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种完小麦,冬天就接踵而至。明媚的秋阳渐渐让位给了灰暗与阴郁的愁云。西风开始肆虐起来,呼呼地掠过田野,把树枝上最后几片黄叶无情地刮下了地。山峦与原野都赤裸了,露出一片苍凉的景象。即使偶尔从愁云中露出旭日的面孔,可那通红的面孔却发不出暖人的光芒。早上起来,大地上泛起了白霜,虽然不厚,可吸一口空气,却使人感到一股凉冰冰的、只有属于冬天才有的气息。
在这个初冬的季节里,玉秀接到了法院的通知:石太刚判刑两年,缓刑两年,让她第二天去监狱接人。接到这个通知,玉秀内心的寒冷比大自然的寒冷来得更猛烈。她像置身冰窟一样,身不由己地打起哆嗦来,磕碰着上下牙发出清脆的声音。她感到天族地转,一阵黑暗往眼前袭来。她扶住桌子,才勉强站住了。一种说不出的痛苦攫住了她,使她面色苍白,神色沮丧,可她又不知道该咋个办。过了很久,两颗泪珠才在眼里滚动起来,然后顺着脸颊掉在了衣襟上。然后,她才想起应该将这消息和隐藏了几个月的事实真像告诉文富,别让他再等下去。同时,她也渴望再和文富见上一面,在一起度过最后一个晚上,因为,今后也许再没有机会呆在一起了。想到这里,玉秀不再犹豫了,她迅速地换了衣服,稍稍打扮了一下,就朝文富家赶来。她起初的步履显得僵硬,脸上也挂着茫然的表情,像是一个找不着归宿的流浪的孩子。可很快,脚步急促,匆忙起来,脸上也显示出一副绝然、坚毅的神色。
赶到文富家里的时候,天色已不早了,好多人家的灯光已经闪闪烁烁地从窗口透了出来,从地面升腾的雾雹和晚饭的炊烟混合在一起,袅袅升上天空,为暮气沉沉的天色再涂抹上一层阴霾。从山口河谷吹来的风带着浓重的寒意,驱赶着天地间的黑色雾气往一起靠拢。鸡鸭早已归笼了,牲畜也悠闲自得地躺在了栏里,大地便只剩下了寂静,一种深沉却又是孤独的寂静。
玉秀的到来立即给余家增添了欢乐。田淑珍大娘和卢冬碧又要忙不迭地去做好吃的东西,被玉秀拦住了。她强迫自己压下心中的痛苦,表面上也呈现出愉快和欢乐,亲热地和余忠老汉、田淑珍大娘及卢冬碧打着招呼,说着甜甜的话,谁也没看出她心中隐藏着的巨大的不幸来。看着这家人兴高采烈的样子,玉秀实在不忍心当面说出她和文富的事,让他们跟着伤心、痛苦。她想了很久,才在吃过晚饭后,悄悄地对文富说了几句话。然后,文富就去对父母和大哥大嫂说了一声,就和玉秀一起往鱼塘的窝棚走去。那里离家远了,四周也没有人,谈情说爱和倾诉痛苦,都是再理想不过的地方。
他们猫着腰走到窝棚里坐下。这个窝棚也和玉秀家修房搭的看守材料的窝棚一样,里面没有床,地下只铺着一层厚厚的稻草,上面一层蔑席——文富和文忠弟兄俩就轮换着在这儿睡觉,防止有人夜晚来偷捕塘里的鱼。玉秀一走进这窝棚,一股稻草的清香味儿就猛地扑入鼻孔,使她一下想起了自己家里那个窝棚之夜,心里禁不住伤感起来。她悔恨自己那夜的胆小和软弱,要是那晚当文富想伸手抱住她的时候,她勇敢地答应了他,把自己的身子交给了他,事情也许就不会这样了。她正这样想着,文富把带来的被盖铺在了蔑席上,亲昵地拉了拉她的手,说:“坐吧!”
她坐下来,挨着文富。窝棚里没有灯,可他们能够彼此感到对方的心跳和气息。
两人沉默下来,一时无话。
过了一会,玉秀觉得是应该开口告诉他的时候了,于是鼓起勇气,拉住了文富的手,打破沉寂说:“文富,有句话我不得不告诉你了!”
她感到文富的身子惊惨了一下,接着听见他吃惊地问:“啥话?”
玉秀说:“从今以后,你忘了我吧!”
文富更是大吃了一惊,一把捉住了玉秀的双手,着急的摇晃起来,大声问:“为啥?你为啥说这话?”
玉秀眼里突地涌上了泪花,心里奔腾着辛酸的苦水,她也实在不忍心把那句话说出口。过了一会,她才哽咽着说:“我们,没有缘份!”
文富在黑暗中明显感到玉秀哭了,更不知是咋回事,又急切地摇着玉秀说:“咋没缘份?啊!我们不是……”
玉秀设等他说完,一下扑在他身上,泪水扑簌簌地直往下掉。文富一下慌了,想起刚才在家里还是欢欢喜喜的人,咋个一下成了这样?他忙伸出大手,一边心疼地为她揩着泪水,一边安慰着问:“究竟是咋回事?你莫哭,莫哭了!快对我说!”
玉秀又便咽了一声,幽怨地说:“我……不该骗你……”接着便把上次去法庭的事和石太刚明天就要出狱的消息,一边流泪一边告诉了文富。
文富听了,半天没吭声,也一动不动,像是变成了一个僵硬的石头人,玉秀接触到他的皮肤,感到了一种冷气。玉秀忙抱紧了他,问:“你咋了?”
文富突然甩开了玉秀,猛地冲到墙边,双拳发泄般击打着干硬的土墙,嘴里喷着受伤的雄狮一般的吼声:“不!不——”
干硬的泥土“沙沙”地掉下,低沉的吼声在寂静的夜空里,也显得格外动人心魄。
玉秀连忙奔过去,抱住了他的双手,哀求地说:“你干啥?不要这样了!求你不要这样了!”
经过一阵急风暴雨的发泄后,文富渐渐平静下来,他不砸了,无力地垂下了双手。玉秀抬起他的双手,摸了摸手背,感觉到了有种湿沥沥的液体从皮肤下渗出来。她低下头去闯了闻,一股血腥的气味立即扑过来。她不觉失声叫了起来:“出血了!”又埋怨地说:“你看你,何必自己折磨自己!”说着,掏出手巾,撕成两半,为文富破皮的手背包扎了起来。
包扎完毕以后,文富重新在地铺上坐下,却掩下头,痛苦地哭了起来。现在,又轮着玉秀安慰他了:“哭啥?这是命!”一边说,一边又用手去为他擦泪。
文富还是没答话,却抓住了玉秀的手,轻轻地摩挲起来,玉秀又温顺地把头伏在了文富的肩上。两人默默地看着夜空,透过云层,有几颗黯淡的星星苍白着脸,冷漠地俯视着大地。塘里的鱼儿在这冬日的夜晚,也潜进了深水里,失去了春天和夏日的活泼,但塘水还是反射着些微的白光。沉默了一会,玉秀又真诚地说:“真的,文富,忘了我吧!世界上还有好姑娘……”
文富不耐烦地说:“你莫说这号话了!”
可玉秀还是说:“我不能不说,文富!我知道你心中有我,可我不能成为你真正的女人。你就当我死了,或是说就算当初没认识……”
文富又一次大声打断她的话:“莫说了!”可说着,却转身猛地抱住玉秀,真像害怕她会立即飞走一样,接着,不顾一切地在她脸上狂吻起来。一边吻,一边喘着粗气说:“玉秀,我只要你!这辈子我只要你!我永远等着你!要我娶别人,除非石头开花马长角,日头从西边出来!”
玉秀听了,眼里闪着激动、幸福的泪花,她先是小鸟依人一样躺在文富怀里,任他亲吻,接着,她也伸出双手,拦腰抱住了文富。然后,两人在窝棚里互相亲吻起来。
吻了一阵,玉秀躺下了,召唤文富说:“来吧!这是最后一个晚上了,我由着你!”说着,轻轻地解开了衣服。
这个晚上,他们果然都像要把未来的日子都占用完似的,或者要弥补玉秀家那个窝棚之夜的损失一样,暂时忘掉了不幸和痛苦,疯狂地游七在了爱河里。他们仿佛都成了对方血液中的一团火,都想把对方的身子彻底焚毁。他们的情感成了大海的潮汐,不断心魄激荡地上升,又在一种骤然的颤栗和由此而来的快感中下降,而每次下降却孕育了又一个高潮的产生。在互相的被征服、被爱抚、被拥抱、被亲吻中,他们的身子都好像成了吹满气的气球,被浮在了蔚蓝色的海面上。波涛摇晃着他们,巨浪推涌着他们,他们自身也仿佛和海水溶为了一体,在左右荡漾。惊奇、喜悦、兴奋、激动以及安慰和满足,相互交织在一起,控制了他们的全部神经和感觉。文富的粗声喘息和玉秀情不自禁地娇柔而细微的呻吟,是这天晚上这个野外窝棚里,最美妙动听的音乐。
在得到了一个幸福、甜蜜的夜晚之后,玉秀第二天回城了。她推开门一看,不由得惊呆了——石太刚已经回来了,在床上四仰八叉地躺着,满脸紫色,像是喝醉了酒。听见开门声,他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双眼血红地盯着玉秀,像是不认识似的,接着就慢慢放出两道豺狼似的光芒来。
玉秀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不知道,石太刚在监狱没等到她去接他,就自动回来了。在街上,他遇见了过去的一伙狐朋狗友,他们把他拉到一家酒店,为他接风。席间,大家狂喝滥饮,不一时都喝醉了。酒后吐真言,几个酒醉的家伙就把握不住自己的舌头,把知道的玉秀和文富的事,对石太刚结结巴巴地说了。石太刚酒醉心明白,联想起玉秀要离婚的事,一下子勃然大怒,当即把一桌酒菜全掀翻在地,然后踉踉跄跄地走回玉秀河街的小屋。一看玉秀不在,更加大怒了。他打开门锁,进屋来,一面愤怒地咒骂着,一面在心里准备着收拾、教训玉秀。
玉秀虽然还不明白这些,可看见石太刚眼里的光芒,就后退了一步。还没容她说话,石太刚猛地跳下床,过去反锁了门,然后凶相毕露地朝玉秀走了过来。
玉秀又后退了几步,已经抵到了墙壁。她胆怯了,盯着石太刚问:“你、你要干啥?”
石太刚“嘿嘿”地冷笑了两声,逼近了玉秀,突然一把抓住了玉秀的衣领,瞪着玉秀下流地说:“干啥?老子要干啥你还不清楚?老子在监里熬了几个月,没闻过婆娘的腥气了,老子要搞你!”说着,他用力一拉,把玉秀的衣服扣子全拉掉了。
玉秀急忙用手去拉扯住衣服,惊恐地大叫起来:“你要干啥?放开我!”
石太刚又嘿嘿地干笑两声,突然一耳光朝玉秀打去。
玉秀被打了一个趔趄,立即感到被打的脸颊火燎火烧地痛起来。她顾不得去护住胸膛了,一面用手捂住面孔,一面骂了起来:“流氓!你这个流氓!你凭啥打人?”
石太刚又一个耳光朝玉秀抽去,末了说:“流氓?让你说着了,老子就是流氓!老子今天要让你尝尝流氓的厉害!”
说完,他就不断地抽打起玉秀的耳光来,玉秀被他打懵了,只觉得头脑里“嗡嗡”声响成一片,屋子在她眼前摇晃起来。石太刚一边抽,一边骂:“老子让你偷人!老子让你养汉!老子让你离婚!”
石太刚打累了,才停下手来。玉秀靠着墙壁站住,感到口里咸津津的。她往地下吐了一口,吐出了一口鲜红的血液。听了石太刚的话,她已经明白了石太刚打她的原委,这时心里反而不害怕了。她抬起头,目光中也闪出了两道怒火,抹了一把嘴角上渗出的血,对石太刚一字一句地说:“畜生,流氓!我告诉你,我是和余文富睡了觉,我爱他,我愿意!我是怎样和你结婚的,你心里明白!我才是你用最卑鄙的手段偷来的,抢来的!我不但要和他睡觉,还要和他结婚,你等着吧,畜生……”
石太刚没等她说完,面孔扭歪了,突然一拳朝玉秀乳房打去。玉秀惨叫一声,身子站立不稳要倒下去。她摇晃着抓住一只柜角,踉跄了许久才站稳身子。可这时,石太刚又猛地一脚,踢在了她的下身处。玉秀再次发出一声惨叫,松开抓住柜角的手,双手捂住受伤的地方,倒在了地下。不一时,玉秀的头上、身上痛出了汗水,面如死灰,从嘴里发出一声接一声的呻吟。
石太刚看着玉秀痛苦的神情,似乎很得意了,退到了一边,大言不惭地说:“你以为老子会坐一辈子监狱,就忙着去找野老公了是不是?告诉你,老子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老子不就出来了?哼!”
玉秀在地上坐了一阵,抓着柜角又慢慢爬起来,一边捂着小腹往床前走去,一边骂着石太刚:“畜生!你不得好死!”骂着,到了床边,一下就歪在床上,躺了下去。
石太刚看着,两眼渐渐闪烁出了邪恶和淫荡的欲火。他忽然解开了衣服,一下朝玉秀扑去,嘴里幸灾乐祸地说:“老子就是畜生!”说着,重重地压在玉秀身上。
玉秀在床上挣扎了起来,她抓住石太刚的双手,忍着巨大的疼痛摇摆着身子。可她的力量太微弱了,石太刚挣脱了她的手,又打了她一个耳光,嘴里说:“妈的,不干?老子让你不干!自己的婆娘还不让老公搞?!”接着,他“噗噗”几下,就撕开了玉秀的衣服和裤子。
玉秀仍在反抗着,她抬起头,猛地在石太刚手上咬了一口,石太刚痛得叫了一声,暂时松开了玉秀。可紧接着,他又猛烈地打起玉秀来。玉秀渐渐失去了反抗的力量,这时,石太刚才得意地冷笑两声,朝玉秀赤裸的身子看了看,脱光衣服爬了上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玉秀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发泄完兽欲和淫威的石太刚,在酒精的作用下,歪在一边鼾声大作,睡过去了,嘴角还挂着得意的狞笑。过了一会,玉秀慢慢支撑起身子,忍着伤痛爬下床来。她扶着桌子走到衣柜前,先找出衣服将被石太刚撕破的上衣和裤子换了,然后,将自己的日用东西收拾起来,打成一个小包袱,用手挑了拢凌乱的头发,拧起包袱,趔趔趄趄地走出了门。
石太刚睡过一觉,醒来睁眼一看,床上没了玉秀,再看看房里,发现衣柜敞开着。他跳下床来,去衣柜里翻了一遍,见玉秀的衣服都没有了。石太刚立即明白了过来,又恼羞成怒地自言自语骂开了:“妈的×!跑了?老子看你往哪里跑?你就是跑到天边,老子也要把你追回来!”骂着,他匆匆穿上衣服,又凶神恶煞一般出了门。他不能让她跑!她还是他的婆娘。娶来的婆娘买的妻,任我打来任我骑!他就不相信不能把她收拾得服服贴贴,规规矩矩,让她不再有半点不守规矩的地方。把她提回来,再狠狠地打,看她还跑不跑?还和姓余的胡来不?还离不离?
石太刚这样不怀好意地想着,来到了附近的建筑工地上,找到了过去在自己手下干活的卡车司机,说:“跑一趟!”
卡车司机问:“去哪里,石老板?”
石太刚说:“开出去就知道了!”
说着,石太刚跳上驾驶楼,让司机掉转车头,往城外开去。他知道,玉秀不是回娘家,就是往姓余的家里跑。但不管她是往哪里去,都不会走出太远。
果然,卡车没开多远,石太刚就看见玉秀一手拎包袱,一手按着肚子,靠在公路边一棵树干上喘息着。看见卡车开来,她按着小腹的手抬起来了,朝卡车挥了挥。
石太刚冷笑一声,心里骂着说:“龟儿婆娘还想搭车呢,等着吧!”
卡车来到玉秀面前,“嗤”地停下,石太刚怒目金刚一般跳了下去。
玉秀一见石太刚,惊慌地想跑,可下身疼得十分厉害,只跑出两步,就摔倒在了公路上。石太刚扑上去,一把抓住了她,口里恶狠狠地骂着:“跑,你往哪里跑?老子就知道你要往哪里跑!又要去找野老公了是不是?给老子老老实实地回去!”骂着,他像拎小鸡一样,提着玉秀往卡车走去。
玉秀不顾一切在地他手里一面挣扎,一边高声叫喊:“放开我!你这个流氓,放开我!”
石太刚把遍体鳞伤的玉秀抓到卡车旁,不顾玉秀的反抗,硬塞进了驾驶室。接着,自己也跳了上去,关上了车门。
玉秀在驾驶室里大声呼起救来:“救命呀!救命呀!——”
可路上此时来往的车辆和行人都非常少,她的凄厉的呼叫被西北风徒劳无益地传送着,消逝在远方。
石太刚听了,凶狠地将玉秀的头一把按在了自己的膝盖上,用手捂住了玉秀的嘴,口里还不解恨地说:“叫!老子让你叫!”然后,让司机掉转车头,卡车又向城里飞驰而去。
卡车开到河街玉秀的房前,停住了。石太刚打开车门,又去打开房门,然后一把将玉秀掼在了屋子里,也不和卡车司机说啥,他就凶暴地关了门,并且反锁上了,过去骑在趴在地下起不来的玉秀身上,拳头如雨点般落下。一边打,一边问:“你跑!你跑!老子让你跑!”
此时的玉秀,被石太刚折磨得连呼叫的力量也没有了。那骤雨似的拳头打在她身上,起初还能感到一阵阵剧痛,可渐渐地,这种疼痛感觉不到了。她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截木头,或者一只沙袋,只有意识还有一点清醒,告诉她今天就要死在这个魔鬼手里了,让她隐隐地产生了一种恐惧。接着,连意识也逐渐模糊了,她又一次昏迷了过去。
石太刚见了,这才停止了毒打,站起来,又余怒未息地踢了玉秀一脚。见玉秀的身子仍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这才得意地说:“现在还跑不跑了?你跑得了今天,跑不了明天,老子让你知道锅儿才是铁铸的!”说着,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感觉肚子饿了,于是又说:“老子饿了!等老子吃饱了回来,再收拾你!”说完,石太刚骂骂咧咧地出去了。
他在心里想,这次真把她打趴下了,她再也跑不动了。想着,很生起几分威武雄壮的自豪感来。
玉秀在地上躺了一会,意识又渐渐清醒过来了,也感觉到了身上的疼痛,她摸了摸满是伤痕的身子,刚才遭受毒打时没顾得上流的眼泪,此时一下夺眶而出。她为自己的命运而哭,也为父母,为文富而哭。伤心地哭过一会,她觉得嗓子发干,心里像火烤着一般难受,就咬牙爬到自水来管旁边,抓住水管站了起来,打开水龙头,“咕噜噜”地喝了一通水,又用水冲洗了一下满是血污的面颊。这时,她的神志更清醒,身上也觉得有了一些力气。一个意识又在头脑中激活了,那就是逃跑!她不能再跟这个魔鬼,这个比禽兽不如的野兽过了!她必须离开他,哪怕是死,也要离开他!想到这儿,她饱受毒打、柔软的躯体里那种坚强不屈的意志,支配了她的一切,也使她身体渐渐恢复了力量。可是往哪儿逃呢?刚才不是被这个魔鬼抓回来了吗?自己两条腿毕竟跑不过他们的四个轮子的汽车,何况自己又受了那么重的伤?现在,再也不能往娘家跑了!这时,她忽然想到了文英,心中不觉一亮。对呀,到文英那儿去呀!这儿很近,过了河就到了。石太刚才出狱,肯定不知道文英的事,到那儿先躲起来,这个魔鬼就找不着她了。想到这儿,她又为刚才没想到这一层懊悔起来。可是,她没有多去责备自己,就踉跄着走出了门。
从她家到江边码头很近,不一会,玉秀就披头散发,满面伤痕地来到了码头。过了中午下班时候,过河的人很少,开船的老大爷一见玉秀这副神情,自己先吓了一跳,问:“姑娘,你这是咋了!”
玉秀听了这普普通通的问候,突然感觉到了莫大的温暖——这是她今天遭到残酷毒打以后,第一次听见别人一声亲切、关怀的问候。霎时,她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突然见到了亲人一样,眼里倏地涌上了泪水,却说:“老大爷,求求你,先把我渡过去吧!”
老大爷又看了看面前这个憔悴、痛苦而又似乎孤立无援的女子,连想也没想一下就回答说:“上船吧,姑娘!”
玉秀听了,摇摇晃晃地上了船。老大爷开了船,可他却一边掌舵一边不停地盯着玉秀看。越看,老大爷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怀疑和不放心的神色。船到江心,老大爷忽然掏出一小瓶酒,对着瓶口呷了一口,然后抹抹嘴,放下酒瓶,却唱起一首山歌来。这山歌玉秀也十分熟悉,是头发花白的老母亲哀悼早死女儿的《哭女歌》。开船的老大爷唱得十分忧伤:
“斑鸠哭儿叫咕咕,
娘哭女儿泪珠珠!
一岁跟娘怀中耍,
二岁跟娘地下爬,
十七十八人长大,
女呀女,
黄泉路上咋要丢下娘?
往日见女娘心欢,
今日想女娘流泪。
女呀女,
你咋不想想爹和娘!”
歌声凄切、悲伤,和着江中心呼呼刮过的河风,让人伤心欲绝。玉秀知道这是好心的老大爷,不放心自己,以为自己要去寻绝路,而有意唱给她听的。一时,她泪如雨下,伏在船舷上恸哭起来。
到了对岸,她才抬起头,感激地望着老大爷。老大爷才再次问道:“姑娘,你到底是咋回事,咋个遍身是伤?”
玉秀见老大爷是好人,才告诉他说。“是我丈夫打的。”
老大爷大惊失色,不肯相信地说:“有这样狠毒的丈夫吗?哎呀呀,也真下得了手!好好,姑娘,回娘家多住些日子!”老大爷把她当回娘家的了。说着,又过来扶着玉秀,把她送下船。
玉秀心里再一次感到了温暖,过了河,也觉得安全了。她向老大爷说了声谢谢、就朝氮肥厂慢慢走去。
到了氮肥厂,朱健上早中班,过一会才下班。文英上晚中班,这时正在宿舍里,愉快地一边哼着一支歌儿,一边织着一件毛衣。小小的屋里,不但四面墙壁上还保留新房的气氛,文英的心里,也还荡漾着初婚不久的甜蜜和幸福。她听见敲门声,以为朱健下班了,立即高兴地说:“来了!”说着,就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可她立即呆了。门口站着的不是朱健,而是披头散发、面无血色的玉秀。
半天,文英才不安地问:“玉秀姐,你咋了?”
玉秀的嘴唇急剧地哆嗦着,过了一刻,她才猛地扑在文英身上,放声痛哭起来。
文英更加慌乱了,着急地搂抱着玉秀,连声问:“玉秀姐,究竟发生了啥事,你快说呀?”
玉秀只是哭,什么也说不出来。文英发现了她脸上的伤,又去解开了她的衣服。立刻,玉秀身上的一块块紫色的伤痕,展现在文英面前。
文英无限惊骇地看着那些充满乌血的伤痕,清澈的眸子里像飞进了沙子一样,上下眼皮眨动了几下,两道同情的眼泪淌了下来。一边淌一边颤声问:“玉秀姐,这是……谁打的?”
玉秀这才抽泣着回答:“石太刚……”文英一听,突然紧紧地抱紧玉秀,悲痛地说:“玉秀姐,我苦命的玉秀姐呀……”说着,两个女人哭成了一团。伤心的哭泣在这还洋溢着喜气的新房里,显得很不协调。
哭过一会,文英把玉秀牵到床上,让她坐下,说:“玉秀姐,你先躺着,我去找厂医来给你看看!”
玉秀说:“我连累你们了!”
文英回答:“玉秀姐,这时候了你还说啥客气话!伤在你身上,也同样痛在我们心里!”说着,匆匆出去了。
过了一会,文英回来了,可厂医却出厂去了,没找来。
没一会儿,朱健也下班了,回来看见玉秀的伤势,也既气愤又同情。三个人商量起办法来,文英主张立即把玉秀送到县医院里,先把伤治好。可朱健觉得去县医院治伤大冒险,万一再落到石太刚手里,玉秀肯定还会遭到更大的折磨。他主张玉秀就这儿住下来,等厂医回来了,就让他来看看,不行再想办法。玉秀听了,看了看他们这间只有几平方米的宿舍,她在这里睡了,就没朱健和文英睡的地方。再说,长期住在这儿,他们的工资又低,也不是办法。因此,玉秀又坚决不同意。文英又建议住到爸爸妈妈家里去,但朱健觉得不妥。因为石太刚正愁找不到茬子。最后,大家都觉得还是回娘家住好。朱健说:“听说法律上有规定,夫妻感情破裂分居达到一定时间,法院可以判决离婚!”
玉秀听了,忙说:“还有这样的规定?”
朱健说:“有!只是具体时间我记不得了!”
文英也说:“这样也好,玉秀姐,好歹是自己娘家,哪个爹娘也心疼女儿的!你先把伤养好再说。如果石太刚敢到你娘屋来逞凶,那儿的乡亲也多,还有,你随便到哪里躲起来,他也找不着你!”
这一说,玉秀也坚定了信心,说:“先前我也是打算回娘家的,半路上被石太刚抓住了,害怕了!”
文忠听了,说:“你别怕,玉秀姐!我们现在去租辆车,你藏在车里头,朱健再送你回去,石太刚抓不住你的!只要回了家,你就不用害怕了!”
玉秀说:“那是,回到家里我就放心了!”
商量好了,朱健便立即出去租车。文英为玉秀弄了一点简单的饭菜,可玉秀只吃了几口,便吃不下去了,没过多久,朱健进来说:“车租好了,在大门口!”
文英听了,忙扶着玉秀走出去。厂门口,果然停了一辆小四轮客货两用车。文英把玉秀扶到车,坐好了,才说:“玉秀姐,我马上上班,不能送你了。过段时间,我专门来看你!”说着,掏出一百元钱给玉秀,说:“去买点滋补品补身子!”
玉秀知道文英他们的日子很紧,厂里效益不好,工人基本工资都不能兑现,就坚决不肯收。文英把钱塞在她怀里,就急忙跳下车,玉秀想还她也不能了。
文英又把朱健叫到一边,低声说:“回来时,去告诉二哥一声!”
朱健点着头说:“我晓得!”
说完,朱健上了车,汽车发动了。隔着玻璃,文英向玉秀挥着手,再次鼓励地说:“玉秀姐,一定要挺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们会经常来看你的!”说着,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声音也发起抖来。
玉秀同样噙满了泪水,她也想朝文英举起手,却举不起来。
汽车鸣叫一声喇叭,开走了。文英一直目送着汽车上了公路,渐渐消失了,才转身走进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