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淑媛送给她雪儿的衣服,是一件白色的裘皮短款大衣。
银狐毛,雪白色中很秩序地夹杂着星星点点的黑色,挺括而飘逸,水落在毛皮上的时候,便“簌”地便滑落了,不会留下一点痕迹。衣服本来就华贵雍容,再被骆雪的美丽一衬,衣服越发显得贵重,美女也越发显得可人了。这下可把那被爱妻讥为老且丑的丈夫乐坏了,董大为美得就差往嘴里抹擦口水了。骆雪却感到不知所措:“这得一两万吧?太贵重了!我怎么好意思要!”
“我许过的愿,我一定得还呐!而且,没有你们夫妻两个,那里会有我的今天!”陈淑媛看了骆雪,再审视着大衣。
秦鸣说:“这还是我的眼力呢!”
“我可感觉有受贿之嫌!”董大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受贿?得了吧!既然这东西给不给都一样,我为什么要破费呢?既然是我主动送的,因此,你又何来受贿?”陈淑媛一叹三问。
董大为见老同学如是说,便为老婆作了主,对骆雪说:“得得,老婆,那就收下吧!感谢你陈姐就是了。”自打闯了市委大楼,他仿佛在炼狱中再生了一般,闯劲儿足了,自信心多了,人也开朗了;甚至,在骆雪面前也是拿主意的时候多,唯唯诺诺的时候少了。
这边董大为、陈淑媛们正兴高采烈的时候,餐厅里又进来几个人,他们直接进了二楼早已经预定好的兰花厅包间,这里也曾经是兰总与韩小飞推杯换盏的地方。走在最前面的人,中等个头,腿短身子长,走起路来晃晃荡荡的。这便是参股银行京都管理部尚未免职的主任——赖崃籁同志。
走在最后的男人,个子不高,胖墩墩的,面皮黝黑,眼大而无神,满头是与年龄不相称的花白头发。他就是参股银行箭楼支行的现任行长,吴力。
中间走着的三个人都是毛头小伙子,他们便是参股银行已经进行了多次公关却依然没有收获的大客户:中国Y集团公司财务部的大员们。
赖主任今天格外慷慨大方,指示吴力点鲍鱼要鱼翅,自己则叫大闸蟹喝人头马,对花钱一点都没有含糊!赖主任对三位年青的客人也极尽讨好之能事。
吴力见自己的领导如此这般的热情,也不甘示弱,一会给这个毛头小伙儿敬酒,一会儿向那个毛头小伙儿媚笑,心里想着中国Y集团公司的存款,可嘴上却对存款支字不敢提及,他怕人家年轻人烦,用欲擒故纵的手段,只是大谈忘年的革命之友谊。
其实,赖主任何尝不想像玩弄贾好运一样居高临下地对待三个毛头小伙子,但是,理性不准许他这样做。他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难!总行的林行长显然已经对他形成了不良看法,很有可能因为箭楼支行的三状案子把自己给免职!而且,这几天税务局还在京都管理部查帐,万一找出一点偷税的瑕疵,他就更危了!为了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他赖主任要在在位并交接工作的有限时间里,要像吴力在自己手下通过拉存款维持住了位子一样,也拉他二三十个亿的存款来,使林行长为了参股银行的经济利益而想动又不敢动自己,从而维持住自己的主任位子,保住那每年四十五万元的年薪!
赖主任不住地给年轻人们夹菜,并指着鲍鱼说:“再吃一个!这玩意,壮阳的!你们年轻人多吃,多多地吃!”
平头小伙子笑道:“赖主任,吃多了这壮阳的玩意,我那火往哪里出去?”
赖主任讪笑着:“往哪里出?往哪里出?”他竟一时为平头小伙子的火想不到出处了。
一个长发小伙子玩笑道:“让吴行长帮助找一个!据说他们支行有一个叫仇洋的女孩儿特漂亮!”
赖主任对吴力指示道:“有这么一个女同志吗?那你帮助三位领导介绍介绍嘛!”
吴力苦笑一下,心说:那仇洋本是个金枝玉叶,是你们这群毛头官乞惦记的女孩儿吗?要不是为了你们手中那一点烂存款,我他妈都不搭理你们!但是,吴力的脸上则掩饰着心中所想,嘴上敷衍着:“好说,好说,只要三位领导能够把基本户开在我们支行,把资金从国商银行转过来,她仇洋一定会嫁给你们其中一人!到时候,三位领导可别自己打架呦!”
几个人正热热闹闹地聊着,服务小姐开了门,来送三纹鱼了。
赖主任望着刚摆上的绿色芥末,热情介绍着:“这日本芥末可辣,你们三位领导吃时可要当心!”
三个毛头领导还没有来得及品尝三纹鱼沾日本芥末滋味的时候,只听得门外吵吵嚷嚷起来:
“警察来了!”
“抓人啦!”
“这么英俊的一个大男人怎么是坏人?”
三个毛头领导一听,年轻人好事的原形立刻显露无遗,他们为了满足好奇心,置拉存款的大主任和大行长而不顾,便立刻冲了出去。赖主任和吴力见状,出于无奈也只得陪着三个毛头领导出来看热闹。
原来赖主任在二楼单间大谈为客户找对象之事的时候,陈淑媛四人在大厅里已经是酒足饭饱,吃了个舒舒服服,聊了个心满意足,准备买单走人了。没有想到,两个男人却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餐桌前,一左一右地站到了秦鸣的身后。白脸男人问:“你叫秦鸣?”
秦鸣本能地站起来说:“是。”可刚站起来,身体就又被黑脸男人强行按在了椅子上:“我们是公安局的!跟我们走一趟!”同时,白脸男人则拿出警官证,在秦鸣的眼前,晃了一下。
秦鸣听说面前的两个男人是警察,立刻吓白了英俊的小脸,腿也开始瑟瑟发抖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没有犯法!你……们凭什么抓我!”
白脸便衣不由分说,立刻摸出了手铐子,瞬间便铐住了秦鸣的双手。陈淑媛半天才醒过闷儿来,疯狂地站起身,扑向她的秦鸣,把秦鸣紧紧地抱在了自己的怀里,岔着嗓音问:“秦鸣,你干了什么?”
那秦鸣在陈淑媛的怀里反而镇静了许多,安慰着被他玩了个底儿吊的女人:“没什么!可能是哪个哥们儿犯事,乱咬我!”
黑脸便衣一把拉开了陈淑媛:“不许妨碍公务!”
白脸便衣则顺势把秦鸣提拉起来,准备拖秦鸣出门。
此时的秦鸣倒来了爷们儿劲,大叫道:“放开!老子自己走!就是枪毙,也犯不上用你们拖!”
白脸便衣见秦鸣张狂,便一声断喝:“放老实点!”
黑脸便衣把秦鸣一推:“走!”
秦鸣被推了个趔趄,只得在两个便衣警察的前面乖乖地往外走。董大为急忙冲到便衣警察跟前,尽量客气和礼貌地问:“你们把秦总带走多久?我们能够做些什么?你们也应该跟我们说一声!”
白脸便衣见董大为倒是合作的态度,再看一眼也走上来的美女骆雪,便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回答:“需要家属和单位的时候,我们自会通知你们!”
陈淑媛则继续不依不饶地追着:“你们凭什么把他带走?你们凭什么把他带走?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叫陈淑媛!他是我的爱人!”此时的陈淑媛已经没有了在电视里揭露怒潮欺诈时的镇定自若,她的言语和行动都开始神经质,甚至完全混乱了。
两个便衣警察径直带着秦鸣出了门,直接把秦鸣塞进了停在门外的警车,而后自己也上了去。警车不等车门关上,便呼啸着警笛,立刻开走了。
参股银行赖主任一行看着警车远去了,便又都回到了自己二楼的单间。
赖主任评价道:“这个叫陈淑媛的,也不是什么好女人!你看她与那被抓人的关系!自己说是爱人。但我看,却母子不像母子,夫妻不像夫妻,姐弟不像姐弟,同事不像同事的!”
平头小伙子猜测道:“肯定是靓子傍富婆!”
吴力若有所思:“陈淑媛这个名字很耳熟!”而后惊叫道:“莫不是在电视上揭露怒潮骗局的那个女人!”
赖主任也如梦方醒:“对对,是她!就是那个陈淑媛!”说罢,赖主任敬了三位青年领导一杯酒,颇为解恨地说:“没有想到她也有今天!这个女人给我们参股银行带来多少麻烦!如果有银行领导下来,很大因素都因为她!”
赖主任话音未落,自己的手机却响了。电话的对面是语调平和的齐副主任:“赖主任吗?”
赖主任心怀不满地回答:“我是。有事,你说。”
齐副主任很和蔼地说:“赖主任,我本来想明天再跟你说,但是,想事情重大,还是提前告诉你!”
赖主任见齐副主任吞吞吐吐的,便知道没有好事,但是,无论发生什么,也得挺着呀!这就是人生!于是,他故作平静之声:“你说。”
齐副主任慢条斯理地通报:“税务局查出问题了!”
赖主任心里“咯噔”一下:“什么问题?”
“发奖金逃漏个人所得税的事情,被发现了!税务局要罚款我们管理部二百五十万呐!”
真是屋漏偏逢连阴天,看来,这是天要灭赖呀!赖主任的心和腿都开始冰凉了!
电话对面的齐副主任此时倒似乎没有体恤赖领导的意思了,继续通报着,而且话语也变得严肃起来:“另外,你和吴立的任免令,总行已经下达了!”
赖主任冰凉的心听到任免二字,又由于血液循环加快,突然热起来:“给我任了什么新职?”
齐副主任用矜持的语气,尽量平和地传达道:“免去参股银行京都管理部主任职务……”
赖主任打断齐副主任的话迫不及待地问:“改任什么?”
齐副主任一字一顿地传达:“改由箭楼支行任派,括弧,一般行员,括弧!”
赖主任惊愕道:“我成一般员工了!工作还要吴力安排?”
齐副主任继续严肃认真地传达:“总行决定撤去吴力箭楼支行行长职务,并提前终止劳动合同!”
“吴力被开除了!?”赖主任叫出了声。
齐副主任冷静地说:“同时,总行决定给予你和吴力行政记过处分!”
赖主任听罢,好久没有说话,齐副主任出于对老领导的客气,也一直没有好意思挂断电话。沉吟之后,赖主任有气无力地问:“那箭楼支行谁当行长,谁给我安排工作?”
齐副主任回答:“我们新的班子研究决定,由箭楼支行原来的黄行助任行长,安排人力资源部的阮总过去任副行长。阮总虽然是降职使用,他倒态度很好,愿意到基层去锻炼。你的工作将由箭楼支行黄行长或者阮副行长安排。”齐副主任见赖崃籁同志还没有挂断电话的意思,便说:“听说吴力和你在一起,你通知他明天到管理部办手续,并提走人事关系档案!”随后,齐副主任安慰了几句,就主动把电话挂断了。
赖崃籁同志的脑海里好久都回荡着齐副主任的话:“免去参股银行京都管理部主任职务,改由箭楼支行任派,括弧,一般行员,括弧!”再看着眼前的山珍海味,他突然醒过闷儿来:自己已经没有了签单权,吴力也没有!何况自己现在已然不名一文,还拉存款有什么用!
这样一想,赖崃籁同志赶紧起身,穿衣拿包,对大家说:“管理部有急事找我回去,你们慢慢吃着,我先撤!”说罢,赖崃籁同志不管三七二十一,转身丢了吴力和三位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再以领导待之的毛头小子,大步流星地溜了出来。
那吴力已经从赖主任的电话里听出了一点眉目,也撇下三位年轻的领导追出来,他在极品海鲜餐厅的大门口才追上了赖崃籁同志,急不可耐地问:“你我都被免职了?”
赖崃籁同志见骗不过精明的吴力,只得勉强点点头。吴力的花白头发此时仿佛根根都直立起来,惊问:“为什么?”
赖崃籁同志露出黑牙缝,诧异了:“你还不知道为什么?!”
吴力感叹着:“我那里是出了几个案子,但是,我的个人存款已经有了三十个亿!我给参股银行带来多少利润呀!”
赖崃籁同志也正好找到了撒气桶:“你不但是撤职,而且是背着记过处分被提前解除了劳动合同!”赖崃籁同志说罢,感觉还不够解气,继续刺伤着吴力:“黄行助要接替你的职务,阮总任副行长协助他工作。他们也熟悉你的客户!齐副主任聪明着呢,他不会让你的存款跑了!而且,有存款有什么用,你背个处分,哪家银行还敢要你?”
吴力像个泻了气的皮球,矮胖的身体摇晃了几下,最终还是坚持住了,没有倒下去,他高声追问已经走出二十几米的赖崃籁同志:“今天的帐怎么结,好几千块钱呢!”
赖崃籁同志已经钻进了他明天就要交公的奥迪车,甩出一句:“你的客户,你看着办吧!”
吴力傻了眼,赖崃籁同志在自己临死的时候还要宰自己一刀!新愁旧恨立刻涌上了心头,如果不是赖崃籁同志溜得快,只和人斗心眼,还从来没有和人动过手的吴力,也肯定得照定赖崃籁同志的老脸咬上一口,以解心头之恨。但是,望着远去的奥迪车,眼看这解气的一口无从下嘴,吴力只得望着奥迪车远去的后影大骂道:“赖崃籁,我操你妈!”
吴力在极品海鲜餐厅的门口站了许久,才被小风吹醒了。他心想:自己已经和参股银行没有了关系,还管参股银行的形象有何用?自己为什么现在还要买这几千块钱的单!于是,他也转身就走。但是,没有走出几步,就又停住了。因为,他想起来,他的手包还放在餐厅的单间里没有拿出来!那里面有信用卡、有汽车钥匙、还有现金几千块。
吴力只得又让赖崃籁同志玩了一把,硬着头皮回到了三个毛头小伙还在吃喝的单间,谁让自己的手段没有那个赖崃籁同志老辣呢!
三个毛头小伙子并没有在意赖主任和吴行长的诡秘行动,更没有在意这两个银行领导所遭遇的人生挫折,他们依然兴高采烈地边吃喝边聊天。在吴力进屋的时候,他们正聊到在参股银行找对象的事情,见吴行长进来了,谁也不在乎吴行长的臊眉耷眼和鬼鬼祟祟。平头小伙儿叫道:
“吴行长,咱们一言为定,明天把你们支行那个仇洋介绍给我!”
长发小伙儿已经有了醉意,走到吴力身边,口吃着:“吴行长,别听他的,在存款的问题上,他说了不算,我说了算!把仇洋介绍给我!”
此时,吴力的情绪已经由心灰意懒演变成绝望,听了两个小伙子的话,这种绝望的情绪便立刻又由绝望转化成恼羞成怒,那由于没有能够咬上赖崃籁老脸一口而积攒下来的怨气,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只见那吴力听到三个已经对自己没有用途的食客的醉言醉语,便以有生以来少有的勇气拍桌而起,怒喝道:“你们丫头的也不撒泡尿照照,除了管两个臭钱,你们还有什么!老子我凭什么伺候你们!”
三个刚才还被视为领导、被参股银行的大主任、大行长待如上宾的毛头小伙子,被吴力这突然而反常的举措搞得不知所措了,都大睁着醉眼说不出话来,见吴力拿着包和衣服要走,平头小伙子才醒过闷儿来,赶紧结结巴巴地说:“你们参股银行不要存款没有关系,有的是银行要!但是,今天的帐你得先结了!”
吴力夺路而出,冷笑着甩下一句话:“等着吧!赖主任马上就回来!他会亲自结账!”
吴力在楼梯口遇到了服务小姐,那服务小姐似乎看出了此中的一点眉目,追上两步问吴力:“先生,你们的帐还没有结!”
吴力指指单间说:“中国Y集团的人都在,他们是管钱的领导,有的是钱!帐,由他们结!”
吴力说罢,用比赖崃籁更快的速度出门上车,很快就消失在国际大厦的光辉里了。在车里,吴力无言地流泪了,他反复叨念着:“我他妈早生花发,我他妈的容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