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淑媛是从病房的柜子里找到了《上市公司黑幕揭秘》全本、《金融大厦的背后》、《呼唤诚信》节目的脚本和钱,然后,又是吊着伤胳膊,打车跑进城里来的。
她让出租车司机把车径直开到了东西大街上市委大楼的新华门门口。出租车走了,可站岗的武警战士却客气地拦住了她,真的不准许她进去。“我给领导送材料!”陈淑媛大声叫道,横下了闯关的决心,也鼓足了闯关的勇气。
武警战士异常礼貌地挡在门口,异常礼貌地说:“公事需要走西南门!”
陈淑媛见武警战士这样说,立刻泄了气,只得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砸了自己的头,责骂自己的愚钝而缺乏常识。自己感觉再在这里呆下去,除了是无理取闹,已经了没有任何意义和解释了,于是,只得撇下了新华门的武警战士,饶着市委大楼的高大红墙,一瘸一拐地往西南门疾走而去。
新华门的武警战士警惕性非常高,陈淑媛的身影还没有消失,电话已经打给西南门那边的武警门卫了。
就在陈淑媛艰难地行走在这两门之间不到一千米的路程上,刚向北拐过弯来的时候,突然,“吱”的一声,一辆乌黑瓦亮的崭新的帕萨特轿车在陈淑媛的身边来了个急刹车,停了下来。
由于有了早晨在怀密山道上的遭遇,陈淑媛已经知道了兰宛茹的厉害。她本能地抱紧了怀里的上告材料,准备在京都市最庄严的地方以一死来捍卫她人性的尊严,也告慰那已经永远安息了的美丽姑娘——孟亚男。
但是,陈淑媛怎么也想不到的是从车里下来的,不是兰宛茹,也不是凶神恶煞的什么杀手,而是一个满脸欣然微笑着的中年男人。
他大约三十七八的年纪,个子不高,也算不上魁梧,轮廓清晰的长方脸,皮肤稍黑,眼睛不大,鼻子挺括,最扎眼的是他的头发,留着寸头,黑黑的,带着自然卷。
“董大为!怎么是你!”陈淑媛叫起来。
董大为一出车门,先埋怨:“你怎么不开手机!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你!”
陈淑媛急忙找寻自己的手机,却真的怎么也找不到了。
她回想起了早晨发生的事情:那手机一定还留在水库边的奥迪车里!
见到了董大为,陈淑媛感觉到了神经放松,还体会了从来没有过的亲切感,但一听到董大为这劈头盖脸的埋怨,她忽然感到了委屈,她的大眼睛里,立刻莹满了泪水,虽然强忍了一会儿,但泪水还是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她哭了,虽然没有出声,但陈淑媛还是真的哭了。
董大为见陈淑媛哭起来,急了,一把拉住陈淑媛,急切地叫道:“你哭什么?现在真是老天助你!天要灭‘兰’!我们葛副行长病了,到市委大楼来开的会,他不来而让我来了!我一直找你,想拉你混进来!却怎么也找不到你!真没有想到,在这里又碰到你!”
“混进去!”董大为的话倒让陈淑媛忘记了自己的委屈,神经立刻重新绷紧了,她诧异着:“那以后,查出你来怎么办?”
董大为对陈淑媛压低声音说:“这比‘闯’成功率高!车上只有我们行里的司机,他什么也不知道!你别支声就行了。进去之后,我去开会,你直接去找领导汇报!”
陈淑媛继续疑惑着:“如果以后要查呢?”
“我也不管那么多!反正已经顶了一次银行领导,再骗一次门卫,私自找一次市委领导,最多也只是下一次岗!”董大为一把把陈淑媛拉进了车,当着司机的面,再换上一本正经的面孔,说:“陈总,你可要跟领导好好汇报!要不,以后也可能没有这个机会了!”
司机见了陈淑媛,以为是提供材料、一块开会的人,礼貌地点点头,没有支声,更没有问什么,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老实巴交的董大为会搞什么新花样。
董大为对陈淑媛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话,便指示司机把车驶到了市委大楼西南门的大门口,在把门的两个武警战士身边把车停了下来。
董大为把开会通知及自己的工作证、身份证主动递给左侧的武警战士审查,脸上尽量使表情平静,可胸里那一颗从来没有经受过大起大落磨练的心脏,现在却简直要蹦到嗓子眼上来了!
此时,他脸虽然没有红也没有白,可冷汗却已经沁满了前额和鼻尖。
虽然陈淑媛屏住了呼吸,但却也苍白了面色。
倒是银行的司机无知而无畏,若无其事,反倒悠闲地哼起了小曲,见武警战士认真审查,还打趣地说:“我还没有去过市委大楼呢,这次托董总的福,也开一回眼!”
拿了证件的武警战士警惕地扫视一下车内,审核证件无误后,正准备放行的时候,右侧的武警战士却狐疑地环顾四周,又仔细地打量着车里的人,突然,他像发现了什么,指着陈淑媛问:“她也是国商银行的吗?”
董大为坚定且毫不迟疑地说:“是,也是银行的!”
发现问题的武警战士走上来,与验证的武警战士耳语了几句,把新华门那边传来的信息与眼前陈淑媛的外形进行了核对,于是,验证的武警战士立刻阴沉了脸,警惕起来,一指门边,向银行司机厉声喝道:“旁边停车!”
发现问题的武警战士则把手中的钢枪握得更紧了。
陈淑媛暗自叫苦,怕自己进不去再连累了董大为,于是,她不等轿车停稳,便率先独自下车,对司机说:“你们走!别管我!”
武警战士见状,把枪平端起来,警惕地大喊:“谁也不许动!”
陈淑媛的脸此时已经由苍白变为通红,她呼吸急促地叫道:“你们没有错,我就是刚才在新华门要求上访的人!他们只是见我受了伤,可怜我,搭我一段路,这事与银行没有关系!”
银行司机不知所措了,他惊恐地看看武警战士,瞟瞟革命战士黑洞洞的枪口,莫名其妙地望望陈淑媛,再诧异地瞅瞅董大为,结结巴巴地说:“这事可与我没有关系,我只是银行的司机,送董总来市委大楼开会的!”
武警战士一指董大为:“他刚说过你们是一起的!”
另一个武警战士揭露道:“想蒙混过关?没门!”
陈淑媛见董大为为自己难脱干系了,便情绪激动起来,索性大叫:“我要找市委领导,我要揭露怒潮公司兰宛茹,我要抖落他们欺骗国家、欺骗银行的真相!”
武警战士却不管陈淑媛怎么说,一人警惕地盯视着陈淑媛一行,一人及时用电话向上级进行汇报:“有人以开会为名,想私自进入市委大楼找领导反映问题!”
就在陈淑媛继续辩解的时候,从市委大楼里面驶出一辆黑色的桑塔纳2000型轿车,陈淑媛以为定是里面的更多的武警战士出来了,来处理自己和董大为,便对着车高喊:“我要反映怒潮集团公司的欺诈行为!我要见市委领导,我是伸张正义!”
黑色的桑塔纳2000型轿车果然在陈淑媛的身边“吱”的一声停住了,副驾驶的车门缓慢地开了,但是,从里面下来的却并不是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而是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个子不高,白静脸,戴白塑料框眼镜,满头花发,大约五十多岁。她下了车,狐疑地望着陈、董,问:“你们有怒潮集团的材料!你们是什么单位的?”
陈淑媛正准备上前解释,却被董大为挡在了身后。董大为终于来了英雄救女的气概,毅然决然地迎着来人走上去,努力用平稳的语气说:“我是国商银行营业部的,我叫董大为,我们想在开会的同时,向市委领导反映怒潮公司信贷欺诈的问题!我们有怒潮公司的第一手资料!”
陈淑媛依然怕连累董大为,冲上前来,又用身体挡住了董大为,急忙解释:“可能有点误会!是我……”
武警战士依然警惕着,他打断了陈淑媛的话:“误会?你们就是想混进去!一定得把你们查清楚再说!”
花白头发的女人见武警战士已经把董大为一行视为可疑分子,便拿出自己的证件,交给武警战士看过,说:“小同志,我是证券监督委员会专案调查组的组长牛蓓薇,我们才跟领导汇报完了怒潮的一些情况。这样吧,我把信访局的同志叫出来,带他们进去问话,他们自然会调查明白,你看怎么样?”
小战士见牛蓓薇这样说,才放松了神经,也没有那么严厉了,说:“信访局领导来了,他们才可以走!”
牛蓓薇立刻用手机和在市委大楼里面工作的领导联系上了,不一会儿,一个大个子武警战士跑步出来,对牛蓓薇和董大为、陈淑媛们“啪”地敬个礼:“首长请你们马上进去!”
银行司机糊涂了:“这是哪儿跟哪儿呀!一回儿是‘枪’一回儿是‘礼’的!董总,我是回去?还是等着?您什么时候能出来呀?可别犯了事儿!”
董大为说:“你先回去吧,我的时间不好定。就说我跟市委领导反映怒潮公司贷款欺诈问题去了!”
陈淑媛赶忙拦住董大为:“你还是让他说开会去了好!”
董大为此时倒轻松了,这是他一生从来没有过的轻松,他对陈淑媛的急赤白脸只是淡淡的一笑,诙谐着:“不是鱼儿死,就是网儿破!我已经准备明天到马路上卖红薯去了!还有什么可怕的?跟大名鼎鼎的牛处长走一遭,活这一辈子,值!”
牛蓓薇见董大为这样说,似乎猜到了什么,笑了一下:“她兰宛茹再有通天的本事,邪的也不可能永远压住正的!她还造谣说我已经被下岗了呢!看,我牛蓓薇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恐怕今后卖红薯的是她兰宛茹,而不是我们!别忘了,站在我们一边的不只是你们和我,还有组织和许多有良知的同志呢!”
陈淑媛拉一把董大为,跟在高个武警战士和牛蓓薇身后说:“这样看来,我要让那兰宛茹连卖红薯的机会也没有了!”
牛蓓薇话语威严而冷峻:“要相信,这是社会主义的共产党的中国!”而后,又急切地说:“我正需要银行方面的和企业一些最实际的材料!你们帮了我的大忙!”
这天,一直辛苦到晚上的不光是市委大楼里面的陈淑媛一行人。在京枫茶馆那个孟亚男曾经喝茶的临河雅间里,那个孟亚男曾经坐过的椅子对面,坐着郭安邦。
他与孟亚男第二次见面的时间约定为晚上七点整,他从六点多一点便坐在这里了。茶桌上摆着两本他的经济著作。
轻轻流淌的护城河水,送走了灿烂的金色夕阳,迎来了血色的黄昏余晖,而郭安邦却没有迎来美女孟亚男;静静翻涌的河水的涟漪,送走了血色的黄昏余晖,又迎来了淡淡的暮霭,而郭安邦还是没有迎来美女孟亚男;蜿蜒而去的护城河送走了淡淡的暮霭,又迎来了万家灯火和繁星闪亮,那郭安邦却依然没有迎来美女孟亚男。
一个胖墩墩的小伙子,在古老的河边一直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心上人,他坚信他的美女孟亚男会心仪于他,他也坚信他的美女孟亚男一定会来。可叹的是,正在进行生死搏斗的人们,没有人想起来告诉他:他心仪的美女孟亚男已经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永远也不会再赶到他的身边来了。
他利用业余时间对怒潮公司进行分析,并多次以“金忠良”的化名把分析材料邮寄给了证券监管会牛蓓薇任过处长的扩股审批处,却没有人知道。难道此情此景,是邪恶之神对他这种诡秘做法的报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