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在了一个完全是陌生的空间,她插上了门栓,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看见过门栓了,不过在她记忆深处,在爷爷奶奶的乡村每家每户都使用门栓。记忆是一件多么神奇的事情,她推上门栓的时候就想起了爷爷奶奶,不过,他们都已经在很多年前逝世了,而且,自从多年前父亲与母亲离异之后,她与那座乡村就失去了联系。当她插上门栓时,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父亲。
从她开始走路时,父亲的影子就变得高大起来了,当父亲拉着她的手在踉跄着行走时,她似乎在沿着父亲的影子在攀摇上升,而当她突然滑动时,她似乎是滑倒在父亲拖长的影子中央。当她听见父亲和母亲吵架的声音时,她听见母亲的声音总是在仇恨地诅咒一个女人的名字,后来,父亲拎着箱子离开了,父亲到外省去了,既母亲说父亲背叛了她们,父亲到另外一个女人那里去了。总之,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见到父亲的影子。
当门栓插紧之后,听见了敲门声,她的心跳动不已,凯在门外说如果她害怕的话就叫他。凯到对面的工作室去了,她睡在凯的床上,她只穿上了外衣,然后合衣百睡,当她熄灭灯光躺在床上时,她嗅到了一种气息或者是味道。那是凯的味道,她还是第一次嗅到了除父亲之外的味道。
很显然,父亲每次回家时都会带回来一种味道,父亲的职业是采购员,经常出差,有时候在本省周转,有些时候会到外省去,那时候,外省对她来说是一个遥远的地方,每当父亲到外省去时,母亲总是为他的箱子里面装香烟、衣服,好像在最初时候,母亲和父亲还是恩爱的,每当父亲在外省时,萧雨就在想父亲到外省去了,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了,父亲回家时也会把外省的一些土特产品带回家来。外省像一条飘带,裹住了父亲的身体在飘动。每次父亲回家肯定是会带着香烟的味道回来,父亲无法离开香烟,这一点她从幼年时就深深地领悟到了。父亲用手指夹着香烟,而她则从父亲身边跑过去,当她跑到一棵树下回过头来时,就蓦然地看见父亲:他坐在椅子上,从父亲鼻孔中喷射出一团团香烟,缭绕在父亲的脸周围。
父亲的味道跟香烟联系在一起,只要父亲回家,从他衣服中,从他拎回家的箱子里总是会散发出香烟味。这也是她嗅到的第一个男人的味道。现在,从凯的床上散发出的是另一个青年男人的味道,尽管凯才21岁,不过,他的味道已经是一个男人的味道,当然,嗅不到记忆中父亲散发出来的那种香烟味,一种好闻的味道漫蚀着鼻孔,萧雨躺在枕头上,这是凯躺过的枕头,突然她发现了枕头上的一根短发,这显然是凯头上的发丝。她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她回忆着凯靠近她时的一种慢慢的颤栗,她突然觉得凯在一点点地靠近她。
然而,她还是睡着了,第一次睡在一个青年男人的床上,枕着这个青年男子睡过的枕头,而且还枕着那根发丝,她还是睡过去了。当她睁开双眼时,她环顾着四周,这是一个陌生的空间,既不是女生宿舍,也不是家,更不是旅馆,她对旅馆基本上没有印象,因为她从未住过旅馆,然而她却幻想过旅馆,作为中文系的学生,她在各种各样的文字作品中读到过旅馆。她幻想过旅行生活,属于她自己的那种旅行,沿着一条铁轨线,搭上一辆长火车在一座有感觉的地方下站,然后前去寻找旅馆。
这里既不是旅馆,也不是女生宿舍,也不是家,突然,她看见了房子一角的一具人体雕塑,是一个男性身体的裸露,然而,只不过是雕塑而已,她觉得这个人体形象像一个人,但她无法想象这个人是谁。这具人体雕塑让她想起来了自己此刻睡在哪里,她想起了凯。她正睡在凯的床上醒来,她慢慢地看见了窗帘中的光线,已经是黎明了,这是星期天的早晨,她从床上爬起来,到处是凯的味道。
她推开了门,凯还掩着门,凯好像还没有醒来。她下了楼,她不想唤醒凯,她可以单独离开,因为这不是在黑夜里,在白昼之中,她看见了颓败的一座座老房子,它们好像都想坍塌下去,然而,从老房子里传出了人的声音,一架老式收音机正在播着新闻,好像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慢慢地她看见了一个老头,他已经七十多岁左右,他手里抓住那台收音机,正走在小巷深处,他似乎并没有看见迎面走来的萧雨。萧雨在中间停住了,因为小巷太窄,她想让老头走过去,老头专心一致地倾听着从老式收音机上传出来的声音,直到走近了萧雨,才愣了愣,看了萧雨一眼走过去了。
在偶然之中,她看见了墙壁上的裂缝,这就是凯在那个夜里向她描述出的裂缝,她站在墙壁下面,从墙壁上斑剥的花纹之中她感受到了这座老墙的历史,她回过头去,她似乎觉得凯在看着她,站在一座老房子里看着她,然而,她什么也没有看见。她独自走出了小巷,就这样在这个黎明她看清楚了老房子置身的城郊位置,现在她知道凯住在城郊的什么地方了。如果让她一个人来,她可以自己寻找到凯住的那座老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