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我想,张小北他现在很孤独,很可怜。
我很想再像从前一样跟他耍贫嘴,可是生活总是要从轻松走向沉重,任何人对此似乎都无能为力。
晚上,我带张小北来到以前我跟高原经常去的一个酒吧,在电影学院旁边,叫黄亭子,这里很安静,最早的时候常常有诗人在这里聚会,对于诗人我了解得不多,我觉得诗人普遍的特点就是长得丑,比较落魄还有忧郁,有点像现在的张小北。
早几年,我特别特别崇拜海子,好象我还有幸跟他见过一面,是在他任教的大学里,那次是陪一个同宿舍的姐妹去看她老乡,远远地看见前面有一个头发蓬乱,充满忧郁的男青年走来,他的穿着非常随意,甚至太随意了,秋衣外面套了一件衬衣,他低着头走路,与我们擦身而过,等他走远了,朋友的朋友才问了我们一句,“知道那是谁吗?”同宿舍的姐妹坏笑着,嘿嘿了两声说“还用问吗,肯定是科学家,瞧那一头乱发,双目有神的样子就知道。”说实话,我当时表示非常赞同,他的神情颇想爱因斯坦,非常之深刻。
“那是海子。”她的同乡非常严肃地告诉我们,语气中充满着崇敬。
那时候我甚至还不知道“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样的名句,我从她的表情里看得出来,这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于是对着他的背影深深地凝望了一眼,大学校园里车流滚滚,当然是自行车的车流了,虽然他的背影不是很清晰,但我还是深刻地记住了这个名字。
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以后当我有很多次机会在这个叫黄亭子的地方,这么近距离地接近诗人,我觉得他们都长得太平凡了,除了有一些儒雅的诗人气质之外,我在他们的身上看不到任何坚韧的个性,也许就是因为当年的海子从我们身边一阵风似的走过,我在那阵风里第一次嗅出来诗人的气息,本着先入为主的原则,我用那个身影去衡量所有被称为诗人的伪文学青年们,发现他们天生都有点缺钙,没有海子那样铮铮硬朗的骨头。后来当报纸铺天盖地地开始报道他在山海关卧轨自杀的事件,我心中的那个背影却更加地清晰起来,透过他的背影,我还曾经在梦里看见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充满着对卫道者的不屑,我第一次感觉到我的思想接近了一个伟大的诗人,有点沾沾自喜。
当我跟张小北走进黄亭子的时候,又遇到一帮所谓的诗人在高谈阔论,看样子是附近大学里文学社里的学生,他们正在大谈食指与北岛,其中一个大声地说了一句“我认为食指就是我们中国诗人的灵魂。”有几个人附和着,过了一会,那个说话的学生愤怒地指着一本最新出版的诗集上的其中一篇,对着旁边的同伴咆哮:“无耻啊无耻!这首诗的作者分明是食指,这里却说是郭路生!这些无耻的嫖客!”说着重重地将诗集摔在桌子上,他的神情颇似当年的鲁迅,我也不知道我这样形容他,鲁迅先生地下有知面对我强加给他的耻辱,会不会翘着他优雅地胡子,落下无奈的泪。
黄亭子太安静,我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太安静的地方很容易就让人说些掏心掏肺的话,这些年来,我只在刚和高原好的时候喜欢来这里。不过今天还好,这里因为有了这样一堆伪诗人制造了文明的噪音显得有些嘈杂,不会让我和张小北显得过于伤感。
我们要了两瓶啤酒,相对而坐。
“那天你洗完澡怎么就走了,我跟你说什么了?”我忽然想起那天张小北喝醉之后跑到我家里,喷出所有思想之后又离开了,我想大约是因为我喝醉之后跟他说的那些话,可是我又实在想不起来我当时说了什么,我要早知道自己这么健忘,我死心塌地地做我的记者了,反正记者写过的东西就忘,而且不用负什么责任。
说实话这些年以来,我总忍不住去想象如果我还做我的记者,到现在我的生活是个什么样子,我总想说不定现在也是个名记了,也说不定比现在混得好,直到我有一天听见一个企业家出门之前嘱咐他的下属“防火防盗防记者”的时候我才怀着极度侥幸的心理庆幸自己现在是个编剧,至少目前为止好象还没听过“防火防盗防编剧”之类的话。
张小北一仰脖子半瓶啤酒就下去了,他不说话,干巴巴地盯着我。
“问你呢,我那天跟你说什么了。”
“你说你自己是个混蛋,毁了人家李穹这一辈子,你说她恨你恨的牙根儿痒痒,你还说……”张小北说到这里打住了,眼神很游离地票在距离我们不远的那帮学生身上,“别的就没了。”
我蓦地想起那天李穹在电话里跟我说的话,本来我喝过酒之后已经忘得很干净了,张小北这么一说我忽然又想起来了,那天李穹说着说着,声音就开始发颤,我觉得她好象哭了,我记得她说这么多年以来,我在张小北面前明里给熄火暗里煽风,尽管我知道我并没有这么做,但是如果换做我是李穹,我也会恨我自己。
“说吧,我还说了什么?”我也半瓶啤酒下去,长长地舒了口气,“是不是我说了什么让你伤心的话?”
“也没有……”张小北犹豫着该不该说,“我主要是怕我自己那天犯错误……虽然我离婚了,也不能把这福利都让给你不是,多少好姑娘排着队呢。”
我呵呵地笑着,说张小北你他妈的还是这么牛B啊,我这些日子看着跟吃了耗子药似的,无精打采的还真把我给唬住了,对他竖起拇指,你真坚强!我觉得这是我对张小北说过的最具现实意义的废话。“你给你实话张小北,这些年我在你心目当中是不是一个省略号啊?什么都是,又什么都不是。”说实话,我自己听见这话都觉得有点脸红,问完了我就后悔了,初晓你是个什么东西!
“你在我心目中像江青一样!”江青是张小北最欣赏的女性之一,“没文化,敢拼!”在我张要得意的时候他又补充了一句,他什么时候学会了我损人的这一招儿呢?
我嘿嘿地笑着,看了看旁边那帮学生年轻地脸,借着酒劲儿高声念到:“从明天起,做一个勇敢的人,傍大款,堕落,敢做敢爱,从明天起,做一头勇敢的猪,吃食,睡觉,肉体,灵魂,明码标价,从明天起,面朝人海,管他妈的是不是春暖花开!”
我念完了这首临时攒出来的改编海子的诗,面前那帮未来的诗人全都错愕的像同情病人一般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个演偶像剧的明星。
张小北看着我,咧开嘴就笑了,“其实那天你跟我说……其实也没说什么……”他开始神情严肃地看着我。
“说!”
“你说,我们说好了领证儿的那个早上,我但凡当着你的面儿掉那几滴眼泪……你就踏踏实实跟我过这辈子了……”
“那你跑什么呀,我还以为说了什么让你心痛欲决的话呢,害得我这几天睡觉都不塌实,吃饭也不香……”
张小北摇摇头,笑了笑,“原来你知道那天早上我躲厕所掉眼泪了?”
“多新鲜啊,我拿脚丫子都想得出来!”我有些得意地看着他,“我是不是有点聪明过头了你说?”
“没有什么聪明不聪明的,你就是忒把自己当人了。”
我正要反驳他几句的时候,旁边那一小撮集会的文学青年全都站起身来,特别恭敬地看着门口的方向,我好奇心本来就强,见他们都跟中了邪似的,我也禁不住想门口看过去。
我先看见了小雨,以前跟高原剧组,化装师。她今天打扮地特别像个韩国小妞儿,头发绑成一个朝天锥,穿条肥肥得短裤,白色的大背心,脚上蹬着一双像高原穿的那种德国伞兵穿的靴子,黄色的。我第一眼看见了她,刚要招呼,就看见她身后那个拄拐杖的跟北岛齐名的诗人走了进来。
诗人充满着儒雅,我很早就听过他的名字,今天第一次见到他,感觉他跟我想象中的差不多,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他不戴眼镜,我而印象当中的诗人都是像徐志摩那样的,戴着眼镜儿,喜欢围条围巾,充满睿智的学者型人物,当然了,现在是夏天,我也不能为难面前的诗人也戴条围巾什么的,只是不戴眼镜,让我觉得少了点什么。我记得多年前我看见海子的时候,好象他也是戴着眼镜儿的。
诗人一进来,那帮学生连忙都给他让座,都叫他何老师,诗人今年五张多了,看起来也就四十多岁,他一坐下来,先是赞扬了一通青年们对诗歌的热爱是非常崇高的,不庸俗的爱好,接着开始回忆他与他的朋友北岛现在在一起的日子,说起北岛,他说,那是个很有趣的人,我正听地起劲儿,想听他接着往下详细介绍的时候,他看了看其中一个学生年轻地脸,无限感慨似的说到,“你知道吗?我有一个女儿,她跟你的年龄差不多大……”没等他说完,一个学生就问到,“那您女儿也写诗吗?她也爱好文学吗?”
诗人沉默了片刻,看看身边的小雨,苦笑了一下,对他的那帮FANS们说,“我把她弄丢了。”很沉重地表情,小雨的手抓着诗人的胳膊,似乎给他一点力量,于是诗人又很振作似的,坚定的说,“不过,我相信,我的女儿一定很出色,她会像你们一样的聪明,充满理想,一定是一个充满浪漫情怀的我的女儿……”诗人说到这里看看那帮学生,有看看小雨,轻叹了一声,“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人都沉默着,连我和张小北也听着诗人说这些伤感的故事,他的声音很好听,充满磁性,听说诗人天生都喜欢女儿,我心想,他女儿真是很不幸,我想诗人肯定会是一个很牛B的父亲,设想一下,生活在牛B闪烁的日子里,那是多么令人神往的事情,可惜我家老头是学工科出身,老太太那点墨水顶多也就够她自己用,根本不用想能熏陶我,要说我能有今天,我容易嘛我!
小雨还是没发现我的存在,直到我的电话刺耳的响起来。这个时候电话一响所有的人都显得很反感,我迅速地将电话拿起来,点头向那群人笑了笑表示歉意,向门外走去,小雨这时才发现我也待在这里,这意外的邂逅令她感到很愉快,她对着我笑了笑。
走到门外,我接通了电话,是奔奔。
“有什么指示小祖宗?”
“你别逗了姐姐,忽然想起你了,哪呢这是?”
“在一酒吧跟朋友聊天呢,黄亭子,电影学院边上,明天几点啊?”我答应明天陪她回去看姥姥。
奔奔想都不想,“明天中午吧,我睡醒了给你打电话,姐姐你上那种酒吧什么劲啊,要不你来找我,1919,歌舞升平,觥俦交错,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我受累跟您打听一句,哪位朋友又从远方来了?是你那皇军大款啊,还是我们台湾同胞啊?”我也是没事,跟奔奔贫两句。
“你甭管了,反正来我这的肯定都是地主一级的,连富农我们都不带玩!来不来啊?”音乐很震撼,一边跟我说话,一边还有人招呼她喝酒,她跟人急,“丫的,滚蛋,没看我跟我姐姐打电话呐?瞧你一脑门子官司,滚蛋,操!”
“奔奔,你忙你的,我这正好遇见一个诗人,朋友,聊一会儿……”
“哎哟,诗人?!成啊,我还没见过活得诗人呢,有时间你介绍我认识认识,光听说李白,杜莆,还有那谁来着,初唐四杰,这我知道,昨儿刚记住的。”她显得很得意,“听说着诗人都是什么他妈的跳跃思维,我琢磨半天,丫的,就是他妈的前言不搭后语的说话吧,这帮丫挺的肯定都没有性生活,你那朋友要有需要,你就给姐妹打一电话……”
“奔奔,奔奔……”我拦她半天也没拦住她说话,好容易等她停下来了,我赶紧说到:“您先忙着,忙您的啊,回头我明天等你电话。”
“操,怎么这样啊,要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呢,我就知道你们这帮知识分子特他妈矫情,得,得,你明天等电话吧。”没等我反应过来,表个态呢,丫的把电话挂了。
我刚要回去,跟出来的小雨撞个满怀。
“怎么走啊,你一进来就看见你了,没好意思打扰你们。”我跟小雨大招呼,诗人对我点点头,保持着优雅的笑。
小雨指指诗人,“他最近身体不太好,我今天是从天津赶回来看看他,还是跟你们高原请的假,今天得早点回去休息了,有时间再约吧。”
于是我跟他们告别,诗人临上车的时候对着我轻轻地挥了挥手,还真有点“轻轻地我走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意思。
47
天儿开始闷起来了,打了几个闷雷,眼瞅着雨点落下来了。这天气还真是说变就变了,就跟生活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似的,没个准儿。
雨下得不大,淅淅沥沥的,让人心里更添堵。我看了看表,快11点了,我跟张小北说,咱回家吧。
张小北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抓着我问了一个问题,“初晓,你说你们女的都喜欢什么样儿的男人啊?”
“这个可不好说,得分什么样儿的女的。”我也又重新坐回去,又叫人开了一瓶啤酒,“比如张萌萌吧,她就喜欢你这样的,你有钱啊,她喜欢钱,所以就喜欢你,你再比如说李穹,李穹也就喜欢你这样的,你心好啊,李穹自己心眼儿好,她也就喜欢你心地善良……你再比如说,我妈吧……”我一说我妈,张小北吓得一激灵,我赶紧跟他解释,“人家我们家老太太再怎么着,她也是一女的吧。”见他不言语,我接着说,“我妈她也喜欢你这样的,你傻啊,我妈就喜欢反应有点迟钝的,她管这叫憨厚……”
“那你呢?”
“我?我当然也喜欢你这样儿的了!”我坏笑着,借着昏黄的灯光看清楚张小北眼角地细碎的皱纹,“你还不知道我吗?爱钱,虚荣,爱欺负人,爱……爱……反正跟你这么说吧,我谗懒皮猾坏,就这几样优点,每一样你都能满足,我能不喜欢你这样的嘛?”
张小北在对面听着我说话,气得眼睛都鼓出来了,我赶紧哄他,嬉笑着,:“你瞧你这人,动不动就生气!跟你开玩笑呢。”我给张小北点了一只烟,递到他手里,看着他抽了两口自己才点了一根,开始跟他白和起来,:“依据我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本人认为,一个男人,他想找到一个真正出色的女人,首先,他应该很有钱,如果没有钱,那么他应该长得好看点儿……”说到这里,我看了他一眼,看得出来,这小子听得很投入,“当然了,这两点你都符合,你属于非常幸运的。”
“屁!我吃了多少苦才赚来今天这点钱啊?”张小北为他自己叫屈,这点我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吃了很多苦才换来了今天,别的不说,光说他在天桥底下卖光盘那时候,冬天冷,夏天热,无论是大雨滂沱还是风雪交加,这孙子都坚守在天桥儿底下,工作环境的恶劣以及他工作热情的高涨自然不必说了,要不他也不会昏倒路边,也就不会给我这个学习雷锋把他送进医院的机会了,抛开这些外界的困难都不说,光说人民群众对他工作的不理解,张小北同志能这么几年如一日地坚持为人民服务就非常的不易,对女同志不敢太热情,怕人家管他叫流氓,对男同志不敢太冷淡,怕人家瞧他不顺眼,动不动就群殴他,对老年人不敢不尊重,对孩子们不敢不爱护……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甭管怎么说,你算幸运的!”
“行,行,行,你接着说,不幸运的什么样啊?”
“不幸运的就像高原那样啊,既没钱,长得也不好看。”我看了张小北一眼,他充满怀疑地眼光看着我,“你听我往下说啊。所以呢……所以这种人就应该很幽默,如果不幽默呢,至少应该懂得欣赏幽默。”
“如果连幽默也不懂得欣赏呢?”张小北今天跟我叫上板了。
“……那,那……”我真恨我脑子反应太慢,那了半天,总算还憋出来一句,“如果连幽默也不懂得欣赏,那……就只能看缘分了吧。”
张小北哈哈大笑,他很久也没这么笑过了,有半年了吧,甚至更长时间,他整个人变的木纳和无趣,从前他也常常会带着李穹在周末开车到怀柔钓鱼,或者到卧佛寺的茶馆里喝茶,到朋友家打麻将或者酒吧里坐一坐,他们的生活很有品位也很快乐,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也不太清楚,自从他和李穹开始像猫和老鼠一样生活,张小北的整个人一下子就苍老起来了。
“你可忒贫了你,一般男的贫不过你!油嘴滑舌的你!”张小北一说起我贫嘴就这一句话,翻来覆去地说,我听过不下一千遍了。
其实我的这套理论也是从高原那里延伸出来的,似乎是在两年前的某个午后,高原曾经仔细仔细地端详着我的脸,评论过一翻女人,因为高原同志本来说过的有深度的话就不多,我当时就记住了,到现在印象还比较深刻。
高原同志当时说,作为一个出色的女人,她首先应该有气质,如果没有气质,她就应该长得漂亮,如果长得比较抱歉,那么她应该很体贴人,如果不体贴人,她就应该会做家务,如果不会做家务,她就应该虚心一点,跟她妈学做家务,如果她什么都不会做,那就只能等缘分了……说完了,高原拍拍我的脑袋,淡淡地说了一句,“小鬼,你的运气不错的哟!”我傻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那小子最后没躲得过我一顿暴打,他逢人遍说,短跑纯粹是叫我训练出来的。
“要说实话,但凡懂事儿点儿的姑娘家,赶上一个高原这样的,都会对人家千依百顺的,你得注点儿意,对高原好点儿……”张小北跟我说这话也不是一两遍了,他在高原面前从来不表达这些对高原的赞许,他喜欢跟高原一起聊天,看着高原疯子似的充满激情的眼神或者动作,张小北常常不动声色地赞许地看着高原,或者说,他总是用一种兄长般爱护的感情对待高原,我想,那绝不仅仅是因为我的关系。
我看看表,说不早了,回吧,明天我还得跟奔奔去看她姥姥呢。
张小北抽了最后的一口烟,站起来拍了拍我脑袋,用毛主席那种低沉充满磁性地声音说到“小鬼,我们走!”
我他妈的真希望张小北是我亲哥,我希望过不止一次了。
我回家又看了一个电影之后才睡的,王家卫的重庆的森林,这种迷魂汤似的电影让人看了感到压抑,我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掉了很多眼泪,醒了之后却又忘了梦到什么,可能是因为被电话的铃声惊醒的缘故。
奔奔也刚睡醒,迷迷瞪瞪地跟我说话,说她刚醒,马上去洗脸刷牙,过一个半小时到我家楼下,我放下电话一骨碌也就从床上爬起来了,赶紧洗澡换衣服,等着奔奔来找我。
我把我爸和我妈上回从香港带回来的西洋参找出来两盒准备送给姥姥,本来是想给高原父母的,刚开始的时候一直想不起来给送过去,后来想起来了,跟他们的关系又不好了,我想他们现在还用不着这些,再说都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特别信奉科学的,健康的生活方式,把这种东西给他们保不齐的还让他们觉得庸俗。我把西洋参装在一个塑料袋里,又到衣柜里翻出去年冬天给我妈买的一件羊绒衫,纯灰色的,花了我不少银子呢,我妈死活不要,说显得太老,我本来打算去退的,上个月才想起来,到城府路的那家专卖店一看,人家说厂家走就撤走了。去年奔奔到我家里来,看到这件羊绒衫,仿佛说起过要给一个老太太也买一件,那时候她还没对我说起过姥姥,不过我猜想是的。
奔奔在楼下给我打来电话,我拎着东西就下楼去了。在楼梯口我就看见奔奔坐在贾六的车里,对我招手,贾六看见我出来,高兴地按了按喇叭。我本来想自己开车去的,看见贾六,直接就上了他的车。
“妹子,你可想死我了。”我一上车贾六将大半个身子妞过来,龇牙咧嘴地对着我笑,“你忙什么呐又!”没等我回答,他又接着说,“我一回北京,先被狗子请到局子里问话,呵呵,我才知道是高原出事了,操,感情找到我这了。”贾六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找到他那,我含笑看着他,没说话。奔奔接过来,说了一句“贾六你这种社会败类,出什么坏事你都肯定在被怀疑之列的!”贾六一只手伸过去,盖住了奔奔的脸,被奔奔打开,“我那天赶紧去医院看了看高原,你正在床上睡觉呢,跟他说了两句话就走了,没好意思叫你。”贾六笑着跟我说。
“高原跟我说了,六哥你还真行,能想起来去看看他,高原那种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主儿,也就你还知道惦记着。”我跟贾六随便客气客气。
我这么一说,贾六就嘿嘿的乐了,他这人不禁夸。
几个月的日子不见,我对奔奔和贾六都有了一些陌生的感觉,除了奔奔,我和贾六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我记得很早以前,贾六曾经跟我说起过我们之间的关系,他说初晓,你这个人特别随和,对谁都特别友善,可是你这人不简单呐,对谁都留点距离,看着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其实你心里清楚着呢,特别留神跟别人的距离,你说这距离有多大,还真不大,就那么一点,他当时还很夸张地瞪着眼睛,叉开拇指和食指比画了一下,就这么点儿距离,可是跟你没这点距离的人还真不多,我知道的除了高原还真就没别人儿了。
为什么我说贾六是一个挺聪明挺有意思的人呢,就在这儿!他对人比一般人更挑剔,对我他表现出了足够的宽容,我的那些毛病在他眼里就都是优点,除了刚开始我们接触的时候是因为他想多在我这拉点生意,大部分还是因为他看的出来,我没小瞧他,从来没有,贾六在人群里属于太清楚自己是怎么一回事儿的那种,看什么都特透彻,这点上,奔奔跟他还有距离。
我们聊了一路,从城北开到城南用了将近一个钟头,到了姥姥家门口,贾六嘘了口气,说:“今儿还真不错,没堵车!”
奔奔一边下车,一边跟贾六说,“要不你也进来待会得了,就一老太太,一会还能把我们送回去。”
贾六看看表,“真不行了,妹子,我跟约好了送一个韩国鬼子去机场接人,我得走了。”说着启动了车,对我摆摆手,“我先走了妹子,没事咱再细聊。”
我点点头,也对着他摆摆手。奔奔紧走了两步,趴在车窗上跟贾六说到:“晚上我用车啊,别再接活了,我那最近忙着呐!”
“我知道,我知道。”贾六答应着,“走了,走了,来不及了,晚上见吧妹子。”
对贾六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比赚钱更引起他的兴趣了。
奔奔给姥姥买了很多东西,提着两个很大的袋子,里面装了好多类似脑白金和那个广告里老演的补钙的什么口服液,我第一次知道她还这么细心。我们俩一边往院子里走,我把我手中的塑料袋给她看了看,说“有件羊绒衫,上回你说要给姥姥买的那件,我妈穿着不合适,我也懒得退了,留着给姥姥穿吧。”
奔奔没说客气的话,点点头,她见天没化妆,穿了一条碎花的裙子,很秀丽,与夜总会里妖艳动人的奔奔盼若两人,让我跟不清楚哪个是真实的她,哪个是虚幻的她。
才走进一个院子,奔奔就喊着姥姥姥姥,正对着门口的一间房的门打开,站出来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面容很慈祥,对着我们笑。就像奔奔说的那样,她看起来一点也不老,面色红润,身板绝对硬朗。
等我们走近了,老太太拍着奔奔的肩膀嗔怪着,“这么长时间,也不说回来看看。”
奔奔一改往日的玩世不恭神情,挺纯洁地看着老太太,“我不是忙吗?姥姥,我给你介绍,我的朋友,初晓。”我赶紧对着老太太笑着叫姥姥,把塑料袋放到椅子上,“姥姥,没什么准备就来看您。”老太太特别满足地看着我跟奔奔笑,“甭准备,你们回来看看,我就高兴。”说完了扭头给我们倒水。
“姥姥,初晓是编剧,写电视剧的。”奔奔跟老太太屁股后头介绍我,“她写了好几个电视剧了,他男朋友是拍电影儿的,导演!”
我估计老太太连导演跟编剧到底是干什么的都不清楚,但绝对从奔奔的眼睛里头看得出来,是个好职业,一个劲儿地点头,说你们先坐着,我给你们切西瓜去。
刚想坐下,奔奔拉着我到里屋,“初晓,走,我给你看我爸照片!”
“什么?你爸?!”我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不是一孤儿吗,怎么又跑出一爸来?
“我姥姥捡我的时候,跟我裹在一起的,一张相片儿。”在里屋的一个相框的背面,奔奔极其兴奋地拿出一个信封来,“我姥姥说当时,这照片背面有字儿,就写着他是我爸,我估计,也早该死了,给你看看,长得还真好看!”说着把一张发黄的,两寸的照片从信封里拿了出来,递我眼前。
我盯着照片看了一眼,特别清瘦的一个中年知识分子模样的男人,三十多岁的样子,戴着眼镜,站在天安门前面,微笑着,别说,还真好看,属于男人当中长得好看的那一类,我看着看着,就觉得眼熟,嘴里嘟囔着,“我怎么觉得我见过这人啊。”
奔奔忍不住笑了出来,“大姐,您要能认识这个人,那我谢谢您了。”老太太一不在,她就开始跟我贫,“也就说您是个文化人,见过的人也不比我多啊,我见过多少男人啊,我都没发现谁跟他长得像!”
“我真觉得眼熟,你让我想想。”我攥着照片往外屋走,一直走到门口,在阳光底下看照片上的人,脑子里飞快地转啊转啊转,就是觉得特别眼熟,等到最后,老太太把西瓜切好了,招呼奔奔和我去吃西瓜的时候说了一句,“天儿热,你瞧瞧你衣服都湿了。”
我一听这话差点一个跟头栽出去,倒不是因为姥姥说奔奔衣服湿了,我真把这人想起来了,没错,我真的见过这个人,奔奔的爸。
48
我给小雨打电话的时候她正在高原的剧组里忙着给张萌萌化妆,在天津的张园儿。深夜里,我能听见高原像狗似的跟小雨咆哮,“叫你们关电话,关电话,怎么还打呀!小雨赶紧把电话关了,等着开机呢!”过了一分钟,高原大概是条到小雨跟前了,特别大的声音,“叫你关电话!没听见啊!”小雨就无辜地把电话举到高原跟前,“你老婆!”
高原把电话接过去,特别没好气地说:“等着拍戏呢,你捣什么乱!”我说,我有事找小雨,“有什么事收工以后再说!”这小子准是又忙疯了,真把他自己当成剧组的灵魂了,而且还是脾气特别大的灵魂。我等着他把电话给挂了,没想到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许再打电话,听见没有!”我刚想说点什么,有个声音传进我耳朵里,“导演,停电了。”我就听见有个人哈哈大笑,听声音我就知道是张萌萌,她说,“这回好了,连供电局都帮着初晓!”我听着她的声音现在没那么厌恶了。
其实打从一开始我见张萌萌就不怎么厌恶她,她怎么说都算长得挺好看的,虽然我自始至终都站在李穹的立场上,我都觉得张萌萌总不至于属于被唾弃的那类人,直到她跟高原的事情彻底败露,我才开始对她有了跟李穹一样的感觉,恨不得一到捅死她那种恨,但是现在,好象那种感觉又没有了,说起来也真奇怪,我甚至觉得当初我在众人面前给她的那一巴掌显得很幼稚。
我说,真对不起导演先生,我真是有点特别重大的事情要跟小雨谈,特别特别重要了,忒重要了简直,没再比这重要的事了简直……
“得得得,别跟我这贫!”高原气也气不起来了,语气缓和了不少,“你不是去新疆了吗?怎么还跟北京祸害人民呢!”
“我一想,新疆人民也不大容易,我就北京忍着了。”这小子不让我贫,自己开始跟我贫上了。下午回到家,我给大米粥打电话,说去新疆的事能不能再推一个星期,大米粥说,要不你就北京待着算了,实在不行那哥们在青岛还有间别墅,你就到青岛去写得了,海边的别墅,你一人儿住着,就当去避暑了。我一听也很好,当时说了一句“此屁有理”肯定了大米粥的想法。
剧务这时候又跑过来,跟高原汇报,“导演,电话打过了,人家说没准儿什么时候能来电,发电机也问过了,没戏。”
“真他妈操蛋!”高原自己嘀咕了一句,对着电话跟我喊上了,“都赖你!”
我在电话里嘿嘿地笑着,听见张萌萌又在旁边说话了,“初晓,一会有人来看我,要不你跟着一块儿过来看看高原得了。”她说话的语气就跟我们俩关系过铁似的,我一边听一边感到纳闷儿,我什么时候跟你这么熟了?先是破坏我哥们儿姐们儿的家庭,后来又睡了我们家高原,然后你又差点把高原给废了,就说你他妈的又捞着一个更狠的靠山,如愿已尝地又上了这部戏,我也不至于就堕落到跟你关系特瓷实的地步吧。
我正想着,小雨接过电话,“初晓,你要没事就过来吧,你说的事我知道了,我得跟你商量商量。”
“这事还有什么好商量的,你跟何老师一说,我也跟奔奔一说,父女相认,皆大欢喜啊!”要不说近墨者黑呢,我跟奔奔待的时间稍微一长,我自己都觉得说话的腔调不由自主就有点随她,“我意思是说,这是好事儿。”
“不行,我拿不定主意,初晓,还是我跟你商量商量吧。”
我想了想,也不知道高原同意不同意我去,就答应了小雨。每次高原工作的时候绝对禁止我对他的一切骚扰。
我简单地整理了一下东西,把高原喜欢的几本漫画也塞在书包里,准备叫贾六把我送过去。北京到天津开车也就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我一点都不发愁。
正想给贾六打电话的时候,文化公司林老板电话追过来了,开口就说“初晓,听萌萌说你要去天津?我正准备走呢,要不我接着你,咱俩路上还有个伴儿。”
我一想,这孙子四十好几了,有家有业的,为了这么个小蜜蜂晚上一点多开车往天津赶,这帮人到中年又有俩糟钱的男人们都中邪了!就跟当初张小北似的,非把这种不正当男女关系说成是爱情,实际上就是奸夫淫妇,那天我在大街上听见俩七八岁的小男孩在我前边边走路边聊天,其中的一个小孩神情严肃地问另一个,:“哎,咱班同学可都知道了,听说你爸包二奶,是不是真的?”另外一个稍微高一点的,听完了一点不生气,“什么包二奶啊,校长跟咱们语文老师那种关系才叫包二奶!张老师就是为了评职称才跟校长在一起的,咱班同学都知道。我爸那是为了照顾那女的,只要人人都显出一点爱,时间将变成美好的人间嘛。”说完了还特别得意地拍了拍他同学的肩膀。我当时听完了心里特别不是滋味,才七八岁的孩子就把包二奶当成献爱心,用不了多久,嫖娼也能定性为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做贡献,卖淫也能成为新兴的支柱产业,旅游业的主要组成部分,还是无烟产业,起码不污染环境。如今这世道,真他妈叫人没法说!
我一上车,林老板就冲我奸笑,直接就跟我翻那回在十三陵打人的旧帐,他着人是典型的商人,做生意特别恨,没什么人性,对朋友还算过得去,我们合作过几次,关系说不上特别好,过得去。
“林老板,再说这个就没意思了啊。”我先从他车上拿了一只芙蓉王抽了起来,蓝色的烟蒂,抽起来味道淡淡的,很舒服,妈的五块钱一只的烟抽起来就是不一样。“那天说好了是大家一块玩,不为别的,就为高兴,人家当事人都没什么话,你现在出头有点没劲了啊。”
林老板半天没说话,憋了一会冒出来一句,“我见过的人里头,再比你狠的恐怕就没第二个了。”
“别造谣啊,我他妈净挨人欺负了。”我白了他一眼,听得出来,他要不是知道点渊源也不会这么说。
“做女人还是糊涂点好……”
“我他妈还不糊涂呐!当和人民教育我这么多年,我要再糊涂点,我还得去民政局领政府救济。”
“妈的,我也看出来了,谁他妈要是不开眼把你给得罪了,就等于自己抽自己大嘴巴。”林老板摇摇头,“萌萌也不容易,年纪小,不懂事,你当大姐的多包涵也就过去了。”
“我就纳了闷儿了,要说张萌萌漂亮,比她漂亮的多的是,要说她聪明,我也没看出来……你们这些男人怎么就跟喝了迷魂汤似的,都他妈犯贱!”
我就是想不明白这一点,我曾经试图跟张小北探讨过这个问题,他说得特坦白,说不清楚,就是说不清楚的喜欢她。根据我的观察,还发现稍微年轻点的,比如高原,胡军,大米粥之流,还真不怎么喜欢张萌萌这种女孩,别看高原和她睡过,我看得出来,他纯粹是一时的冲动,跟喜欢不一样,再据我的观察,林老板对张萌萌跟张小北对张萌萌还不怎么一样,林老板对她是喜欢,张小北多少有点爱的成分,喜欢跟爱还是有区别的,喜欢是一种愉悦的心情,就像林老板一看到张萌萌的时候,那张枣核形状的脑袋就情不自禁地左右摇晃起来,脸上就是吃了春药的表情,而爱与喜欢最大的区别就在于,爱里面会有包容的成分,张小北看地很清楚关于这个女人身上的一些缺点,比如说虚荣,急功近利,但他还是愿意为张萌萌成为一个演员的梦想去求人,花银子,用他的话说,萌萌年轻,这些是难免的。我操,想起张小北说的这些话我就生气,还不是一般的。
林老板的一席话说得特别透彻,叫我彻底明白是为什么张萌萌在中年的,事业有成的男人中特别有市场的原因了。
林老板说,男人到了他这个年纪就开始害怕,有钱,有事业,有老婆孩子,公司里人人尊敬,社会上有头有脸,甭管走到哪都得挺直了腰板,说话办事像个人似的,越是这样自己越是心虚,心里说不出来的累,特别想身边能有个人,把自己当成个孩子似的疼着哄着,也能在地板上打个滚,在女人怀里撒个娇唔的。我听他说话听得直入神,我跟张小北打了这么多年交道,还真是的,他走到哪都人五人六的,一帮人唔泱唔泱地围着他转悠,请示这个汇报那个,也许他真的需要这样的一种感觉,虽然听起来有点别扭,但也许是真的,再一个女人面前放纵自己,可能对他们这种男人来说就是最好的一种放松,而张萌萌就在这些差不多是她爹的同龄人面前,尽情展示她的母性,叫这些男人无比地眷恋她,歌颂她,崇拜她,说实话,一般人还真干不出来这样的事,设想一下,你能像一个妈妈那样对待你爸吗?所以张萌萌这种人的成功是必然的,站在经济巨人的肩膀上,自然能够得到一些一般人望尘莫及地东西。
大早以前,老B跟我说过一句关于文艺圈的大实话,她说“那些没成名的漂亮妞儿,只要能把自己豁出去,出名就像脱衣服一样容易,只要你能豁出去。”我现在想想,真是有道理,有道理啊!
不过说实话,我还真没看出来张萌萌那么小的年纪居然会有那么多的母性,把这些男人紧紧抓住,让他们用大把的钞票,机遇,甚至灵魂去回报她,着实也不容易,我反正是做不到,不过我已经决定锻炼锻炼,像我奶奶那样对待我爸试试,就算我爸不介意,估计我也坚持不了多久。
到了天津,张萌萌像小鸟似的扑向林老板,“亲爱的,你可来了。我要的东西带来没有?”我一阵头晕,有这样对待孩子的妈吗?我看高原,高原对张萌萌的表现司空见惯了大概,就像没看见一样。
林老板跟张萌萌耳语了一阵,张萌萌就走过来招呼我和高原,小雨三个人,“初晓,咱一起出去吃点饭吧,都饿了。”她笑模笑样儿的,好象忘了我打过她的那巴掌,虽然我不怎么喜欢她,可她这样对我,我还真说不上来有多厌恶她。
“不了吧,我找小雨商量点事儿。”我也笑着回绝她,“林老板风尘仆仆赶来看你,我们也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啊。”我说着对林老板眨眨眼,诡秘地笑了笑,他没说话。
“那要不我们回来给你们带点儿。”我还真没发现张萌萌心胸这么豁达过,模样好看,面子上的事又做得好,叫男人不喜欢还真难。不过我想起来我初次见她的时候,面对李穹的时候她不卑不亢的神情我就想笑,可能她天生就是一个演员,她在生活的舞台上尽情地表演,塑造各种各样的女人,不容易呀,小小年纪。
高原带着我跟小雨到他们住的宾馆里,门口外面停了好些出租车,看着我们走进去,还以为高原是嫖客呢,俩出租车师傅操着天津话讨论了一翻,“真行,一个人带俩,现在流行这么玩嘛!”另外一个说得特别直接,“妈的,林子大了啥鸟都有。这他妈的不是傻B,是大傻B,挣钱容易吗,往那一躺,都给她们……”我们走过好长一段距离,我还能听见他们讨论,小雨闷着头开始笑起来,高原也笑了,看着小雨我说,“咱俩真叫一个冤,好好的被人当成傻B了,还是大傻B!”小雨就笑出声儿来,高原走前面,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到明白过来的时候,猛地站住,转身,警告我,“别逼我出手啊,打你个生活不能自理!”并且比画了一个跆拳的姿势,活脱脱一个大尾巴狼的形象。
走到房间门口,高原开门,小雨先进去了,我刚迈进去,高原一只手从背后掐住我的脖子,“小伙子,看今天我不打你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一双瘦骨嶙峋的鸡爪子掐得我生疼,我求饶,“政府饶命!”“哼哼,你说,你今天干嘛来啦?”高原阴阳怪气的,乜斜着眼睛。
“报告政府,我找小雨同志有重要情况汇报,快放开,疼。”
“哼哼,小子,今天放过你,以后还敢不敢啦?”
“不敢了,我以后像缅怀毛主席那样仰望你!”
高原听了,美滋滋地放开他罪恶的手,马上又觉得不对,再来抓我,我已经一骨碌跳到床上,躲到小雨身后了。高原恶狠狠地瞪着我,说了一句,“算你跑的快。”就出门给我和小雨买饮料去了。
小雨笑着看着我,“你还说人家高原心里没你,这些日子我就没见他笑过。”说得我心里美滋滋的。
“你说说为什么不能告诉何老师奔奔的事啊。”我跟小雨说了我在奔奔的姥姥家看到的那张照片就是她的男朋友,那个诗人,我以为小雨也会跟我一样的兴奋,急于让他们父女相认,小雨却顾虑重重。
“不是好事儿。”小雨笑了笑,“说不上来为什么,就觉得这事他妈的有点玄!”
“我怕那小人精怀疑,没干把照片拿回来叫你看看……”
“倒不是这个,……”小雨沉思了一会,我递给她一只烟,“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他以前好象说过,当年她把女儿放到街边的时候放了一张照片在襁褓里……这事说起来真没法说,还得赶高原商量商量……”
“切,你还嫌不乱啊。”小雨这么一说我都能想象得到高原对这件事情表现的多么不屑一顾,“他那种自认为不俗的人,要是能对这些事情表现出多少热情那才奇怪呢。”在这一点上我绝对有信心。
小雨忽然就笑起来,口中喃喃自语:“金钟罩,铁布衫,小李飞刀,爱情子弹在呼啸……”然后将自己重重摔在床上,表情非常沉重。
我看着她,心里想,真是诗人的女友,说话也是前言不搭后语,神神道道的。
过了一会,小雨问我,“还记不记得我跟你怎么认识的。”
“高原介绍的。”
“那我跟高原呢?”
“嘁,你可真够逗的啊!”我也倒在床上,在屁股上打了他一巴掌,“你问我?你们不是以前在一个组里吗!”
“那又是怎么跑到一个组里去的?”
“那我哪知道啊。”我懒懒地,忽然有点犯困了,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嘿嘿,”小雨笑起来,“看来高原真没告诉过你。也是,他这个人像他爸爸,心里永远隐藏得住秘密。”
“嗯?”我一骨碌爬了起来,“看起来有文章啊,说来听听。”
“他才是高原的爸爸。”
“谁?”
“何。”
我一个没留神,栽到地上,脑袋磕了一个大包,这也忒他妈邪乎了吧,这么大的事这小子从来没跟我说起过,难怪我老觉得他身上有一种不俗的气息呢,让我莫名其妙地喜欢这小子,这回轮到我喃喃自语了,“这玩笑开大了吧。难道他跟奔奔还是……不能不能,奔奔才二十刚出头,比他小那么多呢,难不成他妈……”
“谁说他们俩一个妈啦!”小雨也坐起来,胳膊抱着双腿,瞪着我。
“同父异母?”我忽然想明白了,“这也忒他妈俗了吧。”
小雨点点头,不置可否。
我是真没想到,原以为生活也就是个小舞台,今天才知道,感情是个大剧场,你不光是演员,还得受累当观众,不知道高原能不能接受他妹妹是一个性产业领袖这个既成事实。
49
高原抱着几罐可乐进屋的时候,我和小雨都在思考问题,俩人在床上背靠着墙,并排坐着,高原推门进来,我跟他打招呼,“嘿,何原!”
高原愣了几秒钟马上反应了过来,五官立刻纵成了一个包子,把可乐往地上一扔,“你大爷初晓!”
我没以为他真急了,继续跟他开玩笑,“你的身世已经暴露了何原同学,只可惜你现在的名气比什么张艺谋,冯小刚还差点儿,不然的话我把这情报向媒体一抖落,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啊,不过凭你现在的名气,也够轰动的了……”我还没说完,小雨就一个劲儿地用手掐我的后背,我再看高原,他铁青着脸,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狠咬着牙根儿,我看得出来,他这是强忍着没发作出来,我一看他这样,知道是真生气了,我赶紧哄他,:“对不起啊,对不起高原,我跟你开玩笑呢……”我从床上爬起来,跳到他跟前,摇晃着他的肩膀,:“高原,高原,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对毛主席保证不是故意的。”
我这么一道歉,高原还来劲了,使劲儿地一甩胳膊,在我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他吓了一跳,往后一退,一脚踩在可乐瓶子上,挣扎了一下,到底没站稳当,侧着身子倒在地上,下意识里赶紧伸出右手一撑,撑是撑住了,胳膊却抬不起来了。
我在地上吱哇乱叫,高原赶紧伸手拉我,小雨也从床上蹦下来,俩人一起把我拽了起来,“完了高原,这回你满足了,你让我生活不能自理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我皱着眉头,笑着说到。
小雨关切地看着我,一个劲儿地问,没事吧,你胳膊没事吧初晓。
我看着高原,还是笑着跟他说话,“断了,真断了,我有感觉,骨头碎了。”
“少他妈扯淡,别装可怜啊,没完呢。”高原一边说,一边在我右胳膊上拍了一下,我像被电到了似的,从地上窜了起来,把他刚才问候我大爷的话又还了回去,“你大爷!跟你说断了断了,你还打!”
这回高原信了,也慌了,抓着我的肩膀说:“走,上医院。”
真是应了贾六同志的那句名言了:命苦不能怨政府,点儿背不能赖社会!我他妈招谁惹谁了!
从医院回宾馆的路上,高原抚摩着我的头发,教育我,“瞧见了吧,教训是血淋淋地,看以后你还敢不敢了!”
“滚蛋!别他妈刺激我了!”我右胳膊上打着厚厚的石膏,缠了足足有一斤绷带,剧组的车里没空调,热得我直犯晕,“告诉你啊,教训是血淋淋的,看你狗脾气以后改不改!”
“改。”高原说得很轻,说完了赶紧哪眼看了看剧组的司机,司机也正看他,高原立刻就对着司机笑了笑,“我真是拿她一点辙都没有,谁摊上她这么个主儿,这辈子算是搭进去了!你找女朋友可得慎重点啊,前车之鉴。”
司机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二十刚出头的样子,笑起来,哼哼着,:“这就是爱,说也说不清楚……”
“可不说不清楚吗?她忒混!”高原接过来,补充了一句。
我在他们剧组的司机面前给高原点面子,没说什么,也是因为胳膊疼得厉害,懒得张嘴,要是平时,我的拳头早就挥过去了。
高原说暂时先让我留在天津几天,回北京也是给我妈添堵,就我现在这样,上个厕所有得专人伺候着,回去叫我妈妈这么伺候我,我心里还真是过意不去,高原也是忙的没黑天没白日的,到是小雨和张萌萌陪着我的时候多。
跟张萌萌接触的时间长了,我居然发现了她身上许多优点,真是我以前没想到的,我想李穹要是知道我能跟这小蜜蜂现在关系这么亲近,她肯定对我不依不饶,搞不好会跟我绝交,我估计张小北要是知道了,也得找不着北,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问高原怎么回事,他到看得挺开,跟我说,这有什么呀,冤家宜解不宜结,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对头强吧!我心里到是能接受高原的观点,我就是面对眼前的这些人和事物总有点雾里看花的感觉。
人都说女人是从男人眼里看女人,我在男人眼里看到的张萌萌是迷人的,充满挑逗的,有时很柔弱的需要保护的,我想,男人的天性都是虚荣和充满当英雄的梦想,在张萌萌的面前,大约男人的这种成为英雄的梦想会被更加强烈的激发出来。
说实话,张萌萌很独立,她对我的照顾也很细致,我不知道她对我们以前的冲突究竟是怎么看待的,似乎她是一个很豁达的人,属于人们常说的那种一切向前看的,那天我上过厕所,她帮我拉牛仔裤的拉链的时候,拉练卡住了,她埋着头,一条腿跪在地上帮我修拉链,鼓捣了有半个多钟头才弄好,她还帮我擦过后背,帮我换过背心,我那个时候的心情特别特别地复杂,但是在男人的面前,她永远有办法叫男人照顾她,呵护她,她看男人的眼神里总是充满着犹豫和顾盼,这点真叫我没法认同,我一看见她那付德行,我就反胃,这个女孩,她性格里面的反差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那天张萌萌拍完了一组镜头之后,可以休息两天,林老板打来电话,说要来天津接她回北京,张萌萌拿着电话,声音柔柔地跟姓林的那冤大头发嗲,连我听得骨头都发软,也就不奇怪男人听到她这么说话撒娇肯为她出头,花大把的银子了。而且,张萌萌手里的大款可不止一两个,有一次,我甚至听到小B的前夫还给她打来过一个电话,言语非常之轻浮,我发现这些男人一个比一个贱,张小北在他们中间算是比较有骨气的,好歹也能在张萌萌面前发发威,让这小蜜蜂知道知道自己的地位,其余的这些都把自己降低到了工蜂的地位,张萌萌俨然一个蜂王,我就是他妈的想不明白,想不明白。
她打完了电话,坐在沙发上发呆,我觉得这个家伙才真会装孙子,装得跟真的似的。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我问她,:“萌萌,你觉得我们能成为朋友吗?”
她笑笑,“你不会把我当朋友的,我自己知道。”
“为什么?”
“呵呵,还用问?”她看着我,我觉得她真是天生了一付婊子相,就算看着我的时候眼睛也忍不住会放电,受不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办法接受这种女孩,我甚至连奔奔都能坦然地接受,但是我没办法接受张萌萌这种,一样是卖,她的身体好歹还有个价钱,她的灵魂却是白送的,或者说,这家伙根本就没有灵魂,我有点可怜她,当然是我一相情愿的可怜,人家本人不知道。
“我觉得你会成功的。”
“为什么?”她特别期待的眼神看着我,希望我给她一个理由。
我靠在沙发上笑了笑,“说不出来,就是感觉。这次的戏,我感觉你跟高原都会成功,尤其是你,你的好日子快来了。”我说的好日子是不用在依附男人的日子,不知道是不是她所希望的好日子。“你知道吗,你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
“什么气质。”她显得有点兴奋,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称赞她,在她看来,我的话的开头像是称赞,其实我如果全说出来,恐怕她会有给我一个嘴巴的冲动,不过我猜她现在不敢,虽然有人给她撑腰,毕竟她现在知道了我在高原心目当中的位置,她好象变的成熟了许多,在为人处事方面。
我摇了摇头,表示不想说。
“说呀,说呀,什么气质?”她瞪着铃铛似的眼睛追问我。
我心一横,说就说!“什么气质?说出来可能会让你失望,你的气质就是非主流的气质。”她立刻不言语了,似乎在思索我究竟是什么意思,我觉得她的脑子快赶上计算器了,在这个奔腾的时代里她的脑子比算盘稍微好一点。
我回北京那天也是坐林老板的顺风车走的,临走之前的晚上,我跟高原聊了半宿,关于奔奔,关于他妈和诗人,关于他心里的想法,高原还真是舍得对我掏心掏肺的,攒了三十年的秘密在我临回北京之前的晚上全抖落给我听了,也赶上那天晚上他喝得有点高。
人跟人啊,我觉得那天听见两个七八岁的小屁孩子聊天,他们说的一句话挺对的,什么叫“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呐!说得容易,做起来可真不简单呐!我一想,这次我一回北京就去给奔奔献爱心,我这心里就激动,说句实在话,我自从七八年前从天桥底下把张小北给鼓捣去了海淀医院之后,这么些年,我没做过一件象样的好事,说起来都觉得对不起人民,主要是没赶上机会,这回就算叫我捞着一回,我绝对不轻易放过。用高原的话说,我这叫闲的!
我在天津住了一个星期之后,带着高原“不许传”等一系列的指示回到了北京。
50
回了北京,大米粥听说我不能写字儿了,巴巴地跑来看我。我知道,看我是假,我心里明白,他主要是想确认一下,我是不是真断了胳膊。圈里人经常有出尔反尔的事儿,为了面子,最常使的招数就是对外谎称身体不适,可不是吗,身体是赚钱的本钱,甭管多大的事只要说身体不适给推脱了,谁也不能说出点什么来。大米粥这个演员队伍里的老油条,这些猫腻他在清楚不过了。
等到他跑到我家里来,一看见我的惨状,立马换了同情的面具,满脸的痛心疾首,“真是的,真是的,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哥们前天还问,说会不会你不想写了,要不要另找别人,我还说让他放一百个心,人家真是放一百个心到厦门去忙活了,你说你又出了这档子事。”喝了口茶,看了我一会,自己又叨咕了一句,“那你给我找个人吧,等着要本子呢!”
我一听就火了,“我他妈该你的呀大米粥!”我这么一吆喝,大米粥一口茶喝呛了,一个劲儿咳嗽,脸憋得通红伴随着头摇尾巴晃的动作,那也不行,我真怒了。“你说说大米粥,我都这样了,你不说先安慰安慰我,倒先着急怕挣不着钱了!钱就那么重要,你姐妹儿的胳膊就不重要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怎么这样啊。”好容易消停下来了,他赶紧跟我解释,“我就是说啊,谁想到会有这种意外啊,你呀,已然都这样了,你就塌实跟家养着吧,青岛那边你随时可以住,当养病了,反正那别墅也谈好了,空着也是空着。”
他这么一说,我心里多少舒服点。闷着头又想起上回小赵那挡子事来,“这回咱先不说,上回小赵儿那码事我还没跟你算帐呢!以后这种欺男霸女的勾当咱能不能少干点啊,谁家没个兄弟姐妹呀,都是他妈爹养妈生的……”
“得得得,这话你说八遍了!”我把大米粥给说烦了,“我不也是受人只托吗?”
“你受人之托我不管,以后反正别让我干着没脸的事!人家有人此为这事跟我闹掰了。”
“怎么着?有别人看上那小姑娘啦?”大米粥狡黠地笑了笑,“说实话,那小姑娘是不错……”
“少扯淡!”我白了大米粥一眼,“你当人家胡军跟你们似的?”
“谁们?谁们啊?那是他们!”他伸着脖子,拿手指了指门口,“我要真不那么洁身自好,我怎么到现在还是一个人,可能吗?”大米粥抽上一只烟,“跟你说点正经的!”
在我的印象当中,大米粥自打跟我认识,说出来的正经话还真不多,不过我看他表情的严肃程度,能看得出来,即使不是很正经也绝对是圈子里比较有影响里的小道消息,我也就没吭声,平心静气地听他说完。
听完了之后我再也没法平静了,愣愣地看着大米粥,问了一句“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就昨晚上的事,我在现场呢!”
我又马上给李穹打电话,手机关着,家里没人,打胡军的电话,也关着。李穹啊李穹,我早就想到了她得吃亏。
我又愣了一会,赶紧一拍大腿,进了里屋抓起背包往外跑,“你怎么不早说啊!”我一边往脚上套鞋,一边责怪大米粥,“你这会儿有事没事啊,要没事跟我看看去!”
“我没事,可你上哪找她去呀!”大米粥站起来跟着我往外走。
大米粥说李穹叫人给打了。她现在跟大米粥在一个组里,方明的导演,昨天晚上她刚拍完最后一场戏,一起在街边上吃了点东西,李穹吃完饭去了一趟洗手间,最后一个出来,有的人已经开车走了,大米粥也正对着饭店门口的方向在倒车,李穹刚出来,朝她的车走去,没走几步,就冲过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揪着她的头发,给了她两个耳光,另外一个也对她又踢又踹的,大米粥一看,立刻冲下车叫那两个人住手,俩人一看有人过来,撒腿就跑,大米粥形容说,李穹那时候已经快晕过去了,满脸都是血,他赶紧就带着李穹去了附近的医院,眼角的地方缝了六针,后来他又把李穹送回了家,最后李穹还嘱咐他,千万千万别跟别人说……看来李穹还是了解大米粥有一张像破瓢一样漏的嘴,幸亏他还没漏给别人,我完了好几遍,都跟谁说过这事了,大米粥对天发誓,除了当事人,我是第一个知道的,我像高原警告我那样,瞪着眼睛警告大米粥,“不许外传!”
李穹住的房子是原来他跟张小北的家,离婚以后张小北就搬走了,他们这个小区环境和治安都很好,大约住的都是有钱人,门口的保安站在那都透着那么神气,我跟大米粥到了门口,大约是因为看着眼生,把我们拦住问了个底儿掉,幸亏我还记得他们家住多少楼,多少号,要不看那小保安的意思,还得把我们拦在外头。
进了小区,大米粥感慨地说,“这年头,这么认真负责工作的能有几个?为什么都不认真啊,不就是怕招骂吗?”自己觉得特别有道理,点头称赞自己半天,“还就是这么回事,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我和大米粥站在25号楼地楼底下呼叫8楼的住户,门口有摄象机,他们在家里能看到是我和大米粥,胡军一边开门一边说了一句“你们怎么来了。”我跟大米粥进到楼里,有钱就是好,电梯直接入户,到了八楼,胡军已经把门打开,站在门口了。
“你们怎么来了?”他见我们从电梯里出来,又问了一句,“你胳膊怎么回事?”
“高原打的。”我看了他一眼,回答说。
直接进了李穹的房间,她在床上坐着,刚爬起来的,一看见大米粥,她说:“我就知道你得跟她说!”倒是没有不高兴,但是我看得出来她眼睛里面的责备。
我想,现在真是不比从前了,要是搁以前,出了这样的事情,李穹准会第一个想到给我打电话,跟我商量,现在我们真的生分了许多,我知道不是因为张小北已经不在这个家的关系,实际上这么多年以来,我跟李穹之间的交情真的是很深很深了,我一直以为是不会变的。当然,即使是现在,我们也还是比一般的朋友更近,究其根源,恐怕是因为高原和胡军的关系,因为高原和胡军之间像兄弟般的情感,我和李穹至少应该比别人更亲近一些,至于我和她之间的感情,我不知道它们消逝去了哪里。
最后一次来这个家是在差不多一年多之前了,来打麻将,我还记得李穹当时做了一付大牌,豪华七对,单叫二条,那天打牌的除了我和李穹还有张小北和他们公司的一个副总,四个人谁也不服谁,都暗自使坏,我是李穹的上家,算定了她要条子,我纂着没用的好几个条子就是不给她,我上家是张小北的副总,那哥们也狠算计我的牌,我不要什么他就发什么,后来牌都快抓没了,谁也不和,李穹有点急,哆嗦哆嗦地点了一只烟,一脸真诚地看着我说了一句,“有二条没有,给一个!”我当时手一软,把个二条放出去了,那把牌李穹能赢好几千,张小北跟他的副总非说我们耍赖,死扛着不给钱,最后李穹“叭”地一拍桌子,“愿赌服输!少废话,都拿钱,给了钱我请你们喝汤。”最后俩人才不情愿地把钱掏出来,张小北地副总见我没给钱,指着我,跟李穹开玩笑说“怎么不跟她要啊?”李穹一边往钱包里装钱,一边笑嘻嘻地说,“这种高级炮手就是各位的榜样!”之后,李穹开车,带着我们仨到崇文门附近的一条胡同里找了一个门脸很小的小吃店,请我们喝汤。我知道现在还记得,那里吃饭的桌子和椅子都是简单的三合板订起来的,感觉油腻腻的好久没擦洗过的感觉,连碗筷也是粘乎乎的没洗干净,老板特别喜欢钓鱼,是李穹陪她爸一起钓鱼的时候认识的,那天我们谈笑风生,说了许多笑话,李穹笑起来的样子很像美国那个著名的大嘴明星,我们先是吃了点羊肉,后来叫老板给宰了一只王八放在涮过羊肉的汤里,味道非常鲜美,我喝了很多,李穹还警告我说当心喝多了会流鼻血,我当时没听,吱吱吱吱的喝了有六七碗,知道现在,我一直也没机会告诉李穹,那天我回家之后,真的流了好多鼻血。
我面前的李穹鼻青脸肿,额头上缠绕着厚厚地绷带,我向她笑了笑,扬扬我同样缠绕着绷带,打着石膏的右臂,什么话也没说,李穹很艰难地对着我咧了咧嘴。
大米粥揪着胡军进了书房不知道去商量什么了,我想,他是在向胡军描述犯罪分子的样貌。
“怎么样了,还疼吗?”我尽量还像以前一样地跟李穹说话,像以前一样地尽量放松我自己,我发现很困难。就好象贾六说过的那句关于我的话一样,我跟李穹之间也有了那么一点距离,你说这距离大不大?还真不大,就那么一点点,究竟这一点差在哪里?我不知道。
“你怎么搞的,还正好是右手!”李穹从冰箱里给我拿了一罐冰茶,在我傍边坐下来,“我还行,不怎么疼了,就是肿的厉害,昨天晚上特别疼得厉害。”
“我这是自己摔的。”我先交代自己胳膊的问题,接着又问她,“知道是谁吗?”
李穹摇头,表情很无奈。
“得罪谁了?”
“没有。”她还是摇头。
“伤口厉害不厉害?医生怎么说?”我看着她的表情,心里一阵又一阵地感到酸楚,转移了话题。
“这缝了六针,”她比划了比划额头,“其余的地方都不碍事儿,我问了,说不会留疤。”她停了一会儿问我,“高原怎么样?”
“他还好,天津呢。”
接下来,我们都没有话说了,我喝着冰茶,脑子里一片空白,望着门口的方向,李穹将头靠在沙发的靠背上,眼望着天花板,过了一会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叮嘱我,“别告诉他。”
我点了点头,“知道。”李穹说的他是指张小北。
“别想了,”我伸出手去拍拍他的大腿,“要不咱俩去青岛住一段时间吧,这时候北京也怪热的,正好我手不能打字,你跟我一起去得了,帮我打字,还能休息休息,这半年……我们过得都挺累。”
李穹想了想,“过几天再说吧,昨天报案了,可能公安局这几天得找我问话。”
正说着,有个人给我打来电话,是个出版公司的编辑,说是我有个小说他们很感兴趣,想出版,我问是哪篇,他说就是关于一个美国男人和一个中国女人在北京生活的,很有卖点。我想了想,的确是写过这么一部小说,一年前了,我不记得给过哪个出版社的编辑,他说是一个朋友推荐给他的,我问谁,他说也是我的朋友,一个开出租车的师傅。
我一下想起来了,肯定是贾六。还是去年冬天,贾六说想买一辆新款的夏立,是夏立厂和日本丰田公司合作生产的,听说网上有图片,就到我家里来看图片,正好我刚打出来的稿子在电脑旁边放着,他走的时候就带走了,说是拿回去不忙的时候看看,没想到他不光自己看,还给别人看,我还真没想到。
我想了想,就答应给编辑了,我说行啊,你们要是觉得好就出版吧,能换回点银子也不错。然后编辑又说,我听您那个朋友说您男朋友是导演高原,您本身也是个编剧,我们正在策划一本演艺圈生活状态的书,稿费很可观,正想找人写呢,您写正合适。
他刚把着意思表达完整了,我就连爆竹似的说了好几个“您饶了我吧。”给多少钱我还真不敢写这样的书,我还想多活两天。
我记得很早以前我跟高原开玩笑的说过这样的事,高原立刻就跟我急眼了,这是他们文艺圈里的规矩,别管介绍采访也好,还是发表评论也罢,你只能针对你自己,别人的事就算你知道的多清楚,也不能说,并没有谁明确过这个规矩,只是大家都很默契地遵守着。
放下了电话,李穹正微笑的看着我,眼睛里面满是赞扬。
我晒笑着“干嘛这么看着我?”
“没什么。”李穹摇摇头,“我有时候真羡慕你,潇潇洒洒,充满自信,谁也伤害不到你。”李穹说得淡淡地,我不知道我接电话时候的表情和言语又让她想到了什么,从空姐到全职太太,再到现在做起了演员,她好象跟一般人走了一条相反的路,可说起来都不外乎表面风光,内心比较空虚,我想可能她羡慕的是我精神上的富足吧,说实话,我自己并不觉得,可能人都是看着别人生活得比自己容易的缘故吧,我有时候甚至羡慕奔奔的生活。
这时候胡军和大米粥出来了,胡军说走吧,咱找个地方吃点饭去,我看看李穹,她显然不愿意出去,摇摇头,“你们仨去吧,回来给我带点儿。”
“那好吧。”胡军点了点头,“咱们走吧。”
我看看李穹懒懒的样子,我说别出去吃了,出去买点菜,就在家里做点吧,一边吃饭在几一边还能商量商量。
李穹听了我的话,显得很欢喜,吩咐胡军,“胡军你开车跟何希凡一起去买菜吧,我跟初晓把冰箱里的扁豆择一择,你看着买点水果什么的。”
这样,胡军和大米粥去买菜,回来以后,我们四个人每人做了一个拿手的菜,喝了一点红酒,加了冰块和柠檬的,那顿饭我们吃得很愉快,席间没有再谈及关于李穹这次的意外,我们说了许多的笑话,都是李穹和大米粥他们拍戏的时候闹出来的。
那天吃过饭之后我跟李穹的关系又恢复到了从前,借着酒劲儿,我跟李穹又相互说了许多肝胆相照的话,我真是喝了不少,回家之后我妈给我打来了一个电话,问我去哪了,我说我去安慰李穹了,又把事情从头到尾给她叙述了一遍,我妈用赞扬的口吻说,这就对了,朋友之间就要相互信赖,相互忠诚,我嘿嘿地笑着跟我妈说:“得了吧,老太太,这年头儿除了狗,谁还能对人忠诚啊!”老太太立刻勃然大怒,大骂我是个混帐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