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家里,只有在武汉园林学校读书的爱林,和在上海园林局工作的爱国,知道我要离开十万大山林场到十堰园林局去工作。他们兄妹俩、也知道我要将爱文的户口,粮油关系,同我一起转到十堰市去。今年下半年,爱文就要由柯家村小学,转到十堰市的小学读书。我是写信告诉他们兄妹俩的,并叫他们暂时不必向他们的母亲和外祖母讲。
我的女儿爱林,完全理解我要去十堰市工作的心情,她向我回信说:“爸,我在武汉市园林学校毕业后,请你在十堰市想办法,接受我分配到十堰市工作。十堰市是湖北省的新建城市,一定迫切需要园林绿化方面的人才。我是园林学校毕业,中专生,也是一个小小的人才,我也要求到新建的城市去工作,”
爱林同我是一条心了。而我一直等收到了十堰人事局的上班通知后,才告诉小化和她的母亲,并向化子作了辞别。化子真是命运多舛,躲过了文化大革命的迫害,但在丈夫终于同她团聚时,丈夫却死了。化子回到十万大山林场,精神恍惚了一年,才上班。林场领导考虑到她尚没有完全康复,所以就由她自找事情做。
而我的小化呢?经过鲜明他们那一夜强锁鸳鸯计的失败,证明我和小化的夫妻缘分已尽。完全可以肯定,小化现在不可能与我复婚,更不可能随我到十堰去。
而化子自龚工去世后,已经心灰意冷了。大女儿爱场初中毕业,考上高中又不肯读高中,结果要求林业局安排在林场当工人。她同在林场用拖拉机做搬运工作的一名农村青年恋爱,结了婚,生了一个男孩。小女儿爱香,初中毕业,没考上中专,考上了高中,现在在高中读书。而当我向化子辞别时,她却出乎意料地当即向我嚷道:“厚树,我不能将你把给别的女人!”我心里想,难道化子又想跟我结婚,不将我把给别的女人?
我不会与化子再一次结婚。她“嫌贫爱富”,在我遭受斗。跪。打。骂的年月,她同我离了婚,不能同我共患难,对这样的女人,我是不敢再同她结婚了。她在林场上班,住在林场,我是将她当姨姐,当亲戚看待,因为是亲戚,我们也常来来往往。她的两个女儿喊我为姨父,喊得很是亲热。因我是将化子当做我的姨姐看待,所以,我这次到十堰市去工作,理应向她辞别。想不到我向她辞别时,她却向我大声嚷道,“厚树,我不能将你把给别的女人!”
刚刚公家同意放了我,而且是经过了中央首长才解决问题。那么,公家的难关过了,私家还有难关要过吗?只见化子气呼呼地拉着爱香往枫树辛家疾步走去。她见着妈妈就说:“妈,厚树这次去十堰,是连户口。粮油关系都转走了,他再不是十万大山林场的人了,他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你想到了没有?”
甜婆婆大吃一惊,忙问:“厚树去十堰,不是同平时出差一样吗?出差完了,不就回来了吗?”
爱香向外祖母说:“奶奶,这次姨父是到十堰市长期工作,这一去就不回来了。”
爱香早就向往到城市去,她想:如今改革开放了,姐姐还在山区的林场当工人,有什么出息?同一个农村的农民结了婚,有什么出息?我在读高中,我要瞄准机会,等候飞出深山的机会,飞到城市去。现在,机会来了,姨父到十堰市去工作了,我一定要姨父带我到十堰市去读高中,去十堰市找工作,去十堰市找……
爱香又进一步想道:我是没有父亲的人,我要将姨父当做我的父亲,要不是我妈在1957年同姨父离了婚,姨父现在还是我的亲爸爸哩!不管怎么样,这次,我一定要姨父带我到十堰市去。但是,我妈在1957年到底是与姨父离了婚的。现在,姨父到底不是我的亲爸爸,他不可能将我的户口。粮油关系一起转去呀!爱文是他的亲儿子,这次是一定将爱文的户口、粮油关系一起转到十堰市去了。我怎么办呢?今天,我只有跟妈妈一样,向奶奶严肃地指出,姨父这次是永远走了、看我奶奶同我妈妈能商量出什么办法。
甜婆婆听大女儿和爱香这么一介绍,明白了,明白这次她亲如儿子的厚树,是永远走了,永远离开她的枫树辛家了。有时,甜婆婆想过:“小化与厚树离了婚,虽然他不能算是我的女婿,但我预感,总觉得小化与厚树有一天会复婚的。厚树最近还向我表示过,他是永远不会与别的女人结婚的。他说他虽然同小化离了婚,但他要与小化一起,同做三个儿女的父母。他向我说,从法律上来讲,他不能算做我的女婿;但以爱国他们三个儿女来讲,我是三个儿女的外祖母,他当然是我的女婿。因为三个娃子是我的外孙哪!”
甜婆婆也晓得:小化女儿要与厚树复婚,一定要有复婚的环境,只要他们两人同在枫树辛家吃饭,同在一起商量娃子读书,同在一起种菜园,日子一久,那隔阂就会消散,自然而然同床而眠了,不就复了婚吗?如今,厚树一走了,同小化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就会越来越生疏,那当然不可能有同床睡觉的一天,也就不可能复婚了。甜婆婆这样一想,便老泪纵横,哭了起来:“天呀,我为么事不死呢?化子。小化的爸呀,你为么事不接我去呢?免得我看见这些急人的事啊!”
化子见妈妈哭了起来,便故意批评妈妈说:“现在没有时间让你哭了,厚树最近两天就要走。你和我想个办法,不让他在十堰市同别的女人结婚。当然最好是小化妹妹马上能和厚树去东山乡政府办理复婚手续。办了复婚手续,他即使到外国去工作,仍然是我枫树辛家的女婿,是我枫树辛家的人,十堰的女人就无从起心。这是最好的办法。妈,你等小化从学校回来,劝告她。不光是劝告她,还要警告她,要她马上同厚树复婚。不然的话,等厚树在十堰有了别的女人,那时我们后悔就晚了。”
甜妈妈连忙说:“我晓得这件事是急,等她从学校回来了,我就警告她。”
化子带着女儿爱香准备到林场去,走了几十步,回头向妈妈喊道:“小化是复婚或是不复婚,你问清楚后,跟我说。这样吧,我叫爱香来问你,你跟爱香说。总之,你要抓紧,我也要抓紧,我们要抓紧商量,想法子,不能让厚树到了十堰找别的女人。”
爱香在同化子回林场的路上,问妈妈道:“万一姨妈不肯与姨父复婚,怎么办?妈,你有办法吗?”
化子不假思索地回答女儿说:“我便与他复婚。”
爱香提醒妈妈说:“妈,你要知道,你和姨妈的身份完全不同。你与姨父离婚后,与我的爸爸结了婚,你是我爸爸龚工的妻子,因此,你不存在同姨父复婚的问题。怪只怪你当初,不该与姨父离婚。假如你的丈夫仍然是现在的姨父,那么,我喊姨父就是爸爸了,我就不是叫龚爱香,而是叫曹爱香了。这一次,我就和爱文一样,同爸爸一起,到城市去了。”
化子说:“你刚才不是听到了,我是叫你奶奶,劝你姨妈赶快同你姨父复婚,不是我同你姨父复婚呀!”
爱香说:“妈,你刚才向我说的话,你一下子就忘记了,你刚才明明说,你要与姨父复婚。”
爱香说到妈妈要和姨父复婚这句话时,笑了,笑妈妈大言不惭。
化子见女儿笑她,便骂女儿说:“你这个鬼东西,光是钻我说话的空子。好好,你说我用‘复婚’这个词是用错了,那我改过来就是了。在你姨妈不肯同你姨父复婚的前提下,我便同你姨父结婚,讲结婚行不行?”
爱香这才说:“这就对了,你同姨父是再结婚的问题,不是复婚的问题,不过,这一次你同姨父再结婚,一定要在姨妈不肯同姨父复婚的前提下,要记住这个前提,不过,万一姨妈同姨父复婚了,我也要请你向姨父要求,将我的户口。粮佃关系,也和他们一起转到十堰市去。”
化子又骂着女儿说:“你这个小东西,好无知!好幼稚!无知。幼稚到不懂政府的政策。你不是姨父的女儿,不是直系的亲属,是不能一起转户口的,只有我同你姨父结了婚,我变成了你姨父的妻子,你变成了你姨父的女儿,你不姓龚,改姓曹,你才可以跟着我,跟着你的爸爸一起,将户口一起迁移到十堰市去。”
到了下午,甜婆婆对来问消息的爱香哭着说:“你姨妈的脾气好固执,她向我说,‘不管孩子的爸到哪里去工作,即使要找别的女人,我也不同他复婚。我虽然不是他的妻子,爱园三人还是他的儿女。’爱香,你这就要你妈赶快想法子,厚树是我的好女婿,好女婿呀!”
爱香回到林场,将姨妈不同姨父复婚而说的话,向妈妈讲了,于是,化子小声对爱香说:“现在,只剩下我与你姨父再结婚的办法了。”
爱香也小声地回答化子说:“我看奶奶也有这个意思。不过,这是父母你们的事,我做女儿的不便管了。”
化子想了想:事不宜迟,要立即着手同厚树结婚。她想起了当年与曹厚树结婚是周勇姑帮忙,这第二次结婚,仍然应该请周勇姑帮忙。不过,这一次与那一次不同。那一次,我化子是个未婚的姑娘,只是敢想而不敢为。如今,大女儿爱场生了孩子,自己是做奶奶的人了。再加上自己经过了两次结婚,没有什么羞可怕。如今首先考虑的不是怕羞,而是如何要那人对我化子产生爱情。双方皆是50多岁的人了,一个是寡妇,一个是鳏夫,爱情都藏得深深的,像是藏在了地壳深处。我要打破这个地壳,让我,也让他,把爱情从地壳深处释放出来。他是没有妻子的人,我是没有丈夫的人,只要是在谈爱情的好地方,又是只有我和他两个人在一起,那么,两人便可以逐渐地慢慢地谈到爱情上。那么,藏得极深的爱情,也是控制不住的。再加上请周勇姑帮首说合,我和他就可以到东山乡政府办理结婚手续了,我就可以随夫,爱香就可以随父到十堰市去了。如此这般,曹厚树仍然是我们枫树辛家的女婿,十堰市的女人就别想他了。化子想到此处,自言自语道:“对,就按照这样的步骤进行。”
化子吩咐爱香说:“你在家里准备晚饭。厨房的厨柜里有肉。有鸡蛋。有鱼,请你姨父今晚在我们家里吃饭。我要到你勇姑姑家里去一下,请她来作陪。”
周勇姑自从一琴死后,守寡带大两个儿子。1971年,林彪所乘的飞机于天空爆炸后,鲁一琴被称为反林彪的烈士,周勇姑和儿子就被称为烈士家属。她一家人,早由竹啸队搬到场部居住。大儿子爱路在林场当技术员,二儿子爱华,在武汉市园林学校读书,比爱林低一个年级。爱路与陈晓志的姑娘陈琳琳结婚后,生了一个男孩,叫鲁班门,周勇姑也是做奶奶的人了。
化子到了周勇姑的家里,向她说我最近两天就要调去十堰市工作,她不能将我把给十堰市的女人时,勇姑就拉着化子说:“走走,我去向曹工程师谈谈。我来为你们两人做介绍人。我认为,千万不能将曹工把给十堰市的女人。这个问题好解决,小化不肯复婚,还有你嘛。那年你们年轻时候,我曾经做过你两人的介绍人。现在,两人都有50多岁了,我再来为你们两人做一次介绍人。走走,曹工现在在哪里?”
化子说:“爱香正在准备晚饭,我准备为他饯行。”
勇姑一面拉着化子去请我吃饭,一面将嘴巴凑近化子的耳朵说:“你要勇敢些,今夜吃了晚饭,不要让他走。先成婚,明天再到东山乡政府办理结婚手续,领结婚证。又不是刀几岁的年轻人,老对老,谁都管不了。”
可是,化子对这老来婚姻,并不像周勇姑这般看法,她认为也应该像年轻人那样,有恋爱气氛;也要经过手牵手,散步谈恋爱的阶段,然后才可以同床共枕,老年恋嘛!勇姑急着说:“不是我不让你老年恋,你刚才找我不是很焦急吧?曹工一走,一切就完了。我听爱路。陈琳琳他们讲,曹工离职的手续都办完了,据说明后天就要走。我的化姐姐呀,只有今晚就做成事实婚姻,那样,曹工就会同你去办结婚手续,就可以将你和爱香带到十堰市去了。”
化子连忙解释说:“我的勇妹妹,现在,离吃晚饭的时间还早得很,我们同着他到花圃。花卉温室。盆景园里走走,中间你就……”
勇姑笑着接口说:“中间我就离开,让你两人在花圃里,在花卉温室里,在盆景园里,手携手,肩并肩,恋老年爱。你计划得很好,就按照你的这个计划办。我离开你们后,就到你家去帮爱香炒菜弄饭。”
化子请我今晚在她家吃饭,为我送行,又是请勇姑作陪,我没有理由推辞。她两人又对我说:“现在时间还早,已经让爱香弄晚饭了,我们三人一起到花圃。花卉温室。盆景园里散散步,要分别了,三人互相谈谈。”
化子、勇姑同我一起,一边谈,一边就到了花圃,我们走到了一片玫瑰园。现在是初夏季节,玫瑰枝繁叶茂,迎人招展。有些刚刚展开不久的叶子,非常可爱。我注意到了这些展开的嫩绿叶子,有的还带着红晕颜色。那么,这些带着红晕颜色叶子的玫瑰,我可以肯定它未来开的花一定是红色的玫瑰花。年轻人谈恋爱,在情人节那天送的玫瑰花,就是这种红玫瑰花。看,那叶丛中开的,正是又鲜又艳的红玫瑰花!
我们谈的话题,不过是互相要注意身体的话。我一心观注着这一大片玫瑰的生长情况,不知道周勇姑早就走了,只剩下我和化子两个人。只听化子对我说:“厚树,勇姑去帮爱香炒菜去了,现在花圃里只有我和你。我们曾经是夫妻,过去的事不要讲了。只怪当年打击知识分子,打击你,我没有眼光,不能脱俗,跟你离了婚。当年是那股潮流,听说有一位老革命在挨斗、跪、打、骂时,他的老婆也同他离了婚。不能怪我一个啦,那时的中国有……。总而言之,过去的事就不要讲了,现在只讲我两人如今的处境。小化是决心不同你复婚了,我和妈对她劝了好多,不起作用。你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是不是?你老来没有老伴,不行;我老来没有老伴,也不行。你看,玫瑰花生长得多么茂盛,有的开艳红色的花,有的开金黄色的花。我和你,你和我……”
不需要化子再说下去了,我明白她后面要讲的话。我不让她讲下去,我说:“化姐姐,不必讲我了。不过,你晚年应该找个老伴啰。我去十堰市工作,为你物色一个门当户对的老伴,好不好?”
化子可能是领会错了我的意思,只见她眼睛放出欢喜的光彩,脸色呈现出青春的红晕,她富有风韵的身子,在逐渐地慢慢地靠近我的身子,她挨着我在花圃里走着。花圃里快要下班的男女年轻工人们,看她和我似乎在谈恋爱,年轻的工人们笑着喊:“化子阿姨在和曹工恋老年爱啰!我们来唱首歌,祝贺你们两位好不好?”
化子飘飘然了,我也好像要飘飘然了,我沉寂多年的心,突然感觉到老年恋的幸福,我真想拥抱她,同她吻个够。可是,我的理智战胜了我情感的冲动,猛然想起了,我还有一位没有同别人结婚的离婚妻子,还有一位这几年来,白天同我在一起生活的离婚妻子,小化没同别人结婚呀,我要等着小化呀!今天,化子为我话别,散步谈心,我觉得这个可以。但不能谈老年恋,超出了姨姐姨弟的亲戚关系,怎么能行呢?于是,我便有意地拉开同化子的距离。
化子将我理解错了,她以为在花圃这众多的工人们面前,可能是我不好意思,她便低声向我说:“走,我们到花卉温室里去,到盆景园去,那里的工人早下班了,我和你,到那里去。刚才,你不是听到年轻的工人们,在祝贺我们吗?”
花卉温室和盆景园里,这时候果然静元一人,正是化子向我大胆表示爱情的好地方,她数次拿手牵着我的手,我都扯开了她的手,并向她说:“化姐姐,我们仍然保持姨姐姨弟的亲戚关系。这温室,这盆景园,也有你的一份心血,你是老师傅,帮着我管理,我很满意。我走后,你要同科技股的科技人员们一起,将温室。盆景园,还有花圃管理好,他们有理论知识,你有实践技术。尤其这些盆景的整形修剪,以及玫瑰的缩枝短截技术,全靠你了!”
化子见我数次将手从她的手中抽出,又见我不肯同她谈老年恋,这使她愤怒了,向我大声嚷着说:“厚树,不管你是到十堰市去,或是到天涯海角去,或是到天上地下去,我都不能将你把给别的女人。”
啊,今晚,在她家吃饯行饭,这餐饭不好吃,可能……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