。

这不忍便使他放弃了张乐,而与吴亚子正式进入恋爱了。张维被推选为班上文学社的主编,主要负责出版刊物。第一期刊物要问世的那段时间,也正是张维和吴亚子热恋的时期。张维在这期创刊号上发表了一首诗,而这首诗正是写给吴亚子的。于是,在连续六个晚上刻蜡板时,吴亚子虽然不是编辑部的人,但也积极地跑前跑后,常常忙到很晚才回去。张维的字写得很漂亮,第一期刊物几乎都是张维一个人刻出来的。吴亚子为此很得意。

张维再也没有想起过张乐,直到这封信的到来,才叩开已经向她关闭了的心门。他给张乐写信说,他现在很忙,主要是办一份文学刊物。在这封信中,张维把这份刊物当成了他的事业,语气相当神圣。他只是在信的最后才说,他现在有了好多新的朋友,其中也不乏女朋友。他没说这些女朋友跟他的关系究竟达到了什么程度,他不敢说了。不敢说的原因之一,他总觉得和吴亚子的关系发展得太快,而且吴亚子的性格太强,他在内心深处有一种被掠夺的感觉,他觉得他们可能好景不会太长。他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一首情诗惹来的麻烦

就在他和吴亚子被冯友诚警告之后不久,又出了一件大事。冯友诚把张维叫到了办公室,铁青着脸把其他的学生都轰出去了,把那份张维主编的创刊号“啪”地一声扔在桌子上问:

“知道你的问题吗?”

张维摇摇头。冯友诚一手夹着烟,一手指着刊物说:

“你自己想想,就是你自己的问题。”

张维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仍然摇摇头。虽然他看不起对面这个人,但他还是有些畏惧他,尤其他那抽烟的姿势有些不可一世。

冯友诚见张维想不起来,就愤愤然地翻开刊物,敲着一处说:“你看你,写的是些什么东西?”张维一看,原来指的是他的那首诗。冯友诚戳着那儿直响:“这是什么诗?还什么‘来吧,亲爱的/让我们在这青春的十字路口长久地相吻吧/用我们的爱向这寺院般的大学宣战’,前几天才给你们说,让你们收敛一些,没想到一波未平又起一波,你们自己去向系上领导解释吧。”

张维的头轰地一声,他说:“学校里那么多的人都在谈恋爱,都什么年代了,为什么偏偏抓着我不放?”张维觉得冯友诚在故意整他。

冯友诚见张维不服,气也不打一处来,一把将刊物抓起来砸到张维的怀里,说:“你自己先去看看,看看上面那些红笔画出来的地方,然后给我写一份深刻的检查上来,另外,我已经给你们班长说了,你们发出去的刊物必须全部收回来。”

“为什么?”张维也有些愤怒,“不就这几句话吗?你们去看看现在的诗歌刊物,哪里没有这样的诗句?”

冯友诚把半截烟狠狠地戳到了桌上,一字一句地说:“这是北方大学,不是诗歌杂志,好了,你先把检查给我写上来,然后你自己去向刘书记解释,出去!”

刘书记是中文系的党总支书记,一个快要退休的瘦老头儿。平时一直穿一件白色的衬衣,衬衣的领子似乎从来没有洗净过,也可能是那件衬衣穿的时间太长了的缘故。刘书记是大领导,到底没有冯友诚那么嚣张。人家在张维进来后,先给张维让座,然后还倒了一杯水,丝毫没有冯友诚的那种狗性。张维的心里好受一些了。

刘书记说:“找你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一些系上的老教授对你有些看法,我觉得也不要紧,不过,他们都是在国内很有影响的大人物,他们的意见我们得重视,所以,我就让小冯先跟你谈。”

张维觉得这样怎么批评他,他都能接受,便抬起头来一直看着刘书记。刘书记说:“不要紧张,你先喝茶,天气太热了。”张维喝了一口茶,他的确也有些渴。刘书记又说:“你看,张维啊,你呢,刚刚才上一年级,对咱们北方大学的一些传统还是不清楚,这不怪你们,听说你以前写过和发表过不少诗歌,这是好事情,不过,你知道,老教授们对你们现在写的那些口语诗啊先锋诗啊都不赞成,你们出的刊物又发到了系里各班和一些老教授那儿,这几天来,不断地有人给我打电话,有些都找到办公室来了,他们说你的那首诗有大问题。”

张维沉默地看着地上。刘书记又说:“你知道他们对你的诗为什么有这么大的意见吗?主要是你和吴亚子的一些行为太出格了,现在又有诗,这不明摆着要与学校对着干吗?你想想,你们的影响多坏。我刚开始对他们的一些看法也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呢?我搞学生工作已经三十多年了,对青年学生的思想是了解的。这几年学生的思想是变化最大的,这本来没什么。虽然学校明令禁止学生不准谈恋爱,但这也只是学生手册里写写罢了,谁现在还那么“左”啊!我们也是尽量地给学生做工作,怕出问题啊!依我看,以后社会的变化会越来越快。但是,有些老教授并不这样认为,他们还是持原来的看法,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要知道,他们在社会上和学校里是很有影响的,很多都在政协和人大担任要职,有的还是国家重要领导呢,他们在内心中是非常热爱北方大学的,所以他们不允许任何有辱北方大学校风与学风的事发生。两件事连起来看,你的事就不是一件小事了。你知道吗?”

张维这么一听,也觉得刘老头儿说得有些道理,可是,这哪里是公理啊,这分明是歪理。他说:“刘书记,我们没有做过什么不合适的事啊,至于我的诗,我觉得也没什么,他们可能从来不看现在的诗歌刊物,都是这样写的,我们班同学还觉得这首诗好呢。”

刘老头一听,就说:“张维啊,我给你说了半天,你还是不明白吗?我们现在不是说谁对谁错的时候,而是要平那些老教授的怨怒之气。”

“可是,平了他们的怨怒,谁来给我公平?”张维敢于向这个老头发愤了。

“你要什么公平?我这样好言好语劝你,你还倒好,一点儿都没有认错的倾向。好,我现在告诉你,你谈恋爱首先就不对……”原来刘老头的杀手锏在后面,他越说越激动,越看张维越觉得不顺眼,最后,他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指着张维说:“什么样的学生我都见过,但像你这样别扭的学生我还是第一次见。”

张维一听刘老头说他别扭,满心地不高兴。他一句话也不想说了。他觉得这些人实在太“左”了,太政治了。刘老头似乎还要骂,张维却不想听了,转过身出去了。

这一下气疯了刘老头。他站在那儿坐也不是,出去叫也不是。他感到了羞耻。这时,系主任李宽进来了。李宽见刘生气的样子,就问怎么了。刘老头就把事情的经过说了,李宽听了后笑着说:“老刘,先别生气了,现在的青年是越来越难以理解了,他们现在在追求个性,什么留长发啦,剃光头啦,反正跟我们过去是不一样了。”

刘老头的气还是消不了,他要给张维处分。处分还没下来,李宽就来找他了。李宽一进

门就把一份文件放在了刘老头的桌上,刘老头好奇地打开,傻了眼。文件是校长亲自批的,上面写着几句话,意思是要中文系党政领导班子认真地处理好这一事件。文件的内容是一份退学书,并且是写给吴校长的。

吴校长:

打扰了!

我是中文系大一的学生,来到这儿才一个月左右,但是,在这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里,我的心灵却遭受了极大的打击与侮辱。今天我向您写这封信,并不是要求您为我伸张正义,而是我,一个即将退出北方大学的学生,给您讲讲我对北方大学的看法。

我的父亲是1950年代初北方大学中文系的毕业生,因为几首诗被打成右派,至今生活在西北落后的乡村。他一事无成,但是,他对北方大学的感情是神圣的。在他的心中,北方大学就是中国的良心,是中国思想界的先锋,是中国人行为的模范。他常常给我说,在北方大学里,你可以自由地呼吸,自由地歌唱。因为我从小受到这样的教育,所以也立志考入北方大学。在高考志愿中,我的志愿表里只填了一个,那就是北方大学。上不了北方大学,其他的大学我一律不上。我如愿了。

我是怀着一种神圣的感情进入北方大学的。进入北方大学校门的那一刻,我的心里在流泪。

然而,这种神圣的情怀在一个月以后就被无情地剥夺了。有三件事是我无法原谅的。第一件是我发现竟然有教授拿着教案念的,而那份教案早已经发黄了,教授讲的一些东西太陈旧了。这些东西我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这不是我心目中的北方大学。

第二件是我的恋爱问题。是的,我知道我现在跟您讲这些您也不会同意我的看法。我原本也不打算在大学谈恋爱的,我不想浪费青春,可是,当我见到我的同学吴亚子时,我无法克制自己。她也爱我。我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想了很多很多。如果我拒绝了这份爱情,我将无比悲伤地度过每一天;如果我接受了这份爱情,我将快乐地学习,追求理想。大学生已经是成人了,从我们的身心两方面来看,我们都有权要求恋爱。我不清楚为什么人们把恋爱想像得那样可怕和肮脏?难道你们没有恋爱过吗?爱有错吗?既然爱没有错,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进行呢?我和吴亚子不过是手拉手地在校园里走了走,就引起很多人的不满。难道这是我们的错误吗?中文系的刘书记和冯友诚老师批评我,要我们注意影响。我们不敢了,可是,我们感到了屈辱。爱是多么神圣的感情,为什么在北方大学一些人的眼里,它竟然成为一种罪恶。这是一种反人类的罪恶。这不是我心目中的北方大学。

第三件是我的一首小诗引起的现象。我把这首小诗也给您复印了。北方大学一直是文人辈出的大学,在文学界一直具有先锋的作用,可是,我没想到这样一首在诗歌刊物上很平常的诗竟然在北方大学成为异端。他们说我的这首诗对学生的导向不好。这首诗真的能起到那么大的作用吗?这不是我心目中的北方大学。

现实中的北方大学离我太遥远了。我无比痛苦地给您写这封信时,我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自杀。既然现实离我的心灵如此遥远,我为什么不能保存我洁白的内心?我犹豫了好几天,可我一直不能下定决心。自杀是多么绝望的一件事啊!我不能丢下我的父亲和她。所以我决定先退学。

我再也不会上大学了。至于以后去干什么,我还没有想好。

在我即将痛苦地离开这里时,我必须得给您说一句话:北方大学变质了。您有责任使她变得完美一些。

再见!

一个热爱北方大学的学生张维

一九八七年十月九日

刘老头气得坐在那儿半天说不出话来,他能说出的第一句话竟只有三个字:“他妈的。”李宽说:“吴校长还给我打电话,又问了具体的情况,说一定要做好学生的思想工作,万一出了事是谁也负不了责任的。”刘老头一听,就说:“那好,你处理吧!”李宽劝说:“你也不要生气,吴校长也没有批评咱们,要不这样吧,你现在也不好出面,就让我试试。”刘老头把头歪过去,从鼻子里哼出一句话:

“什么学生!”

李宽去找张维的时候,张维并不在宿舍。张维在操场上。当时张维正和吴亚子抱在一起。张维把退学的想法告诉吴亚子时,吴亚子几乎要扇张维几个嘴巴了。她觉得张维的想法太天真了。就这么一点点事情居然能使他退学?但是,张维觉得她太世故了,居然对他如此真诚而又纯洁的内心不但不予理解和同情,反而大加批评。他对她失望之极。可是,他不想伤她的心,他不愿意说出任何伤害她的话,所以他极力地向她解释着。吴亚子似乎有些不能自已,她对张维就这样离她而去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在她看来,她,就是他应该留下来的惟一理由,可是,他拒绝了她。她想哭,可哭不出来。她哭不出来,张维却哭了。他舍不得她。他说:“我对这学校已经没有任何留恋的了,除了你,我知道,我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他一说这话,吴亚子也抽泣起来。两人就抱在操场上哭起来。

李宽特意请张维和吴亚子到食堂里去吃饭,先把那些老学究痛骂了一顿,然后批评了刘老头和冯友诚的行为,最后对张维进行了规劝。李宽在吃饭的当儿,也讲了他心中的北方大学。最后,李宽说:“我知道你是深深地热爱着北方大学,所以才会有退学的想法,可是,你想过没有,像你这样的学生并不多。一个人如果在经历各种磨难之后,还能保持他真挚的良心和神圣的理想,那才是真正的金子。你必须要磨砺你的内心,你的心太敏感、太脆弱了。”

是李宽最后这几句话打动了张维,张维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