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电话含谜-好爹好娘

他猛地在韩永肩上捶了—拳,说:“小诸葛,看来我要干也得把你搭上你说,弄个什么角色别老在幕后指导,要干,咱就堂堂正正干!”

韩永愕然:“孙浩,你以为我是要官来了?那我的话算白说了!”站起来就想走。

孙浩一把拉住他:“看看,诱我去干,慷慨激昂;让你出场,推三挡四。是哥儿们,有难同当么!”

韩永便说:“你别恭维我好不好?孙浩如今社会上有几种人,干事业前,同心同德;有了位置后,同床异梦;各自分工后,同室操戈;事业成功后,同归于尽。商场如此,官场也如此。”

孙浩说:“你不在这几种人之内。”

两人正谈在兴头上,手机响了。王秘书先说,佟书记找你说话。孙浩捂住电话对韩永说,坏了,忘记给大官汇报了。接着,便听到佟怀志的声音:“孙浩,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孙浩赶忙回答:“佟书记,我想等有个眉目再给你汇报……”

佟怀志打断他的话:“卫济民不是没死吗?那就让他好好养病,不要让他再过问干部问题了。关于那几个闹事的乡镇干部,你一个都不要用落井下石,诬陷领导,挑拨是非,破坏稳定,哪还像个党员,像个干部起码的人性都没有么!中央都讲,稳定压倒一切,稳定是第一位的。那几个人就属于不稳定因素他们的问题,地委会严肃处理的。你应该做的就是迅速进入角色,熟悉情况,尽快把古城县的发展思路理出来干扰会有的,但不要怕。就这样吧,我回去就要听你的汇报。啊,有问题要及时汇报!”

电话断了,孙浩听着嘟嘟忙音,心里又乱了。这里发生的情况,佟怀志知道得这么快,这么清楚,包括他的行动都在几千里之外的视线之下他不寒而栗。佟怀志的话语满含责备,他已经清楚的事你还想搪塞过去?临行前再三交代要及时汇报,你不是把上级的指示当耳旁风吗?你想安排那些乡镇干部吗?佟怀志的话很明确,这不是你考虑的事。你刚才不是还在议论卫济民吗?佟怀志指示得也很清楚,他不能再过问干部问题了。组织部长不管干部,又让他干什么呢包括你应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佟怀志也交代清楚了。理清思路,发展经济,这当然无可推卸。但是,除了搞经济,其他工作让谁来搞呢?孙浩越想越糊涂,越想越感到这电话的弦外之音深奥得难以破译。

孙浩沉默。韩永也沉默。

屋子里方才鼓荡起的热气被电话里刮来的寒风吹散了,吹得无影无踪。

“我们想的,一条也行不通!”孙浩讷讷地说。

“嗯看来你这个县委书记就像孙猴子,如果伺候不好老唐僧,他就要念紧箍咒了。”韩永撂下这句话,甩门而去。

当天夜里,孙浩去见陈志远。

陈志远仍旧住在地区行署家属院。在古城县工作时没搬家,现在是地区人大副主任了,还住在那套带有小院的平房里。家里的陈设还是那么朴素,没添什么时髦家具。客厅里还是那套熟悉的老沙发,只是换了一副外罩,显得很洁净。陈志远见到孙浩很高兴,倒茶递烟,少了许多当县委书记时的矜持,多了几分人间烟火味,说话也随和多了。

“我想休息,人家不让,在人大分管计划生育,听听汇报,对付耳朵呗。”这就是他的开场白,也是自我解嘲。

孙浩便说:“陈书记,你把我扌周上台了,可不能扔下不管。你得帮我出出主意啊!”

“你错了。我没起啥作用。”陈志远晃晃手。“我是推荐过,但没有答复。我看提拔你,多多少少是为了把苗刚弄上去,拿你好挡众人嘴。这仅仅是判断,你心里有数就是了。”

这话一针见血。在以前,他决不会这样交心的。孙浩便刨根问底,这个苗刚到底啥背景“这个嘛……我也略知一二。他原来在省计委工作,后来挂靠计委开了家亚龙高新技术开发公司,有几家下属工厂,生产电线电缆、防腐防水材料、装饰材料,花样不少,社会关系多,很会赚钱。他和佟怀志私交很深,去年佟怀志就推荐他到古城县当副县长,我没同意。我看过他的档案,是古城县龙潭乡人。他父亲苗长汉是龙口村的村支书,全国造林模范,省人大代表。去年省人大会上,苗长汉联合十几个地市的代表联名提案,把佟怀志增选为省人大副主任,不仅有能量,兴许还有别的背景。古城县一个农民能在省里说上话,本身就是一个谜呀!这话过去不能说,现在也不能乱说,仅仅是个信息,你自己去了解去分析吧!这也就是我不能再呆在古城县的主要原因。小孙,我对你亮底了,一点保留都没有!”

孙浩望着陈志远看似坦诚的面孔,却感到越发高深莫测。如此复杂的关系,如此重大的事件就发生在身边,他竟然闻所未闻,是自己信息过于闭塞,还是嗅觉过于迟钝陈志远明明知道这是个陷阱,为什么不及时提醒一句当初,他推荐自己,不是推他往陷阱里跳吗?如果今天不是登门拜访,又何时才能听到这些话呢在对陈志远人格发生怀疑的同时,也更加剧了他内心危机感的忧虑。如果和这样一个苗刚搅在一起,岂不真是寸步难行吗深圳TB城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尽管他没有一个字的承诺,那以后呢对方背靠大树,根深叶茂。自己无根无梢,孤独无援。如果把精力全用在斗心眼上,早晚有一天会栽跟斗,还要栽在对方面前他此刻更加感到卑琐,陈志远明明白白告诉他,他不是什么精英,也不是什么破格提拔的人尖子,仅仅是一件搭配销售的商品而已。他的自尊心彻底被伤害了,木木呆坐,半日无语。

陈志远似乎看出交流的尴尬,便自我解嘲地打破僵局,说:“小孙哪,我在古城没干成啥事,群众骂我,我也认了。最被动最不得人心的就是把那批乡镇干部挂在那里,这不是坑人吗小处说,坑了那批人;大处说,是坑了党和老百姓哪都说是要想富,换干部。我当初真没那想法我的本意是,调整一下队伍,照顾一批同志,我走了,也要给古城县留下一个好班子。但是,搞了一半,地委不让我搞了。现在又不让你搞。事情越搞越复杂了。这件事拖一天,我良心就一天不得安生。我猜,这事可能要交给苗刚了,让他组阁,就意味着他在古城县的分量。小孙,我越想越痛心,越想越难过,对不住古城县干部群众,也对不住你啊!”

陈志远能把话说到这份上,够知心了。在古城县,他何曾对一个下级讲过这等知心话尽管这些话未必全是真的,尽管其中隐藏了许多情况,但对孙浩来说,已经够掏心了。孙浩想,他也不可能为自己再出什么主意。看看夜已渐深,便想告辞,于是安慰说:“陈书记,古城县还是你的家,常回去看看。只要这差事我推不掉,你还得替我多操心,多指导啊!”

陈志远显然不愿让孙浩看到自己的无奈,又做出一副矜持状说:“我说这些话,是负责任的。你的工作如何搞,一靠上级领导,二靠你的智慧。小孙,你能干好如果实在遇到麻烦,就把责任往我头上推。我无所谓了么!”

孙浩不再说啥了。原本心头压了块砖,现在又压上一个磨盘。

回到家里,已是深夜两点。薛玉霞和儿子都睡了,屋里静悄悄的,只有挂钟在嘀嘀嗒嗒地走。这里有片芳草地,孙浩真想躺下来,喘喘气,这两天折腾得他周身骨头都散了架。但是,心事太重了,睡意便没有了。他蹑手蹑脚进了书房,关上门,抽上烟,在六平方米的斗室里转来转去。好似断了头的蜂,不知如何挣扎才有生路。

门被轻轻扭开,薛玉霞走进来,夺了他的烟,在烟灰缸里捏灭,说:“你出去这一趟,长本事了?书记当不当,也不能把命搭上。吸一支烟少活几秒钟,你知道吗?”

他拉着薛玉霞的手,坐到椅子上,讪笑:“还是老婆心疼我!心里实在憋得慌。你说,这七品官咱到底干还是不干?”

“让我说别人争还争不来哩。你没去听听,有人拿多少钱去买,都打水漂了。”薛玉霞眼神怪怪地看着他,多少有点轻蔑。“以前光听人说,这回医院里一闹腾,我算长见识了!”

“连你都这样说,我就更不想干了。咱没花钱去买,也不让人骂”

“你不干人家就不骂了?我们医院的护士们都说,让你家小孙好好整整那些贪官,替老百姓出口气你不干,不就是不敢为民作主,不敢惩办贪官吗?”

“啊……”他猛然捧住薛玉霞微微发红的脸,惊讶地看着,“你咋会也关心起政治来了?”

“工农商学兵都是人民,人民都是国家的主人。当官的坐轿车、泡舞厅,糟蹋的都是人民的血汗钱,其中也有我一份血汗钱。让个贪官上去当书记,几十万人跟着受苦受罪,把国家都要糟蹋光了!我们医院本来有点家底,准备更新医疗设备,也是为群众谋福利么,可是让县里弄走了。医院搞不上去,我们都仨月发不出工资了……”

薛玉霞从来没有激动过,在家里从不议论社会上的是是非非。孙浩喜爱的就是她那一副文静柔顺的淑女状。但听了她的话,感到意外,连自己家里都要爆发革命了。便说:“官场是个大染缸。你就不怕我跳进去变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