琦一没想到儿子按托儿所的作息时间准时的醒来,他穿戴整齐地站在琦一的床前。歪着脑袋,眼睛亮晶晶地望着琦一的睡相。像一只刚从大森林跑来的小鹿,对什么都好奇的样子。
经过一夜失眠的琦一从昏昏迷迷中醒来,首先看到儿子那张欢快而清新的脸,琦一立刻快乐起来,她对儿子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妈妈懒虫,是吗?
儿子说,爸爸说你病了,要多锤一会儿。
这时丈夫把头擦过来,招呼儿子去吃饭,顺便对琦一说,你的饭放在锅里温着,起来后吃。
丈夫走后,琦一就接到刘力的电话,刘力一改平时那种爽快清亮的嗓音,而是有气无力地告诉琦一她刚从医院回到家。她做人工流产了。刘力说,生平第一次尝到做母亲的滋味,体验到属于自己的孩子被血淋淋地拿走的滋味,真惨!
刘力的声音低沉下去,继尔发出抽泣的声音。
琦一对刘力的不幸很难过,琦一说,我以为你真不在乎呢!
刘力哭了一阵,大端一口气。
刘力说,此时此刻惟一的愿望就是放声大哭一场,透彻地哭一次……
琦一担心地说,你觉得哭了好受一些就哭吧。
刘力说,我不敢,我的隔壁住着一位神经高度紧张的警察。他会因为我的哭声义无返顾地冲进来。然后查明我哭的原因。并记在他的本上,详细地做案情分析,然后抓出罪犯。我会因为我哭了半截而情绪沮丧好几天。因此,他可能会来敲我的门无数次。
琦一说,这时还调侃,你感到很虚弱吗?我去照顾你。
刘力在那边叫起来了,说,NO!NO!你把自己照顾好吧。我跟左七分手了,就在刚才,他刚走,说不准什么时候又重回来,他的眼镜在我床头上。
琦一在电话机旁呆愣了一阵,她知道刘力不在万分悲伤的情况下不会给她打电话,刘力从不对人叫苦,什么事都用调侃的方式去表白,可内心却并不是那么轻松。琦一了解刘力,几年中刘力什么心里话都告诉琦一,对刘力的处世方式和她与男人们的一切事情,琦一只能表示深切的关心和担忧。
刘力曾对琦一调侃自己,说她是一个既不能当恋人,又不能当情妇,也不能当老婆的人,刘力说,在我们这个男性社会里,一个既不能当恋人,又不能当情妇,也不能当老婆的女人,会是什么样的处境?当恋人需要温情和浪漫,当情妇需要旺盛的性欲和性感的外表,当老婆则需要忍辱负重,勤劳吃苦。不言而喻,刘力不具备这三方面的素质,因此在她的生活中屡遭失败,在她与左七的交往中,刘力也没总结出她失败的真正原因在什么地方。
刘力曾经有过一次婚姻,关于刘力那次的短暂婚姻,据说是报社的一大奇闻,传说颇多,不能根据哪一种传说来确定刘力离婚的真正原因。刘力的前夫姓袁,是文化圈里小有名气的文人,比刘力大十一岁。关于刘力与袁在婚后十五天即离婚的原因,在传说中有几种说法,rt是说刘力有同性恋嫌疑(这是袁在离婚后传播的),二是说,袁是性虐待狂,他曾结过两次婚,都以短暂的婚姻告终,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与他离婚的女人说出离婚的真正原因。至于性虐待狂,也是传说中人们加以想象的。再一种说法,是刘力从前的恋人是袁的父亲,袁的父亲又是袁的仇人,袁的父亲是一位颇有名气的老画家,刘力不但跟衰的父亲同居过一段,而且还为这位风流的老画家流过一个孩子,因为表与他的父亲早已断了父子关系,这些情况他也不知道,婚前袁也不太在意。
这三种说法将刘力那段短暂的婚姻混淆在一起,变得十分牢固而复杂,人们在众说纷纭中,不知该信哪一种是事实的真相。再说现在的人都活得挺累也挺无聊,谁愿意抛弃这些不用动脑子的现存说法而去绞尽脑汁探索别的什么真实性,那样多费神,人们一向喜欢在现有的基础上去发挥想象,决不会从陌生的领域中去挖掘点其他什么。再说这种种说法挺刺激的,挺让人从心理到生理都有一种快感的,何必去找什么更准确的真相呢?何况真相就如同高强度的光,刺入眼目,让人不舒服,而虚虚假假的东西,像一片柔和而迷人的霞光,使各种毫无价值的东西都能罩上一种迷人的色彩。再说,如果寻根到底……刘力是被人陷害栽赃的,等等吧,最后还爆出一条使人振聋发暖的消息……刘力在那场婚姻之后,还是一个处女!岂不就更糟了吗?那多煞风景!这样,就使得刘力的婚姻变得越来越不像原来的样子,再加上刘力的前夫又在暗中使坏,四处说刘力欺骗了他,利用了他,相干了他,尔后又一脚蹬了他。经他这么一说,又加上他那副本来就苦大仇深受迫害的模样,人们自然是深信不疑,因为这其中难说谁在利用谁,谁在欺骗谁,谁也不清楚,刘力从不对人说这些,刘力是那种牙被人打掉了连血带牙都能吞进肚里,脸上还笑眯眯的死要面予的女人,像她前夫这么个嫖妓女都懒得给钱的人,就很难不把对一个已有婚姻关系的女人曾经做点什么或者付出点什么看成是利用和冤枉了。
说刘力的丈夫嫖妓女不愿给钱的事,也属于传说,据说某年他南下开会,在一个春风荡漾的夜晚,他独自一人漫步街头,后来他被一个年轻的女郎带到红灯区,原来这个女郎是从事妓女职业的,袁假装不明白地跟她聊天,喝茶,然后被她带到一个光线幽暗的地方,事完之后,妓女伸手要钱,他提起裤子就对妓女说,不把你们这些社会的垃圾送进监狱就算仁慈你们了!
妓女说,嫖客给妓女钱,是天经地义之事,就连皇帝也不赖帐,何况你这么一个俗人!他瞪大怒目义正辞严地训斥妓女,说,你再说下去,我就叫公安部门的来捣毁你们的黄窝!
妓女被他训斥得目瞪口呆。
他就这么扬长而去,可是走了不到半条街,他被两个男人截住,两个男人把他废了,于是,他在南方的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才得以恢复,后来他就出现频频找女人结婚,又频频离婚的现象,他想利用女人证实自己被废的程度,结果都令他痛彻地失望。逐渐地将这种生理上的阻隔和丧失,转移到了心理上,往往就出现使人难以置信的变态和扭曲,内行人都明白他这种现象和为人的阴损与恶毒都与他性功能的丧失有关。再说刘力与她前夫之间不管是从外型还是年龄,刘力都占着优势,这就不能不使关注这件事的人们对刘力的前夫产生同情心,这种同情心是针对刘力的年轻美貌,招来众多的垂青者和讨好献殷勤者,就凭这些,刘力就是胜者,强者,而她的前夫是败者,弱者。人们对弱者都容易同情,这是传统美德,人的善良往往会从同情弱者身上焕发出动人的光辉,对强者一般都残酷无情,决不心慈手软,人们怎么不痛恨刘力呢,怎么会对刘力舌下留情呢?
刘力与她丈夫的婚姻在短暂的十五天后破裂的根本原因,恐怕在于新婚的夜里发生的事情。那件事太出乎刘力的意料。刘力正在与丈夫信心百倍地酝酿着新婚的感觉时,敲门声大作。因为刘力在婚前没跟她丈夫发生过任何关系,并不是刘力觉得那么做有什么不合适,而是刘力的丈夫对刘力神秘兮兮地说,我要让你在新婚的夜里尝试到新婚之夜的真正的含义。刘力并不理解她丈夫指的新婚之夜的真正含义。心想,不就把做爱的事放在那个法定的日子吗?有什么神秘的!可是刘力正要领略这种“含义”的时刻,有人像救火似的敲门了。刘大的丈夫对此时来敲门的人大为光火,他说贺喜也不找准时间,这都什么时候了?他不满着,仍然去开了门。当他打开了门,立即就傻了,他脸上挂着的那点新婚的喜庆也荡然无存了。
进门来的是一个女的,女的身后还跟了两个男的。
刘力看了女的一眼,心里就毛了。刘力不认识这位女人,她发毛的原故,是这个女的样子长得过于凶悍,粗黑的皮肤和一双圆眼睛,一进门就冲刘力直乐,说,这小姐细皮嫩肉的,像三陪小姐似的……!
没等刘力反应过来,那女的已经将一条格外健壮的大腿展露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她穿的是一条目前最时髦的超短裙,裙下是两条丑极的粗腿,正在新婚的客厅里来回晃动。
刘力先以为这女的是一位掷铅球的运动员,可是她进门之后,就对刘力的丈夫说,我带来的两位,全是黑社会的。女的说话的语气十分夸张。
刘力的丈夫顿时像被抽了筋扒了皮似的跌坐在沙发上,面孔铁青地扭曲着,对着那个女的嘟哝道,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女的看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说,我什么也不想干,只想让你当众跟我做爱,让大家看看你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就是这样的男人,曾经在玩弄我的时候,发誓要娶我,弄得我丈夫没了,孩子不跟我了,你倒跑到一边当你的新郎去了!
后来刘力才知道,这个女的娃赵,她父亲是郊区一个手艺十分高强的木匠师傅,有一身的本领,却没有传人,他就这么一个独生女儿,打小他就把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儿培养成一个身怀绝艺的木匠,女木匠与另外一个男木匠结了婚,生了一个儿子,由于这个女人十分向往文化,后来不知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里鬼使神差地与刘力的丈夫认识,并且很快有了关系,刘力的丈夫曾对她说要娶她,她自然是信以为真,迅速地与男木匠离了婚,结果听到的是这个男人娶了另外一个女人,这便是刘力了。
这个女的当着刘力的面狠打了她丈夫两个耳光,让两个跟随来的男人,将屋里能砸碎的东西全砸碎了,将一些不易砸碎的东西就顺手搬走了。这个女的没有伤害刘力,她只对刘力叹了口气,说,什么男人不能嫁,偏要嫁给这种有点文化的流氓!
刘力的新婚之夜是在一片废墟上度过的,刘力的丈夫在新婚夜里被相好的女人突然袭击,他在新婚的夜晚的整个形象,可以用呆若木鸡、一摊稀泥、魂飞魄散之类的词去形容,他头上的几根护头顶的长发,此时也跌落在肩上,像见根干草飘浮在新婚之夜的恐慌之中,这样就使得刘力无缘领略她丈夫所谓的新婚之夜的真正含义。直到法院判他们离婚时,法官问刘力,你丈夫性功能有问题吗?刘力很茫然,说,这尚欠清楚,没有体验过,法官对此莫名其妙。
刘力在新婚夜里问过她丈夫,既然那样,为什么当初不把她娶了?刘力的丈夫扭曲着面孔,说,这样烂糟的女人,还能娶吗?
刘力的丈夫一般指与他曾有过关系的女人,都称“烂糟”女人,然而就在刘力与她丈夫这短暂的十五天中,竟然有两位“烂糟”女人来袭击过他,在刘力提起离婚申诉的那一天,她丈夫竟然还在跟一个过去相好的女人在一个环境十分恶劣的臭水沟边的树林里,弄得乌烟瘴气。
这一切,都是令刘力摔不及防,不敢想象的,她觉得自己简直像一部黄色影片里的小丑人物,整出戏,演得又蹩脚又拙劣,不堪回首,令她从生理到心理都感到恶心。
离婚是必然的了。
至于刘力的前夫那种未老先衰的破败景况,也有种种传说,一说他因性功能的丧失而导致人体机制的迅速衰竭,呈现出一种昏茫垂老的状态来。另一种说法是,他的老态和未老先衰的表现,是祖传基因遗传所致,而且这种遗传是隔代相传,他的父亲不像他这样,快七十的人了还精力充沛得像小伙子一样,外部形象也不衰老。据说刘力的前夫在三十岁左右时,就脱光了头发,秃露着脑顶,耳边有几根头发却是不屈不挠地生长着,由于他对这几根钟情于他的头发借如家珍,倍加爱护,长得可以与女人的长发相媲美,就这样,他也舍不得剪去,而是将长发丝绕秃顶绕上几圈,象征性地点缀在发亮的秃顶上,算是对众目腹腔的一种示威,也算是对自己一番良苦用心的一点安慰。
刘力的前夫,在五岁的时候,别人就在他脸上看到了一种属于老人的气数了,到三十岁以后,他走到哪里,那里的入就称他——袁老,袁大爷,袁老头,不一而足,总跟老分不开。他一直把这种过早衰老的迹象归咎于他那一辈子风流、浪漫,万恶不死的父亲,认为他的父亲将一腔的热血和精华都注入到了他的绘画里和别的漂亮的女人体内去了,至于他那黄脸的,推悻的,丑陋的母亲,只是一些糟粕、垃圾和废物,这些无耻于人类的东西,才是致使他变成这副样子的根本原因,就因为这种原因,他与他的父亲在二十年前就断绝了父子关系,至今父子俩虽身处文化目,却老死不相往来。
刘力与他结婚时,对他过去的一切一无所知。刘力为什么与他结婚,这是一个谜,刘力又在与他结婚后第十五天坚决要离婚,这也是一谜。前面的种种说法,仅仅是游离于事实之外的一种说法,它与事实相距甚远,然而,他们在十五天之后离婚,这的确是一件使刘力前夫所大伤脑子和大抹面子的事。刘力的前夫最终同意离婚,是因为被迫于刘力那副与他势不两立,不弃此弊帚就不共戴天的横劲,刘力拿着亮光光的水果刀对准自己的喉部,使他心虚下来,他同意离婚,但对刘力立了一个君子协定,只要刘力答应并长久地保守离婚的真正原因和秘密,就同意离婚,如果刘力不遵守诺言,将他们之间的秘密泄露,他将严惩不贷,将刘力在新闻界搞倒搞臭,最后扫地出门,让刘力永世不得翻身。刘力答应保守机密,并在她丈夫的私约上签名划押。离婚之后,袁立刻在圈里留外作了应有的防范措施,说刘力唯利是图,利用他的权势,大发不义之财,榨干了他的一腔真情之后,又去搞什么同性恋,暗地里与他那万恶的父亲勾结。这一切说法都在刘力离婚后像灰尘一样沾满了人们的耳目。刘力刚开始对这些说法不屑一顾,后来她发现问题并不是她想象的那么轻松,一些跟她过去有着友好交往的朋友,以及还处在暗中对她献爱献情的男人们,在不同场合,不同的时间里,都收到了她的前夫衰的酸劲十足的威胁加恫吓的电话,前面先说一大堆的下流话,比如说,怎样,她不错吧,比你老婆强多了吧,你怎么搞的嘛,我扔弃的女人,你们像狗拾骨头似的,真不可思议,你们的幽会我都略知一二啦!最后一段话,令所有对刘力一往情深的男人都两股战战起来——你不怕搞臭名声不怕你老婆知道,不怕走黑道的人对你伸出魔爪,你就走着瞧吧!那些关心,热爱,虚请假意,只想占点便宜的男人,友情或者爱情,统统在这种恫吓面前节节败退,从此避而远之。他们都很明白。谁愿意为刘力去得罪这个十足的恶棍呢?谁又愿意,突然莫名其妙地板尸街头,而后还臭名远扬呢?拜拜吧,刘力!刘力在离婚后的一段时间里莫名其妙地陷入无人问津的孤寂之时,特别是同几位朋友联手做的生意,也不明不白地泡汤了。当她明白是她的前夫在暗中捣鬼时,一气之下就去责问她的前夫,她的前夫一见她的面,就如同见了鬼似的,双目圆睁,面如土色,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像看一位死去多日已埋进坟墓又突然回来了的人一般令他魂飞晚散,刘力自以为她前夫这样子是被她吓的,是为他制造的一系列谣言而感到心虚,其实刘力想错了,他不是吓的而是气的。刘力与她前夫分手之手,他几乎就少见刘力了。他没想到刘力竟然红颜末改,反比过去光彩照人鲜亮多了。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他觉得自己更加不了解刘力这种女人,更不明白还有如此打不倒的女人!他在哆嗦后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这种女人真是厚颜无耻!刘力被他骂得莫名其妙,觉得这句话应该她骂他是最合适的,她为她前夫在见到她时所呈现这种状态,百思不得其解,刘力的前夫一直认’为刘力在遭受到种种打击和冷落之后,会变得红颜消退,衰败丑陋,被满世界的吐沫星子饿得伤痕累累,像那个叫阮玲玉的女人去自杀,去穷困潦倒,去像臭狗屎一样被人唾弃,去呼天抢地,去走投无路,然后像一只被人遗弃的猫,再回到她前夫的身旁,好话短话说尽,委屈地蟋在他的膝下,任他摆布。然而,刘力的前夫想错了,刘力依然美丽如初,眉目中流盼着眷眷深情,足以使一切看过她的男人沉而其中难以自拔。刘力目光中流盼着眷眷深情,不是针对她的前夫或者其他什么男人来的,而是她天生就这样,天生一副情深意长的多情模样。刘力的前夫差点被刘力的出现所呈现的状态击毙。当他恢复常态之后,他故作冷静地说,你挺好的嘛!刘力感到很奇怪,说,我又怎么不该好了?她前夫尴尬地笑笑,说,当然,当然!刘力从她前夫风起云涌的表情变化面前,突然明白了她无法与这个男人相处下去的另一个根本原因,他太不善良了。他的灵魂已被某种植根于这片土地的腐朽文化给腐蚀了,他已经无法产生一种作为一个人,抑或一个男人的美感,他所表现的一切都使人感到恶心。特别是他四处叫嚷着刘力是想利用他,就更使刘力赚若寒蝉了。刘力很感慨,觉得一个人所拥有的社会地位和知名度太难与灵魂以及精神品格成正比。她一下心静如水,将一切原有的准备好的责问,愤怒,以及委屈伤心,统统收敛起起来,她平静地望着这个比她大十一岁的男人,这个在她人生历程中感情历史里曾充当过十五天大夫的男人,一种哀悯从心而出,她突然从这个满肚子腐朽文化的男人身上,看到了一个业已腐臭发霉的灵魂,这个灵魂在垂死地挣扎,将中国几千年遗留下来的糟粕垃圾搅得尘土飞扬,臭气熏天……刘力似乎一下明白了许多,心里也豁然开朗了许多。
在离婚之后,刘力与她前夫从法院出来,她前夫用冷明阴的甚至带着淫秽的口气对她说,你想否认我们之间的关系?谁不知道你跟我结过婚?你刘力曾经是某某的妻子!你不承认,行吗?结婚意味着什么?做爱,我任意地干你,懂吗?
刘力从他脸上音列了一种邪乎乎的得意神情,刘力就笑了,说,我与你曾有过十五天的婚姻关系,写在纸上,等于是铁打的事实,谁也否认不了,可是这仅仅是形式一而我内心已经将这段让我丝毫没有美感,而只是侮辱和伤害的婚姻否定了,这段婚姻令我感到人格的被侮辱,我对这段婚姻的感受就两个字——恶心。
刘力在离开她的前夫时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在咱们这里,像你这种男人不多也真是不少!
刘力的前夫不明白刘力的意思,瞪着一双混浊不清的眼睛,像蛇信子一样吐着光。刘力仍然还是哈了一日阴气,快快地离开了这个男人。
刘力与她丈夫离婚之后,住在一间租来的小屋里。她与左七认识来往,是在她那段婚姻结束一年之后,左七这个男人与刘力以前那些短暂的爱情相比,要显得持久一些,也与众不同一些,至于怎么与众不同,刘力还没做任何仔细的思考。左七最起码不像追求刘力的那些男人个个是吝啬鬼。虽然口口声声称爱刘力爱得发疯,可真要让他们为刘力付出点什么或者帮助刘力做点什么,就难了。他们会死气白赖或者痴情深深缠绵悱恻地泡在刘力离婚后搬去的小屋里吃完了喝完了拍拍屁股就走人,还能理直气壮地扯出许多理由,让刘力觉得他们来看她是多么的不容易,在她的小屋呆这么长时间,是对刘力多么大的恩赐,而且冒着家有恶妻的重重关卡监督,他们铤而走险是多么地不容易。在吃她喝她占有她之后,惟一留给她的是一派杯盘狼藉和一番爱意表达之后的一堆宣泄物,然后找出种种借口离去,有时则任何借口都不用就不来了。刘力常常一个人在小屋里形影相吊,独自哭泣,常常想给热恋她的情人打去一个电话,一般是要么没人接,要么是一个女人接电话,一听刘力的声音,对方便立刻警惕得像军犬似的将每一处感觉细胞都张开了,准备扑向刘力。刘力不等女人对她尖酸刻薄的盘问就把电话搁了,刘力不知道接电话的女人是他情人还是妻子还是其他的什么人,总之她是生活在一种被人监控被人提防的紧张情绪中。刘力在漫漫的长夜里,常常想一个问题——男人们怎么都混蛋到如此地步了!刘力碰到左七时,过去那种状态已经渐渐消失,刘力觉得当一个人最是孤苦伶什的时候,太容易去寻觅又太容易迷失自己,太容易莫名其妙地去爱一个根本不该爱的男人,像一场恶梦,也像一场热病,当烧退去之后,才蓦然清醒,才知道自己连同那一切恶梦中遇到的人物,全他妈一色的混蛋!
刘力在一次新闻界的会议上与左七相遇,(应该说刘力在认识左七之前,左七已经是新闻界小有名气的记者了。)她突然发现有一双眼睛在看她时十分特别,因此当他与她握手时,她就更感到了特别,那种握手的感觉涵盖了一切握手的意义,那是对对方肌肤的抚摸,轻若风拂般的触碰,更像一浪水波,从她裸露的肌肤上轻漫过去,留下的感受虽是轻若羽毛,却能充满力度地迅速地直达人体深处的某一个敏感的区域,让遭受这种力度的人触目惊心。当时刘力在与他握手时,就觉得这个男人的灵魂一定不在他的体内,而飘浮在星辰之外了。他的手轻轻地与刘力的手一握之后,就抽了回去,像闪电一般短暂和迅速,也许是因为与他握手时的特别,才使刘力有了深刻的记忆,他在做完这个动作之后,是用一双亮晶晶的眸于在审视着刘力,这双眼睛是刘力看到过的与众不同的眼睛,它似乎与欲望无关,至少是游离于欲望之外又对欲望世界做着审视的那么一双独特的眼睛,它的目光很轻,像他的手触摸时的羽毛般的轻盈,像月光落在树叶上,仅仅是落在上面,它不带任何的物质含量和附加条件。这双眼睛看了刘力足足两分钟之久。刘力觉得太久啦!她差一点在这种目光中爆炸。他突然对刘力说了一句话——我可能要去找你!这句话让刘力听来,就如同两个拉力赛的队伍,正使劲地拉着,突然一边松手,另一边叭一声跌倒在地上一样,不知所措,而又玄机四伏。刘力的感觉不知自己是属于拉力赛中松手的一边还是跌倒在地叫苦不迭的那一边,总之她在这种模棱两可的时间里,刻意地看了一眼吐出这样一句话来的口唇,刘力惊奇地发现这张嘴唇是十分地性感,简直有一种与发育良好的性感女人丰厚的阴唇相媲美的两片灵动的唇,竟闪动着红润的如同珠宝一般的光泽,刘力对拥有这种唇的男人有了片刻的恍惚,这种恍愎使她的身体内有异样的冲动,这种冲动她前所未有的,是充满激情和热望的,刘力想这种冲动是对生命现象本身的感动,是所有人在见到并感受到美的瞬间所产生的那种冲动,冲动比激情要来得迅猛而壮丽得多,它使一切平静和黑暗的东西突然照亮凸现出来,推到高潮和极致,甚至将一个黯淡的生命照亮。刘力在这种嘴唇的男人面前的确产生这种史无前例的冲动。因为刘力见过的嘴唇中,有的尖酸刻薄经常把爱情那种东西搞得滞重又恐怖,有的老于世故永远散发着陈腐的气息,将爱这种东西搞得浮浅而枯躁。然而这张嘴将一切人们惯有的、约定俗成的东西打乱了,而且搞得听的人既不敢想入非非,又不敢轻视他的玄机四伏的背景,这句话的剩余部分蕴含着太深刻的寓意,这种寓意在那种看似语焉不详的迷雾中呈现着无穷无尽的潜台词。于是刘力对这个拥有一双对人世没有欲望的眼睛却有一张能让别人产生欲望的嘴唇,产生了空前的好感,于是一种欲望的气流渐渐地在刘力的周围罩上了一个空间,她最初的感觉是心雄摇动,再往下的感觉就是一种久违的隐隐的爱意已经回到刘力的心里。她在那天的大会上显得心神不宁,整个会议刘力没听进去一个字,她坐在前排,她总想回头去看坐在最后一排的左七,她试着转回头几次,都未能成功,人太多,而且刘力的这张面北转过去对着那么多的目光,肯定要引起一阵骚乱,刘力坚持着到了散会,她才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发现了他,他的神情显得有点忧郁。他穿着一身简洁的运动装,浅灰的水洗布,使他退尽了浮躁,显得干练、利索而朴实。他与谁都不说话,似乎一心在那里等她,刘力当时想,他一定也像她一样整个会议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在见到刘力时,眼里的忧郁就迅速地退去,这使一直在仔细观察他的刘力,心里平添了几分得意。他似乎与谁也没打招呼,只将目光对着刘力,刘力走近他,用目光与他对视片刻,俩人就从会场走出来,外面的空气格外清新,使他们都有一种愉快的感觉,那种缓缓流动的爱意仍然在刘力心里迂回着,她对着新鲜的空气,深吸了一口,她几乎是含情地看了他~眼,他的红润的唇依然闪动着醉人的光环。
他们走上大街,又觉得不知该到哪里去,就随便地走进附近的公园,在进公园之前,在旁边的小餐馆里吃了一顿很简单的便餐,是北方人爱吃的炸酱面,因为这家餐馆除了这就再没有别的可吃的东西了。他吃得很快,好像在抓紧时间。很短的时间就将一盘面吞光了,吃完之后用餐巾纸擦擦嘴,望着刘力吃。刘力吃得很慢,甚至是很吃力,她从不爱吃面食。左七说,你吃不下就别吃了。刘力就放下筷子,擦擦嘴就和他一起出去,进了公园。
他们在公园里转悠了一阵,在湖边的石凳上坐下,他突然变得沉默寡言起来,这种气氛令她也感到有点别扭,好在她内心已充满了清新和愉快,还有那在心灵深处随时泛起的爱意,使她在这种沉默中变得更加明媚起来,此刻刘力纯情得像一位小女孩,内心纯净,一尘不染,似乎过去发生的一些龌龌龊龊的事,以及她前夫在她心灵上造成的伤害和阴影,都不曾有过,那只是在她的一个个恶梦中出现过。
他望着她,像在会场上一样,足足望了她两分钟之久,然后他说,我一直想有你这么样一位女人……
刘力仍然像听到那句——我会去找你的……的话一样愣愣怔怔的,半天云里雾罩的。
刘力感到自己的眼眶有些发期,她知道自己被他感动着。
可是他说了这句话之后不久,他就站起身,说他很想一直跟她呆下去,可是有一件事必须要去办,他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心事重重,那种忧郁神情又布满了他的双眼。
刘力望着他,又真切地体会到两队拉力赛的人,突然一方松手,另一方跌倒在地的那种感觉。
刘力对他轻轻地笑笑,俩人又从公园里出去,门口有好几路的公共汽车站,他们就在大门口分手,分手时,他望着她。肯定地说,我会约你的。然后他又说,你的那些事,我都听说了,他对她冷笑一下,转身去了。
刘力似乎被人当头一律,打得晕头转向,像一个傻瓜一样,傻乎乎地望着他走远,半天没醒过神来,心想,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说这话干嘛?他说那活留给刘力的感觉就像有人莫名其妙地对她说——你的腹部或者再靠下一点长了一个脓疮,我都听说了。你就别装了。
刘力好不容易产生的好心情,和被他的出现激发出来的一点爱意,全被他那一冷笑给毁灭了。刘力沮丧地东张西望,心里顿时空落得啼哩哗啦,乱七八糟地找不到头绪,心里总有一种声音在怒吼——这是什么意思!真他妈没意思!刘力的心情由恶劣变得心灰意冷。刘力觉得这个男人简直像一个偷情的老猎手,面对他唾手可得却又信心不足的猎物,故意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轻蔑状,一旦激怒了对方,又突然改变主意拂袖而去,让自我陶醉中的猎物在膛目结舌之后又深陷卑微的情绪之中,就在这毫无设防之时,猎人猛然转身,一枪击毙猎物。刘力想到此就笑了,笑得很怪,引来路人的好奇,刘力的确觉得一切都十分可笑,包括刚才会场上的相遇迅速地产生爱意,尔后莫名其妙地被冷落,被抛弃……简直像一部完整的爱情电影,从头至尾都显得荒唐可笑。
刘力一直转到天黑,才朝自己的小屋走去。她今天什么人也不想见,如果照平常,她会给任何一个男女朋友打个电话,约出来玩玩,或者去看场电影或者听一场音乐什么的,今天她不想这么做,说到底,她心里仍然放不下那个叫左七的男人,她对他又气又恨又爱,这种复杂的情绪折磨得她郁郁寡欢,一个人孤魂似地转悠,饭也没吃地又回到了充满孤独的小屋,当她在接近小屋的那一刻,心里的空间突然被他那一张性感的饱满的红润的男人的双唇占据了。她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感和孤独感朝她袭来。
她没想到在她的小屋门前看到了左七,左七仍然对她含着那种冷笑——在她看来是冷笑,他跟别人的笑不一样,拥有那样一张唇的笑应该是春意盎然的,然而,他却是冷冰冰的,将本该丰富的情绪都淹没在他那一张千篇一律的冷脸后面了。
刘力惊讶地望着他,由于屋檐下的灯光十分混浊,使他的形象像一帧过了若干年的发黄照片。当他发现她时,才从这张照片中呈现出一种容易让人产生误会的冷笑来。
刘力突然忍不住地笑了。她捂住嘴,竭力地想控制这种莫名其妙的笑声,她在见到他那一刻,想起了在大街上产生的被指人突然转身击毙的荒唐念头。
他对刘力的古怪笑声,略有些不安,他望着刘力,等刘力笑完之后,他解释道:“我迅速地把要办的事办完了,赶到你这儿,你不在,我等了可能有一个半小时,我不想去干其他的什么,只想来见见你……他如释重负地长嘘一口气。
刘力听了他的话就晕了,她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属于纯情男人或者涉足情场不深的大男孩的表情,这种表情和这样的男人在世界上很稀有了。一丝轻浅的澳侮从刘力心里没出。她冲他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很克制地笑笑。
刘力走近他,注视着他,那种曾经产生却又破灭的爱意又回到心里,变得更加强烈。
她要去开门,却被他挡住了,他说,这么好的夜晚,我们先去散散步,然后到什么地方去听听音乐,好吗?
刘力望着他,不假犹豫地点头。
刘力跟左七的交往中知道了另外一个女人。
刘力在左七那张流动着幽暗的粉红色光线的床上,脱去了全部的衣物,她洁白如丝般的肌肤在这种光线中,显出高贵的美质,粉红的光晕在她凸起的部位浮着一层蛋青色的光,如同一尊年代久远的珍贵瓷器,凹陷下去的地方则呈现出雾中山峦一般的神秘色彩。
左七脱去自己的睡衣时,就呆立在刘力面前,他饱满的双唇轻轻翁开,微微动了一下,就朝刘力压下去,刘力在触到他的那唇那一刻,她就有了魂飞魄散的感觉,她在他的长吻中感到一种飞翔的晕眩。
左七光滑结实的肌肤,给了刘力青春活力的全新感受,她如痴如醉般地吸吮着他那滚烫且不断颤抖的双唇,像一个痴恋母乳的孩子,眷恋以求,她任他野马一样在她广阔的原野中纵情奔驰,任他年轻结实的铁蹄在她丰润的土地上溅起狂放的水花……她和他终于在一片阳光明媚的花丛里想息下来,喘着如狂风般的粗气,她和他眼里都闪着泪光,晶莹透明。泪眼相望中,他梦幻般地对她说——生命对每个人不一定都是慷慨给予的。
刘力听懂了他的话,她在这种彻底的生命冲动中融化。他们互相紧紧握住对方的手,体味着激情之后的心灵震颤。
在每一起恋爱中,惟一被看重的是个人产生生命冲动的能力,即爱情的实质并非互相爱慕,而是相互占有。
就在这关键时刻,那个被刘力认为是傻瓜的哲学家的话又浮现在她的心里。
在一切都缓缓退去,步入温馨而平静的和风中的时候,刘力的目光便在空中游大起来,当她的目光落在离她躺的这张床不远的左侧的角落里,一幅纱慢背后的一张黑白放大照片上时,她的眼睛就睁大了,瞳孔也随之定格了。照片上是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有惊人的美丽,这种美丽背后蕴含着高贵和恢宏的气质,使刘力的目光与她相碰时,内心深处产生了深深的震撼,女人那双含情合化的目光穿透时空从十分遥远的地方走来,站在粉红色的纱慢背后,纱幔在幽暗的灯光的作用下,像幽静的水波,一波一波地从女人的身上漫过来,那双女人的眼睛透过水波,注视着屋里发生的一切,那双注视的目光在盈盈的水波中,有着轻轻的动感,使刘力的整个身心都随那水质的感觉飘浮起来……刘力缓缓地支起身子。越过左七的身体,翘望着照片上的女人。刘力惊奇地发现照片上的女人与另外一个女人是多么地相似啊……
刘力隔着纱慢望着那个女人,犹如隔着海洋,看那位在海边弹奏独弦琴的另一个女人,更何况照片上的女人的神情和目光与那位弹独弦琴的女人是如此地相似。
左七很快发现刘力发现了那张照片并且投入到对那张照片的观望之中,左七一语不发地沉默着,他抚摸着刘力富有弹性的身体,紧闭双眼,似乎在等待她即将提出的种种关于那个女人的问题……可是她什么也没问,在久久地凝望中,使她想起了在海边弹琴的女人,以及关于海边那个女人的一些文字……
这个女人与爱情无关,却与政治有关,她就是拿破仑的初恋情人——美丽的黛丝蕾。
刘力曾看过黛丝蕾的照片,至今珍藏在身边。常常在睡觉之前拿出来看看,她望着她那双眼睛,心里就会产生一种阴凉的美感,她就会觉得她与她之间有一种奇怪的关系……她觉得从这个女人身上透露出来的东西与她灵魂中的某种东西十分吻合。
在海边弹奏独弦琴的女人,她是世界上惟一的女人,能使看似不能发音的东西弄出悦耳的声响,能把陆地挪到海边。她身穿黑纱裙,戴宽宽的遮阳帽,露出的半个脸像云雾里的峰峦。这个女人和爱情无关和政治有关,她就是美丽的黛丝营。拿破仑的初恋情人。
……黛丝蕾忐忑不安地在一座清冷的后花园找到拿破仑。这时,海边的独弦琴琴声停止了,大海上正有一条巨鲸通过,波静涛止,政治停止的时候,政治家还原为恐惧惊怯的男人,像一只东张西望的兔子,女人怀里的孩子,或者干脆是一个不会做爱的少年。拿破仑明知黛丝蕾来的目的,但他已不想提起与政治有关的一切,所有政治都不如眼前这个女人动人,而这个女人早已不属于他。他情不自禁地缅怀,“真是不能置信”。他说的是一些感情,一些忧伤的往事,一些迷倡。一个男人可以成功地面对政治但不一定成功地与女人相处,女人比政治更加复杂。这位柔弱的黛丝蕾已经从政治身边长大,肩负使命。海边弹奏独弦琴的女人不是一个单纯的女人,她不让拿破仑沿着感情的路线走下去,她及时制止了他。拿破仑又说:“真是不能置信,是拿道特教了你,你将成为瑞典皇后,而我则把滑铁卢宝剑交给你,谁能说这不是冥冥中预先注定的?”又回到政治,不可逾越的宿命。’不,这不过是巧合而已。”黛丝蕾向拿破仑伸出手,独弦琴该断的地方断了,巨鲸已经消失,海面波涛汹涌,他们握手告别。“你能找到返回爱的路吗?你不会迷失在这迂回的小船里吧?”退出政治舞台的拿破仑进入了爱情角色,他向黛丝蕾讲了一件心事——很久很久以前,在黛丝蓄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他就爱上她了。
…………
这时的黛丝蕾成了海边弹奏独弦琴的女人,凄婉的琴声飘荡了几个世纪,与爱情无关而被爱情歌颂,与政治有关而不属于政治。它只是一个意象,把一部分人从警会众生中拨离出来,由一条独辟的小径送入天堂和地狱。
…………
刘力将酸胀的脖颈无力地捆在左七的胸口上,她喃喃道:黛丝蕾……这个女人……
左七听不懂刘力的语言,他抚摸她柔软的发丝,他说——她目前在国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刘力在左七的胸口上,感到自己的心和身体在慢慢地冷缩,像从海水里刚出来,匍匐在岩石上,渐渐被海风吹凉的身体,在岩石上冷缩成一团。
刘力在后来与左七的交往中,感到那一双与她心爱的女人黛丝蕾相似的目光,无时不在窥视着她,穿透着她,在她与左七相依相拥的屋子里弥漫,那双眼睛像一道高强度的光,透过纱幔,朝她袭来,每每在关键的时候那种强光就起到重要的作用,刺痛她的双眼,刺伤她的神经,她无可忍受地捂住面孔,她觉得她已经承受不了这双眼睛的注视,她要从这双目光中逃离出去。这又往往发生在左七风起云涌的高潮时刻,她无端地冰凉下去,在左七奔腾的身躯下冷缩。
左七抱住她莫名其妙地痛哭起来,泪水落在她脸上,模糊了一片。刘力搂住这个做爱之后痛哭成这样的男人,泪水也止不住地流下来。
他们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而泪流,他们只觉得此刻的心情,只能用流泪才能将内心无法表达的情感表达出来。
后来,刘力与左七几乎是每天要通一次电话,左七在电话里总是第一句话就是——我在想你,左七从不对刘力说我爱你之类的话,刘力觉得这样很好,很合她的心意,这种年代常把爱字控在嘴上实在是一件可笑的事情,能够在这种没有多少真情实感的世界里,想着一个人,惦念着一个人,就是非常了不起,不容易的事了。这仅仅是刘力的想法。
左七多数的时候是去刘力的小屋里呆到很晚,甚至有时整天整夜地呆下去。自从他们那一次默然流泪之后,左七就很少让刘力去他那里,刘力对此十分感激,可是刘力一直担心的事还是如期而至地发生了,有一天下午,左七给刘力去了电话说有事不去她那里了,当刘力刚一躺下,左七又跑得气喘吁吁地来敲门。左七见了刘力之后什么也没解释,只是看着刘力,似乎有话要告诉刘力,刘力从他的目光和情绪中感到了异常,就很难过,但还是释然地对他笑笑,抱住他的脸,轻轻地吻他的唇,他却像一具木乃伊似的呆立着。刘力没有留下他,把他推出门去,站在门口,望着他缓缓地走去。刘力那时的脸色十分苍白,站在门框里,像一副巨大的照片,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他回头对刘力凝目良久,然后转身走了。
刘力头靠在门框上,等他走远之后,泪水才汹涌地流下来,其实她在今天下午给左七打电话时,接电话的不是左七而是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在说话的语气中夹带着异国情调,刘力的脑子里立刻涌现出许多的问号并映现出那藏在纱慢背后照片上女人的样子来。她与那个在海边弹奏独弦琴的女人——黛丝蕾真的很像吗?可是她与政治无关,与爱情与左七有关……左七与拿破仑无关。刘力通过对方柔软的声调想着她那目光里的强烈的光焰,这种光束从天而降,刺进她的大脑,使她头疼脑裂。她很虚弱,她对对方说着假话,说她只是左七单位的一个同事,有关工作上的事需要询问,便匆匆放下电话。
不久左七就打来了电话,他仍然不变地对她说——我想你!然后就告诉她今天晚上有要紧的事不能去小屋,刘力在听到那句一成不变的——我想你的话语时,好像感到这种语质十分混浊。模糊、游离,让刘力不敢去相信它的真假。刘力没有告诉他她已给他家里打过电话了,而且已经知道他家里有一个女人在对外毫不掩饰自己在这个屋子所持有的身份在对外传递着一个特大的信息——我是左七的妻子,从国外回来了!
因为刘力跟左七在一起时,她从不去接左七家里响起的电话,只有左七接,而且左七说话的语气,毫无质疑地让对方相信,就他一个人在,尽管刘力此刻正在他的眼下做着凝神屏气状。
刘力在今天听到左七家的电话里传来的女人的声音之后,才暮然意识到,作为一个女人在那间屋子里所持有的特权,她是没有的,从来都不曾有过,尽管自己是多么多么倾心倾身于那个男人……爱情本身没有赐予她那种权利。她一下就蒙了,她呆呆地在办公室里坐了一下午,直到左七打来电话,才有所知觉。
当时琦一见了刘力的样子以为她病了,就去摸摸她的头,刘力释然地对琦一一笑,笑着就不自觉地流出泪来。
琦一是第一次见刘力流泪,就觉得问题十分严重,她坐在刘力身边,握着刘力的手,关怀的目光望着刘力,刘力垂下头抽泣,泪水大颗大颗地落在琦一的手背上。刘力十分伤楚地说,我又失败了,我这一次却是真的……琦一看着在痛苦中无力自拔的刘力,不知怎么安慰她,她默想一会儿,说,你想跟他结婚吗?
刘力摇摇头,苦笑笑说,女人一旦真爱就想结婚,女人的通病往往失败就在于此,为爱情而结婚的人,必定在痛苦中生活,不是为爱情而结婚的人,仍将在生活中受尽折磨。
琦一无奈地耸耸肩,刘力望着琦一,俩人不约而同地笑了,刘力边笑边擦泪,说,既然爱情是大自然设置的骗局,那么,婚姻就是对爱情的消灭,并必将导致幻灭。我们这种女人呐,结了婚不幸福,不结婚也不幸福。一个人独处不快乐,在群体中也不快乐。我们犹如一群挤在一起取暖的刺犯,靠得太近不舒服,离得太远又怕冷。一切都挺有趣。刘力说,这是美国的一位哲学家说的,不是我说的,他是一个十足的傻瓜!
刘力就在这一期间,发现自己怀孕了,她没有将这一事实告诉左七,在很短的时间内,她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想把这个与左七的孩子生下来,像一些西方的女人那样,带着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浪漫而平静地过着日子。后来她打消了这个念头,打消这个念头的主要原因,是左七在她妻子回国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没给刘力打过电话或者来小屋看望神魂颠倒的刘力,好像一下子从刘力的记忆中视觉中感觉中生活中消失了。刘力就决定去医院做人工流产手术,在去医院之前,她给左七打了一个电话。在打电话之前刘力已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如果是他妻子接电话,她就说请让左七接电话,有要事找他。如果他妻子像军犬一样嗅觉灵敏地穷追不舍的话,她就干脆说,这是左七的事,与你无关,你滚到一边凉快去!刘力这么打算,可是当她拿起电话听出对方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时,刚才准备好的勇气,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对方彬彬有礼问是不是找左七,他现在在什么什么地方,他的电话是×××,请你重新与他联系,人家简单明了地说完搁了电话。无懈可击,无缝可钻,完美得像一枚光华鲜嫩的鸡蛋,连一只苍蝇也无法停留。刘力拿着电话像傻瓜一样呆着,当她清醒过来后又继续给左七所在的另一处地方拨电话,这个地方刘力知道,是左七告诉她的,她也给这个地方打过电话,那是在他妻子回国之前。
刘力终于听到了左七的声音,左七也听出了刘力的声音,双方好一阵无语,双方都在借沉默之际调整此时的情绪。
左七先说话,他说,我不知道怎么对你说,怎么告诉你……我从未轻松过一分钟……
刘力的神情很恍炼,只觉得左七的声音更加不真实,而且游离和隔膜。刘力说,我明天要去医院做人工流产,我就告诉你这~件事。刘力说完就把电话摘了。
刘力其实就在打完电话的一个小时后,躺在了医院的手术台上。她对世界上的一切欲望和情感都随着那种发出古怪声音的吸宫器给吸走了,只剩下一具冰凉的躯壳,和灰秃秃的心情,从医院回到自己那间小屋里去。
第二天早晨,天刚蒙蒙亮,刘力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她不知道是谁这么早来敲门,她也更没想到是左七,她以为是隔壁的警察同志,警察自从刘力与左七来往之后,总对左七心怀敌意,认为他的行为不轨,他一直把来路不明的左七当成异类来对待。
刘力猜想是隔壁的警察,就去开了门,门外竟然站着满脸是汗,神色紧张的左七。左七几乎是扑进屋来的,他把不知所措的刘力撞了一个趔趄,他死死抱住刘力,他压低声音说,你对我妻子说什么没有?
刘力在听完这句话之后,像中弹似的,身子抽搐了一下,就彻底地不省人事了。
当她醒来,时间已经到中午了,她看到了她身边的枕头上左七睡过的头印,枕头上微微下陷的一个圆窝,里边还有几根属于左七的头发,那么黑,那么亮,充满了旺盛的气血和活力,在刘力的目光中幽幽闪光,刘力想,左七也许怕她死了,躺在她的身边,偎着她,直到摸到她失去的脉搏又重新出现时,就悄然离去了,根据刘力的手对那个圆窝的测试,有些许的余温留在上面,邓么左七离去的时间不长。
刘力默默地望着小屋里的阳光,这些阳光从窗户外射进来,显得十分苍白。
刘力想,到秋天了吧?她的目光朝窗外挪去,窗外只是一堵黑辍酸的墙壁,丑陋而沉默地立在那里,隔断着远处的风景,阳光仅仅是从那堵墙与窗口之间的那段距离扭曲地射进来。刘力在与左七相处的时间里,很少去看窗外的情况,甚至没发现窗外有一堵发黑发霉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