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习惯冷漠-北极圈失去了地平线

我自己的感觉,这些年我几乎是混过来的,在城市和城市之间晃悠,似乎到处都是我的家,又似乎我是飘荡在世界上的一颗野草的种子,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道生活的列车要将我带到何方。所以,这许多年里,我一直都在飘荡,是完全的被动,没有丝毫主张的那一种。

昨天,我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大发白,他又胖了。远远看去,他的躯体宛若注了水的猪肉,头发很乱,像晾干了之后的墩布那样支楞着。他一直低着头走路,没看见我,于是我也没招呼他,就那样与他擦肩而过,仿佛我们从不相识。

我到银行去交电话费,快下班了,银行的保安就站在门口,像个饲养员那样把从银行出来的人一个一个的从门缝里放出来,而我,则像许多其他来晚了的人一样被关在了门外。我有些不甘心,趁着又一个人走出来,我上前推门,并且迎着保安的脸煞有介事的骂到:“你们主任这个王八蛋怎么还不出来,我都等了他半个钟头了。”没等他反应过来,我已经冲了进去,到柜台前轻松的交完了电话费,我的内心忽然有一些满足。

我就是在从银行回家的路上遇到大发白的,与他擦肩而过之后,我禁不住暗想,今天的大发白与往日不同,他那圆滚滚的肚子里除了大粪,一定还装了什么秘密。究竟是什么秘密呢?我忽然很想知道。

由于带了一个旅行团前几天刚从湖北的黄州赤壁回来,我十分疲惫,到家之后晚饭也没吃就爬上床去睡了。大概九点来钟的时候,我听见敲门声,从敲门的频率和力度来看,应该是大发白。

果然是这厮。他依旧低着头,骄傲的挺着肚子,眼睛盯着我的脚尖。我见他不开口,也懒得说话,只让了一道缝叫他进屋。跟在我身后往客厅走的时候,大发白问了我一句“今天你从我身边走过去怎么没理我啊?”

我老实的回答到:“我以为你没看见我呢。”

我给他倒了一杯水,又打开了电视机,他喝了两口水,站起来跟我告辞,说到:“那我走了。”

我也站了起来,答应着:“噢。”他走出了我的家,关门的一瞬间我才想起来问他一句:“纪胖子呢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一边朝前走着,一边瓮声瓮气的回答了我一声:“没事。”

于是我继续睡觉。

最近身体很差,一闭上眼睛就开始做梦,没完没了的。昨天,我梦到张艺谋又拍了一部新电影,叫《扯淡》,女主角是张曼玉,男主角居然就是大发白,其中有一个很俗套的镜头就是在一个西餐厅里,大发白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枚光闪闪的钻石戒指送给张曼玉,张曼玉戴在手上,心花怒放,抱住大发白的胖脸开始跟他亲嘴,我也没来得急算计他们亲吻了多长时间,反正我醒来之后的半个小时之内,脑子里就一直定格在张曼玉搂着大发白亲嘴的画面上。

我心里想,大发白的运气还真是不错,居然在我的梦里就这么轻易的泡上了张曼玉。

张曼玉曾经一度成为迟大志少年时代的性偶像。有一次在饭桌上喝醉酒之后,迟大志抱着我的肩膀痛哭流涕,让我觉得他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心里一阵隐隐作痛。在他趴到桌子底下临睡着前说的一句话却叫我没搂住火儿,对着他的屁股猛踹了好几脚之后绝尘而去,连帐都没管结。那天迟大志对我说:“我为什么哭?我为什么伤心?你想知道吗?……我,……我他妈的实在想念张曼玉……”

我、大发白、迟大志,我们三个从上幼儿园开始就在一起鬼混,小学、中学我们都在一个班里,在上大学之前,我一直以为,像我们这种高级知识分子家庭里出生的孩子命运大体都一致,将来无非都是像父母一样规规矩矩的待在某个国家单位里,成日里为人际关系发愁,完成本职工作之余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把自己看着不顺眼的同事给挤兑走,后来的事实证明,我们每个人的命运注定都是不同的,我跟迟大志后来考上了同一所大学的不同专业,大发白则只考上了职业高中。如今,我成了一个作风散漫的英语翻译兼职做导游,迟大志从中文系出来以后灰头土脸的混进了报社当记者,而从小就巴望着长大以后能带上一顶大檐帽的大发白竟然也终于如愿以偿,他当上了火车司机。

再早几年的时候,还有一个长相十分风骚的漂亮小妞成日与我们厮混在一起,是我们父母工作的大学里一个锅炉工的女儿,叫袁芳,她原先是个大饭店里的总台服务员,如今远嫁美国,与我们失去联系很久了。迟大志还时不时的提起她,据说,是因为小妞在的时候隔三差五就能给迟大志弄几张饭店西餐厅的免费招待券。就凭这一点,我无数次的数落迟大志“你可能天生就是个贱种,一张招待券二百三,可小妞从你那顺走的原版DVD少说有三千块钱的吧!”每次,迟大志都对我嗤之以鼻。他有他的价值观。

说远了,有点跑题,我原本是想说大发白的。

是的,大发白就像你在前面看到的一样,他的性格有时显得懦弱,甚至有时候我觉的他像个被人整夜整夜翻来覆去糟蹋的姑娘,眼神当中充满幽怨,看多了以后让我不由自主的会产生用脚去踩他的大肥脸的冲动,一次又一次……

我睡觉到凌晨三点的多钟的时候,醒了。想着梦里的大发白还有张曼玉亲嘴以后的事情,也许还想了点别的,反正就是像条快被晒死的鱼那样在床头上耷拉着脑袋发呆。

我听见楼道传出一些动静,感觉就像把一块一块的猪肉往地板上摔的那种声音,等到这些声音由远及近最终在我的门外停下来的时候,我心底便证实了猜想,翻身跳下床去开门。

我家的门外,大发白果然站在那里。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低着头走了进来,像被人打肿了脸那样嗫喏着说:“我以为你正睡着,还担心你骂我。”

反正我也睡不着,索性打开了客厅的灯。日光灯苍白的光芒照耀着大发白空洞的眼睛,

让我突然有些悲伤,本来想骂他来着,竟也史无前例地忍住了。

“三点多了。”我又看了墙上地挂钟一眼,抓起桌上地烟来点了一根,盯着大发白地脸说到。

我发现我与大发白之间地交流永远显得比较吃力,不知道是不是他没上大学地缘故,比如刚才我说的那句“三点多了。”其实完整的意思应该是“三点多了,你这个王八蛋不在家里睡觉跑这里来干嘛!”如果换成是迟大志或者任何一个与我交往超过半年的朋友都会知道我的这个意思,但偏偏就是大发白,在我说完了这句话以后认认真真又盯着手表看了一遭,纠正我道:“三点五十二,快四点了。”

我只得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都快四点了,你不跟家里睡觉跑我这来干嘛?”

“我睡不着。”大发白老实的回答到。对毛主席保证,要不是因为桌子上的烟灰缸是我家里剩下的最后一个的话,我早就抄起来冲他脑门飞过去了。

“痛痛快快的,到底遇上什么难事儿了,说出来,我跟迟大志不会不管你的。”

大发白从小就这样,明明是他有什么事找你帮忙,但从来就不干脆的说出来,他就是来回的在你跟前晃悠,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大发白的真名叫纪峰,打从六岁开始,我跟迟大志无论任何时间、地点都这么叫他大发白,说起来还有段故事。

我们小的时候夏天从不睡午觉,三个人都是等待家里的大人睡熟了之后偷偷溜出来,先出来的就站在还没出来的人的家门口吆喝,刚开始我们都是吆喝彼此名字,后来发现根本行不通,大人一听见有孩子在门口吆喝自己家孩子,就像警犬那样一骨碌爬起来,宁可自己不睡觉也在孩子的床前死守,后来,迟大志想了一个好办法,就是给每个人一个编号,我叫一四七,纪峰二五八,迟大志三六九。那天中午,我跟迟大志先出来,大太阳底下站在纪峰家房子后面扯着嗓子喊了他两个钟头“二五八——二五八——”纪峰愣是没出来,快到上学的时间了,纪峰由他妈拎着从家里走出来,一副睡眼惺松的样子,他妈一边走一边还跟旁边一个老师抱怨,“也不是谁家孩子,大中午不睡觉,一个劲二五八,二五八在我们家门口吆喝……”我跟迟大志一肚子气,把纪峰拽到我们小学的厕所后面结结实实的揍了一顿。纪峰十分委屈,一边哭一边说他把自己的编号给忘了,作为女生,我当时就心软了,一边给纪峰揉着头上被我们敲起的大包,一边看着他青一道白一道的脸,给他起了这个现在的名字,大发白。我记得我当时真的像个小姐姐似的,语重心长的对他说,“纪峰,以后你的代号就是大发白,记住了吗?就是你被我们揍得青一块白一块的这个大发白。”从此纪胖子对于他的编号刻骨铭心。

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那年纪胖子只有六岁,我跟迟大志八岁。

这二十年以来,与我和迟大志相比,纪胖子过得比较沉重,我们上中学的时候,大约是初中二年级的一天下午,正在上生物课,年轻的女生物老师正在红着脸蛋给我们讲女性生殖器和男生睾丸的时候,听的津津有味的大发白被他舅舅带走了,原因是他妈突然去世了,享年四十多岁。大概从那时起,纪峰变得更加畏缩,总是担心自己随时会像他妈那样死去。

长大成人之后,面对大发白的沮丧,我总是跟大发白说这样的话,我说纪峰,我们都是小人物,小人物就是生来就有许多许多烦恼和不如意,我们无力改变,只能自己变得更坚强,不能总是夹着尾巴做人……我的话遭到了大发白和迟大志的一致反对,大发白认为我不是一个跟他一样的小人物,因为实际上我活的很洒脱,而迟大志则根本不认为他与我和纪峰一样是悲惨的小人物,他把流氓作风充分发挥到他的记者工作当中,靠着许多复杂的社会关系,他在各个阶层都混得如鱼得水那般滋润。实际上,靠着迟大志的这些关系我也捞了不少实惠,尽管如此,我毫不掩饰对他的鄙视。

那天凌晨,纪峰哭丧着脸找到我的原因是因为他把他们机务段段长的小舅子给打了一顿,具体的原因我并不知道,也没问,这二十多年以来这是我确切知道的纪峰第一次动手打人,尽管从小到大,他的身材肥硕,拳头又很结实。

机务段的段长的第二个老婆姓米,叫米晨静,曾经是我哥哥的同学。有一次我为了给一家国外的出版公司翻译关于唐山大地震的资料去了唐山的抗震纪念馆找照片,正赶上米晨静

请我哥吃饭,我也跟着去了,席间见到了他的老公,是个精瘦的中年人,一般人一眼看上去就知道这是个能将孙子兵法在社会主义体制下运用的活灵活现的家伙,他对我十分热情,声称如果有事需要调火车皮,直接找他肯定没问题。我当时对他的话深信不已,结果,那年冬天,我跟人合伙在临近春节的时候从南方捣腾了一批柑桔打算运到北方,准备卖个好价钱能够小发一笔,谁知,当我和我哥拎着两瓶茅台酒找到他家的时候,米晨静已经跟他离婚了,结果可想而知,那些柑桔全烂了。

那至少是四年以前的事情了,现在,我对段长的印象已经模糊,最深刻的是他的头发,非常浓密,又黑又亮。后来我听大发白说他们段长那一头黑发至少值十万块,全是种上去的,原来段长是个秃子。

我跟纪峰说:“打就打了吧,公安局抓你了?”

他说没有。

我说那你怕什么,他说我不是怕他,我是怕我们段长,一连两天都睡不着觉。

我打了个呵欠,只说了一句话,大发白就踏踏实实的回家去睡觉了。我说你别瞎担心了,你们段长贪污受贿,我哥跟你们段长的老婆是同学,昨天我跟我哥打电话的时候听说检察院正在查你们段长,说话他就监狱里边待着去了。

其实我在骗他,我根本不了解任何关于段长的最近和将来。我哥也不可能知道段长的现任老婆姓甚名谁。

我哥比我大五岁,他两岁大的时候就被我父母给送到了唐山老家,一直跟我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他没上过大学,也不愿意离开唐山,这些年自己做生意,赚了不少钱。虽然,我们并没有在一起生活和成长的经历,可是我们的感情依然非常好,并不像大多数不跟父母在一起生活的孩子那样对亲情淡漠,我哥对我的父母十分孝顺,他从小就这样。就像我的父母孝顺我的爷爷奶奶一样。但是现在,我们家跟我哥的关系显得有些尴尬,自从他跟米晨静结婚之后,我那传统的知识分子父母拒绝承认闻铁军是他们的儿子,我的一辈子在大学讲台上讲述人类遗传医学的父亲大人甚至大骂他的儿子是个王八蛋,完全不以科学为依据。

闻铁军这个名字显然很土气,是我爷爷给他取的,据说是因为我们家族的家谱当中写着,到我们这一代的时候,我们的名字中间必定得是个铁字,也许是出于对祖宗的敬畏,我哥叫铁军,我堂哥叫铁蛋,我堂妹叫铁梅……反正他们的名字中间都按照祖宗的规定规矩的加了个铁字,我也是,我以前叫闻铁昕,由于上小学之后被同学取笑而叫我“闻铁锨”我以不上学而要挟逼着我父母给我改了名字,去掉了中间的铁字。

现在的唐山发展很迅速,完全变成了一个发展当中的现代化都市,我是出生在这里的,大地震那年。有好几回我去唐山看望爷爷奶奶,我嚷嚷着叫闻铁军带我去我们小的时候经常玩闹的街心公园还有黄昏的马路上去看一看,每次回来都感到失望,因为那些唯一的记录下了我和我哥哥童年脚印的地方早已不复存在。时光流逝,唐山这个承受过巨大灾难的城市跟首都北京一样在飞速的发展,我和闻铁军的童年时光就像那些陈旧的,轰然倒地的旧楼房一样,随着推土机的轰鸣声一起永远的消失了。对此,闻铁军总感到无限的伤感,而我,总是会用手指头拍打着闻铁军的脸蛋,无可奈何似的对他慨叹:“小子,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你不能不承认,我的确是看起来比我哥成熟、世故,或者换句话说,我比我哥更滑头,我想,唯一的解释就是因为我在城市里成长的缘故,城市不仅给了我丰硕的物质与精神生活,也把我打造成了一个滑头,不折不扣的。

在我现在居住的这栋楼房里,到处都是事儿妈。他们都是我父母的同事,以前他们在一起工作的时候每个人都披着知识分子的华美外衣成天为了鸡毛蒜皮的琐事钩心斗角,现在他们退休了,又担任了彼此的坏事宣传员的角色,成日里巴望着谁家出点什么麻烦事,好为他们茶余饭后找些乐趣。

迟大志曾经对着我说过一句深刻的话:知识分子最他妈不是东西。我举双手同意。

早晨六点多钟,在我睡得正美的时候,我妈来了。

她和我爸就住在我的楼边儿上,我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是我父母的单位前年补贴给他们的,用我父亲的话说,是他们俩用大半辈子吃粉笔灰吃出来的。

我妈拿她的钥匙开了门,先关了空调,然后把我的被子给掀到了地上,嘴里嚷嚷着“你

开着空调还盖着棉被,到底是冷还是热啊!”我抱着枕头看了她一眼,就势从床上滚到地板的被子上,把枕头垫在脑袋下面继续睡。

“你别睡了,起来收拾收拾去上班。”她抢过我的枕头扔回床上开始教训我,“国家把你们培养了这么多年,你们就用这个工作态度回报社会?我跟你爸在你这个年纪工作起来简直是……”

“妈,你跟我爸在我这个年纪好像还在农村劳动吧。”我无可奈何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又倒在床上。

“是啊……在农村……同样是年轻人,我们在这个时间已经扛着锄头活跃在田间地头了,你拿着国家的工资连办公室都不去……你起来,你起来,听见没有,我打你了你再不起来……”

我一骨碌爬了起来。

见我坐了起来,她开始跟我进行了一次深刻的谈话,真叫我意想不到,居然是关于我的私生活不检点问题。

“今儿早晨我出去买早点,你对门的刘老师跟我说昨天晚上纪峰睡在了你这,天亮了才回去?”她极度警惕的观察我的表情,想看出来点什么。

我没接她的话题,重复了一遍迟大志的语录,我嗫喏着说了一句:“知识分子最他妈不是东西。”

“你说什么?”老太太扬手就要打我。

“我说对门刘老师最他妈不是东西,满脑子男娼女盗,给你们知识分子抹黑。”

“是不是真的?”

“不是。”我一边起身到厕所去一边刷牙一边把昨晚的情形从头到尾的给她叙述了一遍。

我妈听了以后将信将疑,叮嘱我,“你们现在都是大人了,不可以再像小时候那样同吃同睡,邻居说闲话……你哥可够让我们不省心的了,你可不能像他那样……”罗嗦了半天之后她又到厨房检查了一通,给我煮了两个鸡蛋,看着我换了衣服吃了鸡蛋收拾了东西出门,为了督促我养成节约的美德,杜绝我打车上班的恶习,她一直把我送上了到单位公共汽车之后才溜溜达达的往回走。

公共汽车往前开了一站地,我就跳了下来,也像我妈那样溜溜达达的往回走,回家,接着睡。我感到自己最近严重的缺乏睡眠。

晚上七点多钟,迟大志给我打来电话。

“闻铁锨,你死哪去了?”

“你姑奶奶我在家睡呢。”

“出来吧!”

“干嘛?”说着话我从床上爬了起来,用右手揉了揉睡肿了的眼睛,“迟大志你小子成天跟野耗子似的东窜西窜最近忙什么呢!”我有一个月没见他了。

“你出来吧,出来就知道了。”他显得很神秘。

“哪啊?”

“钱柜。”

扔下电话我就在琢磨,这钱柜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北京的,名字起的真叫好。古人说洛阳纸贵,如今是北京“钱贵”。恐怕也不止是北京,全世界都“钱贵”,现在连我这么一向安于平困的老实人居然连做梦都开始想钱了。

我磨磨蹭蹭的起床之后去冲了个澡,换了衣服,打算出门的时候大发白又来了。我打开门看见大发白之后的反映就像周星星经常在电影里出现的那种场面,下意识的往后跳跃了一步,不由自主的说了一句,“怎么又是你!”

大发白交给我一个信封,仍旧是不看着我,“这个你先帮我收着,过两天我有用。”

我接过来,打开看,里面是捆好的钱,一共三打,看样子是刚从银行取出来的,一共三万块。

“你自己没家?”我又扔回了他怀里,“放你自己家锁好了,这么多钱放我这,丢了怎么办?”

纪峰使劲抬起眼皮看着我,说到:“我家里有别人……不太方便?”他的脸忽然变的通红,那天我从银行回来的路上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这个小子的圆肚子里除了大粪一定还藏着秘密!

“是谁?”我瞪着眼睛问他,把信封接过来随塞进了书包里。

“是一个……女的,……火车的一个乘客,到北京来找亲戚,跟我问路,我一听就住咱们这片就把她带过来了,谁想到,那家人五年前就卖了房子回东北老家去了,我看她……可怜,一个姑娘家,可怜巴巴的……就把她,带回来了……”

“行了,行了。”我特别不耐烦的打断他的叙述,“我知道了,全部都知道了。我现在要跟迟大志唱歌去了,你去不去?”

纪峰看着我,摇了摇头,“我不去了,你们去吧,要是回来早了给我带点吃的。”说着他转身要走,我也转身锁门,钥匙刚转了两圈儿,纪峰又回来了,“你真的知道了,……全……部都知道?”

我把钥匙唰的从锁眼里抽了出来,狠狠瞪了他一眼,“大发白您放心,我说知道了我就是全知道了,就您那点心思什么时候瞒的过我?跟你们段长小舅子打架就因为这个女的吧!这女的肯定没什么文化偏偏脸蛋长的挺漂亮吧!住到你家以后你肯定把女的给睡了吧……”本来纪峰听着我的话一直在不住的点头来着,说到没留神把姑娘给睡了,纪胖子忽然一下抓住了我的胳膊,脸腾的一下又红了,还慌张的四下张望了几个来回,我被他的样子逗的哈哈大笑,甩掉他拉着我胳膊的那只手,一边说了一句“有什么大不了的!多大的事啊你就值得这样!”一边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不知道大发白站在我家门口想了什么,不知道他站了多久才沉重的离开。

我坐到出租车上的时候,大发白又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他说让我唱歌回来以后到他那去一趟,他把我的CD机修好了,叫我去拿,顺便把迟大志几天之前借给他的两千块钱也替他先还上。

放下电话,我就寻思这个大发白为什么永远都是小时候的德行,永远像一个被人睡过又没给钱的妓女似的,一万个不乐意还没发告发人家,所以这小子眼神里面总是有幽怨,没完没了的幽怨,让我受不了。

钱柜的生意永远这么好,大厅里到处都是穿着时髦的漂亮小妞和口袋里装满了信用卡财大气粗的小老板,为什么我总认为他们是小老板呢?我总觉得真正的大款非到万不得已不来这种地方,说实话,这地方层次太低。这也是我跟迟大志这种鸟人本质上的区别,我认为我的骨子里还是非常单纯并且高贵的,而迟大志他却总是觉得钱柜这种地方是高贵并且高尚的上流人群消遣的地方,他彻头彻尾的俗气。

我进门的时候迟大志正在闭着眼睛唱一首很温柔的歌,做深情状,瘦脸被KTV的屏幕映照的五光十色,煞是辉煌。

房间里还有另外几个人,有两个我认识,一个女的是北京一家报纸的记者方明,另外一个是分局的刑警陈亮,他们俩跟迟大志一有时间就泡在一起娱乐,上回跟他们一起吃过饭是因为陈亮一个亲戚的孩子要申请国外的一所大学,由迟大志领着他抱着一大摞的英文资料来找我,让我给翻译,翻译完了之后,陈亮请我吃了顿饭,在南城的一家海鲜馆子里,事后我把迟大志给骂了一顿,我记得我当时挺激动,跟他说“以后你别有点子屁事就来找我,有钱出国连翻译点资料的钱都舍不得花?妈的,我给他翻译那点东西最少也要两千块钱!”面对我的抱怨,迟大志嘿嘿的笑着,说陈亮是警察,习惯了,他们办点什么事基本都是找朋友,因为别人也总找他们办事,所以朋友巨多。迟大志当时还说,陈亮这个家伙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为人特仗义云云,最后还说要把陈亮给我介绍介绍当男朋友。那天迟大志说了一堆屁话当中惟有最后这一句对我比较受用,我倒没有其他的想法,就觉得陈亮长的挺不赖,尤其穿着警服的时候,确实挺好看。

“哎哟祖宗,你怎么才来啊,”迟大志扔下话筒把我让到沙发上坐下,“刚才念叨你半天!”他接着给我介绍,“这个XX画报的编辑,哥们,那个,张大哥做IT的也是哥们………这两个你见过,方明,陈亮”反正介绍下来就一屋子哥们外加方明一个姐们。

我坐方明边上跟陈亮他们俩聊天,说是聊天,其实就是寒暄两句,问问你最近忙什么呢,好不好,有每有什么麻烦事,潜意识里的台词就是“有事您说话。”

迟大志给我点了一首歌,音乐一起来他就吆喝着叫我过去唱,这个歌我确实比较喜欢,也很擅长,每次来歌厅必唱的,英文的老歌,叫《takemehome》我拿过话筒刚要张嘴的时候就看见茶几上我的手机开始震动起来,我把话筒交给迟大志拿着电话出去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最担心的是我们单位那几个在机关待了十几年的老同志给我打电话叫我干活,陌生的电话号码一般都是请我翻译东西干私活的客户。

接通了电话,我还没说话,里面就传出一个冰冷的声音,“你好,你认识一个叫纪峰的人吗?”

“不认识。”一提起大发白我就生气,这个家伙总是弄出一堆烂事特别无助的跑来找我,有一句话我一直想对他说,却一直也没好意思跟他说,就是我特别想严肃的告诉纪峰‘纪胖子,你要搞清楚,你只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儿子,你不要总是什么事情都来找我!’但只要一想到我们小的时候纪峰在生理课上被他舅舅带走去参加他母亲葬礼的那个瞬间,我无论如何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于是只有一次一次忍耐并且解决纪峰的各种问题。

我对电话里的人讲话的态度非常粗暴,我想这让他十分恼火。

他继续说,“不对吧,事主的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你的,并且他的手机上显示你们通话达三分钟,你怎么会不认识他。”

“我不认识他!”我又粗暴的回答了对方一句之后准备挂电话,忽然想起来那个人在电话里好象用了“事主”这个词,不知道大发白又出了什么问题,我赶紧又说到,“等等等等,您刚才说事主?”我的语气也缓和了下来,询问的口气。

对方十分生气,大声的问我:“你到底认识不认识纪峰!”

“我认识。”这次我老实的回答到。

“那你刚才怎么不承认?”我听对方说话的语气,一下就明白那厮肯定是个警察。

我说,“您是警察吧,对不起警察同志刚才对您态度不好了,纪峰是我好朋友,他天天找我,我都烦了,您说吧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了,别让我着急,他是不是跟人家打架了?”

警察冷冷的说,“他被人砍死了,你必须马上到我们这来一趟……”

我听着电话里警察跟我说的话后背开始发凉,嘴里不由自主的嘟囔了一句,“不至于吧,您是不是搞错了,我一个半小时以前刚跟他分手的,我们是从小到大的朋友,他不至于吧,警察同志,您肯定搞错了……”

“没错,就是纪峰,半个小时以前有人报的案,你必须马上到我们这来一趟……”

我不脆弱,我六岁就开始杀鸡了,在我的唐山的爷爷家里。用那种很钝的小刀,一点一点的在鸡脖子上锯,那只鸡的翅膀和双腿被我爷爷的大手紧紧的攥着,我一点一点的锯,直到有血一滴一滴的出来,最后像小河水那样流淌,最后流干了,那只鸡也没气了。

杀鸡之后我回到北京开始替我妈妈杀鱼。我妈妈胆子很小,她却从来不忍心自己杀鱼,尽管她那么爱吃,一个星期要吃两条。在我之前我们家我爸杀鱼,他总是用力的把活鱼摔死

之后才动手,他觉得在那条鱼还有感觉的时候杀死它太残忍,而我则不然,大概在我7岁的时候,我已经全权负责家里杀生的事情了。我总是穿上我爸爸的一件旧衬衣,胸前垫块毛巾,坐在小板凳上面,把鱼抱在怀里,肚子朝上,用一把专门宰鱼用的小刀划破它雪白的肚皮,然后掏出它的五脏六腹去喂邻居家的猫,那些鱼的肠子温呼呼的在我的手心里散发着热气,还带着腥气。有的时候个别家伙的劲很大,他们总是在我的怀里挣扎着,甚至跳起来,那个时候我更会好不客气的用脚丫子踩住它的整个身子,用刀划透它的肚皮,经常是流了殷红殷红的血在地上,在我爸爸的破衬衫上,散发着血腥的味道,夏天的时候,还会引来成群的苍蝇……

尽管这样,在我还没有见到大发白之前,我已经开始头晕了,我怕,我怕看见他的血……

出租车在飞驰,迟大志和陈亮坐在我的身后表情凝重,我把手伸到书包里去摸烟,碰到了那个装着三万块钱的纪峰两个多小时以前交给我的信封,这个信封的上面,也许还留存着大发白的气息……

我问迟大志:“迟大志,是不是真像人们说的那样人死之前都是有预感的?”

“不知道。”迟大志在我背后死了爹似的哭丧着脸回答到。

“一定是。”我终于摸到了我的烟,“我的CD机都放他那半年了,为什么偏偏是今天,他在我都出门了之后还打个电话来,告诉我已经修好了……还有你那两千块钱,都一年多了,也是今天,他电话里莫名其妙的叮嘱我先替他还上…………”

迟大志这个没出息的家伙居然在后坐上哭起来了,我真不明白他哭个鸟啊,警察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人都已经死了,既然死了,你哭能有什么用呢!如果大发白还活着,我想我一定会泪流成河的,但是他已经死了,死了也就不用在痛苦,并且他不会知道也不会在意谁曾经因为他的死而掉下了眼泪。

我、迟大志、还有陈亮,我们仨在刑警队呆了十多个小时,当然,我是主角,他们俩一直在外头等着我出来。

再此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当嫌疑人是个什么鸟滋味,再此之后,我将终生告诫自己和我的亲戚朋友,永远不要犯罪。

太他妈的深刻了。

我坐在靠墙的一个椅子上,对面是两个目光犀利,态度和蔼的刑警,我和两个刑警坐在小屋里的感觉就好象平常在长途车站或者飞机场这样的公共场所偶遇的旅客那样,闲聊着,打发时间。我真的认为他们是在哄着我跟他们聊天在打发他们枯燥的工作。

我除了详细交代了大发白最近几天情绪上出现的问题还把他打架的事还有那个姑娘的事情也详详细细的叙述了一遍,同时加上了我自己的一些看法,两个警察一边听我说一边在纸上刷刷的做着记录。

…………

“你最后一次见到事主是几点?”这个问题被那个胖警察问了我不下五遍了,他们不是连续的针对这个时间的问题对我发问,问过一次以后,他们总会跟我聊点别的,例如在哪个大学毕业和工作之类的,再例如家庭情况和我父母的身体,我们甚至还谈到了梵帝岗的教皇,当我发表了对教皇的个人看法之后,胖子马上又问我“你最后一次见到事主是几点?”

这个王八蛋,他烦死我了!

我懒懒地看了一眼他的金鱼那样鼓出来的眼珠子,无可奈何地第六次回答到:“八点左右。”然后无可奈何的对着另外一个警察问到:“您还有烟吗?”

他抱歉的说,“没了。”并且迅速的起身,“我去给你买一包。”

剩下我跟胖警察在小屋里,他乜斜着贼眼,嘲讽似的笑了笑,说到:“可是你刚才说你最后一次见到事主是在晚上七点四十五分。”

“纪峰脑袋上被人砍了几刀?”我没理他的提问却反问他。

“十来刀。”他已经对我感到十分厌烦了,如果法律允许的话,我想他一定会把我爆打一顿之后,逼着我写下认罪书,跟嫌疑人聊天真就不是一个轻松的活儿,特别是我这样的。

“可是我第一次问你的时候你明明说九刀。”我也学着他的口气说话。“我在这小屋里坐了一宿了大哥,该说的都说了,要不这样吧,我回去写个材料,我现在特别想去看看大发白。”

他白了我一眼,没说话。

“讲讲你们小时候的事吧。”他舒了口气之后好象新一轮的问讯又开始了,我发现他每舒一口气,就仿佛振作了一次精神那样。

另外一个警察把烟买回来了,我接过来连个谢谢也没说,我们仨聊了一个晚上,已经熟悉了。

点了烟,我都快哭出来了,“我都跟您讲了三遍了。言外之意是“谢谢您了,让我歇会吧!”

买烟回来的警察看了他的同事,又看了看我,说到:“都累了,你先回去吧,有事我们随时给你打电话,还希望你能配合。”

我急不可待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一千一万个配合政府。我想去看看纪峰。”

他看了看表,说走吧,我送你们过去。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坐警车,内心里十分悲伤。

照样是我坐在前面,迟大志跟陈亮坐后坐上。车窗外的的树木飞快地掠过,太阳的光线一根一根的,既分明又充满着光芒。现在是早上十点多钟,我刚刚看过的手表,那些路人们都是懒洋洋的表情,都跟我一样,为了生活在路上奔走,显得那么不情愿。

大发白这次彻底休息了,在从现在开始的漫长的将来里,他将是一个惬意的在半空中看着我跟迟大志在生存的空间里奔命的人,换句话说,这个世界上所有活着的人,我们都成为了大发白的消遣。这小子这回赚满了,彻底的。

快到的时候,迟大志嘤嘤嘤的又哭了起来,“闻昕,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问谁去?你成天在江湖上混,恨不得都能通天了,现在怎么这副德行!别哭了行不行啊你?”我的恼怒是因为迟大志的提问打断了我的思索,在此之前我以为自己的脑子是一片空白,他跟我说话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原来我一直在回忆大发白最后在我家门口跟我说话时候的一切细节,我的脑海里甚至浮现着他鼻子尖上渗出的点点的汗珠。

我们到了北京的北部郊区,这里有一个专门停放尸体的楼房,下车的时候,我忽然感到很害怕,好象纪峰在看着我似的,于是我对着热辣辣的天空说了一句话,我说:“我早就告诉过你,永远不要提前就害怕生活里出现的任何意外,因为你越害怕,它就越会到来。”说完了这句话之后,我发现他们三个人全都诧异地望着我,用一种非常不能理解又带点崇拜色彩的眼神。

“走吧。”我对他们三个人说到。

三个人跟在警察的身后走在楼道里,他推开了一扇一看就知道是停尸房的房间的门,我更害怕了,内心更加矛盾,想去看纪峰,又想回家去睡觉。

“走啊!”迟大志在后边催促着,他心里大概在骂我“这个家伙又想干什么”。

我转身对着他跟陈亮,问到:“应该凉透了吧。”

“什么?”迟大志惊恐的看着我,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纪峰。”我小声地回答了他,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流出来的血也该结冰了。”对这一句,我十分肯定。说完了,我刚要往屋里走,迟大志突然转过身体,朝一个楼道里的垃圾筒跑了过去,哇哇的吐了起来。

“瞧他那点出息。”我对着陈亮轻蔑的评价了迟大志一句,我进到了停尸房里。刑警已经拉开了一个巨大的铁皮抽屉,纪峰就躺在里面。

在看到纪峰的脸的一瞬间,我好象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几乎是扑了上去,大哭起来,“你小子到底怎么回事啊?转脸你就成这样了,早跟你说过,别害怕,怕什么就会来什么……”

我往前扑的功夫,包里的信封掉了出来,三打钞票其中的一打竟然散开,洒了一地。

我不得不停止了哭嚎,看着散落的钞票惊呆住了。不知道纪峰的意思是不是叫我把钱还给他。

迟大志也进来了,问我:“你带这么多钱干吗?”

我不得不将视线暂时的离开纪峰那张已经完全被血液凝固的脸,弯腰下去拣钱,迟大志也帮我着拣,再次直起腰竿看着大发白的胖脸,我忽然明白,在刚才拣钱的那一刻,我跟迟大志都在他的面前低下头去了。这是纪峰从小的愿望,在他一次又一次遭到我跟迟大志毒打之后,他曾在日记本里发誓有一天要让我跟迟大志跪在他的面前向他低头,并且请他死去的母亲保佑他,因为我们发现了日记本里这个秘密的缘故,他又给自己招来了凭空的一顿胖揍。那年我们上初三。

“你说过,有一天,你让我跟迟大志跪在你面前、向你低头……你今天做到了……”我泣不成声。

迟大志只是哭,他什么也说不出来,陈亮站在一边扶着我的肩膀,也流泪了。

“你们别太难过,好了好了,一宿没睡,早点回去休息吧,说不定哪会儿还得找你们问话。”刑警说话了。

从停尸房回来,我直接去了大发白的家,我想去看看那是一个怎样的姑娘,不知道为什么,我在心里认定了大发白的死是跟她有关的。

大发白的死在我们居住的楼房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人们的神情让我对这帮成日里在讲台上称王称霸的知识分子更加痛恶。我刚走近大院的时候,碰见了7号楼的马老师,是个小老太太,不管什么时候你看见她,准能从她嘴里闻到那股子大蒜味儿,我想象不出来多年以前坐在教室最前排的那些她的学生们是遭了多大的罪才熬到了毕业。

她看见我垂头丧气的走进院子,向见到了大蒜似的朝我扑了过来,一脸的旧社会,问我

“闻昕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快说说。”她巴望的眼神让我毫不怀疑她站在门口就为了等我回来,以便拿到第一手的资料。

“我回家先睡个觉,醒了我一准儿给您打电话。”我看也看得看她。

我回到11号楼的家,我父母是住在这栋楼里的,我住8号楼。

闻铁军回来了,傻子似的在客厅里研究鱼缸底下臭烘烘的那堆鱼虫。

“妈呢?”我在闻铁军脸上捏了一把之后,懒懒地倒在沙发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想死我了你。”

他在脸上刚才被我恰过的地方来回的蹭了几下,皱这眉头埋怨我,“你手怎么这么欠啊?”

“我想你了,结了婚连家你都不回了。”其实,在结婚之前他也很少回家,跟现在的情况差不多,基本上到了北京,他算是个外地人。最近,不知道是不是精神不好的缘故,我总会有一些错觉,比如闻铁军不经常回北京这件事,我总是觉得在他结婚之前天天都是泡在家里的,我想,这也许是我替我的父亲大人找到的不喜欢米晨静的一个理由。

听见了我跟闻铁军的对话,我妈妈笑吟吟的从厨房窜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韭菜。问我上哪疯去了,说上午我们单位同事找我都找翻天了,光往她这打电话就不下三次,最后神秘兮兮的表情跟我又说了一句,你哥就快当爹啦?美的她都快成仙了。

我转脸又对着我哥也是笑的像花朵般灿烂的小脸儿,我说“闻铁军,你真够勇的。”他嘿嘿嘿的笑。

我没打算跟他们说纪峰死了的事,他们现在都挺欢喜的,我说了这件事情肯定很杀风景。

我晃晃悠悠往房间里走,嚷嚷着:“妈,我回你屋睡会儿啊”

刚要睡着了,我父亲大人回来了,气喘吁吁的吆喝着,“闻昕回来了没有?”

“里屋睡觉去了,你说这才几点呀……”

“我刚听说的,纪峰那孩子让人砍死了,闻昕跟迟大志俩人都上公安局去了……”他说着就跑到了屋里,“起来,起来,怎么回事啊,说说说说……”

我睁开眼的功夫,面前三张特别紧张的老脸一起晃动着,让我眼晕。赶紧打起精神坐了起来,在他们的惊心动魄当中把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遭。

猛地,我想起来纪峰说的那个女的还在他家里,我顶着晕乎乎的脑袋就往他家里冲去。

门都敲碎了,也不见有姑娘。正纳闷的时候,纪峰对门的邻居出来告诉我,一个俊秀的陌生姑娘中午被警察带走了。

我心里想,带得好!连我都怀疑她,更别说警察了。

我走到楼门口的时候看见一个陌生的女孩往楼里走,神情极度悲伤,直觉,就是这个姑娘。

她是长头发,黑,亮,脸上也很素净,眼睛不大,但是非常漂亮,我想漂亮的主要原因是她的皮肤太白了。

我悄悄跟着她上了楼,果然,她拿出钥匙开纪峰家的门。关门的一刹那,我冲了过去,我说:“你好啊。”

“你是闻昕。”她操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到,眼睛肿得成了一条线,想必我也比她好不到哪儿去。

“你……到公安局去了?”我进了屋,关上了门。不敢相信大发白的房间竟然被这个姑娘收拾的这么干净利落,印象当中他的房间里总是垃圾成堆成堆的,弥漫着臭脚丫子的味道。

“他们刚把我送回来的。”,她麻利的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往一个大书包里塞,“公安局的人把我送回来的。”

中午叫去的,现在就回来了,难道我的嫌疑比她还大?!我心里不服气的暗自想着。

我看着她收拾东西,要走的样子,问她:“要走?”我的心里把她要离开视为了她即将潜逃。

“不能走,公安局的人说了,不让我离开这里。”她的声音还挺好听的,“纪峰他爸让我马上搬出纪峰的家……”她说的非常无可奈何。

“他爸回来了吗?”纪峰的父亲后来又娶了一个老伴,退休以后随着老来成为他妻子的那个老太太去了她的家乡生活,具体地址不详。

姑娘点点头,“嗯”了一声,“我想找个便宜点儿的房子……”一边说着一边哭了起来,“你能帮我找个便宜的房子吗?”

一时半会上哪去找便宜点的房子?我想了想,觉得应该可以让她跟我住几天,万一她要离开北京呢!我的内心里对她充满着怀疑。

“你就住我家吧,反正咱俩都是女的。”我的感情忽然变得复杂起来,一方面我怕她跑了,另外一方面,想起纪峰,我还是希望能帮帮着姑娘,保不齐的这女孩过几天拿个化验单子回来告诉说她怀孕了,这样一来,我真是又为已经死了的纪峰摆平了一件麻烦事。想到这里,我告诉她,“我就住8号楼,你先把东西搬到我那,然后咱俩一块回11号楼我父母家吃饭吧。”说完了,我帮着她一起收拾东西,东西并不多,我拎着她的一个小一些的行礼包往8号楼走,她自己拽着一个巨大的行礼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