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滑入跑道后,开始了巨大的轰鸣。
赵雯想,把这么大个家伙弄上天,得费多少油呀?她的心跳随着飞机轰鸣的加强而加速,大凡初次乘飞机的人,都有一种恐惧感。当漂亮的空姐站在舱门口示范救生方法时,恐惧感会加重一层,准会暗暗自语千万别让自己赶上什么”万一”。赵雯本以为飞机得滑出很长的距离才能起飞,谁知连一分钟都没用了,飞机的头便仰了起来,只觉得机身轻微地抖了一下,已然离开了地球的表层。
飞机经过两次爬行平稳地浮在云端之上了,赵雯这才长呼出一口气,把顶到嗓子眼儿的心放回到肚子里。她缓缓睁开紧闭的双眼。透过机窗外稀薄的云层向下望,高楼林立的都市已被连绵不断的山脉替代。随着飞行,那纤细的像根线儿似的大概是河流或者公路,点缀在其间的火柴盒般大小的应该就是村落了。
绝大多数乘飞机上了万米高空的人,大都会想到上帝或老天爷,即便是无神论者,此时此刻也都希望有神灵存在。赵雯心想,这么先进的飞机,为什么就不舍得每人给个降落伞?哪怕是个很简易的呢!难怪有人说,上了飞机你就听天由命吧!
赵雯见邻座的一位老者双目紧闭,双手合十,口中还念念有词,估计是”上帝保佑”或”阿弥陀佛”之类。她并不觉得可笑,还下意识地效仿起来,心里默默祷告,既为自己的平安,也为她的家人,愿上苍有知,保佑父亲的病早日康复。也许这里离天宫不远,但愿天上的诸路神仙能感应到她的虔诚,并赐福于她和她的家人。只求父亲的病能多维持几年,照目前的情况,有个三年五载她兴许可以挣足给父亲换肾的钱。
飞机从北京到锦州只飘了四十多分钟,千里之遥不过一堂课的工夫,难怪飞机票贵那么多,是快。
机场距市区的家不到二十公里,赵雯没舍得乘出租,坐了五块钱的中巴。她家住的是父母单位的宿舍楼,最普通的那种两室一厅,客厅有个两用沙发,曾是她的床。
“妈!我回来啦!”她激动地敲着自家那扇脱了漆皮的木门。
左右两个单元都已装了防盗门,母亲曾自慰地说家里常有人,用不着。其实家里拿不出那几百块钱。赵雯心想,这次回来一定也让自己的家安上防盗门。
“咋也不来个电话!”母亲一把搂住了赵雯,疼爱地上下打量着。
母亲还不到五十,可为父亲的病愁出了不少白发,看得出年轻时是很漂亮的。父亲说过母亲曾是校花,低他两届,父亲毕业,母亲由宣传委员接替了父亲的学生会主席的职务,工作交接便是他们相爱的开始。
“坐飞机回来的,是怕你们担心。”赵雯在首都机场想用魏刚的手机给家打个电话,可又放弃了。
“没瘦!”母亲见女儿仍是离家时的装束,模样儿一点没变,只是胖了些,脸上也有了些光泽,欣慰地笑了。
“姐!”弟弟赵辉接过了姐姐的提箱,亲热地叫了一声。
赵辉为节省餐费,中午大都回家吃饭。他又长高了不少,有一米七五左右,鼻孔下也有了细细的胡须,只是身子略显单薄。
“爸!”赵雯走到父亲床前。
父亲脸色蜡黄,稀疏的胡须像秋后的干草,显得比实际年龄大十岁。赵雯的心涌上一阵酸楚。
“累了吧?”父亲欠了欠身,脸上溢着愉快。
“您别动!”赵雯忙过去扶父亲。
父亲被确诊患了尿毒症已有两年。这种病是很可怕的,因双肾失去了原有的功能,只能靠每周三次或四次的透析维持生命,如不这样病人随时有可能死亡。靠透析也顶多维持五年左右,只有成功地换肾,病人才能摆脱死亡的威胁。眼下每月透析的费用就得六七千,国营企业普遍不景气,父母的单位已很难承担,换肾的钱更无能为力。这种病除了药物配合还不能缺少营养,尤其是动物蛋白,仅自费药和营养品已让她家欠下了几万元的债。赵雯深知钱对她家的重要,从某种意义上说,挣不到钱就等于宣判了父亲死刑。
望着虚弱的父亲,再瞧瞧这个贫寒的家,赵雯的心怎能没有压力。还是十几年前的那台十四■彩电,双缸洗衣机也早没了甩干的功能,单门冰箱的压缩机两年前就坏了,父母都还穿着几年前的衣服。
午饭简单得可怜,只有一个素菜,小碗里的几块排骨显然是照顾父亲的。母亲要再炒个鸡蛋,被赵雯阻止了。赵雯拿出了魏刚买的烤鸭,到厨房加了热,然后分别给父母和弟弟用春饼卷好。家里人还是第一次吃北京的烤鸭。
饭后,赵辉上学走了,赵雯帮着母亲收拾好碗筷并拿到厨房洗了。
赵雯坐在父亲床边把她在月亮宫的情况说与父母,尽量拣轻松愉快的事说。讲了何伟的精明和大度,讲了魏刚的慷慨和孝心,讲了杨志鸣的挥金如土,也讲了罗晓明的博学多才。类似闹酒炸、打架的事她没说,没必要让父母担心。得知弟弟学习优异她很是快慰,对父母说,一定要让弟弟报考北京,那样她可以照顾他。她相信两个月后的高考,弟弟不会让她失望。她拿出给父母买的套服,并让父母穿上试了。魏刚送她的随身听和罗晓明送她的一对笔,她给弟弟带了回来。
第二天是五一节,赵雯和弟弟骑着自行车转了几家亲朋好友,送些礼物并还人家一部分钱。晚上又楼上楼下地道了谢,每次母亲带父亲去医院做透析,都是好心的邻居帮着抬上抬下的,谁家要是做了换样的饭菜,都想着她父亲。她和母亲商量后,二号晚上请邻居们吃了顿饭。
短短一周,赵雯除了陪父亲去医院,还给家里做了次大扫除,请人换了冰箱的压缩机,修好了洗衣机,并装上了防盗门。她尽量地多做家务,为的是让母亲喘息几天。父母劝她给同事和朋友们买点东西带去,她说北京什么都有,不如回去后请大家吃顿饭。其实,也实在没东西可买,锦州这地方什么特产也没有。
分别是痛苦的,一家人依依不舍,但比起她第一次离家时好多了。
飞机下了云层不久,便看到北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