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媛觉着奇了,说:“哥哥哄我,专门去见皇上,怎么又没看见呢?”
陈廷敬说:“真知道他是皇上了,哪里敢正眼望他?”
月媛仍是不懂,道:“听爹说,皇上同您年纪差不多,您怎么看都不敢看他呢?”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整个夜里说的便都是皇上了,李老先生说:“皇上召见会元,历朝都无先例,又给你赐名,这都是齐天恩典哪!”
月媛问道:“这么说,殿试过后,皇上肯定要点陈大哥状元了?”
田妈笑道:“要依我说,这个状元是月媛小姐从大街上捡回来的。”
李老先生怪田妈这话唐突,当着客人嘴上却说得缓和,道:“这是如何说呢?”
不等田妈答话,陈廷敬笑道:“真是感激月媛妹妹,那日三伙人捉的要捉我,杀的要杀我,要不是她领着,我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只怕早成刀入冤鬼了。月媛妹妹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哩!”
李老先生这才明白田妈的意思,也笑了起来,说:“我平日只怪这孩子太野,不像个女儿家,田妈出门买东买西,她总是缠着跟出去。这回还真亏得她认得胡同里的路。”
月媛甚是得意,只道往哪儿走着道儿近,哪儿有个角落可以捉迷藏,哪家门前的石狮子最好看,哪家门口要小心狗咬,她心里都是清清楚楚的。今儿大伙儿都很高兴,围炉说话直到深夜才散去歇息。
陈廷敬背后又问了大顺许多张汧的话,他是个凡事都从宽厚处着想的人,只当张汧肯定别有难处,心里也不再怪人家了。他知道张汧曾托高士奇送银子,如今李振邺的案子未了,也难免有些担心。猜想张汧离开快活林,八成是因了这事。
直到殿试那日,陈廷敬才在太和殿前见着了张汧。张汧先向陈廷敬道了喜,再说到他早已身无分文,只得托付店家照顾大顺,自己另投朋友去了。陈廷敬也不往心里去,倒是暗自庆幸张汧到底没出事。这日太和殿外森严壁垒,满是带刀兵勇。贡士们身着朝服,早早儿候在殿外。
张汧自然很为陈廷敬高兴,说:“大伙都说兄弟您先解元,再会元,眼看着必定又是状元啊。”
陈廷敬摇头笑道:“果能应了兄台吉言,自是祖宗保佑得好。但连中三元,古来少有,兄弟我不敢奢望!”
说话间纠仪官过来了,贡士们都安静下来。
进了太和殿,却见殿内座椅早已安置停当,桌上摆放好了试卷。贡士们依次坐下,都是屏息静气,不敢随意四顾。王公臣工们悉数到场,同众考官们分列四周,肃穆而立。陈廷敬经历了这番风波,早没了怯场之感,仔细读了考卷,闭目良久,直到文章成竹在胸,方才从容落笔。
殿试直到日落之前方罢,贡士们小心交了试卷,袖手出来。出殿之后大家都不敢多话,直到出了午门,方才相互奉承,说的尽是吉言。张汧一直不知道这些日子陈敬是怎么过来的,这会儿方才有暇问及。陈敬心有顾忌,并不细细道来,只道夜里出门闲逛,无意间遇了歹人,便逃到李老先生家去了。碰巧那日夜里李误被杀,他被诬为凶手,只好躲起来了。张汧只道这事真是奇,可以叫人拿去说书了。时候不早,两人执手别过。陈敬仍回李家去,张汧这会儿已落脚到山西会馆去了。殿试阅卷很快就妥了,朝廷择了吉日,由皇上亲点甲第。卫向书等阅卷臣工初定了头十名,把考卷恭送到太和殿进呈皇上。考卷照例弥封未启,每本上头都贴了草拟的甲第黄签。皇上在西暖阁阅卷,王公臣工们外大殿里静候。
时近午时,忽有太监出来传旨:“各位大人,头甲、二甲十本考卷,皇上御览已毕,请各位大人进去启封!”
卫向书等躬身进去,只见皇上满面春风,道:“朕读完这十本考卷,深欣国朝人才济济,士子忠心可嘉。有日下读书人为我所用,国朝江山永固千秋!你们草拟的甲第名次,朕都恩准。卫向书,你来启封吧。”
卫向书谢恩上前,先拿了头名考卷,徐徐启封。他眼睛突然放亮,头名居然又是陈廷敬。皇上惊叹道:“啊?又是他!陈廷敬!诸位臣工,朕心里想着的状元就是他。朕若有私心,本可启封看看,先定了陈廷敬再说。可朕偏偏相信老天!天意哪!”
王公臣工们都拱手恭喜皇上得此栋梁之才,却只有卫向书缄口不言。他面色凝重,暗自叹息。皇上觉出卫向书异样,问道:“卫向书,你如何不说话?”
卫向书稍有支吾,道:“臣有隐忧!”
皇上问道:“你有何忧,说来朕听听。”
卫向书说:“陈廷敬山西乡试中的是解元,本已名声太盛。又以会元身份蒙皇上召见,此乃天大的恩宠。皇上金口玉牙赐名与他,也是天大的恩宠。如今又皇上又点他状元,又是天大的恩宠!臣恐天恩过重,于他不利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皇上沉吟片刻,道:“朕倒不担心点他做状元有什么不好。他若真是栋梁,将来朕要用他,谁还拦得住?不过听您这么一说,朕倒想起自己说过的一句话了。明珠,你还记得吗?”
明珠惶恐上前,跪下说道:“臣记得,那句话也是皇上说给微臣听的,可是臣不敢说。”
皇上望着明珠,道:“你不说也罢,朕也不想让你说出口。你且记住,时刻警醒就是!”
王公臣工们不明就里,只是面面相觑。原来皇上说过,陈廷敬如此少年老成,倘若晋身官场,不为能臣,必为大奸。皇上说这话也是讲给明珠自己听的,他万万不敢让这话叫天下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