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会碰上这种事,一把年纪了。
躲躲藏藏了几十年,在风炉旁的日子消磨了我大半生;有时候摊开手掌,还会觉得掌心的厚茧中裹着炽热的生铁。只是,我的勇气永远无法如在我手中发光发热的铁块一样。我老了,从外面到里面。
有好一阵子,我以为自己剩下的岁月,只是默默地在风炉旁等待死亡,直到我踏上巨斧村之后,我才明白自己是多么畏惧死神的脚步声。
师父的孙子寻到了我落脚的地方,那些鬼怪也一定可以嗅到我的踪迹,他们的眼睛早已窥探着巨斧村,我的出现召来了死神……
这实在不能怪赛辛那孩子啊!我一定要将师父的孙子从不属于他的命运中拯救出来,那些鬼怪本来就不是他能应付的,踏上巨斧村将一切原原本本说出来,如此我才无愧于师父当年教导我打铁的苦心。
但这几天,连那孩子也感觉到那些鬼魅的眼睛了。那些盯视所带来的战栗,完全不需要训练就能清楚感觉到;几天下来我的神经紧绷到了极限,却又无法以“一切都要结束了”这么轻松的心情迎接死亡。那些鬼魅的的确确是很会折磨人的刽子手。
“师父,吃点东西吧。”那孩子将牛油胡乱涂在面包上,递给了我。
“我吃不下啊,你自己多吃点吧。”我无法掩饰自己对死亡的害怕,连在一个孩子面前都无法用年龄伪装。
海门跟师父很相似,他们的眼睛都很大,眉毛像猫尾巴那么粗浓,也同样关心别人胜过自己。我知道海门为我守夜了三天,每个晚上他都睡不好,每次投宿的旅社,不是隔壁房间彻夜充满器具碰撞的声音,就是屋顶上有奇怪的脚步声。
那鬼魅一定是以为海门是狼族派来保护我的,所以一直不敢冲进门来掳走我,问我那些根本不是秘密的秘密。
“师父,那些吸血鬼到底在跟踪个什么劲啊?”海门大口咬着面包,他总是直呼那些鬼魅的名字,胆子不小。
“如果他们知道我身上根本没有秘密,也许他们就不会跟踪我们了。”我说道。
“那就是他们跟错人了?”海门天真的表情。
“也不尽然。你知道你爷爷跟我当初打给欧拉那两把巨斧吧?”我说。
“知道啊,我拿过。”海门看起来蛮不在乎地说,但他口气中有股伤心的味道。
“很沉吧?你的力气倒不小!”我说,那天我也见到了海门努力拿起巨斧的样子。
“那两把斧头斩杀过太多的妖魔鬼怪,在人们眼中所向无敌的神器,在那些妖物的眼中,它们却是神秘的、不可探知的凶器。”我回忆着师父在巨大的风炉旁,看着火焰吞吐的模样。
“不就是两块大铁片而已吗?”海门吃的满嘴都是。
“喔?”我吃惊地说:“你真的这么认为?”
“厉害的凶器不是那两块大铁片,而是欧拉自己吧。”海门不假思索地说。
“嗯……是没错……”我怅然若失,虽然这是事实,但我宁愿相信师父一生打铁的毅力跟心血,也跟着那滚烫的铁汁灌注到那两把巨斧上;每当欧拉英雄无敌地劈裂一个吸血鬼的时候,师父的魂魄也帮了不少忙。
但此时,我确希望那些妖魅能够跟海门一样,知道这个铁一般的事实,不要再折磨我们了。
不过是两块大铁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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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声音,从我们吃完晚饭后又开始出现了。
投宿在旅社的人不多,我想换间房间,但我知道这根本不能解决问题。
“海门,你拿着剩下的金币去旅行吧,去美国,去亚洲,去哪里都好。”我叹道:“但不能回到巨斧村啊!如果赛辛所说的白狼传说是真的,巨斧村将是最危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