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凤,罚站结束,你回屋写作业吧!技校女生王莹俨然班主任气派,主宰着这个全市著名的劳模家庭。夜里,睡梦中王莹听见门响,起床穿衣跑出卧室看到身穿工作服的父亲加班回来了。她揉了揉眼睛叫了一声爸爸,噔噔跑进厨房去热小米粥。王金炳跟进厨房说,我不饿啊留着小米粥你们吃早饭吧。王莹一听急了,扭头注视着工业战线红管家说,您现在也是特等劳动模范啦,怎么这样轻视自己?妈妈生病住进高干病房,换了您肯定搬回普通病房去住。您一碗小米粥都不喝,让我怎么办呢?王金炳受到极大震动,低头避开女儿锋利的目光说,我喝我喝,灵莹你给我盛一碗吧。王金炳双手捧着大碗坐在客厅里喝着小米粥,一股暖流徐徐深入胃脘,弥散开来温暖着五脏六腑,舒心而惬意。他一口接一口喝着,领受着女儿的孝心。王莹端着一盆热水走出厨房说,爸,喝了小米粥您烫烫脚。王金炳眼窝儿一热,端起大碗遮住脸孔,咝咝喝粥。
爸爸,我妈妈到底得了什么病?要是小病小灾也不至于住进高干病房吧。王莹把水盆摆在父亲面前,小声问道。唉,看来你妈妈需要长期治疗。王金炳放下大碗从衣兜里抻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片。我问了主治大夫,你妈妈身上毛病挺多。我一样一样念给你听。低血压、肝大、收缩期心脏杂音、浅表性萎缩性胃炎、肾小球肾炎,植物神经紊乱,腱鞘炎、腰椎增生、脚骨刺、风湿关节炎,还有妇科病我就不念了……这么多毛病啊!王莹手里紧紧攥着毛巾说,大夫说没有生命危险吧?
主治大夫说一台机器不能单纯依靠大修,日常维护保养更重要。你妈妈好比一台既不维护也不保养的机器,应当大修了也不大修,年久失修很难恢复。王金炳脱鞋扒袜把双脚泡进热水盆里说,大夫建议转入工人疗养院,一边治一边养,争取早日恢复劳动能力。我妈都丧失劳动能力啦?王莹瞪大眼睛说,她要知道自己丧失劳动能力了还不急死!添病如山倒,去病如抽丝。人病了就得听大夫的。王金炳接过毛巾擦干双脚。王莹猫腰端起水盆突然问道,爸爸,我妈说白瀛瀛的父亲叫白小林,他是干什么的?王金炳趿拉着两只布鞋说,白小林的父亲白鸣岐是华昌机器厂资本家,白小林从日本留学回国,从东洋纱厂到中纺五厂到国棉十九厂,三朝元老。他是技术科资料员,有时下放锅炉拉煤,有时抽到局里当翻译,挺不稳定的。哦。王莹放下水盆计算着说,白瀛瀛的爷爷白鸣岐是资本家,白瀛瀛的父亲白小林留学日本,这么说她出身不好啊。爸爸,白瀛瀛追求我哥呢,她一星期给我哥写三封信。去年我哥照片登在《中国青年报》上,她一口气买了五十份报纸四处散发,花了二块钱呢!我哥立志做一个社会主义新农民,白瀛瀛这是拉我哥后腿破坏我哥形象。王金炳眉头紧锁说,灵莹,这事儿你妈妈知道吗?
知道啊。我妈反倒说我小心眼儿。我爱护我哥成了小心眼儿,您说我冤不冤啊。王莹眼含泪水大声控诉着。父亲叹气,劝慰女儿回屋睡觉。他穿过厨房来到阳台,独自望着茫茫夜色。我离开白鸣岐多少年,好像总有一只纠缠不清的线团儿,拉拉扯扯的;牟棉花跟白小林之间呢,你欠我一根脚趾,我欠你一只眼珠儿,成了一对说不清道不明的冤家;现在白瀛瀛又鳔上王援朝,这真是三代人一本账啊。迎着夜色思绪翻滚,王金炳看到东方泛白露出几丝曙色。他呼吸着经过夜色过滤的新鲜空气终于明白了,不是这个世界太小,这个世界原本就不大。天色大亮。一夜未睡的王金炳走出家门上班去。一个女学生骑着自行车驭着铺盖卷,迎面驶来。她梳着两只"小刷子",一张团团脸,圆溜溜的眼睛,翘鼻子小嘴儿,小巧灵珑的样子。王金炳一路走去,没有看到她就是美术学院附属中学女生白瀛瀛,也就不知道她此行前往金水村安家落户了。在这座城市里,白瀛瀛是继邢燕子和侯隽之后涌现出来又一位自觉自愿落户农村的女知识青年。一路骑行,临近中午白瀛瀛大汗淋漓地推着自行车走进金水村大队部,抬头看到这里成了"四清工作队"驻地。工作队一位老大姐询问了她的来意。白瀛瀛主动向她汇报了家庭情况,说爷爷旧社会是资本家,父亲曾经在日本留学,如今是国棉十九厂的职员。四清工作队老大姐说,家庭出身自己不能选择,人生道路自己能够选择,你今天的行为说明你接受思想改造的决心和信心,今后看你的表现啦。村支书听说来了一个安家落户的女学生,派人去叫王援朝。王援朝带领几个年轻人在村边积肥,闻讯沾着两脚粪土跑来。白瀛瀛一眼看见王援朝,满面绯红低下头去。王援朝一眼看见白瀛瀛,惊得一时语塞。这一男一女的表情,村支书看得明明白白,哈哈笑了。欢迎欢迎。这位女学生你暂时住在周寡妇家里。收你不收你,我要跟四清工作队研究一下。傍晚时分,为了表示落户农村做社会主义新农民的决心,白瀛瀛调兑颜料抄起画笔在大队部墙上绘出一幅水彩画。画面左边是一座座棉花山,右边是一座座米粮仓,中间两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男的一手握着钢笔一手锄头,女的一手拿着镰刀一手拿着活页文选。这幅宣传画下方写着一行大字:永远做社会主义新农民!很快,白瀛瀛自愿去郊区金水村安家落户的消息传到工人医院,躺在三楼五号高干病房里的特等劳动模范牟棉花听罢,咯咯咯笑得流出眼泪。我儿子王援朝不愧是革命军人后代,把白瀛瀛带到农村安家落户去了!白小林啊白小林,当初你不是崇拜日本吗?如今你女儿崇拜我儿子!晚间时分,工业战线红管家王金炳拎着高腰提梁饭盒送鸡汤来了。牟棉花蓦然想起这只高腰提梁饭盒是铁路工人勾华东的遗物。勾华东死于抗美援朝战场谷香死于难产,这只具有纪念意义的铁路工人饭盒随同没出满月的王援朝来到牟棉花身边。睹物思人不禁伤感,牟棉花面对丈夫送来的鸡汤,没了胃口。王金炳汇报说,一听说白瀛瀛去了金水村,灵莹急了,也闹着去安家落户。我看灵莹中了魔症!牟棉花一拍大腿说,咱们工人之家都去当农民,以后谁接班呢?再说白瀛瀛的妈妈回日本了,她出身不好没有前途所以追着咱家大朝不放。灵莹出身劳模家庭前途光明,她整天跟白瀛瀛较什么劲,真丢人。你也不要把人家白瀛瀛说得没有前途。王金炳捧着一碗鸡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