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测字摊的破旗摇摇晃晃。
短发少年一路啃着馒头,测字摊老板笑嘻嘻地跟在后头嚷嚷。
“大叔你别跟了,我是不会起什么狗屁诨名的,去干些别的正经事罢。”
“嘻嘻,如果嫌诨名太庸俗,好歹也起个侠名吧,算你便宜一点。”
“起侠名?那又是劳什子东西?”
“是啊,自古每个赫赫有名的侠者鲜少使用本名,要不仇家寻上了,岂不连累家人朋友?起个侠名闯荡江湖是很平常的事,起对了侠名,好听、好叫、又好写,教别人琅琅上口也不坏罢。”
“……乍听下是有点道理。”
“大侠刚刚出手教训那班狗官,身手煞是不凡,说不定为你起了个名还是我的荣幸。这么吧,开张大吉,随便给点碎银子就是。”
“我有个朋友,名字里有个七字,我想起个跟他名字有关的侠名。”
“行,十乃圆满之数,七加三便得完满,你便用三为侠名之首。”
“这样也行,那还用得着问你?认真点吧大叔。”
“我虽不懂拳法,但瞧你年轻气盛,出拳锋芒毕露,老夫断定你前半生受尽旁人难以体会的委屈,是故招式虽后发先至、以慢打快,但其实你神色却透露出天真的莫名喜悦,足见你的心早已忍耐不住,迫不及待想让天下知晓你这柄罕世奇锋。”
“……正是,我有一定要名扬天下的理由。”
“既是罕世奇锋,本来应当为你起名三锋,锋锐的锋,但古来刚强易折,盛名难久,其锋自钝,不如有锋之音而无锋之形,便用山峰的峰取代锋锐的锋吧,此峰简形为丰,乃一柄剑贯穿破出于数字三上,乃上佳侠名。”
“实在是太复杂了,三丰便三丰罢。”
短发少年看着北方,若有所思。
6.2
“别整天发呆,你瞧瞧我,故事之王还不就是这样?在少林厨房里窝上一辈子。”
子安看着全身涂满金漆的七索呆呆地坐在大树下喝着稀粥,忍不住出言劝道。
自君宝下山已有两个月了。
七索一个人猛发呆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就连故事也听不上劲,连带弄得子安浑身不对劲。
这几天是第一百二十七期毕业生分批闯关的日子,也是十八铜人大赚其钱的黄道吉日,少林阖寺上下都喜气洋洋的,相关庆祝活动连日举行。
有钱公子爷们闯破了关方丈便颁发毕业证书,证书上书有毕业生修习的种种拳法,将来凭证书便可在坊间开设私人武馆,挂上少林正宗的名号。
另一方面,大雄宝殿前也举办毕业生成果发表会,许多人轮流上台献艺,有的表演投稿被录取的新少林七十二绝技,有的清唱着属于自己的主题曲(将来行走江湖时还得带着戏班子跟在后头唱,才有英雄登场的风范),好不热闹。
更多人从山下找了许多画师上来,草绘着自己与大师兄、方丈等人称兄道弟的感人画面留作纪念,大伙共享乐了一年颇有感情,纷纷留下自己的家世、住址,以及鹏程万里珍重再见等励志字眼,有的还相互在对方的丝绢寺服上签名。
七索冷眼看着这一切,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顿饭吃完,他又要回到铜人阵里,把守那约莫十坪大小的猴拳第八关,忙到得一身金漆地在寺里走来走去,有时才刚卸下金漆睡觉,不多久又得重新漆上守关。
有钱公子爷们对七索讥嘲有加,改唤他作第八铜人。
但七索已无感觉,如果他不让自己的情绪冰冷下来,怎么撑过这十八年?恐怕会发疯吧。
这天吃过午饭,七索先到铜人阵的入口集合分赃,做做暖身操。
“七索,喏,这是今天闯关的六个人给的破关费,一关十两共六十两白银,这是你的份。别说咱兄弟亏待了你。”守第一关升龙霸的圆齐师兄说道,七索接过了贿款。
据说圆齐师兄在还没入阵前,可是劳役寺僧里最强的角色,算起来也是江南大侠之子,但被点了死穴后人人平等,只看银子不看人,分赃倒也公平利落。
“七索,别整天瞎苦着脸,你在你那破村子里可曾见过这么好赚银子的差事吗?就算在京城里也谋不到这种好工作。存够了银两,下山就是豪富阶级了。”守第六关蛇手的圆起师兄咬着手中刚分到的白银。
“打打假拳就有银两送上门来,哪有这么好赚的是吧!”守第十六关三截棍的垢德师兄在半年前才入了关,一开始也是意志消沉,但自从他学会溜下山上妓院后,他就不觉得山上山下有什么区别了。
“算一算,我只剩下一年半就功德圆满啦,下山后我要开间武馆专教少林棍法,这才是长久的生财之道。”守第十三关棍法的圆灭师兄说道,也不瞧瞧自己肚子上的肥肉已长到看不见肚脐眼。
大家七嘴八舌聊着,七索还是一个呆样,大家也不以为意,新人就是那副死气沉沉的德性,但银子摸熟了,终究会想通的。
钟锣一响,十八铜人纷纷各就各位,回到自己所属的阴暗房间。
七索等了半个时辰,才见到闯关者陆陆续续进到自己房间。
每有闯关者入内,七索就随便跳几下,虚招实招都不计较地乱打,就任凭闯关的大少爷们将自己击倒,往下一关狮子吼走去,连多一刻的作假也懒。
到了晚上就寝,七索更是难以言喻地寂寞。
君宝走了,还是给自己遣走的。
没了月下比划,就连徒手斩柴都没精神,挑水也没一较上下的玩心。
浑浑噩噩,真的是浑浑噩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