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是一层模糊的玻璃-花纹

她已经寻找到了公共车站牌,她熟悉这座城市,她喜欢从一座站牌下乘上一辆公共车,然后到达她想去的地方,而此刻,1路车来了,她知道1路车可以到达学校门口,当然也可以到达凯所置身的郊外。当然,1路车最先必须经过校门口,这正合乎她的想法,她想看看凯有没有在校门口等她。如果看不见凯的影子,就说明凯已经走了。

她觉得很对不起凯,事先也没有告诉一声凯就走了。母亲早就要给她配电话,但她认为没这个必要,因为在这之前她的生活好像只有跟母亲联系着,再说女生宿舍的每层楼都有电话,母亲找她可以把电话打到所住的楼层上。公共车已经来了,她回过头去想捕捉到吴叔和母亲的影子,可远处的影子已经被夜色所淹没了。

夜色是一层模糊的玻璃,它尽可能地让人与人之间的短暂距离变得虚无起来。夜色淹没了母亲和吴叔的影子,而她则一心向往着见到凯,她上了公共车,车上没几个人,有空位,她坐在窗前,夜色淹没了一切,她的心跳动着,当公共汽车抵达校门口的那站牌时她便欠起身体来,她想欠起身体把校门口的台阶以及台阶下的每一个人都看见。

她想看见一辆在夜色中闪现而出的红色摩托车,一个青年男子坐在摩托车上,那个青年男子的一切姿势都显现出等待。然而,台阶下根本就没有摩托车,只有一些卖烧烤的摊点上发出火焰,她没有下车她知道因为她违约,凯已经离开了,此刻,想见到凯的那种欲望使她继续前行。

当她从公共车上下站时,已经到了郊外,这是公共汽车站的末站,她站在车牌下面环顾了一遍四周,在夜色深处,几乎看不到什么老房子,不过,朝前走不到两百米就会进入一条小巷,那条小巷的入口处看上去很宽,后来会越变越窄。她已经记住了这条小巷,那天早晨,她离开了凯,离开了那座老房子,走出来时就进入了这条由窄变宽的小巷。

奇怪,她一点也感觉不到害怕,她根本就想不起来凯所说的鬼,连鬼的意象也想不起来。她似乎已经在这片老房子地域生活了许多年,似乎从一出生就看见了这些老房子,所以,她的气息已经溶入一种颓丧的味道之中去,那些古老的墙壁上发出了裂缝和花纹的味道,那些木头的柱子上发出了烟熏过的味道,她已经闪进那条又窄又暗的小巷,每当这时,她就会想起凯来,凯牵着她的手,进入了这条小巷,然后慢慢地往前走。

走到小巷中央时,她的手伸出手,她的手是在无意识之中伸出去的,她想起了花纹,镶嵌在老墙上的那些花纹,她浑身颤抖了一下,没有用手触摸到花纹,而是直接朝前走。她终于抵达了锁着的一道大门,门上挂着一把硕大的铁锁,凯还没有回家,尽管如此,她已经站在门口了。她决定站在门口等候凯回来,她深信凯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回来的。

一个影子从小巷中闪了出来,但绝对不是凯,直到影子向她移动而来,她才看清了是一个女孩,她想起来了在上周末的晚上,在凯的工作室里,正是这个女孩把自己变得一丝不挂,因为她是模特,她还想起来了女孩的名字,她叫弥米,一个拗口的名字,从凯告诉她这个名字时,她就觉得这个名字的发音很拗口。

女孩和萧雨的目光对视了一秒钟,弥米就认出了萧雨。弥米告诉萧雨她本来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在火车上,在火车抵达另一座城市时,她跟男朋友吵了一架,她上了火车回到了这座城市,她跟男朋友吵架是因为她透露了她做女模特的事情,而在之前,她一直隐瞒着自己的身份。弥米回到这座城市,决定继续做模特,所以她想让凯完成他的雕塑。弥米问萧雨是不是凯的女朋友,萧雨没有吭声。这时,她们都不约而同地听见了一阵摩托车轰鸣的声音。

两个人都抬起头来从夜色之中望出去,摩托车轰鸣的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好像声音突然中断了,萧雨的心跳动着,她知道一定是凯回来了,凯已经把摩托车寄存在小巷外的那座平房子里了。凯现在一定已经进入了小巷,凯的脚步声真的已经在窄小的巷道中响了起来。

凯已经走出了小巷,萧雨在黑夜中叫了声凯,弥米站在她身后也叫了声凯。凯好像并没有看见站在萧雨身后的弥米,也许是弥米叫他的名字时声音显得很纤细,这种纤细的声音刚才萧雨已经感受到了。凯有些惊讶地走近萧雨说:我去接你,我在台阶下等待了四十分钟,然后我又进了校园,我到你宿舍去了,没有人在宿舍。我不知道你到哪里去了。凯的声音焦灼地叙述着这些细节,他好像还没有发现站在萧雨身后的弥米,直到弥米咳嗽了一声。凯才意识到了另一个女孩藏在萧雨身后。弥米没有说更多的理由,她只说又回来了,只想让凯的塑像完成。

凯说他一周来四处寻找模特,想寻找到与弥米很相似的模特,但很困难,直到如今都还没有寻找到新的模特,凯说:你能回来,那真是太好了。凯打开了锁,即使在黑暗中,萧雨也能感受到凯手中握住的那把钥匙,这是她看见过的最古老最硕大的钥匙,即使幼年时跟随父亲回爷爷奶奶的乡村,也没有在以老墙,老门,老宅为基调的乡村看见过这样的钥匙,而这样古老的钥匙竟然握在一个骑红色摩托车的青年手中。她觉得凯跟别人不一样,跟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也许,这就是凯让她心跳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