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大队部,首先迎将出来的村支书。王莹在母亲的高干病房里见过这位农村干部,当头叫了一声大伯。四清工作队老大姐走上前来拉着王莹的手说,家里不放心派你们来看望哥哥呀。不,我也是来安家落户的。王莹当即说明来意,从本村小伙子手里接过行李紧紧抱在怀里。你也来安家落户?村支书愣愣看着王莹。王凤嘴里嚼着东西跑过来大声说,姐姐我吃的甜瓜是白瀛瀛给的!谁给你东西你都吃,真没出息!王莹气得拧了拧妹妹耳朵。王凤咧了咧嘴角,继续咀嚼着嘴里残存的甜瓜。在王凤的咀嚼声里,美院附中女学生白瀛瀛走进大队部。这姑娘跟王莹一样穿了一身洗得泛白的"学生蓝",脚上却是一双崭新的白球鞋--这说明她来自一个生活富裕的家庭。村支书指着白瀛瀛说,你长得瘦小单薄,这体格根本干不了农活儿。你安家的问题还没解决,王莹又来落户啦!白瀛瀛低头辩解说,我有劲儿,我驮着行李骑了好几十里地。再说,我爸爸也同意我来农村安家落户……村支书张开双臂轰鸡似地说,晌午了响午了,先吃饭吧先吃饭吧。
吃饭的地方在村支书家里。一张矮脚饭桌摆在院子中央。一笸箩热气腾腾的玉米面饼子,一盆咸菜熬小鱼儿,真正的农家风味扑面而来。白瀛瀛坐在王莹对面。王凤坐在姐姐身旁,满怀羡慕地说白瀛瀛的白球鞋真好看啊。王莹压低声音满脸微笑地对妹妹说,傻凤你给我闭嘴!
村支书亲手端来一盆玉米粥,说庄户人家的饭菜你们趁热吃吧。王凤立即抓起一只玉米面饼子,使劲儿咬了一口。四清工作队老大姐也来吃饭了,坐在白瀛瀛身旁。王莹抬头望着村支书说,我哥哥呢?村支书乐乐呵呵说,你哥哥下地干活儿,我派人去东开洼叫了,一会儿就回来啦。四清工作队老大姐说,王莹啊,我知道你母亲是棉纺战线一面旗帜,你父亲是工业战线红管家,你爸你妈都是著名劳动模范。你应当接他们的班做社会主义新工人啊。王莹冲着对方笑了笑,目光转向白瀛瀛发问道,你爸爸呢?你爸爸怎么不来吃饭呢?他……白瀛瀛环视着左右,好像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村支书对白瀛瀛说,噢,咱村有一台老世辈子的电滚子,一直没人认识洋文,荒了多年不会修理。你爸爸说那是日本金山株式会社产品,一个人正在农具仓库里翻译呢。王莹稳操胜券地笑了,挺起胸脯大声说,你们知道白瀛瀛为什么长得瘦小单薄吗?因为她妈妈是日本人!什么?四清工作队老大姐吃惊不小,白瀛瀛原来你有这种家庭背影啊!
我……白瀛瀛慌不择辞,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王莹故作惊诧说,白瀛瀛你没把家庭背景跟四清工作队说清楚?这是不可以隐瞒的呀!村支书蹲在矮脚饭桌旁边小声问道,白瀛瀛你妈妈真是日本人啊?
白瀛瀛双手捂脸轻轻哭泣起来。我妈妈是战争遗孤,回日本定居了……
王援朝手里提着一张铁锹跑进院子里,一眼看见白瀛瀛哭泣,当时愣住了。哥哥!王莹起身,目光炽热地注视着王援朝。王凤伸出筷子夹了一条小鱼儿放进嘴里,含混不清地叫了一声哥哥。你们怎么跑来啦?王援朝放下铁锹转向村支书问道,白瀛瀛哭什么呀?
四清工作队老大姐扯了扯王援朝的袖口说,你还是先吃饭吧。
王援朝顺势坐在白瀛瀛身旁,伸手拿起一只玉米饼子。王凤大声说,哥哥,你饭前不洗手!村支书和工作队的四清老大姐同时笑了起来。
王莹注视着面孔晒得黢黑的哥哥,心头一阵伤感。哥哥怎么变成这样啦,脏乎乎的大手抄起饼子就吃,而且一直盯着白瀛瀛好像看不够似的。村支书家的院子里,空气变得复杂起来。四清工作队老大姐起身离开饭桌走到院外,思考着如何对待白瀛瀛海外关系的问题。村支书起身跑到农具仓库去叫白小林来吃饭。王援朝看看白瀛瀛又看看王莹,跑进屋里洗手去了。饭桌上只剩下三个女孩子。
白瀛瀛停止抽泣抬头对王莹说,我没有得罪你,为什么跟我过不去呢?我只想做一个社会主义新农民。我求你不要破坏我的事情好吗?我没有破坏你的事情,我如实向组织反映你的家庭情况就是跟你过不去吗?王莹不急不躁说,你说你只想做一个社会主义新农民,我看你是来拉我哥哥后腿的,早恋!我没有拉你哥哥后腿。情格软弱的白瀛瀛低声细语说,王莹,我只想做一个社会主义新农民,摆脱家庭出身海外关系给我带来的阴影……看到双方出现对峙局面,王凤伸长脖子凑到王莹耳畔小声说,姐姐我跟你是一伙的。沉默着。笸箩里的玉米饼子渐渐没了热汽。盆里咸菜熬小鱼儿也渐渐凉了。村支书引着一个人走进院子,是白瀛瀛的父亲白小林。王莹认出他是搭乘马车进村的中年男子。白小林头发乌黑,脸上戴着墨色眼镜,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上身穿着深蓝色夹克衫,敞怀露着白色衬衣,下身是浅驼色西裤,一双三接头式黑色皮鞋擦得锃光瓦亮。白小林挨着自己女儿坐下,向着王莹王凤姊妹点头致意,表示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