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熟悉、多么舒适,多么惬意;连阳光、树影、人声、街头巷尾、空气和风、乃至尘埃,这一切仿佛都属于我自己的。回到家了?是回到家了!世界上只有自己的家才是最舒服的。
北京,东交民巷,那扇黑绿色的小门。我提着简梅交给我的那个小白皮箱,站在这门前,心里顿时生出无限感慨,我已经无数次站在这小门前,但这一次与以前每一次都不一样。进了门,搂下响着悦耳的音乐,简松迎出来,他对我露出那甜甜的、讨人喜欢的笑。但如今我已分明感觉到,这笑只是他面部的变化,与他的内心毫无关系。我便不自觉地对他无内容的笑一笑。他把我迎进他的房间,如今这楼下一层都属于简松的了。他已经结婚,爱人和爸爸简山川都去上班,他依旧没工作,一人在家。看到他室内的家具陈设,就知道,他的生活会使不少年轻朋友艳羡不已。他把录音机关上,对我客气但不很热情,待我说明来意,他才想起给我沏茶。我与他谈话时,他却心不在焉,目光不住地在那小白皮箱上扫来扫去。
“我见到你姐姐好几次。”
“是吗?真逗;她还好吧……”
本来,我有一种心情,想对他透露某些简梅的境况,甚至打算告诉他简梅遇到车祸的事。当我发现他的兴趣并不在他姐姐身上,而在那个没有打开而装满洋货的小皮箱时,我就感到一阵悲哀。好象一个冰冷的浪头打在我的心上。这漂漂亮亮的小白皮箱里,装着多少艰辛、苦涩、令人难过的内容……我忽然悟到一个道理,世界上有些事只应存在关切它的人的心中,何必换取廉价的同情。于是我一刻不想多坐,站起身和简松握过手,告辞走出来,我走在这秋光照亮、落叶满地的寂静的小街上时,心想此刻简松大概已经把那小白皮箱翻得底儿朝天了。
一片又一片大杨树叶子从半空中,忽悠悠打着旋儿,擦着我的肩膀落在地上。引得我的视线也落在这满地落叶上。这些叶子,有的已然黄褐枯干,有的依旧崭新碧绿,完全可以在大树上存留,充足地鼓足和胀尽它们的生命,在阳光里闪烁,在风里喧哗,在高高的空间伸张开它美丽的形体。它们不应当过早地脱落,飘然不定,任路人踏碎。这时,我有一种渴望,想使自己化为一股神奇的风,把这地上的落叶全都吹到树上去
1982.8.12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