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阿英又突然出现在光光跟前,使一度陷入情感困境而无力自拔的光光束手无策,他惊愕的目光看着阿英,阿英出奇地平静,使他不知如何是好,阿英穿着平时很少穿过的蓝色的连衣裙,脸色略有些苍白,阳光照着她,很美好纯朴的样子。光光从来没发现过阿英如此美过,而这种美是一种成熟女人的美,是历尽沧桑之后冷峻而深沉的美。
光光的神情有些扑朔迷离起来。
阿英平静的面容,对着光光,说,我们离婚吧。
光光的神情有些恍惚,觉得简直在做梦,他怔怔地望着阿英,他不知道怎么回答阿英。
阿英说,也许我上一辈子欠了你什么,要我这一辈子没完没了地偿还你,我们该有个结束的时候了。
光光仍然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没想到阿英会如此果断而平静地提出离婚,这是他始料莫及的。
阿英与光光办完离婚手续,两人走到大桥桥头,分手的时候,光光显得有些缠绵,他抱住了阿英,很激动的样子,阿英冷静地推开光光,说,你把我当什么女人了?要了拉过去,不要了一脚踢开……阿英看一眼光光,说,好好跟人家过吧,这把年龄的人了,经不住几下折腾,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阿英难过地把脸别过去,望着桥下。
光光说,阿英,你是一个好人,我对不起你……
阿英说,说这些干吗,男人都很虚伪,对他身边的女人都这么说。
光光很尴尬,不知说什么好,面有愧色地望着阿英。
阿英沉默一阵说,光光,咱们夫妻一场,你对我说一句实话,你曾经爱过我吗?阿英的目光直视着光光。
光光先愣了一下,怔怔地想了想,然后垂下头,低沉的声音说,爱过,你真的是我的初恋。
阿英的目光望着远方,身子轻轻抖了一下。
光光说,阿英……
阿英打断光光的话,说,行了,咱们什么也别说了,我就问你那一句话。
阿英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说,我是一个平庸的女人,文化低,什么都不懂,可是我觉得,不管你再现代再超前再有文化,作为一个人应有的良知和责任,还是应该有的吧?
阿英说,生活是什么?过日子光靠爱情行不行?
阿英说完没等光光回答,转身就走了。
光光望着阿英远去的背影,久久发懵,光光猛然发现,自己从来不了解阿英,他一直把阿英看成一个平庸的好女人。
人往往在失去的时候,才知道自己不仅仅是失去,更多的是没有拥有过。八
刘果很顺利地办完了出国的手续,心里感到既轻松又沉重,混混乱乱地理不出头绪,人像水面的浮萍,永远不着重心,那种不踏实感使他陷入迷茫。
当阿英的叫卖声响起的时候,刘果心里涌起一股激动,他立即走到阳台上,朝下望去,阿英被裹在一团热气中,阿英在热气中大声喊道,“……哎,馄饨,新鲜的馄饨,哎……”阿英反复地叫着,拖着很长的余音,在夜市的大街上迂回。
刘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阿英忙碌的身影,心想,就要告别这种声音了,就要告别辛苦的阿英了,这一切都将成为一种忧伤的记忆,阿英那无奈而忧伤的喊声,很深地印在刘果的记忆里,每次他听到这种声音,就充满了感动,这种声音仿佛在唤起他身体中的什么记忆,这种记忆模糊不清且亲切可感,它仿佛沉睡了很久很久,仿佛在慢慢睁开眼睛,仿佛在刻意寻找已经疏远的那份情感,刘果很留意这种情感,他记得自己以前从未经历过这种感觉。
刘果下楼去,站在阿英的摊位前,阿英十分惊喜地看着他,说,我还以为你走了呢,刘果走进去坐下,他对阿英说,我明天就走了,阿英听了很高兴,说,你是得赶紧去,你妻子一个人在国外,真不容易。
刘果望着阿英,无言地笑笑,便低头吃着。
阿英说,不回来了吧?
刘果想了想,说,去看看,没准。
阿英理解地点点头,说明天什么时间的飞机?
刘果说,下午两点。
阿英就忙着手里的活,忙着把客人迎进送出,就顾不上跟刘果说话了。
刘果仍然坐在阿英收摊时才走。他送了阿英一段路,两人默默地走,好像不知道说什么好,在大街的尽头拐弯处,阿英说,你回去吧,阿英什么也没说推着车就走了。
刘果千头万绪地看着阿英,阿英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很模糊很单薄,刘果觉得自己的内心、在被阿英牵动着,他说不清楚这种感觉,心里涌满了酸楚,阿英的影子完全消失了,他才转身往回走。
刘果对着安静下来的大街长嘘了一口气,他突然觉得这座城市很美,自己住在一个美丽的城市里,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刘果想到就要告别这座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古老而美丽的城市,告别想找一个女人说说话的世界,去一个遥远陌生的国家,与一个对他敞开怀抱的女人那里重温家的温馨,心里就充满了无限感慨。
第二天中午,刘果作好了走前的一切准备,正坐下歇息抽烟,有人就敲门了,打开门一看,是阿英,刘果有点喜出望外,说你怎么来了?阿英手里抱着饭盒,由于走得急,满脸通红,额边流着汗水,阿英目瞪瞪地望着刘果,我怕你已经走了……你不是两点的飞机吗,我估计你中午不会做饭我就给你拿来了。
阿英把饭盒打开,里边是红烧鱼和黄瓜炒是仁,阿英就催刘果快吃,怕凉了。刘果瞪着眼睛看着饭盒里,说,这鱼呀虾的,要花掉你一个礼拜夜市挣的钱吧?
阿英不以为然地说,看钱面对什么事,对一个自下而上生存有困难的人来说,管用,对人与人之间的情谊来说,就没那么重要了。
刘果很感动,说,那是那是!
阿英就坐在刘果对面,看着刘果吃。刘果把饭菜全吃完,说,出国去就吃不上家乡的饭菜了。
阿英默默无语。
刘果说,你和你丈夫的事……
阿英说,离了。
刘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你一个人带着孩子过日子,很不容易。
阿英平淡地笑笑,说,习惯了。
两人都沉默无语,过了一会儿,刘果说,阿英我会记住你的。
阿英笑了,说,记住我干什么?一个卖馄饨的,人与人之间有缘分了,互相帮着一点,没缘份了,大家都让着一点,你说是不是?你看我和你,素不相识,可一见老熟人似的,什么心里话都掏出来给对方讲了,这就是缘分。
刘果很感慨地点头,说,阿英,我真的很感激你,在我很孤独寂寞的时候,就想跟你说说话,你就给我很多的安慰。
阿英说,别这么客气,我应该感谢你,你那么善解人意,能一个整晚上听我唠唠叨叨,也不心烦,我……阿英的脸很红,声音也有点颤抖。
刘果很感动,目光深深地望着阿英,说,阿英,你在当知青的时候一定很美吧?
阿英觉得刘果的话问得有点突兀,脸訇然红了,支吾着说,还凑合吧。
刘果就笑了。
阿英收拾起饭盒,说,我走了。
阿英走出门去,阿英看了一眼刘果,欲言又止。刘果发呆地站在门里,听着阿英的脚步声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