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我们的心多么顽固

在这以后的日子,我开始一个劲地变坏。男人有钱就变坏,这句话开始在我身上起作用。我开始得寸进尺,得陇望蜀,一天比一天不像话。阿妍起先只是让了小小的一步,谁知道就是这小小的一步,渐渐地就对我完全失去了控制。男人要是想变坏,真是太容易了。男人要是想变坏,快得只要一眨眼的功夫。阿妍因为自己不能生育,虽然对我与丁香嫉妒得要死,却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这事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她很快就发现已约束不住我了,阿妍一撒手,我便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立刻不在她的控制范围之内。我开始理直气壮地堕落了,变得越来越肆无忌惮。

事实上,自从做生意赚了些钱以后,不断地有人给我出馊主意,劝我在外面找个女人,偷偷地生个孩子。这相当于现在的包二奶,那时候还没有这种说法,我也确实不止一次地动过心,但是因为有了丁香的教训,我知道阿妍坚决不会接受,一直没有敢付之行动。我知道,真要是这么做了,那就是意味着与阿妍彻底地决裂了。我知道,阿妍特别在乎这个,她可以容忍我和别的女人睡觉,却绝对接受不了我与别的女人私通生的孩子。阿妍一方面想要个孩子,另一方面,她又视我和别人的孩子为世界末日。她无法容忍一个丈夫不忠实的见证在自己眼前晃悠。她接受不了这个,这是一个原则性的问题,没有任何的商量余地。阿妍只认一个死理,如果我想要孩子,那就只有坚决离婚一条路。

毫无疑问,我不能为了孩子,把这个家给毁了。虽然我完全可以瞒着阿妍,可以神不知鬼不晓悄悄地进行,我的一个朋友许诺,他能保证将这件事情做得滴水不透。朋友说,兄弟,你不留个后人,日后那些钱都给谁呀。我真的是动过心,但是我绝对不会这么做,我老四绝不是这种男人。如果这个孩子阿妍不能接受,对于我来说就没有任何意义。在小孩与阿妍两者之间,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阿妍。不管怎么说,我离开不了阿妍。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更喜欢阿妍。没有什么比阿妍更重要,没有什么女人能够真正地代替阿妍。我对她的爱,虽然遇到一些挫折,虽然出过一些意外,却从来都没有减弱过。我们是结发夫妻,我们同甘苦共患难,这远非一般的男女关系可以相比。我是真心真意地爱阿妍,对别的女人,更多的只是男人的那种欲念,唯有对她,唯有对阿妍,才是真正的喜欢,才是刻骨铭心的爱。

阿妍永远是我心目中不落的太阳。她是阳光,我是享受阳光的小草和树木。阿妍是站在田埂上放风筝的人,我就是天上放飞的风筝。阿妍在底下轻轻地扯线,我在高空上翻着幸福的跟斗。说老实话,如果她继续盯着我闹,不时地扯紧手上的风筝线,结局完全可能是另外一种模样。如果她继续控制着我,我就不会有以后的乱来,就不会堕落得如此不堪救药,就不会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下流坯。是阿妍纵容了我的胡来,是阿妍给了我机会,她将自己手中应该紧紧勒住的缰绳,很轻易地就丢开了,结果我这头野马便越跑越远。

从医院回来,阿妍并没有立刻就撵丁香走。她十分大度地将丁香留了下来,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很显然,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阿妍想表现得与别的女人有些不一样。

阿妍说:“我才不会把一个病歪歪的女人赶走,她走不走,我根本无所谓。”

她强压住了自己的愤怒,但是,她的脸色还是很难看,阴沉沉的,像一场暴风雨前夕的天空。她既不是原谅我,也不是不原谅我。我当时并不知道阿妍的心里,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女人的心思实际上你永远也不可能捉摸透。

我说:“既然你还同意让她留下来,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那种事了。”

阿妍看了我一眼,眼睛里都是怨恨。

我有些犹豫,又说:“算了,还是让她走?”

“我都已经说过了,她走不走,我根本就无所谓!”

接下来,我们便处于一种不战不和的状态之中。阿妍说是要离婚,说了也就说了,也没什么下文。这以后不久,我母亲的病情加重了,阿妍的一门心思好像都在照顾她。她好像暂时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没日没夜地陪着我母亲。她当时是真的非常辛苦。我知道这事并没有过去,我知道暴风雨还在后面。过了一段时间,我母亲死了,死了过后一个星期,阿妍突然一本正经地找我谈话,说要从我们的积蓄中,拿出一半的钱来做服装生意。我吃了一惊,不知道她这忽发奇想,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其实对于这件事,阿妍早就是深思熟虑,早就想好了,只等着我母亲咽气,再开门见山地跟我谈判。与其说是跟我谈判,还不如说是通知我一声,还不如说是最后的通牒。那时候我很能挣钱,差不多是我这辈子最能挣钱的时候,而且当时的钱特别管用。我没想阿妍会突然提出这么一个问题,颇有些措手不及。那时候,家中的一切财政大权,一向都是阿妍掌握的,挣多少钱都是全部缴给她。说老实话,我都弄不明白我们究竟有多少存款。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她,以我老四的脾气,根本不会在乎那个钱,让我想不明白的只是,为什么自己的生意做得好好的,阿妍她却还要重开炉灶。

阿妍已经下了决心:“你如果不同意,我就是跟别人借钱,这生意也要做的。”

她这人的脾气,轻易不会做出决定,一旦认定了一个死理,不撞南山不回头,你就是用九条黄牛也别想把她拉回来。

阿妍又说:“希望你不要干涉我,我不管你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你也别管我的事。”

后来我才知道她这是准备离开我,要自己去创业,做出一番成绩来。阿妍相信女人只有独立了,才能自强。女人只有自强了,才能活出一个人样子来。她的主意已定,我拗不过她,确实也找不出什么理由来拒绝,只好勉强同意。阿妍于是在外面租了一个摊位,当了女老板,正经八百地贩卖起服装。她这样的性格去做生意绝对是个误会,她太老实太善良,然而误会也只好让她误会,吃苦头也只好让她去吃苦头。有很多事情都是没办法避免的,阿妍结识了一帮做服装生意的朋友,当时卖的服装都是从福建石狮那边贩过来的走私货,一开始的生意还可以,好了差不多一年,便走起了下坡路,这以后又不死不活地又拖了两年,基本上把投进去的本金,包括一开始赚的那些钱,统统都赔光了。

那一段时候,我们始终处于一种分居状态。阿妍搬回娘家去住了,因为是做服装生意,她也开始化妆打扮起来,尽量地把自己弄得时髦一些。有一段时候,她穿了一身的皮衣服,从头到脚都是皮的,皮夹克,皮裤子,长筒皮靴,活脱像个电影上女杀手。这还不算,又涂脂又抹粉,又披金又挂银,手上还套了一个很大的金手镯。阿妍很快就成了一个十足的老板娘,当时在商场摆摊卖衣服的,差不多都是她那模样。我偶尔也去她那里坐了,她呢,就跟我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高兴时胡乱说笑一阵,不高兴了,就酸溜溜地问我一句:

“喂,你和你的那些女人们怎么样了?”

我每次都被她问得有些不好意思,立刻狡辩说:“什么怎么样,我跟她们根本就没什么事?”

“根本就没什么事?”

我做出有些委屈的样子。

“那个丁香,你还没有舍得赶她走哇。”阿妍又悠悠地说,“老四,既然同样是玩女人,你为什么不玩漂亮的,丁香长得实在是惨了一些,是不是漂亮的女人你玩不到?”

阿妍从来不是个尖刻的女人,她说起尖刻的话来,声音完全不像是她的。一遇到这样的情况,我只好不吭声。

“怎么不说话了?”

“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

“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会不相信?”

“你当然不会相信。”

“不相信什么,不相信你又钓上了别的女孩?”

我于是就求饶,希望结束这样的谈话。除了对阿妍,我老四岂是那种轻易就肯求饶的人。我知道是自己做错了,是自己做得不对,是我对不住她。我说阿妍,我们总不能老是这么憋气憋下去,老这么憋着,要憋死人的。事实上,这句话我已经重复了无数次。这句话其实已经意味着认错,意味着我在向她道歉。我希望阿妍能与我恢复那种正常的夫妻关系,我说我们之间的事,总得有个明确的说法。

阿妍说,“你想要什么样的说法呢,是不是要离婚?”

阿妍咄咄逼人地说:“你要离婚我就奉陪,我正等着你呢,去法院,去民政局,去哪都行,你只要说一句话,我马上就跟你去。”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要与阿妍离婚,要离婚,我们早就离了。我早就打定了坚决不离婚的主意,既然这话谈不下去,只能怏怏而去,落荒而逃。那一段与阿妍分居的日子,也正好是我老四迅速走向堕落的时候。背着阿妍,没有了阿妍的约束,我开始彻底地堕落了,越来越不像话。也许还是因为阿妍的话起了作用,她的话像蜜蜂蜇人似的刺了一下我,当时我不仅继续保持着与丁香的关系,而且还把店里最漂亮的那个叫王丽的女孩也睡了。我要让阿妍知道,只要我老四愿意,漂亮的女孩我老四也能弄到手。

世界上不会有不透风的墙,显然阿妍也有所耳闻,不知道她是从地方得到了这些风声,冷笑着说:

“老四,总也不能老是吃窝边草吧。”

说老实话,那年头要想搞女人,你的眼睛就只能盯着身边的人,你只能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只能捡身边的人下手。兔子不吃窝边草,也得外面的有丰富的嫩草才行。那时候的社会风气比较好,虽然是改革了,还是不够开放,在外面见不到一个妓女,也没有什么三陪,不像现在,你有些不好的念头,随便去找家洗头房,立刻就把事情都解决了。

正是从王丽开始,我开始变得不像话起来,这就仿佛山坡上的一块大石头,一旦真滚动起来,你想拦也拦不住。在那些不像话的日子里,我开始追逐店里干活的每一个女孩。不管长成什么模样,不管年纪大小,对谁我都试试运气。我变得非常无耻,仿佛一头走进玉米地的狗熊,见玉料棒子就掰,走一路掰一路,如果谁不肯与老四有染,便立刻找机会请她走人。结果很多女孩子来了没几天,就红着脸走了。她们不敢相信,天下竟然有我这样不要脸的老板,竟然会有这样肆无忌惮的男人。我赤裸裸毫无羞耻地提出了那些不合道理的要求。说老实话,在那些疯狂的日子里,我并没有遇到过什么太大的麻烦。很多事情你只要有胆子去做,虽然有时候确实把有些事情做过了头,有的女孩扬言要去告我,想把我送到监狱去,有的女孩父母找上门来,让我赔钱,赔偿青春损失费。好在这些事最后都摆平了,结局无一例外,无非是花些钱,无非托几个朋友帮帮忙。

当时,也曾有人想把我搞臭,想让我身败名裂,不知道我老四反正已经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可搞臭和身败名裂。万事开头难,只要迈出了第一步,渐渐地你就会有经验。渐渐地你就会知道,遇到这些事应该怎么对付,到时候你就什么都懂了。说老实话,我老四有时候确实不是个讲道理的人,我是作了不少孽,但是在男女这种事情上,我再他妈无耻,我再他妈不要脸,却从不蛮来的。什么霸王硬上弓,不管人家同意不同意就硬搞,按在床上就胡来,那绝对不是我老四。我的态度向来很明确,喜欢把这件事情明明白白地放在桌面上。我喜欢直截了当地对那些女孩子说,我明白无误地告诉她们,说我是个坏男人,说我这个男人就这点坏毛病。

我毫不掩饰地对她们说:“你们整天在我面前转悠,在我的这眼皮底下,像蝴蝶一样飞过来飞过去,要知道这对我的干扰太大,已经影响了我的工作。是你们让我分心的,这是你们的错,因此,不把你们给做了,不让我达到那个目的,我就没办法好好工作。我不好好工作,大家都没饭吃。”

在所有的那些女人中,最称我心,最能了解我心思的是丁香。当然,这并不是说在做那件事情上,我们之间有多少默契。事实上,丁香与阿妍一样,在做那件事的时候,总是让你找不到感觉。她们在这方面,就像是一对孪生的姐妹,都是绝对的冷淡。在床上她们永远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好像永远这只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是你一个人在干活。换句话说,她们从来不在精神上拒绝你,可是即使身体已经接纳你了,也始终处在一种排斥的状态。她们总是让你感觉到做那件事一点乐趣都没有。总是让你意识到她们是在做一种牺牲。你和她们做爱的时候,总有一种迷路的困惑,不知道应该往什么地方走,不知道是应该进还是应该退。你甚至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强奸犯一样,因为那个地方就像秋天的枯草一样又干又涩,就好像是干涸的河床,无论你使多大的劲,挖下去多深,都打不出任何的水来。

我说的丁香最了解我心思,最善解人意,是因为她天生是个好帮手。在这方面,丁香简直就是个天才,完全是出于本能地知道该怎么做。你在她身上得不到什么太大的乐趣,找不到什么太大的快感,但是她会有意识地去为你寻找这种乐趣和快感。那时候,丁香成了我最好的女管家,她不仅帮我照料店里大事小事,安排这安排那,而且像一名出色的工会女干部一样,知道什么样的女孩更适合我。她知道怎么样让我高兴。

每隔一段日子,我对身边的那些女孩开始感到厌倦,需要得到一些新刺激的时候,就会在丁香的陪同下,一起去保姆市场物色女孩子。那些年里,保姆市场是我的狩猎场,那里面在太多的机会,蕴藏着各式各样的猎物。我当时的那一套做法,可以和林彪儿子林立果文革中的选妃子相媲美,说老实话,那感觉甚至要比林立果还好,他毕竟是由别人帮着选,我却是自己亲自去挑。自己挑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这好比你去菜场买菜,并不是扔到箩筐里就是菜,随便拿两个罗卜捡三棵青菜便算完事。买菜的乐趣在于选择,在于选择的时候就已经想好,想好回家以后这菜应该怎么做,怎么才能做出最好的口味。

学坏真是不用教的,你很快就会无师自通你很快就会成为一名真正的猎手。你很快就能一眼看出来那些女孩有戏没戏,你很快就会发现有些事,仅仅是凭直觉就知道该怎么办。当然要想做好这些事,要想办得很顺利,和丁香天衣无缝的配合分不开。丁香可是一个非常难得的好帮手,她会用最直截了当的话询问对方,在公共的场合,有些问题只有让一个女人提出来更合适。对于丁香来说,提出什么样的询问都不能算过分,她可以坦然地问别人各种情况,婚姻,家庭,身体状况,生过几个孩子,甚至是不是结扎过。

丁香非常尽责地履行着自己的义务,在进行这些问话的时候,被询问的人常常误以为我们是夫妻,于是很认真地就这些提问做出如实的回答。

那些被询问的女人会说:“老板娘,你放心我什么事都会做。”

我和丁香从来不在那些刚从农村出来的女孩子身上浪费时间。城市是个大染缸,女孩子要学坏,还得有个慢慢的培训过程,我这人性子急,已经等不及了。那时候,我已经是个四十岁的男人。我愿意一下子就可以跳过这些过程,省略掉这些麻烦,更希望直截了当。说老实话,我不喜欢没结过婚的女孩,或者换句话说,我老四并不喜欢什么处女。我从来不迷信点红蜡烛,从来不迷信开苞什么的,我认识一个朋友,他小子就特别好这个,生意情况一不好,做买卖一亏本,就千方百计地要找个小女孩来做那事,说是见了红就可以逢凶化吉。

我老四最讨厌这个,我觉得那太费事,太缺德,而且会产生一系列的麻烦。我的那个朋友后来便为这事给捉了起来,判了好几年。我觉得这有些得不偿失,根本就划不来。要知道,农村出来的女孩子很在乎这个,她们把这第一次看得很隆重。有过第一次的女孩上手就容易多了,同样是闯祸,我宁愿把别人的肚子弄大,你把别人肚子弄大,这会有一种成就感,就好像农民种庄稼一样,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是你种下去的东西有了收获,可是把人家的那一层处女膜弄破了,那算是什么事呢,你不过是把一件原本美好的东西给破坏了,你把一个好端端的花瓶给弄碎了。

把别人肚子弄大了,去打胎就行了,那层什么膜你赔不起,这不是花了钱就能完事。当然,现在据说可以去做一个假的处女膜,报纸上就有广告,花点钱,可以把那玩意缝起来,可以补起来。我想说的只是,假的还是假的,脑子里的那层薄膜,你再大的本事也还是弥补不了。你说你去惹这个麻烦干什么,你说你是何苦呢。你这不是有病吗。说老实话,只要一到保姆市场,你就什么都知道了,就什么都能看明白。你保证一眼就能看出来我们这些当小老板的,其实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会发现我们这些小老板看女人的眼光全都不对。当年最先下海当个体户的这些小老板,现在一个个都是有钱的主,男人千万不能有钱,尤其是我们这些素质本来就不高的男人。

男人有了钱就变坏,而变坏的标志无非就是喜欢女孩子。我喜欢那些有那么一点堕落经历的女孩,换句话说,我才不在乎她们是不是被别的男人玩过。那几年的风气说变就变,年轻的女孩子纷纷往城市里涌,这中间有相当的一部分,已经与前些年的情况完全不一样。过去都是一窝蜂地愿意去当保姆,现在却都觉得当保姆不好听,不自由,更愿意到我们的这种小餐馆里来打工。明知道小老板们不是好东西,明知道这些人都是色狼,一个个穷凶极恶,一个个虎视眈眈,可就是有不少不怕死的羔羊,喜欢冒险往狼群里钻。女孩子天真的时候容易受骗上当,受了骗,上了当,以后胆子就大了。胆子一大,动不动就换工作,被这个小老板玩过了,又接着被下一个小老板玩,既然吃了一次亏,也就不在乎第二次。

我再也没有见过比琴更容易让男人上手的女人。我再也没见过像琴那样无所顾忌,对男女的事情根本不在乎的女人,在我看到她第一分钟里,琴就毫不掩饰地跟我挤眉弄眼。这女人真是天生的没心没肺。丁香问她会做些什么事,她感觉良好地说自己什么都会做,什么都能做。说到什么都能做的时候,她故意假装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脸刷得一下红起来。丁香继续盘问她,琴也不隐瞒,问什么答什么,连跟上个东家的老板娘吵架的事情都说了出来。我站在一旁,抱起膀子听着,不时地插一句嘴。很快她的身世我们就都知道了,不仅是知道,而且差不多是一清二楚。这是个结过婚的女人,今年刚二十六岁,有一个五岁的儿子。男人三年前在上海打工时出了意外,被一块掉下来的楼板砸死了,这以后,把儿子留给了公公婆婆,自己一个人出来在外面闯荡,几年里换了无数次工作,也换了好几个男人。

不用说,这种女人最适合我的口味。在带琴回去的路上,她就让我感到十分冲动。我恨不得在当天晚上就能跟她把事情办了。她似乎也觉察到了我这个老板的迫不及待,一路上,显得有些不安分,竟有些故意挑逗我的意思。琴的身段十分好看,该大的地方大,该小的地方小,该凸的地方凸,该凹的地方凹。与又瘸又丑的丁香走在一起,琴简直就像个尤物,简直像个小妖精。她的一举一动都是在引诱你,身上是那种最廉价的连衣裙,又薄又透,里面的三角裤和胸罩看得清清楚楚。

我走在她们后面,一边走,一边想入非非。

幸好我有老居这么一个朋友。老居绝对是一个够交情的朋友,有求必应,不知道帮了我老四多少忙。那些年中,我一次又一次地麻烦他,让他帮忙堕胎,让他帮我解决那些意外,前前后后不会少于二十次。

有一次,老居终于有些忍不住了,感叹说:

“老四,我这人不喜欢打听别人的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老是有这些事情?”

我做出一头一脸地无辜的样子:“我也不想这样,但是人家托我,我也没办法。”

“什么是人家托你,老四,你给我说一句实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你和这些女人到底什么关系。我跟你说,要是没什么关系,别来找我了。我也是想不明白,你一个大男人的,怎么会成天有这种事。我还真是想不太明白,这种事,你总不能老是这么源源不断吧,喂,你累不累。我跟你说,还是那句话,以后不是你闯的祸,别来麻烦我。”

我故意模棱两可地说:“你就当是我闯的祸好了。”

“凭什么?”

“就凭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

“这种事少谈什么交情。”

“怎么能这么说,交情吗,还是交情。”

我很想跟老居开玩笑,想说你老居也没吃什么亏,凡是和我有关系的女人,那玩意差不多都让你看到了,有的都让你碰过了,这是多大的面子,这是多大的交情,你还要怎么样。说老实话,跟老居成为朋友,在一开始还真有些别扭。老四怎么碰巧会结交这么一个朋友。一个男人选择去当妇科医生,说起来是难听一些,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干这鸟工作。可是这工作也有一个好处,就是饱览人间春色,这是多他妈的实惠,这是多大的眼福呀。当然我不会与老居开这种玩笑,我从来就不喜欢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到后来,已经不是老居亲自动手,人家现在是很有名气的副院长,一般的小手术犯不着劳他大驾,也用不着我亲自出面陪同,常常一个电话就可以轻松搞定,丁香把人领去,先找到老居,然后再安排一个年轻医生,很容易地便把事情打发了。

说老实话,把别人的肚子搞大,总会让人产生一种辉煌的成就感。我知道这听上去有些怪,但是老四就是这么想的,也就是这么做的。人总会有些古怪的念头,总会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虽然我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事实却已经证明,我老四是能有小孩的,不仅能有,还能有许多许多。我千方百计地要证明自己的这种能力。要说这也是阿妍的过错,正是因为她的原因,正是因为她不能再怀孕,才让我变得有些不正常,变得有些不可理喻。不能有孩子确实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既然阿妍的这块地里长不了什么庄稼,我便到别人的地里去胡耕乱种,而且从来不考虑避孕。不仅不考虑避孕,我甚至是有意识的让那些女孩子的肚子大起来。

我成了一个勤劳勇敢的农民,成了个会种地的好把式,一天到晚只知道辛辛苦苦地耕耘,只知道干活,从来不问收获。我知道阿妍最担心的,就是我老四会弄出一个什么私生子来。这是阿妍不可能接受的一件事,这是阿妍的心病,一旦这件事成为事实,我和阿妍的缘分就真到了尽头,想不离婚也得离婚。阿妍非常喜欢小孩,可是她喜欢的只是那些与我毫无关系的小孩。因此,在那些胡闹的年头里,无论把事做得有多出格,我坚决遵守着这条游戏规则。不管怎么胡闹,游戏规则一定要严格执行。不管是把谁的肚子弄大了,结局一定是由丁香陪着去老居那里堕胎。丁香自己就以身作则地去过三次医院,在这方面,她早已经是熟门熟路,并且知道我决不会做出让步,知道不可能有任何的商量余地。

有一天,我带着丁香和琴一起去买菜。作为大厨师,我总是喜欢亲自去买菜,因为买什么样的菜,这是一门重要的学问,会做菜的人,首先要学会买菜,要知道挑挑捡捡的买菜,也是一种乐趣。菜买好了以后,让琴先雇辆小三轮车送回去,我呢,就和丁香又去了保姆市场。

去那种地方当然不会按什么好心。我忘了说一声,就在离我餐馆不远的地方,新开了一个保姆市场,规模要比原来在长江路上的那家大得多。平时除了在菜场转悠,我对保姆市场一直保持着特殊的激情,有时候也不急着要找什么人,我只是喜欢过来看看,看看有没有中意的女孩。那天人很多,乱哄哄的一大片,大约是个休息日,我一眼就看到了小鱼。远远地我看见她站在那,眼睛正往我这边张望。在保姆市场上转悠,看到一些熟悉面孔并不奇怪,不过我并没有想到会遇到小鱼。

我会注意到她,是因为这丫头原来在我隔壁的餐馆里干过一阵,曾给我留下过很深的印象,后来不知怎么就消失了,我还真有些牵挂她。记得有一阵,小鱼常常和别的丫头一起坐在门口摘菜。那时候,我们那条并不宽敞的街上,接二连三地开了好几家馆子,大家都做餐馆生意,竞争得很厉害。有一天我从她们身边走过,与小鱼一起摘菜的女孩大约说了我的一些什么话,她听了,吃吃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盯着我看。我注意到了她在对我笑,她呢,也看到了我的目光,仍然是灿烂地笑着。当时她穿了一条红裙子坐在那,腿放肆地张开着,一看到我的目光,两条腿立刻并拢,然而就是在一瞬间,还是让我看到了里面的花裤衩。

那时候刚从农村出来的女孩,有很多都穿着那种很土气的花短裤,我立刻想到了自己在农村插队时的情景,立刻想到当时的一些农村小女孩,这心里就有了些不安分。小鱼长得很像阿妍当年插队时邻居的小女儿,个子高矮,年龄大小,都很相似。记得那时候我去阿妍所在的集体户玩,邻居家养了一条大黄狗,见了我就汪汪乱叫。为了讨好那条大黄狗,我常常不得不先讨好邻居家的小女儿。邻居的小女儿也很喜欢我,我去阿妍那里,她动不动就找借口跑过来玩,坐在一边听我们说话。

小鱼这一年还没有满十八岁。通常的情况下,我不太会为她这么大的女孩子动心。我已经说过,老四并不喜欢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可是我也说不清楚这丫头什么地方打动了我,总之一句话,她突然吸引住了我,以至我一门心思地想把她弄到手。很显然,我们来晚了一步,等我和丁香到那里的时候,另外一家开餐馆的夫妻俩也在选人,已经选中了小鱼,正与她谈价钱,双方已在讨价还价。我不由地为此感到非常惋惜,眼睛情不自禁地叮着她,盯在她身上不肯离开,站在一旁的丁香一眼看出了我心思,丁香最能明白我的,她于是立刻用了些小伎俩,将小鱼挖了过来。

丁香把小鱼拉到一边,轻轻地问她究竟想要多少工钱。小鱼如实地报了一个数字,丁香说,我再加你五块钱,你把那家赶快回了。小鱼有些将信将疑,那时候的五块钱,相当于现在的一级工资,顿时动摇了。她似乎还不相信天下会有这样的好事,正与小鱼谈价钱的那对夫妻没想到丁香明目张胆地挖墙脚,脸上立刻不好看起来,那位老板娘本来对小鱼就不是很满意,见她因为有人撑腰,在工资不肯有丝毫的让步,便冷笑着说:

“这年头,真是谁钱多谁狠,那就算了,你就去找那些钱多的主吧。”

老板娘狠狠地白了丁香一眼,故意把眼光落在丁香的那条瘸腿上,露出一付不屑的神情。

老板娘又说:“有钱,也用不到跑这来斗狠!”

我站在边上一言不发。

老板娘回过头来,怒冲冲地瞪了我一眼。说老实话,我还真让她这一眼,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这小女人长得小模小样,看上去凶得狠,一付惹不起的腔调,显然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角色。她骂骂咧咧地和自己男人说着什么,一边说,一边还有要冲过来的意思,好在那男人是个省事的主,默默地不吭声。我依然一言不发,丁香不说话,由她去发作,老板娘见我们不敢接她的话碴,总算有了些面子,便悻悻地带着男人去找别的人了。

我长叹了一口气,不是因为丁香将小鱼留了下来,而是终于摆脱这样一个尴尬场面。这件事做得实在是有些不上路子,做得有些丢人现眼。说老实话,我对丁香的做法并不满意,她做得有些过头了,不应该这样挖人墙脚,而且凭什么随随便便地就给小鱼加五块钱。我当然不是心疼这五块钱,五块钱是小事,我是担心别的女孩子知道了会不开心。钱多了不一定是好事。女孩子的心眼都小,气量都不大,我必须一碗水要端平。

丁香也意识到这是个问题,在回来的路上,一再叮嘱小鱼千万不要把自己的工资情况告诉别人。不用说,像小鱼这样的小女孩,一看就知道不能干,一看就知道不怎么会做事。在我们那条街上,女孩子来来去去,是很平常的事情。隔壁餐馆的老板知道我雇用了小鱼,就对我说这丫头笨得狠,而且绝对的没心没肺,对她再好也没有用的。小鱼果然是有些缺心眼,关照她不要说的话,第一个月工资还没有拿到手,已经毫无保留地把她加五块钱的事情全说出来了。店里几个女孩立刻有些不高兴,立刻搭起档来捉弄她。都欺负她是新来的,与那些已经出来一段时间的女孩相比,小鱼要单纯得多,要容易哄容易骗得多。人家问她为什么要离开原来的地方,小鱼就说原来的那家老板和伙计不怀好意,都对动她动手动脚。

她的话还没说完,听的人哈哈大笑,琴一本正经地对她说:

“对你动手动脚有什么可奇怪的,谁叫你长得那么标致?”

小鱼立刻脸红了。

琴接着又说:“丫头,你等着吧,你以为我们老板会放过你!”

其他的女孩都说:“我们老板比谁都流氓,他要是放过你才怪呢。”

那时候的小鱼出落得像朵鲜花似的。我当然不会放过她,要说当时我和畜生也没什么大区别。我那时候就是个畜生。在小鱼身上,我费了很多心思,用了不少手腕,一度甚至都想到了放弃,直到最后,才将她弄到手。

说老实话,把小鱼弄到手确实是花了些力气。由于其他的几个女孩捣乱,小鱼从一开始就对我心存恐惧,总是想方设法躲避我,尽可能不和我单独在一起。我对小鱼的态度,与对别的女孩也不一样。我当时的耐心好得连自己都不太相信。对别的女孩,我像个流氓,直来直去,对小鱼,我更像个谦谦君子。说老实话,按照我对女人的态度,换了别的女孩,我早就放弃了,偏偏对于小鱼,怎么都是有些舍不得。

那一段时候,我是根本没有什么羞耻之心,如今回想起来,说是十恶不赦绝不为过。不过,虽然我作恶多端,做了不少坏事,却从来不动粗的。我只是赤裸裸地对她们表明态度,在这干活,不让老四称心如意,是不可能干长久的。我总是这样赤裸裸地威胁她们。赤裸裸的最大好处就是,亲兄弟明算账,有什么都放在桌边上,愿打愿挨,绝不强求。正派的女孩很快便吓走了,能留下来的迟早都会成为我的掌中之物。我老四就有这个本事,我既然喜欢她们,也能让她们喜欢我。我们好得就跟一家人一样,我们像一家人那样生活在一起。

我其实也把她们一个个都宠坏了。当时电视机还不是很普及,我就给她们买了一台黑白的十二寸电视机,放在店堂里让那大家看。因为有了这台电视机,常常会耽误了做生意。那时候也没什么好节目,可是电视机成天开在那里,我手下的那些女孩,干活不可能不分心。记得演《上海滩》的时候,放到最后几集,差不多要结尾了,突然有个朋友要办两桌酒,替儿子过生日。提前一天就跑来预约,我的那些老客户都是预约好的,因为这样我可以事先配菜。结果朋友刚说明来意,我的那些女孩都急了,在一旁对我直使眼色。

我于是对朋友说:“你儿子这生日真不是时候,能不能改一天。”

朋友听了,眼睛发亮,说:“老四,你这是什么话,那有随随便便改生日的。”

我也知道自己说错了,便说怎么会这么凑巧,好事都撞到一起了。我告诉朋友,说我是从来不看的什么电视剧的,可是我的这些丫头,一个个都走火入魔,都快疯掉了,都跟要发作神经病一样,我就怕到时候会忙不过来。

那朋友听了我的话,笑了,回过头来,看了看姑娘们,很认真地说:

“总不至于为了这些丫头,你连生意都不做了吧。不过,老四,这香港的《上海滩》确实好看,不瞒你说,我也是一集都不耽误。”

“改在中午怎么样?”

“中午?”

朋友很认真地琢磨着,那些女孩一个个瞪大着眼睛看着他。

我说:“就中午,为什么不能是中午?”

朋友说要回去和老婆商量一下,他似乎也觉得这是不错的想法,大家都不耽误。《上海滩》当时真的是很多人要看,朋友告诉我不仅是他要看这连续剧,他老婆也喜欢看,还有那些要请的亲戚熟人都要看。既然大家都要看,把时间挪到中午也不失为是个好主意。朋友一边离去,嘴里还在一边念念有辞地嘀咕。他前脚走,店里的这些女孩立刻就欢呼起来。

说老实话,我喜欢我的这些女孩,她们也喜欢我这个当老板的,因为我时时刻刻都像老大一样关照她们。在她们心目中,我是个挺不错的老板,虽然有些流氓好色,总的来说还算是通情达理。在她们的心目中,我这个人既像老板,又不像老板。那一阵我虽然挣钱不少,人却是很辛苦,每天都累得腰酸背痛,累得死去活来。要知道,我这个当老板干的活最多,因为店里就我一个男的,不仅要当大厨师,凡是要用些力气的活,都让我老四一个人包揽了。我这个老板的比谁的苦吃得都多,我这个老板就跟《红色娘子军》里的党代表一样。

人难免喜新厌旧,过一段时候,我就会产生换换口味的念头,这心里又开始蠢蠢欲动。我不会轻易赶那些女孩走,但是,通常情况下,在我餐馆里干活的女孩,如果人数太多了,我便会让她们自己在窝里斗,让她们争风吃醋,让她们吵得不可开交,让她们自己决定究竟是否应该离开。在这方面,我老四确实也有不地道的地方。在这时候,我老四也会玩点小小的滑头。我看中的都是些智商不高的女孩,我喜欢那些傻里傻气的丫头,对付她们你不用花什么力气,对付她们你肯定稳操胜券。和这些女孩打交道是很好玩的事情,对付她们我自有一套好办法。我让丁香出头露面管理她们,让丁香得罪她们,让丁香最终决定她们的去留。

过了一段时候,丁香就会把她们招集在一起开会,让她们讨论,让她们互相攻击,互相揭短。有时候,她们谁也不肯离开,都憋着一口气,最后只好用投票的方法,决定谁应该离去。丁香说我的这办法很坏,是借刀杀人,是随手扔一把枪在地上,让大家去抢这把枪,然后让她们拿着这把枪去打死别人。这些丫头很轻易地便落入我的圈套,她们斗得很厉害,斗得死去活来。这个游戏规则十分简单,简单而且有效。她们很快也找到了对付我的办法,同样是简单而有效,不久,丁香和琴再拉上了涉世不深的小鱼,结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联盟,这三个人走到了一起,形成了一个铁三角,每次准备要淘汰谁的时候,她们都是惊人的一致。

过了差不多有三个月,我才第一次把小鱼带到我的住处。我把她骗到了我的那间小屋里,东扯西拉地说了会话,假装很关心她。我绕了半天圈子,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她虽然早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仍然是吓得哇哇大叫。我那房间的后窗紧靠着大街,她一喊,外面的人听得一清二楚。我说你喊什么,要是不愿意,你就不应该来,来了,就说明你不应该不愿意。她一喊,我也乱了分寸。我说你放心,老四又不会硬来的,我说老四什么时候硬来过的,老四从来不喜欢那些不愿意的女孩,你有什么好害怕。

小鱼听我这么一说,总算不叫喊了,脸红得像块红布,眼睛里全是恐惧。她的皮肤很白,农村女孩中很少能见到像她这么白白净净的。我既然已经把她骗到自己的住处,自然不肯轻易失去机会。我告诉她,在我这干活,这其实是很自然的事情,要不然你干吗还要留在我这呢。我又说,要是我老四不喜欢你,怎么会把你留下来呢。小鱼很认真地听我说着,那表情好像是完全明白我的意思,好像是完全赞同我的观点,但是就是不肯就范。

我说:“如果你肯听我的话,绝对不会吃亏,绝对不会有什么事。”

我告诉她,我真的是很喜欢她。

我这人从来就不会甜言蜜语,对别的女孩子,没有这样好声好气过。我不得不用些好话哄她,说了半天,她很认真地听我说,最后仍然是不行,仍然是说要走,要离开我。

我于是有些来火,气鼓鼓地说,别以为你真有什么了不起,别以为我会跪下来求你,我告诉你,这件事就好比秃子头上的疤,是明摆着的,迟早就是这么回事,你搭什么狗屁的架子,充什么正经,说老实话,如果我放了你,对你有所例外,这不是自己坏了自己规矩吗。我要她想明白,老四身边并不缺女人。

她似乎是被我说服了,也明白她这么做是有些不对,已经惹我生气了,但是还是要离开。我黔驴技穷,很失态地喊她滚。她看我真的翻脸了,扭头就走,走出去一截路,我追了出去,让她把丁香喊来,然后又补了一句,让丁香和琴一起来,让她们两个人都过来。

不一会,丁香和琴赶来了,问我有什么事。我还在生气,板着脸,不愿意说话。丁香身上系着一条围裙,好像已经知道怎么回事,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门还敞开在那,我让琴把门关上,把保险也上起来。她们不明白我准备干什么,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我。

我说:“小鱼这丫头真气死我了,害得我他妈憋了一肚子邪火。”

她们不吭声。

我又说了一句:“我非收拾她不可!”

琴懒洋洋地说:“你要收拾她,也不用把我们两个人都喊来呀。”

这以后,我不止一次想过要解雇小鱼。既然她不愿意跟我有那种事,既然她更愿意做一个正经的女孩,我以为她会主动提出来要离开,可是她就跟没事一样,就跟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干她的活,继续心安理得地拿她的那份工资。她继续在我的眼皮底下打转,我不愿意再在她身上花太多功夫,在女人的事情上,我一直就是这个态度,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拉倒。硬扭的瓜不甜,硬摘的柿子不熟,我承认自己对小鱼有些特别的心肠,但是,我再也不愿意在她身上花功夫了,我不愿意费那个事。老四绝对不是那种放长线钓大鱼的男人,我可是没有那个耐心,也没有那么好的脾气。

转眼就要过年了,小鱼母亲突然来接女儿,这女人冒冒失失来了,来了就开口问我再借三个月的工钱。她看上去已不年轻,土头土脑,是那种真正的农村妇女。我立刻说这怎么可能,我怎么知道你女儿还会不会来,再说,我也不想再雇佣她了,我早就不想要她。

小鱼母亲连声恳求我,这女人当过妇女队长,能说会道,说起好话来不怕你肉麻,不怕你起鸡皮疙瘩,好话一串连着一串,一口一个蔡老板,叫得十分亲热。我说你求我没用,也用不着给我灌米汤,你说一百句,还不如你女儿说一句,要是让小鱼求我,我可能还会考虑考虑。小鱼呆呆地站在一旁,眼泪汪汪很委屈的样子,听我这么一说,仍然是不吭声,她母亲于是就一个劲地责怪她,责怪她不懂事,责怪她不肯听蔡老板的话,又说她从小就任性,求我不要跟她计较,不要和一个小孩子顶真。然后她就继续罗索,像控诉万恶的旧社会一样,说她家里怎么急需要救命的钱,说小鱼大哥的儿子要念书,说小鱼的刚娶媳妇小哥哥要盖新房,反正说来说去,这三个月的工钱,蔡老板是非预付不可了。

当时我就想,除非小鱼开口求我,只要她认个错,服个软,什么还都可以商量。可是她坚决不吭声,最后,反倒是我有些忍不住了,对她母亲说:

“你这女儿也太倔犟了,让她开口求人就这么困难。”

小鱼母亲于是破口大骂她女儿,骂了半天,小鱼仍然是不吭声。母女俩都流起眼泪来,母亲是愤怒,女儿是委屈。一个硬逼着,一个坚决不服从,小鱼母亲竟然要动手打女儿。

我说:“算了,算我倒霉。”

我神使鬼差地就预付了三个月的工钱给小鱼。这丫头真是够倔犟的,她母亲拿了钱千恩万谢,说蔡老板你真是好人,你良心真好,小鱼却连个笑脸都没肯给,头也不回地就走了。过了正月十五,除了丁香无处可去,留守在店里,没有回乡下过年之外,其他的女孩纷纷地都回来了。只有小鱼迟迟没到,大家都知道已预付了三个月的工钱给她,都在暗笑我上当受骗,竟然会让小鱼这样的傻丫头给耍了。

“小鱼怎么还不来呀,估计是不会来了,”她们故意在聊天时这么说。

小鱼临走,她母亲信誓旦旦地说好,一过了年初五,肯定让小鱼出来,不出来也要赶她出来。说老实话,我当时就心存疑惑,根本不相信这个鬼话。初五刚过,我就在想,小鱼是不会来的。等过了正月十五,我基本上死心了,很显然,她才不会来呢,换了谁都不会来,只有傻子才会来,显然那三个月的工钱算是白白地扔到水里去了。

春节期间,冯瑞拉着我一起喝酒,他当时也下海了,刚开始做生意,开一个什么贸易公司,开了没多久,便赚了不少钱。人真是不能有钱,一有钱就跟原来不一样,他顿时不把我这个小老板放在眼里。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要说他做生意比我迟了好多年,可是人家是起点高,一下子就赚了很多钱,一下子就有了今天大款才具备的那种神气。我知道他是有能耐的人,让他帮我出些点子,问他在新的一年里,我应该出些什么新招。

冯瑞想了一会,首先想到的就是让我店里的女孩统一着装:

“你得把门面弄漂亮一些,弄几个漂亮的女孩,不漂亮也打扮得漂亮一些。我知道你老四的菜烧得好,可是现在风气已经变了,很多人上馆子,不是冲你的菜好吃,而是你那里的姑娘水灵。”

冯瑞一本正经地开导我,说我的思想过于保守,已经跟不上飞速发展的形势。这道理搁在今天,谁都已经知道,谁都这么做,在当时却还有几分新鲜,当时根本就没有这种风气。那时候,我总是以自己的厨艺精湛自豪,觉得好厨师就是好厨师,开餐馆怎么说都得靠厨艺吃饭,毕竟我是李延龄师傅的关门弟子,毕竟我有一手绝活,我老四根本用不着搞那些邪门歪道。说老实话,我的那些老客户他们也都认这个,他们嘴馋了,就会惦记我了,他们都知道我的手艺货真价实。那时候,我的生意依然还算是火爆,并没有意识到潜在的危机。我不可能一下子会想那么远,不过冯瑞的话还是起了作用,我在去看阿妍的时候,也算是照顾她的生意吧,从她那里为我的姑娘们一人订了一套工作服。

服装统一了,店里的气氛果然就不一样,顿时焕然一新。谁也没有想到,春节过后两个多月,我已经把小鱼忘得差不多,这丫头突然出现了。大家都吃了一惊,都没想到她会突然冒出来,她羞答答地站在店门口,好像知道自己是犯了错误一样,有些不好意思走进来。由于人人都换上统一的新服装,小鱼来了以后,首先有一种走错地方的感觉,她傻头傻脑地站在那,不动弹,两个大眼睛的溜溜地乱转,我店里的女孩都是属于那种没什么心眼的人,她们在背后叽叽咕咕,一看到小鱼,一个个都很兴奋,盯着她问这问那。

我故意很严肃地说,你既然来了,还站在门口干什么。说完我就笑起来,因为小鱼来了,我心里十分高兴,其他的女孩都起哄,说小鱼你看,你来了,我们老板多高兴。小鱼被大家一说,也乐了,仍然站在门口傻笑。到晚上我掌勺做菜的时候,小鱼已换上了新的工作服,过来端菜,站在我边上看我忙乱。我忙里偷闲,回过头来看她,红红的炉火照在她的脸上,十分好看,于是我戏谑地说: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小鱼不说话。

我又说:“你这不是羊落虎口吗。”

小鱼还是不说话,傻傻地笑,好像不明白我说什么。

一年以后,小鱼母亲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说是要在我这找份工作。在过去的一年里,她几次出现在我的店里,都是来看望女儿。小鱼再次出来不久,她也开始和女儿一样,离乡背井外出闯荡天下。先是在城市的另一端打工,在一家做熟菜生意的小老板手底下干活,不长的时间里,已经换了好几个东家。这一天,小鱼母亲突然跑来求我,说是蔡老板,我就在你这做了。屡似的恳求已经有过几次,我并不觉得事情太突然,仍然是一口拒绝了她。

小鱼的这个母亲和她女儿一样倔犟,一样缺心眼,一样对有些最简单的事情,总是弄不太明白。她死皮赖脸地缠着我,说蔡老板你人好,你良心最好了,你就收下我吧。

这女人口口声声说我人好,说我良心好,我于是板着脸说:

“别跟我来这一套,说什么都没用,我这人的良心一点也不好。”

小鱼母亲说:“我知道,你是真的良心好。”

在一开始,我还担心她会拿我与她女儿的事来讹我。小鱼的年龄毕竟太小,还没有满十八岁。我知道这种事情迟早都会暴露,不如先透点风声给她,为以后可能会有的麻烦做些铺垫。我说我这人的毛病就是喜欢女人,看到女人我就忍不住,就会不怀好意,你怎么还会觉得我这人好呢,你应该觉得我坏才对。俗话说,好人没有肚脐眼,你要不要看看我有没有这玩意,说着,我假装要撩起衣服给她看:

“我告诉你,我的肚脐眼比谁的都大。”

小鱼母亲以为我是在挑逗她,脸上顿时露出那种与年龄已不太符合的灿烂笑容:

“男人吗,还有不喜欢女人的。”

“你知道我喜欢女人就好。”

接下来她又罗罗索索说半天,我还是不肯同意。她说蔡老板你又不是多我一个人,为什么死活不肯要我,为什么这么不喜欢我。我说还真让你说对了,还就是多你一个人。你看看我现在的生意,今年怎么能和去年比,再这样下去,我的生意都快没办法做了。她仍然不依不饶,说我就在这做,先不拿工钱怎么样,又死皮赖脸地说蔡老板,我白给你干还不行。

我实在有些受不了这种纠缠,脸色难看地说: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她怏怏地去了,隔了没几天,又来了,说是到处都找不到活干。这次又是老一套,又是死皮赖脸地纠缠着不放,我还是不理睬她。她说你蔡老板心肠怎么这么硬,怎么这么听不进话的。她说蔡老板你真是铁石心肠,好吧,我老实告诉你,我也不是真的没地方去,我是喜欢你蔡老板这地方,我是喜欢你蔡老板这个人。我喜欢你,才跑来求你的。还是那句话,我在你这白干还不行,你真要我白干的话,我保证一分钱都不要你的。她十分煽情地说了半天,见打动不了我,便让自己女儿来说这事。小鱼的心里未必真愿意,她母亲逼着她,也没什么办法,就真跑来求我了。

我板着脸对她说:“你起什么哄?”

小鱼无可奈何地说:“她非要死赖在这,我又有什么办法?”

我对小鱼说:“你真是糊涂,我什么人都会要,也不可能要她。”

小鱼好像不太明白我为什么这么说。

我对她说,你怎么不动脑子想一想,万一她要知道我们的事情,怎么办。小鱼说知道就知道,这丫头好像根本就不在乎。我说你真是年轻不懂事,当然是最好不要让她知道了。小鱼撇了撇嘴,我又说,我跟你说了,不能让她留在这,说不行,就是不行。我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坏毛病,在这的女人,我是一个也不肯放过的,难道你不怕我按捺不住,把你妈也给睡了。

小鱼的脸立刻红了,她没想到我会说这么下流的话,脸上立刻不高兴。但是缺心眼的人就是这样缺心眼,脸红,心里不高兴,她还是继续求我。

我说:“你怎么说也没用,我不会要她的。”

小鱼说:“我妈说她没地方可去。”

“她没地方可去跟我有什么关系。”

“没地方去,你也赶她走?”

“我当然赶她走!”

最后小鱼气鼓鼓地说:“反正我就不让我妈走。”

虽然我并没有同意,小鱼自作主张地把她母亲留了下来。这丫头仗着我有些宠她,竟然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这么做了,就这么自作主张了。她母亲知道我是坚决不想要她的,就拚命做事,尽量躲着我,不在我眼皮底下转悠。她还拚命讨好其他的女孩,主动为她们做事,帮她们洗衣服,做她们的老妈子,结果她们得了些好处,尝到了些甜头,都站出来为她说话。

说老实话,我真是不太明白,为什么这女人非要死赖在我这里。说老实话,在一开始,我真有些讨厌她。我嫌她的话太多,嗓门太大,或许是当了多年妇女队长的缘故,稍稍有一点机会,她就倚老卖老,立刻自作聪明起来,立刻忘了自己是谁,立刻说个没完。当然,我更怕她知道了我和她女儿的事情,怕因此会生出什么意外来。这毕竟不是什么能见人的事情。不管怎么说,与小鱼的关系,已经打破了我老四的游戏规则。我说过自己不愿意跟那些太年轻的女孩发生纠葛,女孩太小了,会有许多预想不到的麻烦。小鱼这时候才十八岁,实在是太嫩了一些,她母亲一旦明白事情真相,绝不会放过我。

但是,按照目前的情形,一切都似乎风平浪静,我想这女人大约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已经默认了我和她女儿的关系。既然如此,我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我并不知道,这小鱼丫头其实是瞒得密不透风。我并不知道,这女人其实是什么都不知道,仍然还蒙在鼓里。她只是隐隐地知道,我和店里其他的女人有些不清不楚。仅仅是凭女人的直觉,她就知道我是个爱占便宜爱吃豆腐的家伙,因此只要是和我单独在一起,这个已经五十岁的女人,竟然会像小姑娘一样忸怩作态。她显然也不是那种安分的女人,有时和她调笑几句,立刻十分勇敢地应战,一下子就把农村妇女队长的本性全露出来了,反倒让我下不了台。

小鱼这母亲是个比女儿更笨手笨脚的人,整天出错,整天闯祸,有一次,竟然把菜泼翻在客人身上。我几次要撵她走,不知一次暗示丁香想办法炒她鱿鱼。说老实话,在内心深处,我就一直没想要过她。没见过像这样笨的女人,而且越是笨,越是喜欢逞能抢着做事,做又做不好。几天以后,她又把一个煨好的砂锅给打坏了,还差点烫到自己,吓得女孩乱作一团。于是我板起脸熊了她一顿,坚决要撵她走。我说你跟丁香把账结一下,不到一个月也算你一个月,钱我不会少你一分,但是明天一定要给我走人。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亮,我还没有起床,迷迷糊糊地就听见外面有人喊:

“蔡老板,蔡老板!”

我听出来是她,还想再睡一会,故意不理她。她有一声无一声地喊着,喊了几声,人走了,过了不一会,又跑过来。她就是这样,没完没了,我没办法,只好跳出被窝,开门让她进来。

我气鼓鼓地说:“这么一大早,你跑来干什么?”

幸好我从来不留女孩在这过夜的,要不然她这么一大早赶过来,正好把小鱼堵在被窝里。那时候我要干坏事,总是先用自行车把女孩驮来,完事后再用自行车将女孩送走。我这一辈子,身边除了阿妍,换了别的女人就睡不踏实。不管是谁,事情只要一结束,我就会立刻毫不犹豫地将她们打发走。当然,不愿意留女孩过夜的另外一个原因,是我这人不喜欢睡懒觉,这也是自小就养成的习惯,我天天早晨都要起来去公园打太极拳。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小鱼母亲在这么早就来找我,她傻傻地站在门口,我当时已经回到了被窝里,说你要么进来,要么赶快走,站门口干什么,大清早的,把我的好梦都给吵醒了。她于是进到房间里来,随手将门带上,门哐的一声,吓我一跳,把我最后的那点困意都吓跑了。她站在我床前看着我,然后大大咧咧地要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好像有很多话要说的样子,我怕她又说个没完,也不想再睡了,立刻坐起来穿衣服。

她刚开口喊了一声蔡老板,我立刻打断她,说你千万不要再说什么,我现在不想听你唠叨。

她说:“蔡老板,你能不能听我说一句?”

我说:“我不要听,你说了已经不止一句了。”

我让她赶快跟丁香把账结了,把账算清楚,尽快走人。我问是不是已经结好,要是还没好,赶快去找丁香结账。然后我也不容她有任何说话的机会,就去附近的一家公园打拳。她憋了一肚子话没说出来,便一路傻傻地跟着我,一直跟到公园里,远远地站在一棵大树底下看我打拳。

打完一套拳,差不多要四十多分。我继续活动了一会拳脚,喊了几嗓子,然后穿上衣服往回走。她立刻又跟了过来,我只当没看见她,回到住处,已经是一身大汗,于是倒了一盆热水,准备擦身子。这时候,她竟然推门进来了,也不管我是在干什么,自说自话地又唠叨起来。她显然不考虑自己话别人要不要听,想不想知道,又一次说起自己的丈夫,说她丈夫天生是个好吃懒做的家伙,别人都已经在起新房子了,而她家的房子还是破烂不堪,又说起小鱼的两个哥哥,说自己的这两个儿子都怕老婆,然后说起了她的孙子,说孙子在学校里怎么怎么样。

她说这番话的目的,无非是想告诉我,她想到要回家就觉得活得没意思,她一点也不留恋她那个家。她全然不顾我的不耐烦,说到临了,几乎是用恳求的声音说,只要我能让她留下,吃什么样的苦都行,受什么罪都没关系。

“蔡老板,蔡老板,你就当作是做一回好事吧。”

我一边把湿毛巾伸到衣服里面擦身子,一边说:

“这谈不上做什么好事,你说的光能吃苦也没有用,还得会做事才行。”

“我能做事。”

我看着她说:“你这么笨,怎么在外面做事。”

小鱼母亲立刻有些不服气,女人的笨,有时候就表现在明明是笨,又不愿意别人说她笨:

“我好好学还不行,蔡老板。”

“人要笨,想学也学不会。”

我告诉她,真是找不出什么理由要留下她来。我说像她这么笨的女人,除了会坏我生意,干不成别的什么好事。对于她,我也是仁至义尽,早已经没有什么耐心了。她让我说得不好意思,不知所措地两个手搓来搓去。突然,她好像突然变聪明了一样,讨好地说:

“蔡老板背上擦不到,我来帮你擦吧。”

说着,便扑过来抢毛巾,不由分说便把我手上的毛巾抢了过去。我吃了一惊,说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告诉她,你就是再讨好我也没用,你要知道我铁石心肠,根本不吃这一套。她只当什么都没听见,往盆里加了些热水,把毛巾放在里面浸了浸,轻轻地搓了几下,绞干,举在手上,要为我擦背。我当时就想,她既然愿意效劳,恭敬不如从命,也就随便她了,便撩起衣服让她擦。她于是一边为我擦背,一边又一次苦苦地求起情来。她说蔡老板,我知道你良心好,你看你这身段多漂亮,保养得多好,就像小伙子一样。她说蔡老板你看上去真年轻,一点都不像四十出头的人,在我们农村,要一过四十岁,看上去就是个小老头了,看你这皮肤,比我们女人的皮肤都细嫩。

我说你不要一个劲地说好话行不行,你这样拍马屁,我要起鸡皮疙瘩的。

她却继续无所顾忌给我戴高帽子:

“真的,刚开始,我还以为蔡老板三十岁刚出头呢。你真的看上去很年轻。蔡老板,你就高抬贵手吧,算是放我一马,给我一个机会还不行,让我有一口饭吃还不行,只要你蔡老板肯答应我留下来,让我干什么都行。”

我觉得很好笑,这女人就是这样自作聪明。我不由地脱口而出,说你说得倒轻巧,说得跟唱一样,让你干什么都行,你又能干什么呢,总不至于还能陪我睡觉吧?她让我这一说,手上立刻停止了动作,毛巾还贴在我的背上。我为自己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赤裸裸的话感到有些后悔,她红着脸到脸盆那里去搓毛巾,嘴里嘀咕了一句,说:

“蔡老板真会说笑话。”

我想玩笑反正已经开了,干脆继续开下去,便说:

“要不是说笑话怎么办。”

她让我这话逼得无路可退:“蔡老板怎么会看中我?”

我笑着说:“万一我是真看中你呢?”

“你不会的。”

“万一会呢?”

她看我不怀好意地笑得十分开心,窘得无地自容,脸涨成了猪肝色:

“蔡老板不要说这种让我们难堪的话好不好。”

开玩笑往往也会弄假成真。这时候,我的老毛病又犯了。我觉得怪怪的,心里徒然就有些不安分起来,突然想到自己还从有没有和比自己大的女人干过。到我这来的女人,要说都是与我有一腿的,偏偏眼前这个女人,竟然与自己没发生过什么事情。我是说,我和她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一个十分歹毒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既然从来没有和比自己岁数大的女人有过故事,为什么不试试呢。我知道这个女人已经快五十岁了,和一个比自己大将近十岁的女人搞一下,这事想起来好像也很刺激。

我一下子就想起自己母亲五十岁的样子,在我记忆中,五十岁的女人已经是一个十足的老太婆了。说老实话,在这间租来的小房间里,我干了无数桩坏事,再多干一桩也不为多。这里差不多就是我老四为所欲为的行宫了,女人既然已经送上门来,当然不应该放过。我不知道老女人会是什么样的反应,虽然她没有什么出色的地方,但是这并不妨碍尝试一下。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想冒一次险。眼前这个女人突然让我产生了欲望,显然,产生欲望直接的原因,不是因为她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她差不多已是一点风韵都没有了。现在,她那一脸的沧桑,她粗糙的手,粗糙的脖子,眼角边深深的皱纹,反而更让我感到一种异样的刺激。

不知不觉中,我的上衣早已经脱去了。她很认真地为我擦着背,一边又一边地擦。在她卖力干活的时候,我突然带着一些恶作剧地问她,除了和自己的丈夫之外,她有没有跟别的男人睡过觉。我以为她会很难为情,会拒绝回答这样的问题,没想到她一点都不扭捏,手上的毛巾正在我胸前擦着,想不明白地说:

“蔡老板问这个干吗?”

“有,还是没有?”

“不告诉你。”

“那就是有了?”

她笑了起来,是傻笑,牙全露出来。

我笑着说:“一看你就不是什么正经女人?”

她继续用湿漉漉的毛巾在我胸前捋过来捋过去,仍然还是傻笑。

“你不要不好意思,我老四就喜欢不正经的女人。”我笑嘻嘻地说,“你要是个正经女人,我还不敢勾引你了。”

“算了吧,你蔡老板才不会看上我。”

“别打岔,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正经女人。”

这个笨女人突然冒出一句还算聪明的话:“我又没说我是正经女人。”

“好了,那就是承认自己不正经了,不正经好,我跟你说,我就喜欢女人不正经,女人一正经就讨人厌。喂,你又是怎么个不正经呢,能不能给我说说?”

她格格地傻笑起来。

我说:“干脆你也和我来一次不正经算了。”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这女人会突然直截了当。我正得意洋洋地捉弄着她,用语言让她难堪,她右手的毛巾还在运动着,左手却突然伸向了我的要害。要说我也是见多识广的男人,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直截了当的女人,从来没遇过这么胆大妄为的袭击。当时,我的嘴上虽然在不断地调戏她,也只是说说而已,我并没有完全做好准备。我只是有些不安分的想法,但是说老实话,究竟该怎么做,并没有最后拿定主意。最可笑的是,她二话不说,不仅一把抓住了我那玩意,而且像抓住什么做坏事的证据一样,抓住了就不丢开。我一向自以为神勇,在她的突然袭击下,反倒有些不知所措,半天都没有什么反应。

我苦笑着说:“你轻一些,别捏碎了。”

接下来,不干那件事,显然是不可能了。当时,真说不清楚是她想做,还是我想做,反正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要是没有一点什么实际的内容,双方都没办法收场,都下不了台。我的脑子里隐隐地还在想,自己是不是有些趁人之危,她是不是被我逼得不得不这么做,很快就打消了这些念头,因为她表现出来的主动,远远地超过我的预料。我做梦也想不到一个五十岁的女人,一个已经做了奶奶的女人,竟然会爆发出那么大的激情。她的左手继续抓着我的那玩意,感觉到它的反应不是很强烈,便扔掉了右手的毛巾,抓住了我的右手,非常坚定地把它往她裤子里塞,由于她那根细细的裤带还没有解开,我的手被卡在了半路上,她笨手笨脚解着裤带,解了半天,解不开,手忙脚乱,反而变成了死结,便用力将裤带拉断了。

我不安分的手当然不会拒绝她的邀请。到这时候,我当然不会有丝毫的退却。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向前滑行,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像蛇一样游进满是露水的茅草丛,她立刻感觉到了我的反应,便开始一件接一件地脱起的衣服,她身上的衣服看上去都很旧,贴身的汗衫上到处都是洞。你怎么也不会想到,在这么破旧的衣服里,又是这么一个岁数,竟然会隐藏着如此疯狂放浪的身体,竟然会爆发出如此惊天动地的激情。我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房门甚至还没有来得及销上,就会这样轰轰烈烈烈,就会这样不顾死活。我的剑已经出鞘了,已经准备跃跃欲试,仍然还有要退却的念头。我的勇气仍然还有些问题,我的思想上仍然还是有些障碍。

我情不自禁地说:“真是见鬼了,你总不至于是为了留下来,才跟我干这事吧。”

这时候,她已经不在乎我说什么,终于脱完了自己的衣服,又接着帮我脱,然后便将我顺势推到在了床沿上,然后迫不及待地骑在了我身上。在这之前,她的左手紧紧抓住我的那玩意,始终没有松开。做什么都是用另一只手,因此做什么都笨手笨脚。终于,该扫除的障碍都扫除了,钥匙插进了锁眼,火车驶进了黑黑漫长的隧道,她咄咄逼人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冒出了一句让我目瞪口呆的话。

“实话告诉你蔡老板,我不是为了留下来才这样的,我是为了这样才留下来。”

这女人竟然能说出这么聪明的一句话。事情的进展,远比我所能想象到的要快得多。我突然明白自己这时候,根本不是趁人之危,而是在做好人好事,是在为人民服务,是在为一个渴望男人的女人解决欲望问题。眼前的这个女人显然已经很久没和男人做那种事了,显然她比我更渴望做那件事,更占据着主动的地位。我突然意识到她死死缠着我的真实动机,突然明白她为什么一定要留在我这。我唯一不明白地是她为什么会选中我。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喜欢我。或许,正是因为喜欢,我怎么伤害她,怎么要撵她走,她都以惊人的毅力忍受下来了。毫无疑问,这个女人喜欢做这件事情。幸好我已经是这方面的老手,并没有她的疯狂而失去控制,毕竟昨天晚上刚和小鱼云雨过,所以我不至于那么迫不及待。我知道在这种关键时候,越冷静,越能把活干好。我知道,在这种时候,脑子里必须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是谢静文当年教给我的绝招,这一招屡试不爽。

我不得不承认,她粗糙的手在我身上捏过来捏过去,总是有些异样的感觉,就好像有人在给你搔痒一样,既让你兴奋,又让你忍不住就要笑出来。她的动作有些粗鲁,有些野蛮,有些疯狂,还有些滑稽。有那么一会,她甚至弄得我很难受。当时我被她压在了床沿上,两条腿还放在地上,那场面就好像我是在被人强暴一样。我不得不拚命地开小差,想一些完全不搭界的事情,想一些能够让自己分心的事情。我想到了谢静文,想到了阿妍,想到了这些年一个个给我带来美好回忆的女孩。我甚至想到了小鱼,想到昨天晚上之后,我甚至都没来得及洗一洗。这些念头都是一闪而过,因为这女人太疯狂了,好像根本就不允许我胡思乱想,她的嘴里有节奏地喊着蔡老板,她把三个字拆散开了,每运动一下,便喊一个字,越喊越快,越喊越歇斯底理。我感到有些狼狈,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收场,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她那没完没了的动作停下来。

这女人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插队时遇到的一个女干部,跟小鱼母亲一样也是个妇女队长。我直到现在还能清楚地记得这个女人的名字,叫王素贞,当时大约四十岁模样,人长得有模有样,个子不高,却很结实。王素贞常常讥笑我们知青偷懒,骂我们没有用,吃得比她多,干活却还不如她一个女人。身为妇女队长,她专门爱管我们男知青的事情,好坏都要他管。有一次我们把生产队的一条母狗偷吃了,她堵在门口活生生骂了三个小时,几个知青被堵在屋里,被她骂得连尿不敢出去撒。

这以后,我们在背后常常研究妇女队长为什么会这么凶,为什么会这么厉害,为什么这么张扬,最后得出一致结论,就是她男人太无能了,女人欠操,结果就是这德性。我们一致认定她男人是阳痿,认定她男人性无能,并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老痿”。事实上,“老痿”是生产队的会计,我们的结论完全是个错误,这家伙风流得狠,跟村上好几个小媳妇都有好事,都说他床上的功夫确对第一流,经过他手的女人想甩也甩不掉。

我一直没弄明白小鱼母亲究竟叫什么名字。我只是在偶尔想到她的时候,会突然想到勇敢泼辣的妇女队长王素贞。王素贞的勇敢泼辣让人感到害怕,王素贞的勇敢泼辣让人怀念,小鱼母亲的所作所为也差不多。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你怎么也不想到一个五十岁的女人会这么疯狂,会有这么强的战斗力。

第二天一大早,她又来了。

我有些狼狈,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总得让我歇两天吧?”

她让我说得面红耳赤,什么话也没敢说,讪讪而去。

接下来,一连几天没有动静,我倒有些想她了,便给她一个暗示,让她明天老时间过来。说老实话,我不愿意用自行车去驮她,不想让店里的女孩笑话我竟然和她也会有一腿。到了第二天清早,天还是蒙蒙亮,她已经到了,来了就上床,那种迫不及待,那种肆无忌惮,弄得我异常兴奋,神魂颠倒,多少年都没有这么爽过。虽然她已经是一个五十岁的老女人了,在床上的表现足以和当年的谢静文相媲美。多少年来,我一直在寻找一个像她这样的女人。我喜欢女人能够全力以赴地做这件事。在我接触到的那些女人中,除了谢静文,只有这老女人是真心地喜欢这个,她简直就可以说是热爱。

这女人和谁比都不逊色,甚至比谢静文更让人销魂。说老实话,她的全力以赴,是所有男人心目中的一个理想,她这样的女人可以让你忘掉年龄,可以让你忘掉美丑。谁都不会相信,这女人竟然让我在一段时间里,对其他的女孩突然没有了兴趣。这女人竟然就有这样的能耐。毫不夸张地说,我一度完全屈服于她的淫威之下,陶醉在她层出不穷的游戏之中。像她这样的女人,有一个就足够了。像她这样的女人,只要有了一个,你就没必要再去找其他的女人。

我不得不深深地感叹说:

“我的妈哎,知道不知道,你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老――”

“老什么?”

“骚货!”

“蔡老板喜欢这样,那我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你给我说老实话,到底和多少个男人睡过?”

“蔡老板――”

“给我说老实话。”

“除了我丈夫,还有谁?蔡老板真是占了人家便宜,还要看不起人家。你不要以为我真是裤带子松的女人。我们农村妇女很在乎这个的,怎么会随随便便和别的男人睡觉。”

我笑了起来。

“你干吗笑?”

“你在乎这个?”

“当然在乎。”

“我要是相信,那才叫见鬼了,跟我装什么假正经,”我仿佛已经掌握了什么确切的把柄一样,很严肃地说,“别跟我来这套,我已经明确告诉你了,我这人不喜欢正经女人,别在我面前充什么大姑娘。你那么大的能耐,只有你男人一个人享受,岂不是太可惜了。你这样的女人,冒出来一打的男人我都相信。”

“蔡老板为什么会这样想?”

“你床上的功夫十分厉害。”

“什么叫厉害?”

“厉害就是厉害。”

她傻乎乎看着我,想了一会,吞吞吐吐地说:“好吧,跟你说老实话,是有过一次,只有一次――”

“一次什么?”

她不想讲,是不愿意讲。

我让她一定要讲,一定要讲出来,我用命令的口气说,自己很有兴趣知道这个,我说就喜欢听这种带些荤的事情。她有些为难,又不敢不听我的话,怕我不高兴,犹豫了半天,只好用发抖的声音,把埋藏在心中的秘密说给我听。刚开始,她还有所顾忌,有所保留,渐渐地,便什么也不再瞒我了。她告诉我,她可以对天发誓,除了她丈夫,只和生产队放牛的刘瘸子有过一次那种事。她一生中就只有那么一次出轨,就做错了这么一件事,除了这一次,她基本上就算是个正经女人,换句话说,如果我蔡老板觉得她床上的功夫厉害,那也是天生的。

她说的那刘瘸子是一个富农的儿子,这人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一条腿严重变形。在农村,像他这样条件的男人,找不到老婆是很自然的,注定是要当一辈子的光棍。有一次,小鱼母亲走过生产队的牲口棚,发现刘瘸子站在一个小板凳上,正从屁股后面弄一条母牛。因为一开始也没看明白,不知道他是在干什么,她只是疑疑惑惑地知道事情不太对头,于是走过去,一把将他从小板凳上揪了下来。刘瘸子当时正干在兴头上,被她突然打断了好事,吓得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那玩意乱滚。他以为妇女队长会痛骂他,会把他拉出去示众,没想到她只是喝斥了几声。

“老实说,大家都是人,蔡老板,他这么做,也是没办法。要是有办法,也不会拿畜生撒气了。”

小鱼母亲重提此事的时候,一会平静,一会激动。她说她当时什么也没做,就把刘瘸子给放了,不仅不为难他,而且还有些同情他。她说这种事她自然不会对别人说,真说出去,他怎么做人。可是刘瘸子他总是放心不下,以后见到她,只要旁边没有人,就求她千万不要把这事说出去。他真被这件事吓坏了,口口声声说,二婶子,你要说出去,闹得大家都知道,我刘瘸子再也没脸做人。她教训他说,你还要什么脸,你还有什么脸。他呢,颠来倒去地就这么几句话,他说真的,你二婶子要是把这话说出去,我就不活了。

小鱼母亲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很丰富:“我当时真是给他缠得不轻,后来,这不要脸的东西,居然用死来讹诈,真的用死来讹诈我。”

我有些好奇地问:“怎么个用死讹诈法?”

“他说要是那样,就上吊,就喝农药。他可不是说着玩玩,他是真为这事急,真的是可怜死了,人看着看着,一天天地直瘦下去,都是为了这事操心的,脸上的那肉说没有就没有了,颧骨也高高突了出来。你知道,他这心里有块大石头,这块大石头压着他,可怜瘦得人都脱形了。”

我想尽快知道实质性的东西,便问:

“后来呢,后来你到底有没有把这事说出去?”

“我当然不会说,我要是说了,不是送了人家一条命吗。”

结果有一天,刘瘸子大白天闯到她家,他事先就已经知道她是一个人在家,已经在后面的竹林里藏了半天。就这样,他突然愁眉苦脸地跑进来,抱住了她冒冒失失地就要做那种事。他说二婶子,你只有跟我做了,我才会相信你真的不会说出去。要不然,我真是没脸活了,我活不下去了,我心里放不下这件事呀。这大石头一直压在我心上,二婶子,你救我一命。他的意思就是,就是要用这件事封住她的嘴,只要这样,他才相信她不会说出去。她心一软,完全是因为同情,就让他得逞了。

我笑起来,说:“你倒是真做了件好事。”

“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她说刘瘸子从来也没跟女人弄过,没有女人会跟他,他急猴猴地扯她的裤子,将裤子扯到膝盖那里,就在堂屋的中央,让她将屁股撅起来,让她趴在吃饭的方桌上,然后就像弄他的母牛一样,从后面狠狠地杀了进去。天气很热,两个人的身上都是汗,湿漉漉的,好像刚从河里捞起来。

她说些的时候,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仿佛在说另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救人一命,胜造十级浮屠。显然这件事曾经给她带来过很大快乐,因为刘瘸子从此变了一个人,人也胖了,脸上也有肉了,比过去要精神许多。这以后,刘瘸子每次看到她,眼睛里都充满感激,那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感激之情。他再也没有来骚扰过她,就好像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就好像只是在梦中有过一次这样的遭遇。让我感到吃惊的,是这女人叙述中,不知不觉流露出的一丝遗憾,遗憾刘瘸子以后竟然没有再来找她。这件事已在她心目中埋藏了很

多年,今天终于有机会,可以痛痛快快地说出来。她一边说,一边放肆地做动作比划,这件事现在终于说出来了,她感到无比轻松。

然而这场春梦很快就烟消云散,过于疯狂的梦注定长不了的。小鱼母亲的美梦破了,我的美梦也破了。定时炸弹终于爆炸了,她终于知道了我和她女儿小鱼的关系。这女人明知道我不是一个正派的男人,隐隐约约地也有些怀疑,但是事情的真相一旦败露,她还是觉得像天塌下来一样受不了。她那妇女队长的母老虎脾气立刻暴露无遗。这女人本来不在乎我和别的女人,但是一想到我是和她女儿一起睡过觉,就仿佛吃了什么恶心的东西,立刻就作呕要吐,立刻就从荡妇变成了烈女。

一切来得很突然,本来什么还好像是隔着一层薄纱,都朦朦胧胧的,突然什么事都真相大白。好多事情就是一层薄薄的窗户纸,非要有人捅破才好,这和店里的那些女孩作梗分不开,大约是她们再也忍受不了她的嚣张,实在看不惯她的霸道,于是联合起来与她斗争。说老实话,小鱼母亲不仅在那方面疯狂,恨不得天天都是过年过节,而且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醋坛子,她自恃我跟她已经关系不同一般,突然反客为主,一反原来卑躬屈节的姿态,竟然梦想着要当起这店里的女主人来。她又成了妇女队长,谁都敢管,对着丁香也指手划脚,动不动还要让别人滚蛋。

最后把事情挑明的不是别人,恰恰是她的女儿。小鱼竟然也站在反对她的行列中。有一天,小鱼母亲又在那教训人,小鱼悻悻地对母亲说:

“喂,别以为这里就你一个人了不起!”

这母女两个公开地吃起醋来,说着说着,母亲先扇了女儿一个耳光,女儿也不示弱,还了一个。于是两个人互相打了一通耳光,这一打一闹,该说的话说了,不该说的话也说了,大家都叫板,都豁出去了,都撕破了脸皮。谁也占不了上风,针尖对麦芒,一个是打麦场上撒泼的野蛮村妇,一个是街头撒野的不良少女,一个比一个凶,一个比一个更邪乎,都变成了另一个人。结果小鱼母亲终于从女儿话中听明白了意思,她顿时哑了,半天没有声音。接下来,她失魂落魄地在那发呆,然后就当着众人的面,当着姑娘们和客人的面,突然冲过来,恶狠狠地扇了我一个大耳光。

她不是在刚上班没人的时候扇我,不是在后面的厨房里扇我,她是在生意最火爆的时候,趁我出来向客人敬酒之际,冲上来,狠狠地扇了我一个大耳光。重重的一记耳光,声音巨响,就好像晴天打了一声雷,不光是我傻了,所有在场的人都傻了。

她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畜生,你不得好死!”

我的客人并不知道她是谁,她打得快,跑得也快,转身跑进厨房。

我强作镇定,把手上的那杯酒喝完。我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对客人笑了笑,然后就气势汹汹地冲进厨房。进了厨房以后,这女人已拎着一把菜刀在等着我,看到我,不是往前冲,而是往后退。我以为她会用刀劈我,后来才知道她是怕我冲过去打她。我说你发什么神经,你竟然敢在店堂里打我的耳光,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她的气焰这时候稍稍地下去了一些,一口一个畜生地骂开了,她说你真不是东西,你那岁数都可以做她爹了,我女儿是黄花闺女,就这么被你糟蹋了,你不是人,你是畜生。她的声音很响亮,里里外外全听见了。

我觉得她太过分了,太不给我面子,我说你说对了,我他妈就不是人,我就是畜生,是畜生又怎么样。我告诉她,如果不服气,可以去告我,可以去派出所喊人来抓我,我老四反正是坐过牢的,破罐子破摔,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

我不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心里经后悔,但是嘴上不肯服软。再说了,这种事后悔也来不及。我知道这时候只能用更狠的话吓唬人。她就在厨房里没完没了地哭,一边哭,一边哭诉。我呢,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掌勺做菜。姑娘都在偷偷地看热闹,一个个心里说不出的痛快,小鱼也在那跟着看热闹,这丫头有时候就是这么没心没肺。只有丁香一个人不时地在一旁提醒,让她等一会再闹,先把当天晚上的生意做完了再说。好不容易熬到生意结束,外面的客人付了账走了,我便让丁香关上大门,准备就今天的事情做个了断。姑娘们看我铁青着脸,立刻都有些紧张,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没想到这时候,我的气早已消得差不多了。

我想最好的办法,还是给自己台阶下,于是主动认错说:

“这件事确实是我做得不好,做得不对,不过,你也太让我丢人了。”

我从来也没有这样丢人过,当着客人的面,被这么一个老女人纠缠,吃了一记那么响亮的耳光。说老实话,一个大男人当众出这么大的洋相,多大的罪名也可以抵消了。

我说:“你打也打了,闹也闹了,还要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才能算结束。我只是想,我已经认错了,事情应该结束了。出乎我的意外的是,就在我以为已经风平浪静的时候,她突然像老鹰一样扑过来,在我脸上恶狠狠地抓了一把,而且狠狠地在我脸上啐了一口,然后颠来倒去地又是那几句话:

“我们反正是没脸做人了,你这个不要脸的畜生,你不得好死,你让我们怎么做人。我女儿还没有满十八岁,我女儿刚十八岁,你这个畜生,不要脸的畜生。你不是人,你是畜生,你是公狗。”

这时候,我只能一走了之。这时候,是畜生也好,是公狗也好,我只能狼狈逃窜。好男不和女斗,我总不至于动手打一个女流之辈。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犯的最大错误,就是不该去招惹这个疯狂的老女人。疯狂必定会付出疯狂的代价。这件事在一开始就是个大错误,当初根本不应该答应让这个女人留下来。开始是个错误,结尾当然也一定是个错误。现在,我只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在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前,我把丁香叫到身边,让她想方设法为我把这件事摆平。这时候,我又想到丁香了。我真是昏了头,差一点犯了更糟糕的错误。我差一点就要让这女人取代丁香的位置。这时候,我终于明白丁香的位置是不可取代的。我知道对付这种棘手的事情,没有丁香出面不行。我知道丁香最后会摆平所有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