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11号座位的白小林依然戴着一副墨色眼镜说,你也来看电影啊牟棉花?听到白小林的名字,王金炳顿时一愣,随即侧身朝着右边投来一瞥。他看到白小林身穿一件寻常少见的黑色风衣,不由疑惑起来。本埠风俗大家子弟服丧期间身着黑衣。莫非白鸣岐他老人家……?牟棉花看了看左边王金炳,之后朝右边白小林问道,你不是戴着一黑一白的两色眼镜嘛,怎么换成墨镜啦。白小林极其认真地解释说,我以前戴着两色眼镜,人家一看就知道我坏了一只眼睛,问这问那特别好奇,小学生以为我是负伤退伍的解放军战士,追着我讲革命战斗英雄的故事,弄得我尴尬极了。我就换成这种墨镜了,又几个小学生说我像国民党特务。牟棉花咯咯笑了。电影还没开演。她的笑声惊动了观众,纷纷投来惊异目光。牟棉花捂嘴不笑了,郑重其事坐在两个男人中间。王金炳再次将目光从左向右投向那位不愿接班的少东家。白小林不认识身穿黄色军式上衣的王金炳,只是礼节性点了点头。你喜欢看纪录片啊白小林?这时电影院黑灯,银幕打出"观迎光临"四个大字。紧接着打出一个"静"字。马上要开演了。黑暗里牟棉花听到白小林说,这部电影纪录了中国胜利日本失败的历史时刻。我要了解日本必须看这部片子。这是我第五次来看了。听了这番话,牟棉花恼火了。你非要戴那顶日本特务嫌疑的帽子?你这样下去我保不了你的。银幕上映出"日本投降"四个大字,纪录片开始了。黑暗里白小林聚精会神说,无论你保不保我都要研究日本的。你看日本人战败了傲气不减。我研究日本企业发展就是要从他们的面部表情开始……日本日本日本,你怎么死不改悔呢?我可不愿意看你一辈子倒霉!牟棉花起身离开座位,沿着通道快步走出电影院。一时弄不清黑暗里发生了什么事情,王金炳起身追去了。脸色煞白的牟棉花余怒未消地站在电影院大门外,手里举着糖葫芦嘎吱嘎吱咬着,分明是在斗气。王金炳快步走过来说你喜欢吃我再给你买一支。一派小樊梨花形象的牟棉花,气得笑了。这树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王金炳继续着电影院里的故事线索说,那位白小林是华昌机器厂大少爷,他不愿意接班当少东家,坚决脱离了家庭进了日本东洋纱厂。你也认识白小林?牟棉花瞪大一双又细又长的眼睛,觉得世界太小了。
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我知道他,他不知道我。王金炳好像在说绕口令。牟棉花轻轻叹气说,兴许白小林将来有所作为,可是有谁愿意一辈子保护这个书呆子呢。看出牟棉花感伤,王金炳送她回家。乘坐有轨电车叮叮当当开了三站,下车步行。一路行走王金炳心里惦念着老东家。白小林身穿黑色风衣引发了王金炳的不安--他担心这是服丧。牟棉花改变主意说,我饿了咱们去谷香家里混顿饭吧。她丈夫勾华东解放前押运药品去了冀中根据地,如今当了军官呢。谷香住在一座大杂院里。她挺着怀孕的身子迎出屋门。牟棉花把王金炳介绍给谷香,说我们还没吃饭呢。谷香捂着大肚子说,我拿小虾皮炝锅给你们做尜尜汤,还有两个玉米面饼子。王金炳颇有礼数地说,我看您身子不方便,您告诉我东西在哪儿,我做。你大老爷儿们还会做饭?谷香惊奇地转向牟棉花说,牟妹妹你将来当了大干部,真得找一个能够操持家务的男同志做爱人。说罢自觉失口,谷香扭身对王金炳说我看你也是当大干部的苗子。
捅开炉火坐上铁锅,王金炳站在小厨房里兑水和面。他听着谷姐姐与牟妹妹的对话,愈发认为牟棉花的性格简单明快--简单得好似一根纱线,明快的好似一把菜刀。我姐夫一回家你就美了吧?久别夫妻胜新婚。当初人家勾华东投奔革命根据地你还哭哭啼啼,没觉悟!今天当了官儿太太。牟棉花嘻嘻哈哈说着。你姐夫带着他一连人进城去窑洼家里看了看我。没想到犯了擅离职守的错误,从连长降成排长。降职之后准假探亲,回家屁股没坐热,又走了。我姐夫屁股没坐热你就怀上啦?这革命军人真是百发百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