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在公共车上耍流氓的事,很快就在社里传开了。
人们在传说这件事的过程中,产生的那种兴趣,并不是这件事本身的内容,而是内容之外一种产生在老黄身上的那种不可理喻和荒谬感,就如同一位八辈子一贫如洗的穷光蛋突然一夜之间娶了某某大国总统的遗孀一举成为世界名人。或者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突然被当选为国家领袖,几日之内便要登基之时一样对人们有着震晕的效应。
这种不相信老黄会去调戏妇女的事,并不是因为人们真相信老黄这人正派,刀枪不入,或像他说的那样在男女问题上一贯纯洁,等等,其实这不相信里蕴含着另外一层意思,这层意思决非建立在对老黄一个大男人尊重的基础上,而这一层意思很复杂,很有群众性。这种很复杂很有群众性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其实对老黄是一种极端的贬低。
也许这事发生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绝对起不到老黄这样的轰动效果,因为人们太了解太熟悉老黄了,在社里工作几十年,在男女问题上,毫无起色,除了与他老婆的关系之外,他绝对是一个守身如玉的男人。
那天法院送来传票之前,老黄以及编辑部的全体人员,倾巢出动,去看一部叫《移情别恋》的电影,社里包场。
这件事的前后经过以及戏剧性和悲剧性的结局,导致老黄命运因此而急转直下。都因那天谍云飞没去看电影,他神差鬼使地留在了办公室,因此他首当其冲地接到了法院传老黄出庭的传票。他那天在办公室里可能并非是为了这张传票,他是在等一个电话,传票使他感到非常意外。
当时谍云飞反复地看了传票上的内容,觉得挺有意思,将这张小纸片在手中玩了多时,然后他戏剧性的在传票上改动了两处的文字,而且改动的天衣无缝。到下午,谍云飞将这张传票交给了乔总编。乔总编看了之后,他又送给社里领导老方看了,然后将传票揣在自己的口袋里,事情的自始至终,老黄没有见到这张传票,见到的人也为数寥寥,这就更增添了问题的复杂性和神秘性。
老黄在公共汽车上耍流氓,被法院传讯之事,就这么产生了。
在编辑部里,首先是琦一对此事表示了空前的怀疑,她认为老黄干这种事简直大不可思议。琦一的这种不相信,跟别人不一样,她总觉得老黄这人虽毛病很多,爱弄点小是非,但在女人面前还是一贯恭恭敬敬,不来小动作的。
其次就是刘力表示不信,说,全世界的男人都成了流氓强奸犯,老黄也不可能在公共汽车上干那事。丁旦说,我想也是,全世界的男人对女人犯罪,剩下老黄至多干干鸡奸之类的勾当,对女人他一向表示了自己的纯洁性。因为老黄在女人问题上,曾无数次地表白自己是一个相当纯洁的男人,这在编辑部里成了笑话。特别是刘力,曾一度对老黄的“纯洁性”产生一种恐惧,她觉得一个不爱鲜花和女人的男人,是个什么男人?这种男人一定是非常让人可怕的,这种男人的心理一定是阴损而恶毒的。编辑部的人对刘力的恐惧,各持己见,议论不休。老谋说,老黄做人的最大失误,就是把一面纯洁的面具戴在自己的脸上,孰不知这种作法对自己是多么的残忍。
老谍的话,说得极其通俗易懂,听了让人一怔,尔后一品味,觉得很深刻。
趁大家若有所思之际,老谍进一步解释说,你想一想,咱们这个世界上,有绝对纯洁的人吗?即便是有,又能有多少呢?而这为数不多的纯洁之人又能在这个世界上存活多久呢?简单地说,谁不吃五谷杂粮,谁没有七情六欲?只要你活着就存在着各种欲望,那么你绝对成不了一个纯洁的人。
人们听了老谍的话,都品出了个中味来了,他是针对上次的事而来的。
自从谍云飞与文化局局长夫人的事发生之后,社领导老方被老谍那洋洋万言的检讨书折磨得头晕目眩。神经处于时而亢奋时而低落的状态,也许由于一个男人的恻隐之心,不好一下子判定老谍的罪与非罪,只好责令乔总编处理,乔总编也只好在编辑部里草草开个会,鸡毛蒜皮地谈谈关于党纪国法、社风社纪的问题,对老谍的问题只轻描淡写地提了提。老乔觉得,这世上什么问题都好解决,惟有男女问题不好深究。不做深究,是明智的做法。
老黄当时对这事是非常不满的,在会上大发牢骚,大骂一些地痞流氓,破坏社会风气之类的事。甚至也谈到了一些看起来挺美好的女孩也干起了卖淫卖娟的勾当。老黄为此痛心疾首,谈来谈去老黄当着谍云飞的面也没好直接切入到老谍的男女问题上去。就在老谍上厕所之际,老黄瞧准这个机会,像一颗出膛的子弹对准了老谍的后脑勺,打了一枪。
老黄话锋一转,说,比如说,老谍这人,就喜欢干一些花里胡哨的事,败坏报社名声,人品之败坏,品味之低下,简直让人恶心!他乱搞女人,让我们来为他坐冷板凳,真是岂有此理!
丁旦接过话题,说,老黄,我看你特别反感这男女之间的事,你这人挺正派的,从来没有过什么风流韵事吧?
老黄知道丁旦在有意调侃他,就把脸一拉,说,姓黄的对其他问题不敢说大话,就是在男女问题上敢拍胸脯,咱绝对是一个纯洁的男人!
当时大家笑得前仰后翻。老黄对大家莫名其妙地傻笑,感到不解,说,你们笑什么?我说的不对?我不纯洁?
大家面面相觑,不语。
老谍正站在门口,听到了老黄说的话,他不好立刻动声色,坐下之后,见没人发言,就说,老黄说的对,他是一个很纯洁的男人,纯洁得连屎尿都能像日本人那样能吃能喝。他纯洁得像一颗透明的水珠,悬吊在这个充满尘烟污浊的人世上,这真是难为老黄了……
乔总看势头不好,就说,别的事就少说几句,主要谈谈怎样把社风社纪搞上去……
老谍说,这并不矛盾的,我也是在接老黄的话题说的。再说我这个人还有点自知之明,一向把自己看得很客观,我是在生活问题上充满了低级趣味,甚至像有的人说的那样,下流,小人一个,不错,我也承认。至于玩女人嘛,是我的一大爱好,别人把玩女人说成是谈恋爱,美其名曰寻知音,我不,玩就是玩,而且女人愿意同我玩,这就让人望尘莫及了,玩女人是体现生命活力的一种方式……
乔总一拍桌子,生气了,说,这像什么话!往后不能把这些话题拿到会上来说,什么影响?
散会之后,老黄找了乔总编,直截了当地指出,由于你的软弱和不理正事,造成了谍云飞这种恶人的飞扬跋扈,这哪儿像开他的通报批评会,倒像是开黄色思想交流会。
乔总说,老黄,你这人有些事太较真,大家共处这么多年,都是老同志了,老同志又遇到一些敏感的新问题,大家互相理解一些,没有必要搞得这么紧张。老黄说,乔总,你这话说到哪里去了,这是哪儿跟哪儿的事?被你这么一软糊,就成了一锅粥了。
其实说白了,老黄是属于那种没有多大心计的蠢人。事情后来不了了之。
老谍那天将精心改动过的传票递交给乔总编,乔总编看过之后,首先第一个反应就是不相信,说,老黄怎么可能去干这种事,简直是笑话。
老谍站在一旁作沉思状,听了乔总编的话之后说,我也觉得奇怪,老黄怎么会在公共汽车上干那种事,我也不相信,可传票是真的,传票是今天上午法院亲自送来的,传票上的大红印是千真万确的,那我们该信还是不信?
乔总又拿起传票看了一遍,上面的确这么写着:
关于五月十七日上午七点,在本市507次公共汽车发生的流氓袭击事件,
被害人向法院提起申诉,作为当事人黄有恒,请于五月二十四日上午十点
在法院接受审查。
乔总编在看完第二通之后,脸上的疑云慢慢扫去,却呈现出一张日晒多日的苦瓜脸,扭曲了半天,说,这个老黄,神经有毛病了!
乔总编气坏了。
老谋说,老黄这人其实很寂寞无聊,干这种事,太正常了。你以为他说他纯洁得很,你就信啦?这种说自己纯洁的人,最可怕了。
乔总编说,算了,你也别说老黄了,你们的事都让我头疼,而且都邪了门了,都出这种事,真是!让我怎么说你们!
老谍说,乔总,我的事与老黄的事是两码事,两种性质的事,我是被女人爱着缠着,事情出来了,让我当冤大头,而老黄是在公共场所要流氓,偷袭妇女,受到了法律的制裁!
乔总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这事,暂时保密,等老黄来了,把传票给他,让他按时去出庭。
老谍点点头,说,你放心好了。
正在这时,老黄进来了,见乔谍二人面色不对,欲想退出,却被乔总编叫住。
乔总编若有所思地冷冷地看了老黄一眼,说,老黄,你今年多大岁数了?
老黄被乔总编这么兀突突地一问,弄得莫名其妙,说,怎么啦?查户口呀?我的岁数你还不知道。
乔总说,别跟我来这一套,正经一点,你说你十七号上午,在507公共汽车上干了些什么?
老黄听乔总这么一说,先愣了一下,然后说,没干什么呀……
乔总说,没干什么,法院传票来了,传你出庭。
老黄说,干什么?
乔总说,说你耍流氓。
老黄噗哧一声笑了,说,我的乔老爷,你别吓我了好不好,我的神经还正常呢,我的为人你还不了解,咱在这方面是过硬的,那天我是跟那个女的去了一趟公安局,那个女的伤势很重,我还陪她去了医院,后来没我的事了,我就回来了。
乔总不耐烦地说,问题就那么简单……
乔总正要说下去,电话铃响了,乔总接电话。
接完电话之后,乔总对老谋说,我有急事要去省办公厅去一趟。
乔总侧身提起包,然后站在办公桌前,表情严肃地对老黄说,这事暂时别嚷嚷,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该受什么处理,你就老老实实地去接受……
老黄急了,说,别这么小题大作的,像真的一样,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不过是一个目击者,最多出庭作证什么的,这还要看我乐意不乐意去呢!
乔总气愤地说,你这人就是这毛病,不诚实!
乔总很生气,急急忙忙走了。
老黄被乔总弄得目瞪口呆,站在原地,半天没醒过神来。
当老黄发现老谍一直站在一旁时,心中就感到十分不快,说,乔总这人怎么回事,神经有毛病了?
老谍不语,不动声色地望着老黄。
老黄说,刚才乔总说什么法庭传票是怎么回事?
老谍说,是有这么回事,我也看了,是乔总带走了吧?
老黄说,他就会成天把一些不是事的事当成事去弄!
老黄转身要出去,老谋说,老黄,可能刚才乔总着急要走,把让你出差的事忘告你了。
老黄说,去哪儿?
老谍说,就是杭州的广贸公司,我们给他们做了广告搞了宣传,他们请我们去一个人参加开业典礼,很隆重,典礼之后到风景游览区观光。
老黄说,多长时间?
老谋说,一个多礼拜吧。
老黄很茫然。
老谋说,刚才就跟乔总商量这事,觉得还是你去合适,下面刘力啦,丁旦啦,钱青青、小冬都争着要去,乔总考虑到你工作很辛苦,出去的时间也少,就决定让你去。你就去吧,法院的事别管它,刚才乔总也是说的气话。
老黄说,乔总这人是个好人,可就什么事都爱小题大作,大题小作,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老谍说,你决定吧,是去还是不去,我好通知别人做准备。
老黄神情一震,大声说,我去!我正想出去玩玩,这些日子老跟老婆闹别扭,烦心透了,这人活得太累了……
老谍说,好了好了,出去散散心也好。老谍从口袋里掏出车票递给老黄,说,今天晚上八点的火车,是社里去买的。
老黄接过车票,觉得有些突兀,刚才由乔总的话引起的不快以及这马上又要去杭州观光的事,有一种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感觉。
老黄愣了一会儿,说,那我就回家,做准备走的事?
老谍看一眼老黄,说,这当然罗,这种美差,要不是乔总,你我都休想!
老黄自嘲地耸耸肩,去办公室里取了点东西,跟谁也没打招呼就走了。老黄跟谁也没打招呼去杭州的事,是因为听了老谍刚才说,下面几个都争着要去,他想何必招摇过市地引起嫉妒呢,悄悄走吧。
老谍等老黄走了之后,长出一口气,然后给老婆单位打了一个电话,说,晚上去杭州一事吹了,让别人去了。
老婆在那边大发牢骚,老谍赶紧把电话搁了。
第二天一早上班,乔总见到老谍,感到很意外,说,你昨天没去杭州?
老谍大叹一口气,说,昨天你走了之后,老黄吵闹得很不像话,他也不知从谁那里听说这次去杭州的事,说你搞鬼,每次好事都落不到他头上,他说等明天要跟你闹个明白,我一看他那种架势,肯定要找你胡搅蛮缠,让你头疼心烦,一急之下,就把去杭州的事让给他了……算了,让他去吧,看样子,法庭的事让他感到压力很大,情绪很坏,他说他已跟老婆打闹得不可开交了。出去避一避也好。
乔总说,这是什么事,能避得了吗?你也真是,关心人也要讲原则嘛!
老谍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已经这样了,法庭出庭的事,我去代理,能息事宁人就息事宁人吧。
乔总摇摇头,很伤脑筋地说,回避一下也好。真是,人活到这把年龄了,还不省人事!不过你这次这么处理,挺好,人与人之间就应该这样,多为别人着想一些,矛盾就会慢慢化解了。
老谍自谦地笑笑,没有言语。
后来事情的发展,令乔总也感到意外和突然,就在老黄出差后的第四天,老谍被提升为副总编。
社里通知他去开会,只是给他念了一遍任命通知,谋云飞任副主编的事,似乎早已木已成舟了。乔总感到诧异,他没想提升的事会这么快,而且就在老黄犯事和出走的节骨眼上。会上社领导还提到了老黄在公共汽车上要流氓的事,说简直不像话,要重重处理!
乔总为老黄的事头疼不已。一直到老黄回来之前都吊着副苦瓜脸。
一个礼拜过去之后,老黄满面春风,凯旋而归,钱青青在他一进门之际,就把谍云飞提升为副主编的事迅速地告诉老黄了。说,你没发现,老谍的办公桌都搬进副总编室去了。老黄迅速地扫了一眼老谍昔日办公的地方,的确空空荡荡。
老黄当时就蒙了,呆若木鸡一般地站在原地,要不是考虑到太露骨太失身份,他会立刻悲痛欲绝地大哭起来,像死去一位亲人一般地捶胸顿足。
但是老黄克制住了,他木讷地与大家打招呼,然后僵硬地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一副回忆往事的迷茫神情,把一个礼拜前的情景回忆了一遍。
然后老黄冲进乔总的办公室,由于突如其来的激动,使他一时语咽难言,继而流下滂沱的泪水,使乔总惊愕不已,一时不知怎么是好,摩拳擦掌地连连叫苦,乔总说,老黄,你平静一点,平静一点,这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是社里决定的。我也觉得很突然,你们俩人的材料我是一齐交上去的……
老黄几乎是痛不欲生地吼道:你们这是欺骗,哄我上当!卑鄙!这叫什么,叫声东击西把我支走,趁我不在之际!
乔总说,老黄你冷静一点,问题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人家老谍处处在为你着想,提升的事与他没关系。是社里早有决定的,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老黄说,你们心里清楚!我在编辑部干了这么多年了,干什么辛苦工作都有我,文革中受尽了折磨,去过最艰苦的地方,吃的是猪食住的是狗窝,这种罪你们受过吗?我容易吗?这个主任一当就是五六年,他谍云飞有什么资格提升,一个玩弄女人的下流坯,社领导还讲不讲原则!
老黄怒不可遏,一时间全乱了方寸,竟然忘了上次法院传票一事,乃至后来他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这的确是谍云飞担心和心虚的一件事,可是老黄的疏忽大意。却帮了谍云飞的大忙。
老黄不提传票的事,乔总乃至编辑部的人都感到很意外,私下里在议论这事,真以为老黄忌讳这件事,老谍说,这又不是什么光宗耀祖的事,巴不得过去就了事,他出去观光把这事躲掉了,人家受害人见当事人没来,拖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也拖不起,不就草草了了,还等老黄回来风云再起?人家哪有那个精力和时间。
乔总说,不过这样悄悄消停也好,大家也别提这事了,老黄在提副主编这事上想不通,内心郁结很重,提这事怕也是自讨没趣。
大家觉得也是。
其实大家都想错了,老黄压根就没把这事当事,他一直认为是乔总见风是雨,神经过敏。
再因为,他一回来,又正面临着升官的事泡汤,他的愤怒和绝望在那一时间相继爆发,对别的事的确也顾不上了。他只能一味地气急败坏地大骂社领导,稍带地骂骂乔总编的软弱无能。他的思维彻底地混乱与迷失在升官失败的问题上。
谍云飞在一旁是大松了一口气,更值得他庆幸的是,老黄从杭州回来之后的第二天,上班来交给乔总一个病假条,说医院检查说患了前列腺炎,休假一个月。
乔总一看就明白老黄是在闹情绪,生病是假的,而病假条是真的,谁都知道他老婆是市医院的内科大夫。
乔总在认真看过老黄的病假条之后,脸上呈现出牙痛的表情来,说,老黄,现在编辑部人手很紧,一个萝卜一个坑,你这么一休息,很多工作就难安排了。
老黄脸一横,说,在干活方面,咱老黄就这么重要啦!告诉你,我病了,你要让我死在编辑部里是不是?工作忙,谋云飞不能干吗?当了副主编,主任的活就干不了啦?
乔总想说什么,抬头望了一眼老黄,摆摆头,欲言又止,弯下腰,用手捂着胸,脸色蜡黄很痛苦地扭曲着。乔总编的胸痛病,编辑部的人谁都知道,一犯病就很厉害。有一年犯病,人整个抽成一团,像一只干瘪虾,送到医院,医生检查之后开了一个诊断书——立即送停尸房。大家看了都吓晕了,刘力和丁旦当时就哭起来,说这老头挺好的挺善良的,怎么说死就死了呢。刘力和丁旦这么一说,在场的人都红了眼睛。凄然泪下,突然觉得乔总编这人太好了,许多好处就在那一刻全都让人想起来了。就在把乔总编送往停尸房的路途中,老黄伤心地抓住担架不放,说,不能放进停尸房去,要立即送回家,他的老家在陕北,一个很穷困的山区,他以前对我说过,他小时候偷吃邻居的捂柿子,吃死过,后来他考上北京大学,那个邻居还特意送他一筐柿子,没想到他一见满筐的红柿子,当场就晕死过去,我想他是不是暂时死去了,没有做与世长辞的准备,再等等看。
大家听了老黄的话,都觉得莫名其妙,认为老黄一时着急语无伦次地胡说。
谍云飞说,老黄,你这是什么意思,把人的思维搞的这么混乱,你一会儿说,把他送回老家,一会儿又说他没死,那我们究竟把他送回老家还是送回医院急诊室抢救?
大家面面相觑。
谋云飞说,老黄,我发现你这人挺损的。
老黄吼道,损什么,我说的都是实话!
谍云飞说,乔总在世时对咱们够好的,特别是对你,要不是老头为你上下奔忙,你的房子能住上吗?乔总小时候偷人家的柿子吃死的事,你都记得这么牢固,他就这么点隐私。都被你曝光了,你还不损吗?
老黄一听自然也傻眼了。
就在这时乔总编醒过来,说,别吵了,我是患有一种假死病,这种病在医学上叫什么来着,我忘了,很多次了。偷吃柿子的事,老黄说的是实情,是我告诉他的,这也不算什么隐私,回去吧,让大家辛苦了,我应该先让大家知道我的情况。
所以这次老黄见乔总捂着胸,犯病的样子,自然就吓坏了,说,乔总,你又犯病啦?送你去医院吧。
乔总摇摇头,说,有一种药能治这种病了,说着乔总顺手抓起一个玻璃瓶,倒出几粒花花绿绿的药片,塞进嘴里。吐字不清地说,吃这种药,能控制假死现象,但治不断根。
老黄赶紧凑上去端起水杯,乔总接过水杯咕哝喝了几口,一仰头喉结作响,药片也下去了。
乔总重重地缓出一口气来,忧虑重重地望着老黄,说,你休息几天吧,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最好不要把那种事看得这么重,没什么意思,人活到这种分上,应该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了。
老黄心绪十分复杂地望了乔总一眼,垂下头,很难过的样子。沉默片刻之后,老黄走了,在家休息了一个礼拜。
当老黄来上班时,大家都愣了,觉得老黄这一个礼拜就苍老了一大截。老黄站在门口与大家打招呼,一副暮色苍茫的气象,使大家都感到愕然。
老黄在家休息的几天里,乔总编心里老不踏实,总觉得有什么事亏待老黄了,这前前后后发生的事,似乎有一双手在暗地里操纵和掌握着,让人在稍不经意时,有人趁机扳道改变着运行的轨道,使人反其道而行之。对于老黄在公共汽车上要流氓一事,乃至后来法院传票一事,紧接到谍云飞让出去杭州一事,后来谍云飞在转瞬之际提升副总编一事,都在乔总编的脑子里翻来覆去,越来越觉得其中必有蹊跷,从事情的表面看,都合乎情理,都有前因和后果,都有凭有据,可是在这些看似明白的后面,究竟存在着什么动机呢?
于是乔总把琦一和刘力叫来,说,你们到法院去问一下上次传老黄出庭的事,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问清楚,谁的责任,传老黄去干什么,将传票的存根复印一张回来,然后,你们根据法院提供的情况,亲自去找一下那个女的,问明白事情的真象。
琦一和刘力都感到很奇怪,刘力说,这事好不容易平息了,我们又去揭底,老黄受得了吗?
琦一说,我也这么想,老黄一时间想升官都想糊涂了,、把法院的事忘了,作为事事都小心谨慎的老黄,这是让人意外。那么那张传票现在在谁的手里?
乔总说,我问过老谍了,他说丢了。
琦一望一眼刘力,刘力似乎若有所悟,她一直与琦一不管在什么问题上都能心有灵犀一点通,这也是她们作为朋友多年来的幸运。
刘力说,其实,如果有人在中间使坏,不外乎就是一个副总编的位置吗,被捉弄和被陷害的就只有老黄。
琦一说,不,不光是老黄,还前社领导,乔总和我们,其实这事一经撩开,是非常简单的一件事,就像一张纸一捅就破,问题就出在我们太掉以轻心,太轻信,太不敢去捅破这张纸,这不光是争夺一席官位的问题,而是一种陷害污蔑罪。
乔总说,事先别下结论,你们照我的吩咐去调查一下,然后把调查的结果告诉我,如果事情真象你们分析的那样,请千万保密,我不想把事情闹大,因为大家都知道,我快退了,我这个位置……其实副总编的位置只是一个台阶,我的这个位置才是最终的目的。我只是想,别太坑了老黄,老黄虽然毛病多,让人不那么喜欢他,但是不管怎么说,不能这样地害一个人,让人一辈子背黑锅,以前文革中就是这样,让人受不了。
琦一说,乔总,这事我们去搞清楚了,社里作如何处理?
乔总愣了一会儿,说,你们调查完了再说,最起码我会去社里为老黄抹去这件事,别的,就再说吧。
琦一与刘力相视一笑,说,我们就知道会这样,如果老谍知道我们去当克格勃,他将来不整我们才怪了!
乔总说,不会,有我在,谁也不敢,我只是派你们去问个清楚,我这心里也好有个平静。
刘力说,说了半天,让我们顶风冒险,舍身忘死地去搞调查,就为了你的一个心里平静啊?老谍这人的心理阴暗恶毒你又不是不知道。
乔总无可奈何地作出一副苦相来。
琦一阻止了刘力,说别再为难乔总了,我们不是对这事挺好奇的吗?去问个清楚不更好吗?
就在这种情况下,琦一和刘力认识了艾非儿。
事情的结果,出人意料的简单。刘力汇报乔总编,说,艾非儿在五月十七日上午乘坐本市507公共汽车,的确被流氓袭击受伤,目击者黄有恒,见艾非儿受伤把她送到了公安局,又去了医院。然后法院通知黄有恒出庭作证。就这么简单。艾非儿说,老黄那天容光焕发,英俊无比,俨然一副英雄救美女的光辉形象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让所有的人为之感动,老黄从杭州回来之后,他还和艾非儿通过几次电话,老黄说他心情不好,想约艾非儿出来聊聊,艾非儿说她太忙,改日。老黄为此心灰意冷。
事情就这么简单。刘力说。
乔总听了刘力的叙述,半天没说话,脸色真是不那么好看。
刘力说,乔总,你多保重啊,别又犯病了,你千万要稳住,有人现在已经把黑手伸向你的那把交椅了。刘力故作恐怖状。
乔总苦笑着说,我早不想干了。这个年代,人心如此……还当官干吗?做什么不成!
乔总说,真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一件事,被老谍这么一搅和,就成了这么复杂的问题,你们说说,我这张老脸,怎么去面对老黄,人家这是受害呀!
乔总编再三叮嘱琦一和刘力,这事千万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