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毛毛的鉴定结果出来了。毛毛是赵德发的。他将面对一个终身残废的儿子。
他很感谢科学技术的发展,为他解开困惑提供了方便。第二天,赵德发就来到有关部门,提出了他的要求和理由。对方同意了,说明天就可以采样。第三天,正好由欧阳一虹到医院值班,守候毛毛。赵德发说:“你累了好几天,还是我去吧。”欧阳一虹说:“你不是忙着吗?你忙你的去吧。”赵德发说:“今天我去。事情我是造成的,我于心不安啊。”欧阳一虹觉得奇怪,赵德发变得仁慈起来了。居然说出了于心不安的话。让她好感动。欧阳一虹就不去医院了,赵德发去。
赵德发已经约好这天采样。要从他和毛毛身上取血。他是不想让欧阳一虹知道。他也想过,万一她知道了也没什么,这件事本来是正大光明的,无非是想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弄清毛毛的身世了,大家都释然不疑。说实在话,采样之后,赵德发自己心里也忐忑不安。他莫名其妙地害怕起来,无非是两种结果:要么是他的儿子,可现在残废了,将来怎么办?这不是一生的累赘吗?要么是任毛毛的儿子,那就说明任毛毛早在几年前就和周雪冰勾搭上了,离婚前他一直戴着绿帽子。那将使他非常气愤。这两种结果都是令人恐怖的。
赵德发焦虑地等待着结果。这些日子里他不思茶饭,坐立不安。欧阳一虹说:“你好象有啥心事?”
赵德发说:“我怎么能没有心事呢?毛毛摔成那样了,我能不急嘛。女人急在脸上,男人急在心里。你知道急在心里的滋味吗?就是我这样子,愁眉苦脸的。不知不觉就减肥了。”
欧阳一虹觉得赵德发又发善心了。又变了一个人。或许是自己错怪了他。她安慰他说:“你也别急,事情都已这样了,以后,我们好好带着毛毛就是。哪怕他是傻瓜,我也会象亲生儿子这样对他的。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赵德发说:“那倒也是。”
结果出来了。毛毛确实是赵德发的亲生儿子。这个结果,既在他的预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他震惊了。他的记忆又回到了毛毛出事的那个下午。他非常清楚自己的吼声,连公司里的大男人都要怕三分,何况一个六岁小孩。又是站在阳台上,没有不吓掉下去的。他后悔的是,如果他早走一步,在怀疑毛毛身世的时候就去做亲子鉴定,断定毛毛是不会出事的。坏就坏在他对待毛毛的恶劣态度上,他的态度改变了孩子的一生。铸成了这天地之悲,人伦之戚。毛毛的生活将从头开始。
赵德发拿着一纸结果,双手不停地颤抖。世界在他眼前变得昏暗起来,行人都是歪歪扭扭的。那些在笑的人,也仿佛都在讥笑或冷笑他。他感觉自己成了上海滩上的小丑。他极力保持镇定,把车开回欧阳一虹家了。他不敢到医院去看毛毛。他怕。他不知道见到毛毛后他该怎么办。他也不敢去公司。他有火的时候,谁在他面前都不顺眼,他就会见谁就骂。他已经骂走了好几个员工了。他得收敛自己,不能把他们全骂走。全走了,他就无法赚钱了。他们是他的财富之源。无处可逃的时候,他只好回到欧阳一虹那里,那里是他唯一能安静下来的地方。左想右想,他还是决定对欧阳一虹说说亲子鉴定的情况。欧阳一虹似乎早料到他要这样,并不感到惊讶。她问毛毛是谁的,赵德发说:“毛毛是我的儿子!”
欧阳一虹说:“这下不怀疑了?”
赵德发说:“我还是相信科学的。”
相信科学是现代人的基本品质。赵德发相信科学,科学的结论使他无法怀疑毛毛是自己的儿子。他精神萎糜了。他比任何时候都痛苦。
欧阳一虹看出了他的忧虑,还是尽可能地安慰他。可面对一个可能残废的儿子,任何话语都已显得苍白无力了。她忽然有些同情他了。她不敢想象,对自己的亲生骨肉都怀疑的男人,以后如何跟她在一起生活,如何从这样的男人身上获得幸福。她会跟他结婚吗?欧阳一虹难以避免地产生了一些思想波动。她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了。她有点犹豫。不过,犹豫归犹豫,小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的。她得考验一下自己的耐心究竟有多大。她现在要做的,除了照看好毛毛外,她需要回顾一下自己所走过的道路,还需要重新梳理一下自己的思路。这也许是必须的。欧阳一虹突然想到,以前做记者时,她一直希望采访一个命运曲折而又饶有兴味的女人,她想知道这种女人的内心世界是什么样子。眼下,她却渴望希望有人能采访她,她也顺便找人说说话,吐吐肚子里的苦水。她还想从别人对她的采访中获得启迪。因为她太迷茫了,她对当下的生活不知所措。
这期间,赵德发已经把新房里的家具全购置到位了。精心打造了一个崭新的豪华的家居。床是美国的,化妆台是法国的,沙发是意大利的,衣橱是澳大利亚的,钟表是瑞士的,组成了一个家具联合国。只差人是金发碧眼的了。他邀请了我们一帮玩伴去参观。小胖子首先看了他们的卧室,浮想联翩地说,“这么好的床,会产生多少故事呀。”赵德发谦虚地说,“再多的故事也是一个类型。”周雪梅说,“真是臭男人,没什么好话。”看到他们那么漂亮的房子,使我想起了黑格尔的话:“房子使我们改变了居住环境,但却不能改变住在房子里的人。”赵德发的房子能改变赵德发吗?我不知道,欧阳一虹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