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机器(3)-机器(选载)

是啊,今天早晨我在街上遇到她了,她向我打听大朝在农村的情况,我还跟她提起您住院的事儿呢。王莹惊诧地望着母亲。咦,您躺在病房里怎么知道我在外面遇见白瀛瀛呢,您能掐会算?我当然能掐会算。牟棉花暗暗认定是白瀛瀛告诉白小林"高干病房"的,于是微笑着问女儿,你知道白瀛瀛的父亲是谁吗?我不知道。王莹走到病床前说,不过我知道白瀛瀛追求我哥哥,她这是早恋。她早恋干嘛牵扯我哥哥?哼!我也听说白瀛瀛追求大朝呢。牟棉花忍不住说道,白瀛瀛的父亲名叫白小林。白小林是谁?王莹拿来湿毛巾一边给妈妈擦脸一边问道。牟棉花咯咯笑了,说白小林就是白小林呗。王莹又惊又喜说,妈妈这几天您可没这样笑过呀,病好啦?

我身体本来好好的,一时头晕罢了。过几我出院回厂上班去!

吱地一声门响有人走进高干病房,怯声怯语叫了一声牟姐姐,手里捧着一个纸包儿走到病床前。是你啊荔枝壳!牟棉花看到车间统计员来了表情随即紧张起来。王莹并不认识来者,很有礼貌地叫了一声阿姨。荔枝壳脸色涨红,愈发印证着她的外号。她说牟姐姐我是来向您道歉的,那天我统计错了,我的工作失误给特等劳模造成难以挽回的恶劣影响,我后悔不及啊。牟棉花惊异地欠起身子说,你是老统计员你真的弄错了?我不相信……

反正是我错了。领导把我调离统计员岗位去后勤处清扫女厕所了。

啊!牟棉花有气无力地叹了一口气说,当年我在东洋纱厂当清扫工,从初条车间到细纱车间一天要扫二十几座女厕所呢。那是万恶的旧社会,受罪。我给社会主义工厂扫厕所,光荣!荔枝壳把手里的纸包儿捧给王莹说,这一包红糖给你妈补补身子吧。牟棉花扬起胳膊急声制止,我又不是坐月子吃红糖干嘛?你家里不富裕拿回去给孩子们沏水喝吧。王莹把一包红糖塞回去。荔枝壳唯唯喏喏接在手里,走到病房门口转身说,牟姐姐,您千万别让厂里领导知道我来看您了,到时候他们又要说我存心惊吓特等劳模。荔枝壳走了。棉纺战线一面旗帜--牟棉花躺在病床上陷入沉思。唉,二十年时光转了一大圈儿,转来转去转到荔枝壳去清扫女厕所了。天色渐渐暗了,心情复杂的牟棉花突然呜呜哭了。王莹站在病床前注视着母亲。渐渐她受到母亲感染,她也哭了。牟棉花止住哭声小声说,我哭有我哭的道理,你跟着凑什么热闹!我好不容易逮着哭的机会,哭呗。王莹不甘示弱地抹了一把眼泪说,您哭有您的道理,我哭也有我道理呢。我知道你心思。白瀛瀛一追求大朝,你就受不了。哭吧,今儿你痛痛快快哭个够吧。妈妈这么一说,王莹反而不哭了。她擦干泪水站到窗前,一声不吭望着外面黄昏景象。唉,妈妈毫无顾忌地戳向女儿内心痛处,女儿只得以沉默抗议了。人们都说妈妈是个粗线条女人,今天我领教了。妈妈的线条粗得就像马路人行横道线。粗线条的女人轻易不哭。妈妈为什么突然哭泣呢?是因那一束鲜花还是因为这一包红糖?是因为产量质量问题被更正了还是因为女统计员被调去清扫厕所了?晚饭时间,住院部膳食员给高干病房送来晚餐,一菜一饭一汤,说是营养搭配科学进餐。牟棉花看着肉烧茄子大米饭西红柿鸡蛋汤说,你吃吧。我等你爸来给我送小米粥呢。王莹说您不吃我也不饿,我爸加班辛苦这饭菜留给他吃吧。

人影儿一闪,王凤不声不响走进高干病房。她身穿小花袄胸前系着红领巾,手里拎着一只壶套,一进门就说妈妈小米粥来了。王莹迎上前去掀开壶套看到里面卧着一只小钢精锅,热热乎乎保着温。傻凤你来送饭,咱爸呢?王莹端出小钢精锅把小米粥给妈妈盛在碗里。

小学三年级学生王凤盯着摆在桌上的肉烧茄子大米饭西红柿鸡蛋汤说,咱爸煮好小米粥又回厂了,说仓库连夜加班明天中央领导视察。小护士走进病房和颜悦色地拔掉特等劳模胳膊上输汁针头,摘去棉纺战线一面旗帜鼻孔里的输氧管,说了声体温正常便退了出去。牟棉花获得自由了,从病床上缓缓坐起举着胳膊跟王莹说,你要是考卫生学校毕业当护士多好,非去念什么半工半读学机械制造。王莹笑着说,您现在的任务是把这碗小米粥喝下去!说罢她扭脸追问妹妹,傻凤你今天算数测验得了多少分?六十。王凤脸不变色心不跳,如实回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