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川军死守成都大门 百团混战百丈大关-草地龙虎

13日,1935年11月中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但这一天对张国焘来说,不应是个寻常的日期,百丈关大战在这天全线打响,也许由此注定了他后半生的命运,为此他刻骨铭心记了一辈子。时光转过40余年,他移居加拿大后即曾对西方社会尤为忌讳的这个“13”数字痛恨地顿足捶首。

“如果红军在百丈关大战获胜,成都是必得无疑。”张国焘作过这样的推论。熟悉川西地理兵志的兵家早就作过如是说。

“那么,拥重兵坐镇天府之国首府成都的张国焘的结局又该是个什么样子呢?”后人不能不对那段历史作一番深思和测想,推论肯定会是多样的。

然而,历史是不能够假设的。张国焘终于没有能够在川西成都建立起毛泽东式的陕北延安,新中国属于毛泽东,历史在百丈关前拐了个大弯。

话说红军在天全、芦山取胜后,即直趋川西平原而来。国民党川军总司令刘湘最精锐的郭勋祺第144师、杨国桢第147师被红军打得稀里哗啦,溃退向川西平原。成都这个川中政治、经济中心受到严重威胁。这时,始终坚信“得四川就可控中国,稳巴蜀就可平天下”的蒋介石在重庆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他唯恐如果红军进入川西平原后,成都难保,急忙飞到成都亲自督阵。

“娘希匹!不是说川军很能打吗?吹牛!”蒋介石骂人了。

“大家一定要同舟共济,誓死保卫成都平原!”刘湘向四川大小军阀发出紧急号令。整个川西的地主豪绅也都万分震惊,感到危机存亡迫在眉睫,决心倾全力保住各霸一方的统治地位和既得利益。

蒋介石命令中央军薛岳部的两个军由南向北推进立即加入战斗,川军主力必须倾全力在川西平原组成防御阵线。刘湘急调唐式遵第21军、王瓒绪第44军、范绍增第146师等部队到川西一线,命令赶赴西昌途径名山的四川边防军总司令李家钰所率4个混成旅,停止前进就地布防。时国民党中央军和川军的兵力,在红军进攻的名山、邛崃一线已经集结了多达80多个团,计20多万人。一些当地的地主、土匪、袍哥武装在刘湘的号令和组织下,为了自身利益的驱使,也组成民团队伍,抗击红军进入成都平原。

刘湘见蒋介石到了成都,他也就不好再在城中呆下去了,只好大着胆子赶到邛崃县城督战。他的眼睛死盯着一张挂满墙的川西地图,目光停留在邛崃县城以南仅30公里的百丈关。

“就把赌注押在这里!”刘湘下了最大决心。

百丈关,西北倚莲花、天台二山,东南靠总岗山脉,西南屏自古陈兵之地的金鸡关。就在这西北、东南山脉的夹沟中,岷江支流临溪河即发源于百丈关西南方圆不到10公里的群山中,向东北方向流去。沟底临溪河西北侧,一条公路蜿蜒于其间,百丈关就位于公路隘口上。这条公路是由雅安、名山通往邛崃、成都的必经之路,半个多世纪后的今天,这里仍是川藏公路的咽喉地段。

如果从空中鸟瞰这川西盆沿,邛崃至百丈关一带狭长的地形恰似一个巨人的右脚印窝。邛崃是“脚跟”,百丈关就是“大脚拇指”,与百丈关相邻斜向西北的月儿山、夹关、三角堰、天车坡,就分别依次是这巨脚的各个脚拇指。这个长达30多公里,宽10多公里的脚印窝,使人联想到造物主从成都到西藏即将踏出川西盆地时踌躇的一瞬间:他的背后是沃野千里的天府之国,面前是险峻的康藏高原,一个深浅有度的脚印,就这样形成了如今百丈关至邛崃一带的特殊地形地貌。

从百丈关到邛崃这段公路呈西南、东北走向,公路两侧5公里左右基本上都是小丘陵地区,海拔多在600米左右,近公路旁多为耕地,沟渠交错,岗坪纵横。当年红军在这里鏖战时,正值初冬,这里的田地绝大多数刚种上小春作物,仅有少数的冬水田。这一带由于地势开阔,无险可守。红军就在这样一片方圆10多公里的“脚拇指”弧形地段上,由各个“脚拇指”分路展开进攻,与四川各路军阀进行了一次殊死恶战。史载的百丈关大战,即主要指的是这一排“脚拇指”百丈关到月儿山、天车坡一带纵横数十公里的激烈争夺战,其次是从百丈关沿公路向东北到治安场近10公里一线的争夺战。“大脚拇指甲盖”上的百丈关是主战场。

“坚决把共匪堵在百丈关外!”国民党军大员顾祝同拍打着地图召开紧急作战会议。他们明白,如果红军上了“脚背”,“脚跟”邛崃也就随之晃动,红军兵锋就可长驱直入“膝盖”成都,一旦时机成熟就可折断国民党政府的一条腿。

在蒋介石、刘湘的督战下,国民党中央军、川军像洪水泄入这个“脚窝”。布防在最前沿各个“脚拇指”百丈关、夹关、天车坡弧形线上的国民党守军,是川军李家钰部的4个混成旅,共12个团。并在沿公路两侧的顺“大脚拇指”向北的大坡顶、关斗山、燕子沟、栖霞寺、曹公庙、挖断山、熊店子、胥冲头、鳝鱼桥、黑竹关等地,修筑了道道碉堡封锁线。

与此同时,漫山遍野的红军高唱着“红军南下行,要打成都城”的战歌,挺举着树林般的大刀,排山倒海正向这“脚掌”一路砍杀而来。

红军综合各个方面的敌情,兵分南、北两线:由芦山以北70余公里的盐井、大川向东进击的红军为北线,直攻“脚跟”邛崃县城;由芦山以东20余公里的名山地区向北进击的红军为南线,直攻“脚拇指”,然后北指邛崃。南北两线红军20多个团如一把大铁钳,把第一个钳击目标夹向了“脚脖跟”。

南线红军鉴于川军李家钰部在名山以北的弧形配置阵势,认为立即进攻百丈关的时机还没有成熟,由此决定先打天车坡、夹关之李家钰部,从“小脚拇指”逐个斩起,再砍下“大脚拇指”。因此,在大战的第一天,南线红军又兵分3路:以第30军88师为左翼;以第9军25师为中路;并出奇兵以第30军93师为右翼,沿总岗山向蒲江县挺进,直插川军李家钰的指挥部,腰击“脚掌”内侧。

各路红军在准备就绪后,迅速向川军发起全线冲击。

南线红军左翼以第30军88师264团为先头团,直取“小脚拇指”。于11月13日从五家口(今上里乡)向百丈关西北的邛崃县境太和场、夹关发起进攻。防守从天车坡、三角堰(今天台乡)到夹关这一线长达10公里的川军,是李家钰第1混成旅李青廷部戴松如、李克源团和第5混成旅的吴长林团。该旅以戴松如团防守三角堰,李克源团防守夹关,吴长林团为预备队。戴松如团以1个营防守天车坡,1个营防守三角堰,1个营为预备队。红军赶到夹关,连夜向三角堰发起进攻,先解决了戴松如团的预备营,又迅速将防守三角堰的1个营击溃。当晚,红264团在农民向导的引路下,走丛林小道,向据守在天车坡(海拔841米,是附近最高山头)上的川军发起突然袭击,歼灭戴松如团一个营,截下“小脚拇指”。红军乘胜夜攻,再击溃戴团守二道桥的另一个营。戴松如率残部仓皇逃窜。红军一路追击,随即再攻驻守夹关的李克源团,李团溃败。

红军占领夹关后,乘胜追击,向驻守观音场、廖场一带的川军猛攻。川军旅长李青廷连忙命令预备队吴长林团掩护退却。14日拂晓,吴长林团经夹关东北5公里的王店邓锡侯部刘乃铸旅阵地左侧向南撤退。李青廷旅残部在刘旅的支援掩护下,方摆脱红军的跟踪追击,败退到邛崃以南大塘铺一线。夹关一线战斗,红军毙伤俘川军李青廷旅800余人,缴获步枪30余支,机枪2挺。红军伤亡40余人。

南线红军中路部队红25师由中峰镇及其以北的朱场、赵营一带为出发阵地,向北面的夹关挺进。与川军刘乃铸旅展开激战,将刘旅击溃,然后进击到达观音场附近,汇合左翼红军向百丈关攻击前进。继而与数倍于红军之川军大战“中脚拇指”观音场等方圆数公里的山岗丛林地带。南线中路、左翼红军汇合打退百丈关左侧李家钰部后,于当日下午在一颗印村农民张德昌的带路下,经中坡到达百丈关以西仅700余米的朱坝,午夜,开始向百丈关附近川军发起进攻。

南线红军右翼部队第93师这支奇兵,担负出击“脚掌”内侧腰部的任务,他们从百丈关东南的蒙山进入青江堰沿总岗山麓向蒲江县挺进,长驱直入20余公里,直捣川军将领李家钰的指挥部。红军一路斩关夺隘,进展顺利。11月14日中午,当进击到蒲江县大兴场时,即与李家钰指挥部的警卫部队接火,战斗打得比较顺手。但就在这时,突然有紧急情报传来:刘湘在百丈关西北一带埋伏有10多个旅的重兵,企图诱使红军进入包围圈,然后截断退路攻击之。于是,红军南线右翼部队未能按照原计划直插纵深,反而退出蒲江方向的战斗,其主力从大兴场向西直插百丈至邛崃公路上的要镇治安场,参加百丈关附近的战斗,其余部队沿来路返回。在返回的途中,又派出了一支部队从太平场、天宫庙进入百丈,增援攻打百丈关的红军。

南线右翼红军作为由南进击川西平原的主力部队和一支奇兵,如此分兵未能按原定计划向纵深发展,失去了本来作为奇兵使用的本意,没有达成预定的战役效果,其战果也远不如另外两路部队。事后证明,右翼部队因情报有误撤军是非常令人惋惜的一步错棋。如果该部红军按预定战役方案直插川军纵深,川军在蒲江、邛崃一线的指挥体制很快就会被打乱,前线的川军在被断了后退之路后也就不可能顽抗到底,就会忙于救驾邛崃,回守成都,百丈关一带防线就会不攻自破。

然而,一纸假情报胜过20个旅。南线右翼红军主力主动由南到百丈关和北至邛崃县城距离几乎相等的大兴场后撤了。

川军解除了“脚掌”内侧腰部的威胁,开始集中所有战斗部队向“大脚拇指”上用力。

将“剿匪”总部设在邛崃县城的刘湘,目不眨眼地紧密注视着南面战事的发展。就在这时,北线红军出奇兵突然在邛崃西面发起猛烈攻势,相继打退了刘湘各部的阻击,占领油榨沱、水口场,先头部队已经抵达白鹤山,此地距离邛崃县城仅有3公里。过了邛崃,一马平川,成都即已无险可守。

成都告急,国民党军政要员和地方军阀神惊色变。

刘湘慌了手脚,连呼:“快采取应急措施!不要让共匪截断了桑园联络线。”桑园镇在邛崃县城以北10公里处,是邛崃经大邑通往成都的要道重镇。

邛崃县城内,官绅们纷纷收拾细软外逃。刘湘飞调成都附近各旅救援邛崃,在急电中已是语无伦次:“前方已成混乱,你旅赶赴桑园镇布防务。”国民党军大员顾祝同、薛岳等在蒋介石的训斥下,也火速赶到邛崃,筹划布防紧急提案。

心情紧张到极点的刘湘为了搬救兵,特把四川省府秘书长邓汉祥急电召到邛崃县城,说:“军情紧急,我手边部队已经用光,你赶快回去组织力量守成都。”也就是说,刘湘已经做了弃守邛崃,败退成都再固守的打算。

可是,南下以来作战一路告捷的红军,对国民党川军死保川西平原的决心和作战能力显然估计不足,加之求胜心切,在硬碰硬后就感到有些后劲不够了。北线红军在几个回合打下来后,也就失去了再进攻的力量。在国民党中央军和川军的拚命抵抗下,北路红军没有能攻下邛崃县城,遂沿原路后撤。

川军在邛崃之南大兴场摆脱了“脚掌”内侧脚腰部的危境,现又解除了邛崃之西红军对“脚跟”的威胁,由此得以集中战斗部队向“大脚拇指”上使用全部兵力。

百丈关一线战斗越打越激烈,规模越打越大。20余团的红军勇战80余团的川军,如此一场有100余团兵力参加的大混战在名山与邛崃一线全面展开。

11月14日,汇集到一起的南线左翼和中路红军各部发扬夜战、近战特长,顺利占领百丈关西北附近的观音场、张店子等地。据俘虏供称,溃败中的川军模范师和教导师的残部,正退到百丈关以北5公里的鹤林场、黑竹一线。红25师指挥员立即命令第74团、第75团分两路向黑竹方向追击。

红74团走公路左侧,于当日中午占领月儿山,与川军唐明昭旅对峙至黄昏,将唐旅击溃,逼近鹤林场。

红75团沿公路追击,以刀山火海也挡不住的英雄气概,冒着激烈的炮火,向川军百丈关东北两公里的挖断山阵地发起猛烈冲击。挖断山说是山,其实更像一座土岭。红军到来前,这里由川军李家钰部的1个团防守,以纵深的碉堡和前沿机枪阵地骑公路构成了强大的火力网。为了吸引住川军的火力,红军用机枪火力封锁川军碉堡眼,在路西侧丛林中用猛烈的炮火轰击川军阵地,转移其视线,掩护由3人组成的多个战斗小组分头向川军阵地发起冲击。

红军很快攻上川军机枪阵地,频频扔出手榴弹,消灭了碉堡中的敌人。溃敌向挖断山之北3公里的鳝鱼桥逃窜。红军于当日中午占领挖断山,然后跟踪追击,一鼓作气,连续冲垮了川军李家钰、潘文华部鳝鱼桥至黑竹关一线的数道碉堡封锁线,两小时后再占黑竹关。

李家钰为了保存实力,放弃百丈关以北阵地,率所部向蒲江方向撤退。

下午2时过,正当左翼、中路红军继续向前推进到治安场,直逼甘溪铺时,忽然得到与红军右翼部队同样的情报:刘湘在百丈关西北一带的张坝、月儿山等处数十公里的山岗上,埋伏了10多个旅,企图乘红军主力立足未稳之际,发起全线反击,以配合名山之川军包抄红军。在此情况下,左翼和中路红军立即停止前进,由治安场回师5公里返抵黑竹关,准备夜袭敌人。

得之不易的从治安场到黑竹关这段公路就这样轻易地放弃了。红军指挥员在事后方明白,若再夺回并巩固住这段公路两侧的阵地已是异常困难。

红军刚向后撤,川军师长郭勋祺即命令第3旅旅长廖泽率部反扑黑竹关,并企图救援围困在百丈关的川军两个团。廖泽以第8团余岱部为前锋,向黑竹关急进。红军回头迎击,双方在黑竹关西侧展开激战。战至中午,川军伤亡惨重,营长张永贵被击毙,伤亡连长4人、排长18人、士兵570余人,在此情况下,余岱团再难发起新的冲锋。廖泽急令第8团撤退,换上第9团,继续向红军进攻。这时,红军也伤亡400余人,但无部队可轮换,仍坚持战斗在原阵地上,一次次将川军打退。

守在百丈关的川军趁机向北策应,但被红军猛烈的火力挡了回去。廖泽严令第9团凌谏涵部侧击坚守黑竹关的红军,结局却也与第8团相差无几。一阵激战后,凌团的营长萧秀良以下200余人被击毙。下午5时,红军将阵地再向前扩展,连占治安场及其以北3公里的杨店子。

15日,太阳刚刚冒出地平线,红军首先发起攻击,以优势兵力猛击黑竹关西侧的川军廖泽旅和鹤林场的唐明昭旅。红军一道道土坎地艰难争夺,把川军向后逐米挤压而去。激战到中午,川军这两个旅只好放弃阵地,向后撤退。下午5时,红军正要发起全线追击,川军范绍增师周绍轩旅的先头部队火速赶到了治安场,在掩护廖泽旅撤退的同时,阻挡住了红军的进击。两军又对峙在黑竹关一线。

红93师奉命以小部监视名山之川军,并令从蒲江大兴场南撤的部队火速退出与李家钰部的战斗,转而向西,直插治安场投入黑竹关战斗,并以一部从马鬃岭进入百丈关增援;红88师抗击鹤林场方面来犯之敌;红25师守观音场。晚上,擅长夜战的红265团出其不意摸到长满松树的狭长山岗,与川军先头部队交火。团长邹风明、团政委黄英祥带领两个营,顺着山岗向前打,直插川军纵深,将川军彭焕章旅的1个先头团击溃。红265团控制了附近的闵坡、月儿山、白鹤林等险要阵地。红93师派出的增援力量也从马鬃岭赶到百丈关附近,使阵地得以巩固。

16日拂晓4时,红75团在准备就绪后,向据守百丈关的川军展开全面进攻。经两小时激战,于清晨6时大破川军200多个碉堡,击溃李家钰部驻守在这里的两个团,攻克百丈关重镇。

红军进入百丈镇后,一面修筑工事,一面做群众工作,在川祖庙前召开群众大会,王维舟在会上宣传了红军的“不拉夫,不扰民,买卖公平”等政策。红军将土豪黄宁高等家的粮食、衣服分给穷人,沿街张贴标语口号。“打倒邓(锡侯)猴子,穷人有银子!”“打倒刘文辉,穷人要翻身!”的口号声,响彻百丈镇。夜晚,红军没有惊扰老百姓,沿街道在房檐下和衣而睡。

这天,红军在攻克百丈关,连通黑竹关一线后,各部队开始沿百丈到邛崃的公路一路追逐猛打,又击溃援敌6个旅,大有直取成都之势。

红军沿公路占领治安场、杨店子,各部见敌人就追打,向北再直取2公里处的甘溪铺。由甘漠铺向北5公里,就是川军将领潘文华的指挥部所在地大塘铺。潘文华闻知红军已抵达甘溪铺,极为恐慌,急令潘清洲独立营在大塘铺南侧小丘陵地带布置警卫阵地。前方败兵、行李、辎重、马匹已经涌到了潘清洲营的阵地前,交通阻塞严重,一片混乱不堪。

潘文华闻讯,急率特务营赶到前线督战,把几个跑在前面后退的士兵毙倒在地,严令败退中的川军官兵就此地转身返回前线,否则,此地现在就是后退者的坟墓。并命令官兵将行李、马匹、辎重移到公路一边,开不动的车辆推下山沟,赶快让出增援部队的前进道路。

增援来百丈关一线的川军几个旅挤满了公路,为争路而相互拳打脚踢,仍是一片混乱。

红军一路追击,但由此也分散了有限的兵力,战至下午,攻势就明显不如早晨那么凌厉了。在甘溪铺,红军遇到了兵力占绝对优势的川军的反扑,被迫仓促展开战斗,追击战转眼间变成了阻击战。

到了这时,南线红军已明显看出后备力量不足。在川军援兵源源不断开到前线后,红军只好坚守,不能再发起新的追击。

川军范绍增师周绍轩旅在黄昏时通过大塘铺,增援了上去。濒临全线崩溃的川军廖泽旅得到周绍轩旅的支援,得以稳住阵脚。红军在伤亡严重的情况下,只好后退黑竹关。

17日,国民党军的后续部队一批批从后面投入战斗,如蝗虫一片片涌来。

从正面增援上来的周绍轩、廖敬安两个旅,向红93师的黑竹关阵地发起进攻,激战两个小时后,红军退到百丈关以北2公里的挖断山附近。

形势对红93师有些不利,师长柴洪儒高叫着:“不能再向后撤了!”

“增援部队上!”徐向前亲临前线指挥。

附近的村舍、树林成了一片火海。

百丈关之北激战正急,从百丈关至治安场沿公路一线的争夺战进入白热化状态。

川军的攻势越来越猛,廖敬安旅以第31团谢浚部并增派迫击炮连为第1梯队,第32团饶正钧部1个营从右侧掩护,支援第1梯队的战斗;第30团的两个营和旅的独立营为第2梯队,在后跟进,从公路右侧向百丈关推进。红军有限的增援部队从西侧战场赶到百丈地区后,迅速在挖断山一带组成新的阻击线,开始向川军周绍轩旅发起冲击,并转为追击。但追出没几公里,川军周旅的预备队又赶到了。

中午时分,川军发起这天的总进攻。排炮齐鸣,红军被压制在黑竹关以南的鳝鱼桥、挖断山一线,双方展开了几上几下的拉锯战。红军在连续打退川军的多次冲锋后,不得不再向黑竹关方向退去。周绍轩旅与国民党中央军的两个连紧追在后,再下黑竹关。对峙不久,红军兵力渐感不支,退到百丈关坚守,凭借镇东的栖霞寺、万宫寺和桥头堡垒对川军进行阻击。

川军周绍轩旅向百丈关攻了几次未果,即连夜在百丈关前的曹公庙一线修筑工事,与百丈关的红军对峙彻夜。这天夜里,川军根据刘湘的部署,只有少数部队接近红军阵地,大部川军正在向这一带集中,很快即将形成对红军的大包围圈。

红军看出了川军的企图,徐向前和陈昌浩命令各部队停止追击,原地构筑工事,准备对付川军的反扑。

双方都在积蓄力量,百丈关之战也就发展成为一场异常剧烈的恶战。川军由6个旅迅速增加到15个旅,首先在兵力上形成了绝对优势。国民党中央军薛岳部的两个军也由南向北加入了战斗。

刘湘深知这次大战的重要性,他把指挥部由邛崃县城向着前线方向南移了20公里,亲自坐阵平落坝督战。他看着潮水般退下的溃兵,急得直跺脚,首先撤销了他的宠臣第147师师长杨国桢的职,示意他姓刘的这次可是要玩硬的了。

“从现在起,谁再畏缩不前,临阵不效命,我就先砍谁的脑壳!你就是师长我这总司令也要枪毙你在这平落坝。你们师长有权可以枪毙旅长,旅长可以有权枪毙团长,团长可以有权枪毙连长,连长可以有权枪毙排长。我看哪个龟儿子的屁眼儿敢再朝向共匪!”刘湘对着几个师长喝令训斥。18日,刘湘发出了总攻命令,一次就以20多个团的兵力在飞机大炮的掩护下,由北、东、南3个方向朝红军在百丈关附近的数公里弧形阵地反扑;在鹤林场方向以3个团的兵力向红军阵地反攻。

天刚刚蒙蒙亮,川军周绍轩旅向治安场两端3公里长的红军阵地发起攻击,进逼百丈关。

四川南路“剿匪”指挥部的猩红大旗飘在前沿阵地大塘铺,总指挥兼第23军军长潘文华手提机枪在前督阵,横扫溃退之官兵。

“哒哒哒!哒哒哒!”潘文华扣动了扳机。

溃退的队伍又转身向南涌动。

“哒哒哒!哒哒哒!”红军以30多挺机枪组成火网,对冲上来的川军进行阻击。

川军前线官兵好像倒进了绞肉机中的肉团,在弹雨中来回蠕动,伤亡惨重。

红军阵地已被炸成一片松土,打断的树枝在遍地燃烧。

整团整团的川军轮番向红军阵地发起冲锋。百丈关西北闵坡等地的战斗尤为激烈,焦土上血肉模糊的尸体累累,如河滩裸露的堆堆卵石。

两军对垒中,不一会儿就要出现一次刺刀闪闪的肉搏战。

从夹关方向增援来的川军向观音场攻击过来,与红25师激战在一起。

挖断山西侧,川军在石桥坝向红军阵地发起攻击。石桥坝是一片开阔地,冬季的水田间光秃秃的,没有任何遮掩,烂泥没膝,很难通过。只有一条高岗上的小沟可作掩护,通向红军阵地。红军把住这个口子,任凭川军成群的涌上来,都被机枪、手榴弹阻挡在阵地前。沟中已经堆满了川军的尸体,血水汇集成流,顺着干涸的小沟淌下山谷。

战斗至下午,川军仍未能通过石桥坝。

“哪个营再退下来,我先拿营长示问!”川军团长挥动着马鞭,打得树叶带皮四飞。

“哪个龟儿子再退一步,老子的枪可就要发火了!”3个营长对满脸血污的连、排长下达死令。

潮水般卷上石桥坝的川军士兵,在红军密集的火力打击下又被阻挡在山沟中,再次平增了一层尸体的厚度。

一群川军士兵不得不向后寻路躲藏。一阵密集的枪弹在他们营长的吼叫声中扫射而来,这群士兵全部就地毙命。

石桥坝阵地前出现了短暂的平静。尸体堆上的川军士兵不敢向后退,也不敢向前攻,就这样伏身趴在死人堆中。红军为了保持战斗力,也没有出击,仍坚守在阵地中。

突然,几声清脆的枪声从川军庙儿子阵地上传出。第3营营长被自己的士兵从后面打了黑枪。接着,该团另外两个营的营长也被自己的士兵击毙在张坝阵地。荒野上到处是逃窜的川军官兵。

“反了,反了!”川军团长闻讯把马鞭抽在地上,可他再没敢说别的,骑马先溜了。

石桥坝前川军全线溃退,红军追击至鳝鱼桥之西胥冲头村边,将其全部歼灭。但是,这个刚刚打开的缺口很快就被新到的川军增援部队填补上。战斗不停顿地进行着,红军根本没有一刻喘息的时机:不停歇地拚刺刀,无休止地在冲杀;

坚守中突然冲锋,混战后又是追击。

百丈关附近方圆10多公里的土地上到处都是喊杀声,明晃晃的刺刀四处闪动着。

时任红88师政委的郑维山在后来回忆说:“师的指挥所跟前1个班,打到下午只剩下3个人了。但是这3个人,却像钉子一样钉在那片树林中,扼守着阵地。敌人冲上来了,他们从3个方向投出集束手榴弹,趁着爆炸的浓烟,呼叫着分头冲下去,把敌人杀退,3个人又从容地回到原处。战士们就是这样,以一当十地和敌人厮杀。”

夜间,百丈关西北2公里毛清明村附近的红军部队配合从一颗印方向增援来的红军,向月儿山东侧进击。他们唱着嘹亮的军歌,扑入敌阵:

满山遍野都响起了军歌与“杀”声相伴的吼声。

呼声在大刀片的翻滚中加力,歌声在火光闪耀中飞腾。

红旗飘飘,镰斧摇摇,

杀向劣绅土豪。

帝国主义者,国民党走狗,

一切反动派都要统统打倒。

我们勇敢战斗,

踏着血迹奔跑。

我们所向无敌,

歌是胜利号角!

悲而壮的大合唱中,红军指战员矫健的身影在飞跃,拚杀如歌之舞,翻滚如水中龙。

如此鏖战,不停顿的持续了1个昼夜。

11月19日,国民党军10余个旅在飞机大炮掩护下,从东、北、南3面向突出于百丈关地区的红军阵地发起猛烈进攻,整营、整团甚至整旅的兵力轮番发起攻势。主要交战地区在挖断山西侧和月儿山东侧宽仅1公里、长约4公里的狭长“脚拇指”缝隙间,主要交战点在铁场沟、桅杆坡、柑子坪、娃娃树等地,即现今的百丈乡蔡坪村1队和黑竹乡鹅林村1、2、8队地界上。

拂晓时分,川军师长郭勋祺在黑竹关命令所部第3旅旅长廖泽,率部向南进攻百丈关。挖断山以北地段,黑压压的全是蠕动的川军。太阳还没有升出山岗,川军正面攻击部队第31团向百丈关发起了这天的首次大进攻。

这是百丈关最为紧张的一天激战。

百丈关东侧桥头,红军占据在原川军修筑的碉堡群中,居高临下,击退了川军的多次进攻。但红军伤亡人数也在剧增,他们把牺牲了的战友就地埋葬在栖霞寺的红薯地沟中,伤员也都拿起武器坚持战斗。

激战至午,川军仍没有能前进一步。百丈关前,堆积起川军的尸体如山。

川军团长谢浚打红了眼,他是立了军令状的。他接连枪毙了3个后退的士兵,虽然暂时阻挡住了后退的狂潮,但仍没有能鼓起士兵从原地爬起再向前冲的勇气。

“谁冲上去,给10块大洋!”谢浚望着跃在沟坎中的士兵,决定用钱买命,他相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战场信条。

“给12块!”但仍然没有人动。

“给15块!”还是没人动。

“给20块!”

这时有人开始抬头,站立起来。

谢浚终于用2000多块银元组成了100余人的“敢死队”。这些为了银元而不要命的名副其实的“亡命之徒”,在迫击炮和机枪的掩护下向红军阵地反扑而来。

“敢死队”在伤亡过半后,剩下的亡命之徒挥舞着大刀侥幸冲进了红军的阵地。

这时,川军增援部队也源源而至,如潮水向百丈关翻卷而上。

百丈关红军防线出现了裂口,并渐渐扩大。

双方肉搏在一起,血肉横飞。

为了截断川军的后援,红军由百丈关口的北侧高地张坝附近出击,但被川军廖敬安旅的掩护部队阻回。

战至午后3时,红军用刺刀渐把川军向关外逼出几十米。可就在这时,国民党军飞机出现在空中,盘旋扫射,滥炸民房。一群群炸弹呼啸而下,有的落在红军的阵地上,有的落在民房中。爆炸声中,弹片四飞,泥土飞扬。

“快卧倒,注意防空!”红军指挥员大声喊着。

暴露在战壕外面的一些红军指战员被飞机扫射或扔下的炸弹击中,枪托都被炸飞到半空中。飞机扔下的燃烧弹首先落入居民朱云中的院子内,由此引燃了百丈街从东河桥到西部街房的民房,烈焰腾空,数百米的长街被焚烧成一片废墟。

红93师的指战员为了躲避空中的威胁,急忙跳入战壕。哪料到尘土飞扬中,地面上的川军趁机反扑,又进入阵地,待战壕中的红军发现时,川军已出现在面前。

一片金属撞击声,刺刀对刺刀“叮当”作响。

川军谢浚团在廖泽旅的侧面掩护助攻下,再次攻入百丈关。

红军伤亡很大,边抗击边向后退去。

“10师,跑步进入百丈关阵地!”徐向前擂着拳头命令。

红10师在师长陈锡联的率领下火速赶到百丈关增援和断后,掩护前面的部队撤退。川军谢浚团第1连连长王廷章带领该连一直追过关外近1公里的大坡顶(今百丈水库大坝南端),即被红10师遏制住攻击势头。王廷章当即被击毙,该连仅剩20多人死里逃生。

红10师又夺回了百丈关,并趁势向北追击。

川军夺路而逃,谢浚站立百丈东桥头,手持大刀督战,叫喊着:“要与阵地共存亡,后退者杀无赦!”

但整连的川军向后涌去,谢浚接连砍倒几个,也无济于事。这时天近黄昏,谢浚在折腾一阵子后,只好收拾起残兵败将,后撤几百米,放出警戒,准备明天再大战。

20日,川军增援部队孟浩然旅等部也赶到了百丈关地区,由黑竹关方向加入战斗。

川军一稳住阵脚,就开始了对百丈关的又一轮大进攻。身处前沿阵地的谢浚施出新的招数,他令士兵在百丈关的东面纵火,火借风势,很快就烧进了关内。红军除留下一部分人给予趁机进攻的川军以打击外,其余人奋勇灭火,制止住了火势的蔓延,保住了百丈关西部居民的房屋和财产。

打到这时,百丈关东部已是无险可守。80多个团的川军在飞机和大炮的掩护下,轮番向仅剩有15个团守卫的红军阵地百丈关地区攻击,红军的坚守也就越打越艰难。

到这时,红军已经是7昼夜的浴血奋战,敌众我寡,实在是再也无法坚持。11月21日晨,红四方面军指挥部作出决定:不能继续在名(山)、邛(崃)、大(邑)阵地上拚消耗,命令部队全线转移,到北起九顶山、南经天台山、五家口至名山的莲花山一线的山地据险防守。

至此,坚守百丈关的红军只好边打边撤,被迫撤出百丈关,向新店、万古退却。激战在月儿山、胡大林一带的红军部队也陆续于21日、22日撤出战斗,与撤出百丈关的红军部队一道退到了五家口和名山以西的蒙山、莲花山、四包山一带驻守。

百丈关之战,红军毙伤敌1.5万余人,但自身也付出了伤亡近1万人的惨重代价,主力严重受挫。此战的结束,也就此宣告了南下红军《天芦名雅邛大战役计划》的失败。

百丈关的激战,使南下的红军就此被迫转入防御,处境日趋艰难。

这时,四川军阀主力部队集中于东面的名山、邛崃地区,国民党中央军薛岳部6个师已集结在南面的雅安、天全一带,第53师李抱冰部部署在西南之康定、泸定地区,从3个方向朝红军步步逼近。

仅仅几个月的时间,南下的红军由最初的65个团和1个骑兵师共约8万余人,到了这时已锐减到28个团约4万多人。

严冬降临,红军无粮,陷入极端困难中。部队减员也无法补充。所有这些,都使徐向前和陈昌浩更加认识到张国焘的南下方针是错误的。

1936年2月20日前后,红军被迫全部撤出名山地区,向西康北部地区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