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秋的一个傍晚,残缺不全的月光被参差不齐的豪华宾馆和鳞次栉比的现代公寓切割得支离破碎,稀疏的星虽尽力眨着它们那疲惫不堪的眼皮仍无法与都市嘈杂喧闹的各色灯光争辉。京西一条很宽的路边卧着一座挺气派的两层美食娱乐城,”月亮宫”三个霓虹灯大字格外醒目,然而停车场上稀疏的车辆说明这里已没了往日的火爆与辉煌。
陈莉挂断了好友赵雯从天津打来的长途,长发一甩连蹦带颠儿地去休息大厅找既是老板又是情人的何伟。这次之所以答应赵雯,姐妹情分不能说没有,更多的是考虑到月亮宫的生意。赵雯要是来了,无论餐厅还是夜总会肯定会出现新的转机。
“嘿!跟你说个事儿!”没有旁人时她对老板何伟是很随便的。
不惑之年的何伟是个衣着考究沉稳中带着帅气之人,微锁的眉头隐含着酸甜苦辣的奋斗史,似笑非笑常抿的嘴角充分显示着自信与圆滑,陈莉迷恋他的诸多因素中最主要的还是他的稳健与成熟。见茶几上的烟缸里已有两个烟头,陈莉心疼地夺下他手里的烟,高鼻梁上那对会说话的大眼睛一眯,又嗔怪了一句:
“这两天没咳嗽是不?”
“烦!”沙发里的何伟没好气儿地抬了下眼皮。
生意的连续下滑,他越来越没了心气儿,正琢磨是半死不活地扛着,还是找个下家盘出去。他深知,餐饮娱乐业既能让你很快步入天堂,也很容易让你跌入十八层地狱,赔个底儿掉跳楼投河的人屡见不鲜。
“发呆管什么用?得想辙!”陈莉捻灭烟头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什么事儿?说!”何伟无精打采地呷了口茶。
“我的一个姐们儿明天中午到,你看是让她在餐厅,还是在夜总会?”
“没病吧?”
何伟把微锁的眉头收得更紧,脸也很难看地拉长了许多,白眼球把黑眼球猛然斜着挤向陈莉。心说,真他妈会添乱,不知道我正裁人吗?
“她可是百里千里万里难挑的美人!要是往咱门口一站,哼!您就擎好儿吧!凡是生理上没毛病的老爷们,保准儿都迈不动步儿啦!”陈莉眉飞色舞地说着,并拿出个小镜子照了照她那挺迷人的五官。
什么事儿一经她的嘴必掺水分,上半年介绍来个女歌手,就说百分之百的像那英,结果人一到,差点儿没把何伟的鼻子气歪了。他是最喜欢那英的,当时真怀疑陈莉成心给他添恶心。见她又在吹嘘,于是没好气地说:
“吹吧!”
“我吹?她一来,保准儿你再也不提那英!”陈莉撇了下十分性感的嘴唇。
“等人来了再说吧!”何伟心不在焉地摆摆手。
望着陈莉轻盈飘去的身影,何伟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论身段儿,论脸盘儿,陈莉也算是个美人儿坯子。两年前他去锦州招服务员,一眼就看中了她。去年她被提为餐厅主管后俩人便不完全是工作关系了。他喜欢她的姿色和干练,可也烦她的过分多情,尤其她问他”爱不爱”她的时候,最烦。一是已过了那风流的岁月,二是”爱”这个字眼曾让他留下过”重伤”。在他风华正茂之时,区政府那个女秘书曾死去活来地”爱”他,可事情泄露后,她却把”爱”的罪过全部推给他,使他丢了就要到手的局长乌纱帽不说,还让贤惠的妻子与他离了婚。
夜幕已把被海河缠绕的天津市蒙了起来。
捧着煎饼果子的赵雯,躲在海河边的树后悄悄吃着。不远处就是冷饮摊儿,可是口袋里仅剩几十元了,她犹豫再三还是忍住了。
渐渐亮起的路灯,把赵雯秀美的五官和匀称的身材照得很清晰,她的脸上没有一丝妆痕,又带着深深的忧虑和伤感,显得有些憔悴。来天津的月余就像是做了场噩梦。
先是在一家酒楼做迎宾,可到了开工资那天,老板却欠下一屁股债跑了。介绍她来津的同学又把她带到了一家洗浴中心,老板见来了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自然是心花怒放。可当她被带去熟悉”业务”时,魂儿差点没丢了,万万没想到社会主义的国度里居然还有这么肮脏的角落,难怪哪儿都大力扫黄。后来,她又转了几家酒楼和歌舞厅,人家也都乐意留用,她却因害怕那些老板贪婪的淫光没敢应聘。钱一分没挣,还把母亲硬塞给她的两百块钱花掉了一多半,实在没料到出来挣钱这么难。
她真想马上返回锦州,可一想到重病在身的父亲,满面愁容的母亲和上学等钱用的弟弟,她又犹豫了。带着最后一线希望给陈莉挂了长途,没想到半年前曾拒绝过她的这位同窗好友竞答应了她。她想,北京是首都,或许能给她带来好运。
她舍不得住旅馆,也不敢在车站附近的休息室过多地停留,那里是按时间收费的。又不能总呆在候车室里,服务员会往外轰的,只好漫无目的地在外熬着时间。她倚在海河边的石栏上,想起了卖火柴的小姑娘,不禁潸然泪下。几名戴天津大学校徽的女学生路过她身边,关切地问她是否需要帮助,她忙擦着眼角的泪道谢。待她们离去后,她的泪涌出的更多了,若不是父亲的病突然恶化,她本该是北大中文系二年级的学生了。
前年高考她是锦州市文科的第三名,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却被她悄悄地藏了起来,因为在高考结束后父亲的病已转为尿毒症,家里无力再负担她上大学。
等父母知道时,她已在郊区的个体皮鞋厂当了一名剪皮子的打工妹,每月四百元的辛苦钱不仅帮不了家里的大忙,还要忍受好色的老板日甚一日的纠缠。好不容易熬到了一年的合同期她赶紧离开了那里,像成千上万的东北姑娘一样,也越过长城南下了。
离开锦州的那天,母亲的泪始终没停。她强忍着没流泪,当列车一驶出月台,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已是凌晨一点多了。
何伟办公室的里间只剩下床头灯调暗了的光,羽绒被把陈莉和何伟蒙在舒适的席梦思里。陈莉被允许在此过夜的机会并不多,一个月顶多两次,何伟说让员工们知道了影响不好。
“今天的流水是多少?”何伟放平身子无精打采地问。
“餐厅过了万,夜总会差不多也有八千,凑合啦!”陈莉一丝不挂地趴在他身上。
“上不了两万就他妈得赔!真是越干越没劲!”
“别急,会好起来的。”
“屁!再这样下去,死定啦!”
“我不是给你搬了救兵吗?”
“甭给我宽心丸儿啦!”
“等她一到你肯定会谢我的!”
她撒娇地搂紧他的脖子,丰满而富有弹性的双乳轻缓地在他那不很发达的胸肌上游弋着,性感的双唇贪婪地吮吸着他的额头、面颊和脖颈,纤细的双手很适宜地抚摸着他的肩、胸、腰、臀......他像往日一样闭上眼,消极地任凭她施展各种娴熟的手段。若不是第一次与她同床见了红,他决不相信自己是她的头一个。
“我得给你提个醒!”暴风骤雨过后,她依旧趴在他身上紧紧搂着他。
“......”他被她压得喘不过气。
“赵雯来了不准你喜欢她。”她的声音娇柔极了。
“我没那份闲心!”他抽出了身子点了支烟。
“你先答应我嘛!”她轻抚他那有棱角的脸颊。
“行,我的姑奶奶、天可不早啦!”他打了个哈欠。
“明天跟我去车站行吗?她是我最铁的姐们儿,给我个面子嘛!”她有很强的虚荣心。
“好—吧!”他无奈地答应着,带着困倦捻灭只吸了一半儿的烟。
何伟顶烦接站了,路上堵车不说,有时进停车场就得排个把钟头队。但他又不忍心拒绝她,对她此时的温柔还是挺喜欢的。她高兴地把鲜嫩又灵巧的舌头伸向他的唇,搂紧他的脖子,光溜溜的身子又蛇一般地缠绕着他。
陈莉进站之后,何伟便在车里打起了盹。每次和陈莉一起过夜,第二天他都得补个午觉。来的路上他就有点犯迷糊,陈莉还一分钟不停地夸那个什么”雯”,说她就像她的名字是朵迷人的云。见她的鬼去吧!管她是云是雾,关我屁事?心里骂着骂着便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
二十分钟后,陈莉拉着赵雯的手来到车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