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种笑法,要么大智若愚,要么是不学无术的傻瓜(2)-女心理师(下)(精编)

大芳准时到了。落座之后,她看到了茶几上堆放的钱。

“这是你所付的看心理医生的全部费用。”贺顿淡淡地说,“如果到今天你离开的时候,还不满意,就可以全部领回去。”贺顿说完,正襟危坐,等待着大芳的回应。

大芳有些吃惊,好像没料到这一手,说:“你可以留下一部分。毕竟,你也付出了劳动。”

贺顿说:“谢谢你。不过,如果说我这个心理医生对你完全没有帮助,那我不能收你的钱,收了会让我不安。”

大芳受了感动,说:“也不是一点效用也没有,起码你一直在听我说话。普天之下,能找这么一个地方也不容易。”

贺顿说:“我希望能给你更多的帮助。仅仅是听人说话,一架录音机就可以办得到。”

大芳说:“我很想听听你的看法,告诉我今后怎么办。”

贺顿说:“没人能告诉你。”

大芳说:“我要是把这个故事讲给任何女人听,她们都会给我出主意。”说完她叹了一口气说,“只是我信不过她们,她们也不能承诺给我保密。”说到这里,她猛然省悟到,“你要是把钱退给我,你还能保密吗?”

贺顿说:“能。”

大芳说:“这我就放心了。”

贺顿说:“任何一个女人都可能给你出主意,但是,心理医生不会。”

大芳说:“那心理医生还有什么用呢?”

贺顿说:“心理医生的用处就是帮你理清脉络。大主意你自己拿。”

大芳说:“你帮我理清脉络了吗?我怎么不觉得?”

贺顿说:“你太沉不住气了。我正要谈我的看法,你就要退钱了。”

大芳说:“那你现在可以说了。我还在咨询,你还应该负责。”

贺顿索性破釜沉舟,把压抑已久的愤怒喷射了出来:“你要听我的脉络,可以,我这就告诉你。打个预防针,你可要坐得住,和你的逻辑南辕北辙。”

大芳的涵养比贺顿料想的要好,她微笑着说:“说吧。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听一些不一样的话。”

贺顿想,这可能是为大芳做的最后一次咨询了。决定退费,她终于可以畅所欲言了。

贺顿说:“我首先觉得你是一个没有骨气的女人。你从来没有掌握过自己的命运,而是被一个非常具有操纵性的男人牵着鼻子走。这个男人就是大松,后来变成了老松。他一次又一次地背叛你,从街头的茶小姐,到自己手下的工作人员,还有女博士和电梯工,可以说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都可成为性的对象。在你们的家庭里,还有真情吗?还有真诚的交流吗?还有爱的残片吗?没有了。我在倾听你的故事的时候,不止一次怒火中烧。我觉得你丧失了尊严,你是个可怜虫,你在乞求一点爱的残羹剩饭,其实得到的不过是新的欺骗和更无耻的背叛。你一次又一次地原谅那个背叛你的人,你用自己的宽容纵容了罪恶,所以,你的身体强烈地反抗你。在每一次的侮辱之后,它都悲愤难平,只有靠把矛头转向自己来消解压抑。这就是你不停地生病,不停地做手术的内部逻辑……”

贺顿只顾自己唾沫星子乱溅地抒发感情,没想到那边的大芳脸色变得煞白,说:“你……你的意思是……是我自己……自己把自己搞病的……自己?”

贺顿看到大芳嘴唇哆嗦语无伦次,也有些害怕,但事已至此,一不做二不休,只有奋勇向前。况且那些话在她心中压抑太久,已经从草籽长成了萋萋荒草,再不燃起烈火,恐怕把天地都遮盖了。反正自己也不是以咨询师的面目出现,不妨一泻千里。

贺顿说:“对,你悟性不错。每当你因为老松的婚外情而大病一场的时候,老松就负疚,就回到你的身边百般呵护,你就从中感到温暖。你得到的短暂爱护和关心,是你付出了一个又一个宝贵的器官为代价的。现在,你已经成一个空壳子了,你已经没有多少本钱可以成为筹码来做这种牺牲了。继续手术,你的所有脏器都进了垃圾堆,你就不复存在了。所以,你们之间这种拙劣的游戏快玩不下去了,因为你的本钱要输光了。你找到我,倾诉你的苦水,我谢谢你的信任,但如果你不从根本上改变,恕我直言,你就是死路一条。但你死的时候,你都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而死,你都不知道自己是一个可怜虫,一个被人谋杀的胆小鬼!”

滔滔江河狂泻而下,贺顿这个畅快啊!这个舒服啊!从听大芳的故事开始就发霉的情绪终于见了清风朗月。一席话说得腰杆也硬起来了,眉头也抹开来,空气中都带上了桂花香。

大芳好像被原子弹炸中,嘴唇张成“O”形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颜面肌肉抽搐着跳荡着,浑身像落叶一样颤抖。

贺顿有些害怕,说:“大芳,是你让我直说的,不会吓着你吧?”

大芳半天才说:“不会。其实,你说的这些,我早就模模糊糊地想过了。我之所以不敢往深里想,是太痛了,太苦了。我找到你们这里,就是想找到一条拯救自我的路。你的话,虽然狠,但是切中要害。我就是一个可怜虫,一个懦夫,一个胆小鬼,我自欺欺人,我自取其辱。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要换一种活法,我要改变。不然的话,我就得叫这些狗男女气死,最后只剩下孤单单一张人皮,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了。我活得这样没有尊严,我还有什么意义啊……”

大芳脸上反倒平静了,也许最阴暗的情绪被最恐怖的言语袒露出来,残酷也成了一种放松。贺顿听出大芳的灰心丧气,忙说:“认识到了,就可以改变。”

大芳绝望地说:“我怎么能改变他?我一直是他手心的那块糖。他想吃就吃,想丢就丢。”

贺顿说:“你说得对。你不可改变他。”

大芳更绝望了,说:“如果事情没有改变,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我到你这里来过了,最时髦最前沿的心理医生也没有办法了,这就是我的命运。”

贺顿说:“我只说你不可改变他,并没有说你不可改变自己。”

大芳迷惘地说:“我听不懂你的意思。这有什么不同吗?”

贺顿说:“这不同就在于——你可以改变自己的。”

大芳说:“我如何改变呢?”

贺顿说:“这只有你自己知道。”

大芳沮丧地说:“绕了一圈,我们又回到了起点。我要是知道了如何改变,我又何必花这么多冤枉钱呢!”

贺顿纠正她说:“你并没有花冤枉钱。这些钱你都可以收回去。好了,就这样吧,我的意见都说完了,不是作为一个心理医生,而是作为一个听了你这么长时间故事的女人。如果你愿意把我当成你的朋友自然好,如果不是朋友,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反正,我的话是说完了。”贺顿站起身,作出送客的样子。在所有的工作程序里,她都不曾这样放肆过,今天,是一个例外。

大芳也像木偶一样站起身来。或者,说她像木偶实在是一个夸奖,她的表情和目光都让人想起欧洲中世纪的僵尸。

“我走了。”大芳空空洞洞地说。

“别忘了带上你的钱。”贺顿提醒她。

“不。不要。你今天说的话,比这些值钱多了!”大芳说完,蹒跚着走出心理所。

当穿着粉红色蕾丝内裤的贺顿来到姬铭骢家里的时候,姬铭骢正在看球。老张端茶送水,姬铭骢说:“老张,我和贺顿到卧室去了。你就不必照料我们了,好好看球,一会儿把结果告诉我。”

贺顿说:“您也爱看球?”

姬铭骢说:“是啊。”

贺顿说:“听说爱看球的人,看的就是过程。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把比分告诉自己。”

姬铭骢说:“我不在乎过程,只在乎结果。不管用什么手段,只要最后胜利,一切都顺理成章。”

贺顿说:“那也包括犯规啦?”

姬铭骢说:“只要不被发现,就不是犯规。”

语带双关的对话,进了姬铭骢的卧室,戛然而止。

卧室很洁净,并不像贺顿想的很香艳或是很奢靡,基本是中式格局,古色古香的柜子和书橱,一张宽大的床好似游泳池。也许是因为床单和被褥都是浅蓝色的绸缎。

贺顿说:“怎么开始?”

姬铭骢说:“请你自己把衣服脱下来,躺到床上。”

贺顿说:“非要我自己脱吗?”此刻的贺顿已经分裂成两个人,一个人在接受姬铭骢独特的督导,另一个还不忘探索细节,增长学问。

“是的。必须要你自己脱。这样,才能证明你是自觉自愿的。”

贺顿心想,这个老家伙,无论从流氓还是从学者的角度来说,都滴水不漏。

贺顿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地脱下来,直到剩下那条粉红色的内裤。姬铭骢无动于衷地看着贺顿的裸体,嘟囔了一声:“你可真够瘦小的。”

贺顿羞惭得无地自容,不是因为自己的赤裸,而是因为毫无韵致的体态。她很想飞快地套上衣服跑掉,但是,不能。一般女子的羞耻之心,在贺顿预备接受这种督导的时刻,已经散失殆尽。现在,她要为学养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又何必在乎人家对自己身体的指指戳戳呢?

姬铭骢对贺顿说:“继续脱啊。”

贺顿把手伸向自己镶着粉红蕾丝的贴身小裤,姬铭骢说:“不是这件。”

贺顿愕然,不知所措地说:“我只有这一件衣服了。”心中暗想,这一件几乎不能算作衣服的。

姬铭骢微笑说:“不是指你的衣服,是指我的衣服。”

贺顿这才明白,诧异问:“这也是必需的吗?”

姬铭骢说:“我不知道别人是不是这样操作,但我很强调这一条的。因为只有这样,疗效才更好。”

贺顿只有遵命,把姬铭骢的衣服也一件件地脱下来,每脱一件,她都细细地把衣服折叠好,好像一个尽职尽责的洗衣女工。

现在,贺顿和姬铭骢都赤裸裸地躺在了床上,骨骼凸出皮肤暗黄,好像两具风干的玉米秸。姬铭骢是因为老迈,贺顿是因为瘦弱。

贺顿简直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看这种毫无情趣的景象,她真不知道姬铭骢下一步该如何演示下去了。

姬铭骢轻车熟路,把窗帘拉上,房间里顷刻之间变得幽暗。姬铭骢又把蜡烛点着了,这次的蜡烛是悬挂在一个吊篮般的器皿中,他举着它,烛火自下而上映照着姬铭骢的脸和肌肉松弛的上半身,有一种令人惊骇的古怪在其中。

姬铭骢开始了催眠前的诱导,贺顿的神志好似被一种冰凉海水所浸漫,渐渐地进入了恍惚的状态。

姬铭骢用悬吊的钩子把烛火吊在了半空中,贴近了贺顿的身体。他在贺顿的耳边喃喃地说:“现在,你不是三十岁了,你是二十九岁……你是二十八岁了……你是二十七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