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道一点头说道:“我知道,他就是当年那个泽州神童。他凑什么热闹?好好的中了举,却要去送死!”
卫向书心里不慌不忙,嘴里却很是着急的样子,说:“还请抚台大人三思,这个陈敬杀不得!”
吴道一问道:“他是犯了死罪,又有圣谕在此,如何杀不得?”
卫向书说:“抚台大人,我急急地赶来找您,正是此事。如今重判了试卷,陈敬三场下来考官们画的全是圈儿,应是乡试第一啊!”
吴道一大吃一惊:“您是说陈敬应该是解元?”
卫向书说:“正是!抚台大人,杀了解元,难以向天下人交待呀!”
吴道一把酒杯抓在手里,来回转着,沉吟半晌,说:“那我们就不让他做解元嘛!”
卫向书没想到吴道一说出这种话来,却碍着面子,道:“虽说可以不点他解元,但老夫看他诗文俱佳,尤其识见高远,必为国之栋梁。这样的人才如果坏在我们手里,上负朝廷,下负黎民哪!”
吴道一说:“卫大人爱才之心下官极是佩服,可是您敢违背圣谕吗?下官是不敢的!”
卫向书想这陈敬的案子吴道一是问过了的,倘若说他断错了案,他必是放不下面子,便道:“抚台大人,只怪陈敬年轻不晓事,他糊里糊涂认了死罪却不知轻重。”
吴道一听出卫向书话中有话,便问:“如何说他糊里糊涂认了死罪?”
卫向书便把大顺说的前前后后细细道来,然后说:“陈敬原是去劝说别人不要闹事,结果被众人裹挟,冤里冤枉被捉了来。他原是知道自己没事才站着不动的,不然他不跑了?”
吴道一脸色渐渐神秘起来,微笑着问道:“陈家人原来求过卫大人了?”
卫向书知道吴道一是怎么想的,也不想把话挑明,只反问道:“想必陈家人也求过抚台大人了?”
吴道一哈哈大笑,道:“既然如此,下官愿陪卫大人再问问陈敬的案子。”
第二日,陈敬被带到巡抚衙门大堂重新问案。卫向书心里是有底的,他顺着那日的事儿前因后果问过,陈敬头上就没有罪了。他还劝说别人不要闹事,应是有功。吴道一是收了银子的,又以为自己同卫向书心息相通,并不节外生枝。但毕陈敬的名字到了皇上手里,他得具结悔罪才得交差。可是陈敬脾气犟,说自己原是劝说别人,故而混在了人群里,无罪可悔。再说考官收贿已是路人皆知,读书人愤慨闹事也是事出有因,要放人就得把所有人都放了。陈敬拒不悔罪,官样文章做不下去,皇上那里就不好办。卫向书这下更急了,再想不出法子来。另外关着的几个闹事的读书人,也有中了的,也有没中的。他们都感激陈敬仗义,只劝他先保住自己脑袋再说。陈敬只说要死大家死,要活大家活,就是不肯写半个字。
可是过了几日,巡抚衙门的门房突然找到陈三金,叫他快去大牢里把陈敬领回去。陈敬糊里糊涂出了大狱,才知道自己中了解元。再看墙上告示,原来朱锡贵同另外几个闹事的读书人,不分青红皂白都问了死罪。又听街上有人传闻,两个考官被押解进京去了。
陈敬经了这牢狱之灾,就像变了个人,回到家里成日闷闷不乐。母亲同妻子淑贤苦口相劝,他总是愁眉不展。三乡五里的都上门道贺,陈敬只是勉强应酬,背人就是唉声叹气。他至今不明白,别人掉了脑袋,他为什么活着出来了。他并不侥幸自己活着,想着那几个问了死罪的读书人,心里就非常难过。只有朱锡贵并不冤枉,考官也并不冤枉。眼看着春闱之期逼到眼前来了,陈敬迟迟不肯动身进京。陈老太爷日日火冒三丈,陈敬仍是犟得像头驴。为着这事儿,陈家终日没谁敢高声说话。
忽一日,卫向书大人着人送来一封信。原来卫大人回山西办差,正好顺道回家省亲,在太原逗留了两个多月。天天有读书人上门拜访,一日叙话间卫大人听说陈敬因了这次大难,心灰意冷,再无进意,明年春闱都不想去了。卫大人忙写了信,差人送到泽州陈家。卫大人在信中激赏陈敬的策论和文采,只道他才华超拔,抱负宏远,他日若得高中,必能辅君安国,匡世济民,倘若呈少年意气,误终身前程,实为不忠不孝。读罢卫大人的信,陈敬只觉芒刺在背,羞愧难当。又想这卫大人不把他看成只图一已功名的禄蠹之辈,真是难得的知已。这些日子,爹娘劝也劝了骂也骂了,他却像邪魔上身油盐不进。这回却让卫大人给骂醒了,他心中愧悔不已,恭恭敬敬跪到爹娘面前,答应速速进京赴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