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女工

文凭热悄悄地兴起来了,说是几年之内坐办公室的都要知识化。白二宝眼看着自己在工会的安逸椅子不牢靠了,心中犯了嘀咕。

“你说我要是被打回车间去,可怎么办?”白二宝不安。浦小提披头散发地正忙活着,头也不抬地说:“那你就好好干活呗。你也不是什么金枝玉叶,你爷爷你爸爸还不是土里刨食,轮到你就金贵了?再说,我还不是天天在车间干吗!你怎么就不成?白二宝说:”我在工会,好歹也算是个有头脸的人,不定哪一天就转成了正式的国家干部,以后咱白金填出身的时候,就堂堂正正地写上‘革干’。要是我和你一样,一辈子闷在酸臭的车间里,哪有出头的日子啊!“浦小提说:”别人看不起工人就罢了,咱可不能自己看不起自己。“白二宝说:”好好,我不跟你争。你看得起工人,你就好好地当自己的工人。我看不起工人,我就想法不当工人。你不要拦着我。“

浦小提把洗完的衣服推到白二宝面前说:“我不拦着你。你先把这衣服给晾出去。白金的衣服都攒在这儿了,要是干不了,孩子明天就光屁股了。”白二宝斜着眼说:“你干吗不去晾?非等着我?”浦小提说:“外头扯的铁丝那么高,我够不着。平常我都踩个小板凳,今天你不是在家吗,就不能伸把手?”白二宝说:“我腿脚不方便,你也不是不知道。”浦小提说:“你瘸着也比我个儿高,这个家也不是我一个人的。要我晾也行,那你吃饭就得晚点了。”白二宝只得端着盛满衣服的盆子出了门。回到家来,想起自己很可能要被发配回车间重穿工装,长吁短叹。浦小提边摘韭菜边说:“你想当干部,就得上学。”白二宝垂头丧气道:“上学是好事,可我考得上吗?”浦小提说:“你可以学。”白二宝说:“别讽刺人。我知道你自小学习好,可我不行。”浦小提说:“我帮你。”白二宝眼睛一亮:“反正咱俩只能出一个人才,要说从历史上看,你学出来的可能性大点。你甘愿牺牲来成全我,那咱们就一言为定。”浦小提捏着韭菜,半天没说话。韭菜择的太苦了,辛辣的韭菜叶熏出了她的眼泪。她知道这句承诺像长城砖,把自己上学的道儿砌死了。mpanel(1);

真是想什么有什么,白二宝的运气不错。广播电视大学招收自学生,跨进大门不用考试,只要在几年内把若干科目结完,就可毕业。白二宝报了名,花了两个月的工资,抱回来半人高的课本。从此家中一切杂活儿都和他永无干系,浦小提忙得昏天黑地,白二宝都视而不见。浦小提一个人拧不动大床单,叫他搭把手,白二宝说:“你没看见我忙着学习呢!”浦小提抹抹头上的汗说:“能不用你我绝不用你,可拧床单这件事,一个人干不成啊。”白二宝不耐烦地说:“滴答着水晾到院里吧。”浦小提说:“天阴着,不拧干了,会馊的。”白二宝说:“真要馊了,你就再洗一遍呗。娶个女人不就是洗衣做饭带孩子嘛!”浦小提说:“那我还挣钱呢,我有一线高温补贴,有夜班费,加上有害气体补助,比你挣的还多呢!”白二宝说:“浦小提,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俗了?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如今我是有文化有修养的人了。”说罢,再也不理浦小提。浦小提只有请邻居帮忙拧干单子。邻居问:“当家的不在啊?”浦小提不会说谎,只好回答:“在……”邻居说:“那他不搭把手?”浦小提说:“他读书呢。我不想打扰他。”说着,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了自豪神气。

白二宝对浦小提也不是一概不理不睬。每逢考试前后,他就格外哈着浦小提。为什么呢?自学生的学习,除了按时听广播,全靠自己暗中揣摩。没人面对面辅导,犹如盲人摸象。白二宝上学的时候,就不是什么好学生,有老师领着还丢三落四的,自学起来简直两眼一抹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