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又仔细看了看镜子,那是一张已经涂着白色面膜的脸。渐渐地,面膜收紧了她的皮肤,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于是拧大了水龙头,让水以最大的力量向下冲去,她需要水蒸汽,然而这时,在水声中她却听见了另一种声音:是男人的嗓音,唱得激昂而宏亮。
然后,是合唱,这声音像大海一样淹没了她。她关掉水龙头,她知道那是马勒的《大地之歌》。当她第一次发表看法,说这个男人的声音激昂而洪亮时,姐姐沉吟了半天,开始对她说:那不是激昂,而是忧伤。因为他的女儿死了,那是他最爱的人。
姐夫也说:一个男人,他的女儿死了,这意味着什么?这是生不如死,怎么还会激昂呢?只是痛苦得没有任何办法。没有办法的痛苦是什么?是沉静,是此时无声痛有声,怎么会是激昂呢?
妹妹说:可是,我觉得就是这个男人的底气十足,你可能是从书上来的,我靠的是感觉。
姐夫当时说,最讨厌国内的这些人说感觉了,什么都是感觉,问题是感觉是错的。
妹妹说:感觉就是感觉,怎么会有错呢?
姐夫愣了,妹妹的无知和无赖,让他无所适从。
那天之后,马勒经常响起,她从姐夫的解释中,渐渐也意识到了一个男人在丧失女儿后的痛苦,她当时想,也许有一天,姐夫也会丧失女儿。
这种恶毒的想法让她害怕自己,她拼命摇头,摆脱自己的罪恶感。
音乐声很大。
她立即从洗手间里探出头,姐夫的房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关紧了。而沙发上空无一人。这几乎是一种暗示,自从他从美国回来之后,他们只要一关房间放马勒,她就知道他们又在做那件事了。
虽然他们是夫妻,但现在刚刚是中午,而他们却提前按响了音响,就像她提前做面膜一样。究竟是谁的手指碰触了那黑色的键?姐姐的还是姐夫的?姐夫的吗?她想,一定是像经常在梦中出现的那个粗大、雄壮的中指让马勒从另一个世界站在他们的床头。
妹妹的脸上湿漉漉的,那是没有擦净的水花,但那仿佛也是眼泪,妹妹希望自己能哭,像马勒一样地哭,她是认真的,是不自觉的,她在下流的仇恨之后,总是在瞬间就进入高尚,至少她个人是这样感受的。
她盯着镜中自己像鬼一样的白脸,心想,在天上是不是有神灵的存在?
在马勒的哭泣中,还没到时间,她便洗净脸回到房间翻出几个月前买来的黑色内衣。在她走出洗手间时,她看了看姐姐的紧闭着的房门。门是深棕色的,四周用纯净的浅红色勾勒,门的正中间正被阳光映照着,那仿佛是人脸上露出的因为放荡而变了形的表情。她真想走过去把耳朵贴在变形的脸上。但是她缺少勇气。她望着面前的内衣报复似的很快穿上它。
她看着它,想,它不会笑,也不会哭,却会用喘息以表明它是饥饿的,用平静来表示它是饱和的,但是她从不遵守它的意志,因为它是她和男人战斗的武器,有时稍稍动点脑筋,就能得个好价钱。
可是,好价钱真的能落到她的头顶?
对此她从不自信,也知道即使自己再蠢,也相信在今天的世界里,女人已经不值得男人们为她们那么多天睡不着觉了。
男人们能化解的方式很多,他们经常只要花很少的钱就能满足自己了,然后,他们内心平静的去干自己的事,比如说去挣更多的钱,可是,留下她这样的女人怎么办呢?
于是妹妹开始仇恨妓女了。
妹妹为什么要仇恨妓女?
你自己究竟是不是妓女?
妹妹讨厌这样的问题,就像讨厌姐姐和姐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