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我们像野兽

杨广把小宋带到湘江边上,湘江边上树木成荫,是谈情说爱的好地方。一对一对的恋人依偎在一起,彼此畅想着未来。未来在他们眼里一定是很美好的,要不就是很色情的,不然也不会那么缠缠绵绵。小宋心情很好,脸上自然有几分娇媚。小宋不是那种温顺的女孩,虽然谈不上性格暴戾,却是个有独立意识的女孩。小宋快大学毕业了。她现在处在两难之中,一方面她想跟杨广结婚算了,筑一个温馨幸福的爱窠。但她又有顾虑,因为她不愿意成为一名教中学生背化学元素表的化学老师,而学师范,基本上只有一条出路,那就是打起背包去某所学校当一名乖巧的化学老师。所以另一方面对她也充满了吸引力,那就是舍弃普通女人的幸福,坚决走另一条路,那条路付出的努力会更多,也许要辛苦一辈子,那就是考研、读博,有机会就去夺取诺贝尔化学奖。她在犹豫,也很矛盾,诺贝尔化学奖好是好,但是一读研,又得花掉三年青春,再一读博,还得花去两年。那么她的青春还剩多少呢?因此她不晓得应该选择哪条路走好。小宋以为杨广是要跟她谈婚嫁问题,脸上很高兴。怎么样?你是不是想早点把我娶回你家去侍候你爸爸妈妈?她一脸洞察秋毫的样子说。杨广说:我当然想,就怕你不愿意。小宋瞟他一眼,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杨广说:你昨天晚上不是说你要考研吗?小宋说:我今天改变主意了。杨广说:那好啊,那我就可以和你生活在一起了。小宋幸福地一笑,脸上就很色情,问他:就可以天天操我了吧?想上午操就上午操,想下午操就下午操,是不是这样想的你?杨广无地自容地回答:我正是这样想的,你真聪明。小宋说:哼,你做梦吧。杨广觉得应该告诉她真相了,说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但我又说不出口。我一直怀疑我自己是从哪里患的这种病,我自己都想不明白,但不跟你说又不行。小宋妖媚地一笑,说别兜圈子了,说么,你得了什么病?说着,她用手肘轻轻撞了下他的腰。杨广说:我怕你生气,还怕你误会。小宋又妖媚地一笑,说么,什么病?杨广想横竖躲不过,说我得了性病,今天我去附二医院检查,医生说是淋病。小宋呆呆地瞪着他。杨广又说:早上我解小溲时发现龟头上有白色液体……我怀疑是早几天跟田妖鳖去广州进材料,那天我有些感冒,身上没一点劲,田妖就在招待所给我开了间房,让我睡一觉。我估计是洗澡时躺在浴盆里传染的。小宋突然觉得他很龌龊,为了他,她都不知道拒绝过多少男人的追求,临了却是个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男人。她冷冷一笑,说不要编故事了,杨广。杨广说:我发誓是这样。小宋觉得还是应该把自己献给化学,而不是献给这个淋病患者,就霍地起身。无耻,她尖声说,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别以为我不清楚。我还从没听说过哪个人是因洗澡感染上性病的。杨广说:要不就是在火车的卧铺上感染的。小宋愤怒道:你自己得了就得了,你害我也跟着你出丑,你不是人呢。说着,她扬手打了杨广一耳光,愤慨地转身走了。

黄中林的老婆小何不像小宋这么愤慨,她立即接受了老公的解释。她是个单纯的女人,除了在厂里出出宣传栏,就是在家里看看书看看电视,既不打麻将也不串门,当然就相信在火车的卧铺垫单上也能传染性病的说法。所以她微笑着和黄中林一并上附二医院,脱下半边裤子,翘起屁股让护士一针扎进她的臀部,将跟淋病菌作斗争的药水推入她的肌体。随后,她仍然笑着与丈夫面对面躺在病床上,打点滴消炎。她是那种女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女人。她笑着对瞒着她而上医院打针的杨广和马宇说:中林最不注意卫生了,这也是给他一个教训。杨广和马宇笑逐颜开的,心里却很钦佩黄中林的本事,居然能让小何相信他的鬼话。马宇最走运,他回来的那两天老婆正跟他闹意见,而闹意见的原因是她从马宇的头发上嗅到了不属于她的香味,而小徐来了例假,所以他侥幸地躲过了一场灾难。

杨广很惨,小宋不愿见他。有整整一个星期她都不理他。他来她寝室,希望她能原谅他,然而她看见他就冷冷地走开,好像不认识这个男人似的。未来的化学家是个成熟,有思想,提倡爱情专一的女性。她气呼呼地,觉得她的爱情被这个画画的玩弄了。当初我就不应该委身给你,她恶狠狠地蔑视着自己说,我是瞎了眼。跟了你,还那么爱你,真是太蠢了。

一个星期后,她还是跟杨广见了面。在医院里见面,他陪她去检查。她脸色很不好看,妆也没化,冷冰冰的脸上呈现着一片荒凉。检查完后,两人走出医院的大门,在街上走了很长一段路,她蔑视一切地走着,不说一句话。杨广很歉疚,临了说:晚上我们听歌去可以吗小宋?她用劲抽口气,说我要考研究生。杨广瞅着她,说好啊,不过考研究生也不差这么一晚。她说:我要考研究生。杨广没法将她的思想扳回来,她既聪明又固执,不是那种你想要她干这她就干这,你想要她干那她就干那的女性。她走到汽车站前,等着开往河西的公共汽车。杨广追上去,把一千块钱塞到她手上,这是给你看病的钱,他说,你不相信我,我也没办法。她头也没回地迈上公共汽车,走了。杨广瞪着远去的公共汽车,心想她的缺点就是太有个性了,你真要她向东她就越是要往西走。这就是她最大的缺点。从她嘴里获得的信息,她只崇拜两个女人:一个是武则天,中国历史上惟一的一名女皇帝;另一个是居里夫人,发现了铀又发现了镭的因而两次荣获诺贝尔化学奖的女人。这两个女人毫不搭界,一个生活在一千五百年前的中国,一个生活在二十世纪的瑞士;一个是把反对自己的男人置于脚下的女皇帝,一个是忠于丈夫且一辈子献身于科学事业的女科学家。崇拜武则天是小宋的天性,因为她天性好强,然而要在中国成为女皇帝如今已不可能了,但成为一名女科学家去拿诺贝尔化学奖当然还是有一线希望。她断然选择了后一种,忙着准备考武汉大学的研究生。小青从郴州回来了,黄中林特意为自己和小青在城边上租了套两室一厅房。小青见杨广一脸失恋,就同情他地笑了。小青说:你也会痛苦啊?我以为只有我们女人可怜呢,原来男人也有可怜的时候。杨广说:今天晚上你应该陪我睡,把我搞一下,让我消消火。小青浅浅一笑,可以啊,只要中鳖没意见。她也跟他们一并叫黄中林为中鳖了,她笑得很好看地说:自己解决吧,你们男人不是从小就有手淫的习惯吗?她浪笑一声,跑开了。

杨广因断了爱情,疯了,哪个也不理睬,哪里也不去,拖都拖不走,天天呆在装饰公司里学电脑。公司里新近添了台电脑,装了画图的软件,但没有人晓得用,台湾鳖自己也不会用。杨广就买来一本本电脑方面的书,边看书边摸索着用它,实在弄不明白就跑电脑城,在电脑城一呆就是一个下午,跟学电脑的人讨教电脑方面的知识,谁也寻他不到。

田妖鳖心里有些歉意,高呼着要跟杨广介绍对象。但他是个雷声大雨点小的角色,并没把妹子带来介绍给杨广。实际上田妖鳖比杨广更性饥渴,因为他恰恰找了个性阴冷的女人。他痛苦地说他老婆绝对是个不正常的女人,因为她可以一年不做这事也不会向他伸出求爱的手。田妖说要不是考虑到他们之间有一个让他非常疼爱的女儿,他早就一脚把老婆踹出家门好远了。田妖的一双眼睛一看见小青就放绿光,一脸要跟小青性交的表情,摆出自认为很酷的姿势。这让黄中林和杨广他们不知躲在背后嘲笑了他多少次。田妖鳖没狠,一双眼睛找来找去,最后居然是同一个已到了更年期的肥娘好,这是他只需送一包蚕豆给那肥娘磨砺牙齿就足以让属鼠的肥娘心满意足了。田妖鳖天生小气,要他花大把大把的钱找情妇,他还真舍不得。他常教导朋友们说,有钱的时候要想自己没钱的时候,用二两蚕豆(只需两毛钱)去博取一个女人的芳心,他心里觉得岂止是划得来,而且是大占便宜了。田妖为自己的小气可以找到非常庄重的理由,他歪着脑袋说:用最小的钱办最大的事,这才是大丈夫所为。

田妖鳖根本搞不清大丈夫应该做些什么或不应该做些什么,要是大丈夫都是他那样子,中国只怕早就倒退到原始社会去了。田妖鳖就像一个叫化子饿晕了头,看见一盆馊饭,也会扑上去猛吃,也不怕把自己噎死,这是他只想在N冰箱厂的装修业务上狠狠地捞一把。进材料总是捡便宜的进,好好的花岗岩石他嫌贵了,他要进成色差得多的大理石,结果贴在墙上像一张叫化子的脏面孔,让刘副厂长大为光火。刘副厂长把田妖鳖拉到一隅,劈头盖脑地骂道:田妖鳖你这是搞装修?赶快拆了,这像筒卵?你这是坑我田妖鳖。到时候我不验收亏的还是你。田妖不愿意拆说:这未必蛮不好看?刘副厂长态度变得十分粗暴了,明天你就带着你的装修队滚蛋。田妖鳖见刘副厂长发火了,忙说:我马上让人拆。忙叫民工把贴到墙上的石材撬下来,结果白白损失了三万多元。田妖鳖进的洗手池、坐便器和浴盆也让刘副厂长恼火,刘副厂长当着黄中林和小青的面骂田妖说:赶快把它们退了,你这是给保姆用哦?来的是什么人?你怕瑞士人是从宁乡来的民工?随便就可以打发?刘副厂长的眼睛瞪得很大,田妖鳖,你这是害我。田妖半天没吭声,刘副厂长走后,他望着黄中林,说你要不?我打八折给你。黄中林也不客气道:我要卵!田妖鳖说:外国人的屁股就不同些?这哪里不好?又不是解不了溲?黄中林说:乡下的茅坑也能解溲,问题是这是安在别墅里的。

黄中林、杨广和马宇盯着田妖是因为十五万元设计费他只付了一万五,还有十三万五千元他拖着不费。按他们事先签的协议,一旦他们画的图纸中标,他就支付百分之五十的设计费给他们,另外百分之五十等装修验收合格后再一次付清。田妖说他现在没钱,因为N冰箱厂只打来了百分之三十的首期工程款,要等另外的百分之三十打到账上后再付给他们钱。钱捏在他手上,他拖着不给,尽管他们的手头非常拮据,黄中林的房租只付了三个月,三个月已经到期了,房东早两天登门拜访了他,催他付款,否则就请他走人。马宇连给汽车加油的钱也掏不出了,却不好跟田妖翻脸,因为钱在田妖的腰包里揣着。

田妖鳖像个土财主,马宇说,我可以断定他这一辈子发不了大财。在连房租都付不起的黄中林眼里,田妖鳖已经很有钱了,所以他问马宇说:怎么呢?马宇说:一个人抠得鬼样的又怎么可以发财?发财未必是靠抠出来的?你怕是三四十年代的资本家和地主,纯粹靠挤榨工人和农民的血汗钱?另外,他节约也节约得不是地方,反而浪费了好多材料。那些做工的因他拖着不付工钱,做事就磨洋工。这也是一种浪费。磨洋工最终受害的还不是你老板?所以我说田妖鳖蠢得要死。黄中林说:这让我想到了什么?他把脚架到桌上,这都是以后我们要引以为戒的。他们是在黄中林与小青租的房里,小青正为三个男人弄饭菜,忙得满头大汗。四月的长沙淫雨霏霏,而他们却没一点着落感一般。马宇忽然对杨广说:哦,杨广,我昨天晚上在阿波罗商业城碰见了吴湘丽,她带着个三岁的儿子,她向你问好。吴湘丽是杨广的初恋,五年前杨广跑到西安去后,她曾经跟一些人打听过他,那年十月份她突然就结婚了,嫁了个天津男人,据说比她还矮一些。第二年她就跟天津鳖生了个孩子。杨广望着马宇,想起了什么似地问道:她还好吧?马宇说:她说她没在学校里当老师了,在天津开了个什么店子。她问你在搞什么,我说你在宏泰装饰公司搞设计。哦,她要了你的叩机号码。杨广脸上升起了一抹惆怅,说这几年里,其实我有时候也想到了她。我对自己不辞而别,心里总有一股歉疚。她其实是个好女人。马宇说:她搭帮没找你,要是跟了你,她一天到晚会替你着急。她是个什么事情都要左想右想的女人。杨广说:是的,她最大的缺点就是操心太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