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雯情绪的突然低落,没有逃过魏刚的眼睛。这天见她又坐在书店里发愣,魏刚关切地问:
“是不是你父亲的病又重啦?”
“嗯。”赵雯点点头,眼圈红了。
“别太为钱上愁,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咱们共同想办法,不就二三十万吗?”魏刚已让亮子媳妇帮助了解了有关换肾手术的情况和所需的费用。
赵雯低头不语,怎么好意思再让魏刚操这个心呢。她也知道,除了服装店和夏利车他已没什么积蓄,有点存款也都投在这书店和美发中心了。
“雯雯,我打听过啦,做换肾手术总医院是全国最有名的,我的意见是把你父母接到北京来。
“这可不行,魏哥。”赵雯马上否定。
赵雯心里很清楚钱是个大问題,也许魏刚能帮她借到钱,她自己也能借到,可借了钱以后拿什么还呢?而且父亲单位已明确说过,在外地的医疗费一分也不给报,她去年回家特意问过。
魏刚已盘算过,把服装店和书店盘出去怎么也有二十几万,不够他还可以卖车。他冷静而坚定地说:
“怎么不行?钱你不用管,我有办法。”
“不!你不知道,我爸已动不了,来北京不可能了。”赵雯说的是实情。
“咱可以开车去接嘛!”魏刚不假思索。
“来北京,单位一点儿都不报。”赵雯喃喃地说。
“不报就不报,这病治得越早越好,省得将来后悔。听我的,给家挂个电话,等天再暖和点儿咱们开车去接。”魏刚主意已定。
“这......”赵雯语塞了。
“我是不愿向别人张口,这些年十万八万的也没少帮别人,我有事儿,他们也会帮的!”魏刚的意思是让赵雯不必再考虑钱。
“这我知道。”
赵雯听大黑说过,他和亮子板儿寸等人之所有今天,都是魏刚资助的。魏刚还有个犟脾气,看不上的人就是跪着求他,他也不会帮。他真心帮你要是不接受,他还不高兴。只有一次他拒绝了一个朋友,是因为赌钱来向他借钱,不仅不借还骂了人家:瞧他妈你那份操性!借钱赌?亏你丫张得开口!
魏刚又跟林芳说了此事,并让林芳也劝劝赵雯。林芳劝过赵雯之后,又悄悄跟李海文说了,李海文和何伟商量之后决定到时给赵雯准备十万,以林芳的名义借给她,不然赵雯不会接受。
四月上旬的一天,风和日丽,暖风习习。
林芳抱着冬冬去照百日像,在路上遇到了骑车来商场买东西的罗晓明。罗晓明把车停在了一旁。
“林芳!”
林芳对他有了成见,很冷漠地上下打量着他。罗晓明变得很清瘦,颧骨十分显眼,眉宇间多了两道不太明显的竖纹。自从与赵雯绝情后,他便丧失了全部笑的细胞,忧伤是容易催人老的。
“是你?”她没像以往那样称呼他”晓明哥”。
“谁的孩子?”他的语音也是干巴巴的。
“我的。”林芳淡淡地。
“不可能吧,我怎么不知道......”在他的记忆中林芳当时并没怀孕。
“骗你干嘛?”林芳觉得挺可笑。
“你也有这样的戒指?”罗晓明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
“怎么?除了我谁还有?”林芳好奇地问了一句。
“我从赵雯那里见过!”
“就是我这枚,是李海文让她转交给我的。”一激动她把李海文说了出来。
“是这样?!”罗晓明几乎僵住。
“咋的啦?”林芳换个姿势抱冬冬,并得意地看了眼手上的钻戒。
罗晓明似乎明白了什么,使劲盯着冬冬看了看,那眉眼鼻梁的确很像李海文。
“那这孩子也是你和李海文......”
“哈哈!”林芳一笑,没正面回答,因为她是发过誓的。
罗晓明的眼前一片空白,脑子像被雷击了似地嗡嗡作响,心中隐隐作痛,僵硬的身子晃了晃险些役跌倒。
“你怎么啦?”林芳很是疑惑。
“没事,你走吧。”他仍木然呆立着。
林芳不解地摇摇头,抱着冬冬走了。
罗晓明推着车漫无目标地走着,心中喃喃地:难道又是我错怪了她?如果真是那样,我对她的伤害就太大了。是的,她当时是要向我解释,可是我不仅没听还狠狠地骂了她。不行,我得去找她,可是她还能向我解释吗?假如真是我冤枉了她,我还有什么脸去见她呢?唉!刚才怎么连她的情况都没问一问呢?我真是混到家了。
他没有去书店,尽管已离书店很近。他把车调了个头,向相反的方向走了。其实,赵雯此时正好在书店,假如他勇敢地前去也许赵雯能原谅他,然而他没这个勇气,他错过了一次绝好的机会。这时的赵雯还没有完全斩断与他的情结,她的情感期待着有所寄托,爱的火焰还没有完全熄灭的时候是很容易复燃的。罗晓明的可悲恰恰是他过于自尊自爱,该他伸手的时候,他却把手缩了回去,把更大的悔恨和痛苦久久地留给了自己。
俗话说爱有多深,恨有多深。自从罗晓明与赵雯绝情之后,他似得了场重病,对赵雯的爱转变成了深深的恨,几乎深到了骨头缝里。父母曾问过赵雯,他歇斯底里地狂吼:从今以后谁也不许再提她的名字!父母被吼懵了。书店是他上下班的必经之路,他宁愿多走二里路绕过去。谁要是一提歌舞厅的人和事,他的脑袋就成了大号的鼓,还要厌烦地直勾勾地瞪着人家。他不再写有关爱情的诗和小说,甚至不写爱这个字眼,长篇小说的稿子也被锁在了箱底。
魏刚给他送去的那三万块钱他全部买了股票,他赌了口气,一定要赚下一笔钱,有朝一日见到赵雯把钱往她脸上一摔:我不是不能挣钱,你不是很看重钱吗?都他妈的拿去好啦!我不稀罕!只有那时他才能出了胸中的恶气。
自巧遇林芳之后,他仿佛从噩梦中醒了。虽还有些迷迷糊糊、懵懵懂懂,脑子乱麻似地理不出个头绪,可越来越明了一个事实,他又错怪了赵雯。他失眠了,连续地失眠,索性请了一周的病假,终日呆坐窗前。每次坐到饭桌前也一言不发,吃一口饭比咽药还难。
“你这是在毁灭自己!”父亲终于忍无可忍,筷子重重地摔在桌上。
“有什么不愉快不顺心的事,可以跟爸爸妈妈说一说嘛!”母亲的泪在眼眶里含着。
他像个没有灵魂的泥塑毫无反应,也没什么表情,甚至不如走出荣国府的贾宝玉,贾宝玉循入空门时还有一种了结尘缘的放松感。
“你不应该这样!想想你从小立下的志向!”父亲像是对自己的研究生讲述他独特的史学观点。
“你应该懂得自己的价值,理智和感情都不该是苍白无力的。”母亲讲的西方文学是最生动的,可在儿子面前只剩下空洞的说教。
“我错怪了她。她像一朵浮云,越飘越远——离开了我的视线。”他终于开了口,不知是说给父母,还是在念诗。他的声音也是飘渺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
父母对视了一下,无奈地摇头叹息。他不是孩子了,还是让他自行解脱吧。
罗晓明在几个昼夜的痛苦煎熬之后终于醒悟了什么,他找出了自己的书稿,用三个昼夜一气呵成地给他的长篇小说写出了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