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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我枕边辽阔似水
一只绣花枕头的一侧,突然放上了但丁的《神曲》,一本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出版的禁书,已经变得像茶树一样金黄。我从一位老先生的收藏中借来了《神曲》时并不知道但丁是何人?因为距离我遥远的1300年就像梦一样虚幻,但也像梦一样出现在黑夜。贝雅特丽齐出现时,我们似乎也同时与诗人但丁邂逅了,在之前,我不知道诗人但丁在哪里,也不知道但丁是什么模样,直到见到贝雅特丽齐之前,我都不知道天堂和地狱到底有多少距离。
书在枕边翻开时,已经是午夜。1980年,我还是一个对写作读书缺乏预见能力和判断能力的女孩,我贪婪地读书,不加选择地阅读,直到我遇见了但丁和他的贝雅特丽齐。诗人但丁经历的一种悲剧生活正在那个午夜的皱褶中展开,确实,我触摸到了枕边的皱褶,那是身穿紫红袍衣的贝雅特丽齐的长袍上的皱褶;那是身穿黑色长袍的诗人但丁的皱褶,它们摆动在我眼前,诗人写道:“我祈求着,而她离得很远,仿佛在微笑,又朝我看了一眼,然后转过脸,走向了永恒的源泉。”
一系列但丁给我从《神曲》中带来的皱褶不断地摆动或飘荡而来,它们甚至挂在窗帘上,甚至挂在夜幕之上,甚至同月亮站在一起,在明净的天空,我看见了孤独的但丁,用他梦魇似的无究无尽的力量,只为了看见贝雅特丽齐灿烂的微笑。所以,但丁祈求道:“啊,夫人,你是我的希望所在,我祈求你拯救,我地狱里的灵魂。”
此刻我枕边辽阔似水,似乎看到了但丁所追逐的一团玫瑰色的光斑。那是玫瑰的名字,数年以后,我日常生活中插入了一只花瓶中的一束深红色的玫瑰,那一定是诗人但丁看见过的置入迷津中的一团--玫瑰色的光斑。于是,我迷恋上了但丁,便用好几瓶来自滇西的酒罐中的纯美酒,以此作美妙的交换,使但丁的《神曲》永远不变地留在我枕边。我用柔软上好的牛皮纸封好了《神曲》的外套,仿佛给它穿上了一件新衣,以此守候好那些交织在《神曲》书中的天梯和神秘的路径;以此维系好我与但丁邂逅的道路。
经过了但丁似的“一个在明净的天穹,一个最深的海底”的时间之谜,《神曲》以各种各样的版本的书替换着昔日的书,每一本书的降临必须放在枕边,对于但丁来说,我是不存在的,或者是永远看不到的,而对于我来说,他是我的影子,或者是移植到我生活中的影子。
忧伤的镜子,一次又一次地照亮了但丁走过的道路,博尔赫斯说:“我们出于同情和崇敬,倾向于忘掉那让丁刻骨难忘的痛苦和不和。我读着他幻想的邂逅的情节时,想起了他在第二层地狱的风暴中梦见的两个情人,他们是但丁未能获得的幸福的隐秘的象征,尽管他并不想理解或者不想理解。我想到的是结合在地狱里,永远不分离的弗朗切斯卡和保罗。怀着极大的爱、焦虑、钦佩和羡慕。
我的枕边之书从1980年开始,《神曲》穿插在无以计数的书之中,我出门时,箱子中必须放上《神曲》,它以但丁似的韵律布满了我的杂芜生活,从而使我从杂芜中脱颖而出。1980年,令我着迷的但丁使我的生活布满了一个女孩18岁的翘首等待:我怎么也无法弄清楚穿一身黑色袍衣的但丁为什么有着挚着的和灼热的勇气去追逐那个神秘的女人,我怎么也无法弄清楚从炼狱到地狱的过程也是抵达天堂之路的必经过程。所以,枕边书恰好顺应了我成长的探索。《神曲》也不可理喻地神秘,自始至终地伴随着我,每当我从迁移或旅途中从箱子的中部取出书时,我的心智,我的身体,我的魔法已经达到了某种结合:它让我战胜了生命的恐惧。从而从虚无和莫测之中掌握了人生中美妙的技巧,它就是写作。
环绕在西南方向的某一侧,在我的房间的一边,是我的床,是我的绣花枕头;在一个个深夜的来历不明的黑暗处,没有一种永恒的美妙达到但丁给我带来的冥思曲那样永恒;在层出不穷的暗喻里,失去的时间和得到的时间有着类似的遭遇,因而《神曲》给我带来的是辽阔如水的隐喻。
1991年旁边的爱情和悬崖
1991年,我没有爱情,我租住在昆明莲花池畔一幢小楼的一间出租屋中。从旁边的房间里经常传来拐杖的声音或跌倒的声音。有一天晾衣服,我穿过了廊边到了顶楼,那是一片平台,一片六层楼的平台,一个女人,圆脸,苹果似的圆脸,然而却没有散发出苹果似的红润,那张脸显得异常的苍白--就是在这张苍白的脸上,我发现了一种无法收敛的绝望。
那女子的手里拄着一根拐杖,发现我时顿然停住,身体仿佛被挂在空中,有一种失去根茎的飘忽感,我想上去扶她一下,她回避了,不是用她的身体回避,而是用她的眼神,那种冷漠的目光仿佛冷剑想射出自己的拒绝,所以我没有走上前去。
在我晾衣服时,我有意观察她,她已经在移动脚下的拐杖,她的脚或者受了伤或者是天生的缺陷。不过,我感觉到她支配拐杖的姿态显得很生疏,也就是说她不是从娘胎里出来后就攀住了拐杖的,而是意外挫伤了腿,她的腿显得修长。此刻,她已经到达了平台的边缘,我轻轻咳嗽一下,暗藏她我存在着,附在边缘上往下看是危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