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强再次点点头,尔后关切地对何伟说:“您的心脏不好,还是先进屋休息会儿吧,离天亮还早着呢。”
何伟失神而痛悔地说:“就让我在这坐会儿吧,我得守着他们一家三口,都怪我呀!其实哪不能给他们挤出间房子呢?怎么就同意他们住在车间里呢?唉!我怎么能这么糊涂呢?”
“您就别后悔了,这都是命。”
小强十分同情地望了那几具尸体一眼,的确是令人痛心疾首,夫妻俩恩恩爱爱的,儿子才六岁,夫妻俩原本是让儿子来北京上学的。何伟把这个技术特别过硬的主任从别的汽修厂挖过来挺不易的,其中一条就是答应帮助他的儿子进一所好学校。
豆豆一接到小强的电话,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听说还死了人,更是惊恐万状。豆豆颤抖着对阿明说:“你快起来陪我去吧,我的腿儿都软了。”随后豆豆给赵雯打了电话,赵雯一听也是大惊失色,忙叫醒了林芳,随后又把魏刚喊了起来。
赵雯和魏刚截了辆出租车准备先走一步,林芳说她到厂子安排一下随后就去。赵雯特意叮嘱林芳说,玉芬大姐不是在厂子值班吗,你最好也跟她说一声。魏刚知道死了人肯定得花不少钱,他还欠着何伟二十万呢,便又叮嘱了林芳一句,你最好在厂子等我们的电话,没准儿得用钱。
赵雯和魏刚几乎与豆豆和阿明同时进的厂子,见何伟傻呆呆地坐在台阶上闷头抽烟,几个人的心里都有些酸溜溜的。韩军和小强正在办公室里打着电话,见赵雯他们来了,小强忙走出来说:“你们快劝他回屋暖和暖和吧,他这样坐了快俩钟头了。”随后,韩军也走了出来,韩军悄悄指了指何伟,给赵雯递了个眼色,示意赵雯好好劝一劝何伟。
赵雯不容分说地上前拉起何伟:“后面还有许多事等着您处理呢,您要是病倒了咋办?”
何伟的泪再也抑制不住了,紧咬着嘴角连连摇头,泪水断了线儿似地流了下来。
“三条人命啊!我可怎么还呀!”何伟的声音异常惨切。
何伟可不是那种轻易就落泪的人,此刻他自己都说不清这泪水究竟是为何而落。在场的人无不黯然神伤,赵雯和豆豆都哭出了声,一人架起何伟一只胳膊,把何伟扶进了办公室。
韩军悄悄对魏刚和赵雯说:“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把损失减小到最低限度,就是买通保险公司的人,把保险手续补上,眼下有不少人都是这么干的。”
赵雯摇着头说:“这是犯法的,万一要是败露了,那是要蹲班房的!”
韩军说:“只要李海文能向保险公司垫个话儿,就不会有什么事。”
“不行!不行!”何伟连连摆手,“海文混到今天这一步儿不易,别再连累他了,咱就认倒霉吧!”
魏刚始终没表态,因为他断定这个厂子有李海文的股份,牵扯到李海文的事他不愿掺和。
正说着,李海文匆匆而入,不知他是从哪得到的消息。他的眉头拧成了肉疙瘩,失态地搓着双手,口中不停地念叨着:“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因为他已看过区政府那几台面目全非的车,看来他和区里的头头们都得坐出租车去市里开会了。
“是不是有人故意放的火?”李海文绷着阶级斗争时期的脸谱,用的也是那个时期的语气。
“不大可能,我又没得罪过什么人。”何伟连连摇头,有气无力的神态像那时的黑五类。
“那也得立案侦察,我这就给分局挂电话。”李海文说着便拿出手机拨通了分局头头的电话,“......对,我是李海文。汽修厂失火了......还能是哪个?就是我表哥何伟的......对,伟光汽修厂!......你马上派人来这里查查,我怀疑这是一场故意纵火案。”
何伟待李海文挂断电话后,淡淡地说:“没这个必要吧,来一大帮子人,我现在哪儿有工夫伺候他们呀!”
李海文摆着手说:“用不着你费心,有我垫了话儿,他们绝对不敢造次。你也别太悲观了,这里干不成了咱再从别的地方干嘛!”
何伟沮丧地说:“我还拿什么干呀?”
赵雯劝导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一把火还能把您烧垮喽?”
何伟叹了口气:“唉!你们是不知道啊,这把火起码得烧掉四五百万哪!恐怕我这辈子很难堵上这个大窟窿了!”
众人都沉默了,这么大个数,在场的人谁也无能为力。
次日,死者双方的亲属都来了,他们来自苏北老区,在长途汽车上整整颠簸了一宿。
最让何伟内疚和痛苦的是那四位六七十岁的老人,面对再也不会醒来的儿子、女儿和孙子,四个老人都先后哭昏过去多次。他们没有对何伟责备过一句,也不向何伟提任何要求,只是不停地哭泣。
何伟把他们安排在了一家高级宾馆,他们却说什么也不肯住。何伟说不用他们花钱,他们说花谁的钱不是钱呢,还是能省就省些吧。他们非要住在汽修厂,说是一来那是孩子们呆过的地方,二是也省得你们跑来跑去的。多憨厚多朴实的老百姓呀!都到这时候了还能替别人着想!何伟实在不忍心见他们,一见他们就想掉泪。
当何伟把准备好的五十万元现金摆在几位老人面前的时候,几位老人说什么也不要这么多,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何伟被这场大火烧得破了产。何伟最后给老人们跪着说:“我求求你们收下吧!这样我的良心多少还能安宁一些!今后我会像对待自己的长辈一样对待你们,只要我何伟能做到的,我决没二话!”
当时在场的人无不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