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通用机械附件厂"大门敞开,灯光里梁三升和范金斗一人推着一辆自行车走出工厂。他俩看见王金炳,同时叫了一声劳模。王金炳知道范金斗是厂工会主席,梁三升是副厂长,便说你们进步了厂里生产形势也很好啊。范金斗接过话题说,绝对不能放松警惕,就说资本家白鸣岐,至今吃着股息这属于剥削啊。前几天他领着小孙女白瀛瀛进厂,围绕着那座退火窑东瞅西瞧好像这座工厂还是他家的。我看他怀里揣着一本变天账。梁三升深沉地说,前两年蒋介石叫嚣反攻大陆,白鸣岐就跑到工厂后院转悠。你记得解放前夕挖过一条防空壕吧?我估计白鸣岐一定是观察地形妄图复辟资本主义。当时从防空壕挖出一块码钢墓牌。范金斗若有所思说,佟小喜的尸骨至今下落不明,有朝一日总会水落石出的。是啊是啊。王金炳不便掺言,笑呵呵告辞走了。
一连几天过去了,布票成了一块石头压在王金炳心里。晚间上床歇息。已经入睡的牟棉花伸手抓着他的胳膊,让他搂着她。他说今天我没给你洗脚你就睡了,之后睁大眼睛汪视着黑暗的天花板。她一头扎到他怀里含糊不清地说,今天我借到棉花票啦。听说妻子借到棉花票,他心头压力徒然增大。思来想去竟然失眠了。妻子不失眠,歪头睡着了。凌晨牟棉花起床,王金炳仍然醒着。妻子睡眼惺忪告诉丈夫,这几天进厂问谁借都说没有棉花票,可巧在厕所遇到靳大姑。我跟她说大朝住校没有棉被。她马上从裤衩里拆下一个小布包儿,说她把全部家当都缝在身上。果不其然从小布包儿里抻出两张棉花票,当场送给我说不用还啦。王金炳受到感动,说解了燃眉之急感谢人家靳大姑吧。
牟棉花表情严肃地说,金炳,这件事情咱们保密,靳大姑是日伪时期东洋纱厂考官儿,成份不好。这要传扬出去别人会说我跟她划不清界线呢。牟棉花上班去了。一夜未眠的王金炳却睡着了。六点半钟了,他仍然沉睡着。这是进入新中国以来他第一次睡过头。王莹起床,以为爸爸妈妈上班走了,便走进厨房操持早饭。她知道哥哥晨跑去了。做好早饭她回到房间悄悄拿出那条包裹着五颗大红枣五块高粱饴软糖一撮花生米的白色手帕。这白色手帕上面绣着一颗红五星。它不仅仅包裹着食品,还包着一颗少女的心。哥哥晨跑回来了,洗脸漱口之后坐在桌前吃早饭。王莹趁着弟弟妹妹没有起床,伸手将绣着红五星的白色手帕塞给哥哥,说明天你参加学校田径集训,补充一下营养吧。这是过春节的东西啊你一直保存着呢?灵莹你为什么这样自己不吃……
王莹低头摆弄着肩头小辫儿,终于说出埋藏已久的心里话。
哥哥,我爱你……
王援朝停止咀嚼,霍地站起连声说不可思议。灵莹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是你哥哥,你是我妹妹!即使少女怀春你也不能胡思乱想信口开河啊……面对怒气不已的哥哥,王莹低头哭泣着说,哥哥你不要误会,是我没有表达清楚。你是我哥哥,我是你妹妹,可是我真的非常崇拜你非常喜爱你……王金炳被惊醒了。他翻身下床跑进客厅看见墙上挂钟,连连说起晚了。
父亲的突然出现,使这场发生在兄妹之间的不为人知的冲突,戛然而止。腋下夹着饭盒,王金炳跑出劳模楼。经过"市长楼"他心里说今天高局长要是捎我一程多好啊。一路小跑,他不敢绕行上游那座木桥,在马家渡口花二分钱过摆渡。他没有手表,估计肯定迟到了。远远看见柴油机厂大门,他心里说我堂堂劳动模范上班迟到,影响多不好啊。过了上班高峰时间,工厂大门冷冷清清。一个身穿黑色栲沙上衣的男人站在门口朝着王金炳挥手。老东家!王金炳快步走上前去。一大早儿您怎么在这里呀?
我还以为你进去了,一直等到现在。白鸣岐从怀里掏出小纸包儿,伸手递给他。他接在手里,不知这是什么东西。白鸣岐突然说,你看好端端的玛钢,它怎么市场越来越小呢?有人说清华大学教授王遵明研制成功球墨铸铁,简称"球铁"把玛钢给顶了。我不信!你说南方的水牛顶得了北方的黄牛吗?哼!我一直想问您,佟小喜究竟埋在哪里啦?王金炳跳过玛钢,提出这个问题。佟小喜是谁啊?白鸣岐满脸茫然望着这位劳动模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