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醉了 下-菩提醉了

庄大鹏略一思索,想好一个主意后才进屋。

他一进去,扎匠们就围上来找他说理。说他们过去无论是在公家还是在私家里干活,只要干到一半,总能顶支一部分钱,他们说还从没碰到过像文化馆这么不讲理的单位,真是越有文化越不讲理。

庄大鹏问他们要预支多少,扎匠们说七十决八十块都行。庄大鹏随口表态,干脆每人先领一百块钱,这样好算帐。扎匠们很感动,说他们就是日死狗,也要将宫灯按期扎好。

扎匠们分别打了领条,庄大鹏一一在领条上签上“同意领取”四个字,再署上自己的名。

他吩咐扎匠们明天上午找小段领钱,今晚的活必须干到下一点。扎匠们都点了头。

庄大鹏下了楼,来到馆长办公室,见老孔和小段还在那里说话,他就没有进去,只站在门口说了声,扎匠们的事我已处理好了。

老孔似乎无心和他说话,只是嗯了一声。

庄大鹏转身往家里走,一路走他一路冷笑。到了大门口,见老了怀里抱着一只烘篮,坐在那里等人买票。

庄大鹏上去说,丁书记,这门口连鬼都没有一个,你还守在这里干什么?

老丁说,不一定呢,昨天晚上九点钟我还卖出去两张票呢!天冷谈恋爱的人没去处,正好可以到录像厅里坐一坐。

庄大鹏不好与他争什么,走在大街上他一直在琢磨老丁失败的原因,按说那两个副馆长都不是他的对手,可结果还是一败涂地,连经营了十几年的老巢也丢了,跑到文化馆来干起卖票的事。

他到家时,梅桃己睡了。

他将洗脚盆搬到房里,一边泡脚,一边和梅桃说话。说的自然是老丁的事,梅桃一口咬定,老丁大败的原因是他最后将图书馆所有的群众都得罪了,老了也是总想改别人的革。

庄大鹏想不出别的道理,就同意了。但他又有了一个新问题,为什么文化馆的群众总是发动不起来呢?

他和梅桃商量了多时,才得出结论,老孔很聪明,他想先从干部头上动手,杀鸡给猴看,或者先将班子稳定,下一步他不可能不触动群众利益,到那时就有好戏看了。

上了床,庄大鹏好半天也睡不着,他有一种预感,觉得用不了多久,自己也会像老丁一样,只管卖票,不问其它。

第二天,他有意不起床,在被窝里睡懒觉。半上午时,孟保田在外面叫门。起初他不答应,后来,孟保田说他知道他在屋里,他有急事。

庄大鹏想起自己忘了叫梅桃将大门反锁了,只好爬起来开门。

开了门,他说,孟副馆长,这贵的脚,怎么来了?

孟保田说,庄馆长,你别挖苦我,早知老孔用的是离间计,还不如和你一道当个助理算了。

庄大鹏说,你别得了好处又来卖乖,你心里没有一定的想法,别人能离间得了。

孟保田说,这事各人凭良心,若光凭说是说不清的。你快到馆里去一趟,孔馆长有急事找你。

庄大鹏冷笑一声说,哟,怎么不叫老孔了?

孟保田脸一红说,我这是礼貌,他总是称我们为馆长呢!

庄大鹏说,你回去告诉你的孔馆长,我今天生病了,要休息。

说着,他就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势。

待孟保田走后,庄大鹏锁上门,不声不响地跟上去。

盂保田没有发现庄大鹏在后面跟上来,他一进馆长办公室就对老孔说,老庄他在家装病不愿来见你。

老孔说,他怎么说的?

盂保田说,他说大不了你将他的助理职务解聘了!

庄大鹏在门外听了这话,一下子跳进去,说,老孟,你再说一遍,这话是谁说的?

孟保田措手不及,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庄大鹏说,我不像你,我不懂什么叫离间计,我只搞阳谋,不搞阴谋。

这时,老孔插进来说,都是误会,别再说了。庄馆长,我们先说点紧急的。你怎么可以不经我同意,就答应预支钱给扎匠们呢!

庄大鹏说,我这是按照馆长助理责任制规定去做的呀,你让我管扎匠们的事,我就管了。

老孔说,我没叫你答应可以预支呀!

庄大鹏说,可你也没说不让我答应嘛!

老孔生气了,说,庄馆长,你这是存心不与我合作!

庄大鹏说,恰恰相反,是你存心找我的叉。不过,你也别发火,我签的字不值钱,我去宣布作废就是。

庄大鹏说着就要上五楼去。老孔连忙上前扯住他的衣襟。

老孔说,你别再煽风点火了,扎匠们闹了一上午,刚刚歇下。我已叫小段去银行取钱了。那两千块钱是各单位订购宫灯的预付款,原先准备给全馆人员发点过年费;这下子让你一风吹了。

老孔这话一会儿就传遍了全馆,庄大鹏走到哪里哪里就有人指桑骂槐地咒他。庄大鹏不敢再得罪群众,便装作没听见。有事没事,他都和扎匠们泡在一起,所以宫灯扎得很快,到腊月二十七就全部扎完了。

腊月二十八,各单位放年假,之前他们都将宫灯在门前挂好了。入夜,何副部长上街来检查,见满街五彩缤纷,就不断地夸者孔,说如果不是老孔果断地抓改革,就不会有此新面貌。

庄大鹏见何副部长只字不提自己,心里很不服气。

检查完后,庄大鹏来到老伍家,他要老伍加紧注意老孔和小段的行动,估计放年假之前他们若真有关系,就一定要找地方幽会。

第二天上午,老伍匆匆赶到庄大鹏的家里,说他刚刚在老孔的办公桌抽屉缝里找到一张纸条,上面只写了“晚十一点公园门口等”几个字。老伍说他看过之后,又依照原样塞在那道抽屉缝隙里。

庄大鹏沉吟了一阵,他有些怀疑,这样的腊月寒天,干吗要这晚去幽会呢?在梅桃的一再耸恿下,他终于决定和老伍去捉奸。

晚上九点,梅桃给他们做了一些酒菜,两人吃过后便到了十点。他们悄悄来到公园门口,找了一个地方隐蔽起来。

半个小时后,天上下起了小雨,跟着又刮起了北风,庄大鹏冻得直打哆嗦,到十一点时,见仍无人来,就要回去。老伍要他再忍半个小时,他们可能迟到了。庄大鹏不肯,老伍又减到十五分钟。

又熬了十分钟,仍无动静。他们正要回去,不知从哪里钻出几个巡夜的联防队员,并不由分说地将他俩带到派出所去关了起来。

派出所的人都认识他们,只是他们自己没法说清那么晚躲在那里干什么,虽然人熟也不好放他们。

腊月三十中午,有的人家在吃团圆饭了,老孔才来将他们保出去。

老孔什么也没问他们。他们知道自己上了老孔的圈套,也不便说什么。

庄大鹏一到家就发起烧来,三十、初一都在床上躺着。由于老孔说的那话,馆内群众都认为是庄大鹏使坏,才让他们少领了百多块钱的过年费,所以初一里没有多少人来拜年,只有老伍、老了来过。老孔和孟保田在天黑后,也结伴来坐了坐。

正月初二一大早,各乡镇参加春节文艺游行的队伍就进了城,老孔叫庄大鹏在家休息,街上的事有人张罗,免得他上街后一累一冻后,旧病没好又添新病。

庄大鹏怕老孔又趁机散布他的坏话,这大的活动,文化馆一年只有一次,他不露面的确容易招人议论。若硬撑着去了,恐怕真的会惹上新病。

正在犹豫之际,梅桃忽然在门口惊喜地叫起来,说,老庄,快放鞭炮,何部长来拜年了!

庄大鹏一时不相信,待出了房门,才见何副部长果真从门口

进来了。

庄大鹏连忙点了一串五百响的鞭炮,扔在何副部长的脚下。鞭

炮昭昭叭叭地响完以后,庄大鹏说,恭喜何部长新年如意发大财。

何副部长不作声,只是笑,在屋里转了半天,庄大鹏和梅桃叫了好几遍坐,他才坐下来。

梅桃上了瓜子、糖果和菜水,便要去张罗莱,留何副部长在家吃中午饭。

何副部长很坚定地说声,不!

又说了几句闲话,何副部长就正色说,我亲自来找你,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政治任务要你去完成。政治局的一位常委近日要来我县慰问、考察。昨天晚上县委开了紧急会议,确定了每一个参加接待的人员,你被选作了我县的唯一一名摄影记者,这是你的光荣,但责任也是重大的。这事你先不要跟任何人讲,常委来是一级保卫、严格得很,一点也不容有闪失。馆里的事你就不要管了,我会直接和老孔讲清此事的。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庄大鹏又惊又喜,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反复地说着,感谢领导对我的信任。

何副部长带着庄大鹏来到县委办公室,将他亲自交给郑副书记。

郑副书记分管组织和政法,他被委以这次一级保卫工作的常务副总指挥。何副部长想在一旁听点消息,但郑副书记挥手叫他走开了。

郑副书记为了显示重视,就向他和盘托出了挑选他的经过。庄大鹏听后才知道自己这是抢了何副部长的位置。何副部长也爱照相摄影,他还亲自给郑副书记打电话毛遂自荐愿意当一回摄影记者,但郑副书记对他的摄影技术信不过,仍然挑了庄大鹏。

庄大鹏领了任务回来,老孔又在家里坐着,他心知老孔是来探听小道消息,便故意一点风不透,让老孔干坐。逼得老孔只好直接问他。他马上顶回去,说,郑书记交待了纪律,关于常委的事,一律不许外传。

老孔觉得没趣,坐了坐就走了。

庄大鹏参与接待常委的事一传出,来家里拜年的人突然多了起来,从下午到晚上,来的人没有五十个也有四十个。原计划可以吃用到正月十五的瓜子、鞭炮,一天就光了。

晚上九点以后,屋里静下来。没有外人时,庄大鹏和梅桃反而更兴备。一夜之间他们接连亲热了三次。梅桃还喘着气说,她有好几年没有这种强烈的感觉了。

常委哪天来县里,大家都不知道。常委的行程属于绝密。郑副书记带领参加接待和保卫的人,每天从早到晚守在县委宾馆里,一连守了五天,才得到准信,常委明天上午到达。

初八这天,常委来了。

庄大鹏知道自己的任务。常委带来了一大帮名记者,那些人手脚快,机器好,脾气也大,抢镜头时,常常动手推人。庄大鹏拍新闻片反应比他们慢,就老是挨他们推搡。庄大鹏没空计较,他要将常委同县里每一个干部握手或交谈的镜头拍下来,以留作资料。

常委在县里呆了三天,既访贫问苦,也考察星火计划,每天的日程安排得很紧。这样就苦了郑副书记,他总要在常委到达之前就带领保卫人员控制现场,待常委走后才能撤离,然后又要拼命赶到头里去,控制下一个现场。所以,三天都快过完了,还没有机会和常委握手交谈。

郑副书记心里很急,那模样庄大鹏看了个清清楚楚,他见所有人的镜头都有了,就缺郑副书记的,心里也觉得若真的一张也没拍着,日后见了郑副书记可就不好办。

庄大鹏留了个心眼,密切注意着郑副书记的举动。

初十下午,常委看完县里最后一个点,准备乘车到安徽省去视察。上车前,常委见附近有棵古树,树身上有个很大的洞,就走过去看了看。

这树洞是最后一站保卫工作最大的隐患,树又不能砍,但树洞里的情况谁也搞不清,没奈何,郑副书记就带着县公安局两个身手最好的侦察员守在树洞前。

常委走过来时,郑副书记又紧张又兴奋。跟在常委身后的县委第一书记介绍说,这是县委郑副书记,这次视察的保卫工作都由他负责。

常委伸出手说,辛苦了!

郑副书记赶忙抓住常委的手紧紧地握着。

庄大鹏看到这个情景,连忙举起相机,按下快门。

常委走后,庄大鹏同所有的人一道深深地嘘了口气。

三天没休息好,庄大鹏一到家就上床蒙头大睡起来。睡得正香,他被汽车喇叭声吵醒了。回过神来,听见外面有人叫,庄大鹏是住这儿吗?

庄大鹏从窗户里往外一看,见一辆桑塔纳轿车里坐着郑副书记。

他连忙将门打开。

郑副书记进门就问,照片冲出来了吗?

庄大鹏说,还没有呢!

郑副书记说,什么时候可以冲出来,我晚上来拿行吗?

庄大鹏想了想说,行!

吃过晚饭,郑副书记真的又来了。

这时,庄大鹏还没有进暗室。他便说照片还没洗出来。主要是因为老孔卡他,他没有好药水和好相纸,那些次品货化学反应又慢又差,他怕将底片弄坏了,不得不倍加小心。

郑副书记忍不住说,老孔这人到底怎么样,我听宣传部的老何说他很不错,还想报副局长呢!

庄大鹏见郑副书记主动问,就大胆地说,据大家议论,老孔这人作风上和经济上都有问题。

郑副书记说,有真凭实据吗?没等庄大鹏回答,他又说,听说老孔将你聘为馆长助理!

庄大鹏说,还不是仗着何部长是他的老同学,给他撑腰!

郑副书记说,原来是这么回事。老庄,以后有什么问题你可以直接找我反映。你是个人才,不能让人随便压制。

郑副书记站起来要走,庄大鹏向他保证,明早他一定将照片送到他的办公室。

庄大鹏忙了一个通宵,将照片弄了出来,准时送到了郑副书记的办公室。

郑副书记捧着那张放大到十二寸的照片,看自己和常委握手的模样,又一次激动起来。他吩咐秘书上街买了一个最好的像框,夹好后,挂在办公室里,他要庄大鹏再将照片放大一张,然后挂在家里。

庄大鹏国馆上班后很是有股傲气,他大咧咧地朝老孔要了电话机的钥匙,打开电话机,和影协的人聊了半个多小时,他故意放大音调和对方谈常委的事,弄得老孔和小段他们都竖着耳朵听。

风光了几天后,庄大鹏就和老伍商量如何搞到老孔错误行径的确凿证据。

老伍被上次的事搞怕了,心有余悸,脑子也不灵活了,怎么也想不出办法来。

老丁不知为何喝醉了酒,整个下午都在大门口高声朗读着《易经》,读一段后,又解释一通。那些话大家都听不懂。只听得懂他说他研究了自己和图书馆几个副职们的命相,发现他们一个个都是自己的克星。会计小吴在一旁逗他,问他研究过文化馆的情况没有。老丁说他一来就研究过了,文化馆几个头头的命相都是相克的,特别是老孔和庄大鹏。初看命相是老孔克庄大鹏,但庄大鹏的大运好,所以到头来反克了老孔。

除了文化馆的人围观外,过路的人也聚了不少。小段来吆喝几次,要文化馆的人都去上班,大家都没理她。

后来,老孔跑来铁青着脸将老丁拖到楼上办公室狠狠骂了一通。老丁一句也没听进去,依旧在读《易经》,气得老孔将那本《易经》夺过来,几把撕成粉碎。

老丁酒醒后,大家纷纷笑话他。老丁自己还不相信。会计小吴说,要是当时有个录音机录了下来,看你还赖不赖。

庄大鹏听到这话,心里一动,跟着就想到了县剧团演出时用的那种无线话筒。

他拉上老伍就往剧团跑,老伍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一路都是糊里糊涂的。

庄大鹏在剧团找了一个熟人,向他打听无线话筒的使用办法,弄清了用无线话筒并配上调频收录机就能进行现场录音。

庄大鹏很高兴,返回的路上,他将自己的计划对老伍说了。老伍听了也觉得切实可行,而且百分之百地保险。

他们到五金商店问了问价,无线话筒要九十多块钱一只,调频收录机最便宜的也要两百四十块钱一台。

庄大鹏原想将两件东西的钱由两人平分了,但老伍不同意,说搞倒老孔,庄大鹏就有可能当馆长,谁的收益多,就应该多出点钱。庄大鹏想想也有道理,就不好反驳。又想到录音机家里也正需要,说不定将来还可以拿到馆里去充公报销,他就同意由老伍买无线话筒,自己买调频收录机。

庄大鹏回家和梅桃说了买调频收录机的用处,梅桃有些心痛平白无故花这么多冤枉钱,但想到这是关系到庄大鹏的前途大事,就咬着牙答应了。

老伍买了无线话筒,庄大鹏买了调频收录机。

庄大鹏借口光线不好,风又大,将办公桌移到紧挨着老孔座位的位置。然后将无线话筒藏在办公桌的抽屉里。

无线话筒的电波发射距离只有五十米,庄大鹏的家离得太远,接收不到,他只能带着调频收录机猫在老伍的家里。

老伍的窗口正好可以望见馆长办公室。

第一天,他们见小段从那门里进去,就赶忙打开调频收录机,只听到一阵高跟鞋响声后,有几声很微小的滋滋声。庄大鹏说这是接吻声。果然,过了一会儿,老孔小声说,青青,我爱死你了。小段说,你不是爱死我,你是想用胡须扎死我。两人一阵想笑,老孔忽然说,有人来了。

庄大鹏也连忙从窗户朝那边看去,见走廊上并无人影。

调频收录机里,老孔说,我骗你的,看你吓成这个样子。小段说,你只知道骗人,你说给我的金项链呢?老孔说,昨天就买好了,可回家时没藏好,被她发觉,我只好顺水推舟说是给她买的。小段说,你也许就是真给她买的。老孔说,你莫赌气。有件事我总是不放心,去年年底我们一起住的那夜,不该用真名,老伍好像一直在暗中调查,若是查出来了可就麻烦了。小段说,什么时候我再去那里住一宿,趁机将那发票存根偷出来。老孔说,你可要小心,小段说,你放心,女人做这种事不会被人注意。停了一会儿,老孔又说,晚上我们约个地方行吗?小段说,算了吧,老伍和庄大鹏的那双眼睛,就像贴在我的背上。老孔说,怕什么,现在对男女的事管得松,只要是双方愿意,谁也干涉不了。小段说,你们男人脸厚,我可受不了!

接下来,他们开始谈馆里的工作,上半年搞哪些项目,下半年再搞哪些活动,等等。

庄大鹏和老伍听得乏味,就将调频收录机关了。

关机之后,他们笑着说起刚才听到的情话,才意识到不该没有录音。要录音就得有磁带,庄大鹏和老伍商量了好一阵,决定先由老伍买一盒,用完后,下一盒由他买。他们估计真正录满两盒,那就够老孔受的了。

庄大鹏回家将偷听到的事都对梅桃说了。梅桃说她早就看出老孔和小段关系不同寻常。

庄大鹏和老庄偷听了一个星期,除了发现老孔和小段确有私情外,其它什么问题也没听见。倒是那天那两个泥水匠到了办公室,见四周无人,便将两百块钱给老孔,结果被老孔严词拒绝了,还说他们若再这样,文化馆的活儿他就去请别人来做。

庄大鹏和老伍听到这话时,都不相信这话是老孔说的。

这天,庄大鹏在家耽误了一会儿,到馆时,见老孔和孟保田正在小声说什么,他进屋时,他们立即停下来不作声。庄大鹏装作没注意,在屋里坐了一会,便匆匆忙忙跑到老伍家,迫不及待地打开调频收录机。

只听见孟保田说,庄大鹏和老伍最近像是在搞什么秘密活动。老孔说,我也觉得他们有些鬼头鬼脑的样子。孟保田说,我看他们是冲着你来的,你搞改革得罪了他们。老孔说,我不怕,他们感不出三尺高的尿。孟保田说,老庄利用他手中的照相机笼络了不少领导,我觉得你应该再培养一个搞摄影的,何部长的儿子不是想到文化馆吗,干脆就让他来,来了以后,可以名正言顺地将老庄手里的照相机要回来,交给何部长的儿子实习。免得他老拿什么奖证来压馆里。老孔说,你这个建议行到是行,可就是何部长的工作做不通,他要儿子到电视台搞摄像。孟保田说,也是,那事比摄影更时髦,不过,馆里唯一一部照相机得掌握在可靠的人手里。老孔说,来硬的老庄不吃,得来软的。我有一个设想,干脆让老庄在一楼开个照相馆,让他自负盈亏。收录机里滋滋地空响了一阵后,孟保田说,这样恐怕不妥,一来馆里更控制不了他;二来,以他现在的名气,开个照相馆还不发大财!老孔说,孟馆长你说得很对。’

庄大鹏在老伍家里气得直发抖,破口大骂说自己从前太小看这个王八蛋的狡猾了。

孟保田刚走,小段又进了老孔的办公室,照例先接了一个吻,大概是老孔将手伸进了小段的衣服里,小段小声叫着,哎哟,冰死我了。接着,小段说,五金公司来了人,听说我们装修舞厅在买音响,他们愿意优惠卖给我们全套音响,每一万块还可以给一千块钱回扣。老孔沉吟一会儿说,音响可以在他们那儿买,但回扣一分也不能要,馆里现在很不平静,有人在抓我们的把柄,所以,在经济上连半点问题也不能出。经济上出了问题,谁都不敢出面担保。小段嗯了一声,正要走,老孔忽然又说,青青,我真没料到你会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献给我!小段说,我也没料到。

庄大鹏和老伍商定,停一个星期不听,免得被他们发觉。

下午,庄大鹏一进馆长办公室,见老孔和孟保田又在窃窃私语,不由得不动气,忍了半天没忍住。

他说,老孔,老孟,我有个想法,我想在一楼开个照相馆。

老孔和孟保田一时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

庄大鹏说,我在这屋里坐着你们总感到不平静,而我也想有个平静的地方呆一呆。

老孔说,这个问题我答复不了,你是副馆长级干部,得请示部局后才能决定。

庄大鹏说,你们是不是怕我发了大财。

老孔和孟保田很奇怪,听庄大鹏的语气像是完全了解他们上午的谈话。

庄大鹏说了一通后,就平静了些。然后就有些后悔,生怕自己的话里露出了破绽。

他对一脸狐疑的老孔和孟保田说,中午在家里吵了嘴,心里憋得慌,你们别见怪。

一连几天,庄大鹏哪儿也不去,要么坐在办公室里看书看报,要么就到大门口帮老丁卖票,并听老丁讲《易经》中的奥秘。

老丁讲得云来雾去,他越听越糊涂,但他还是很乐意听,他就是要装出一副无聊的样子,让老孔他们消除疑心。

这天,庄大鹏正在办公室里用老伍教的法子给影协打电话,老孔的老婆忽然在楼下叫嚷起来。

老孔的老婆说,庄大鹏,你给我出来!

庄大鹏不知何事,连忙搁下电话,站到走廊上。老孔也闻声出来了。

老孔的老婆大声说,庄大鹏,你给我说清楚,你老婆说我这项链是老孔要送给别的女人的,你今天就给我将那个女人交出来。

小段本来已走到门口,听到这话,又退了回去。

老孔的老婆在楼下挥动着金灿灿的项链。

庄大鹏说,这种事怎么问我呢,你应该问老孔!

老孔骂了一句后朝楼下吼道,你给我滚回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老孔的老婆说,现在嫌我丢人现眼,你当初干什么去了,眼瞎了吗?

老孔正要说话,梅桃从大门里钻进来,脸上有几块血迹。

梅桃呼天抢地地还没见到人就哭喊,庄大鹏,你老婆叫人打成这个样子,你要是个男人,就出来帮我出这口气。

老孔的老婆见梅桃进来,就扑了上去,非要撕碎她的嘴,敲光她的牙齿。梅桃长得瘦弱,老孔的老婆生得粗壮,一交手就分出了强弱。

庄大鹏见梅桃吃了亏,就飞快地从楼上跑下来,当胸一掌推开老孔的老婆,将梅桃护在身后。

老孔的老婆退了几步后,又扑上来,朝庄大鹏又是撕又是咬,还骂老孔不下来帮她。

在大鹏忍住不还手,他朝楼上喊,老孔,老子不打女人,你给我下来。

老孔犹豫一下,还是下来了。

庄大鹏指指梅桃的脸上的血,朝老孔左脸甩了一耳光。后又指指自己脸上的血,再朝老孔的右脸甩了一耳光。

庄大鹏一动手,老孔的老婆忙扑上来帮老孔。这边梅桃见势不妙,也冲了上来,顿时四个人扭成一团。

会计小吴在旁边见了,乐得直叫,快来看混合双打。

楼上,小段见此情景,赶忙给何副部长打了电话,说庄大鹏在馆里打老孔。

何副部长赶到时,老丁已将他们四人分开了。他铁青着脸说了句每人交一份检查来,然后就叫老孔上楼去了。

庄大鹏顾不了别的,赶忙上老伍家,偷听他们在说什么。

他先听到何副部长的半句话:……像个鸡巴馆长!老孔说,我没还手,是他们在打。何副部长说,你心里的事别以为我不知道,那项链是不是准备送给别的女人的?那女人是谁?你说清了我才能保你呀!老孔说,是小段。何副部长说,连兔子都知道不吃窝边草,你他妈的连兔子都不如。老孔说,可这事谁也不知道呀!何副部长说,你以为天下就你最聪明?老孔说,我知道,这是庄大鹏在捣鬼,他的矛头实际上是在指向你,他仗着攀上了郑副书记,明里暗里总和我作对。何副部长说,所以你更要小心,郑副书记一直对我有成见。那年他当中学校长时,和一个女学生通奸,被我撞见了。其实我谁也没说,可他一直对我耿耿于怀。老孔说,那这事怎么办?何副部长说,你和老庄一人交一份检查,然后叫你老婆不要闹,就说她若再闹下去,我就有可能撤你的职。

庄大鹏听见何副部长叫老孔唤自己去,就连忙从老伍家出来,出门时正好碰上小段。小段不看他,却老朝老伍家里看。

何副部长对他很客气,委婉地批评了几句,说他对家属管得不严,以后要多加注意,等等。

正在说话,小段拿着一只收音机进屋来,说,何部长,这收音机里有你的声音呢!

何副部长不怎么信,他拿过收音机,大声喂了几下,收音机里果然也同时喂了几下。

小段说,这屋里一定藏着无线话筒,这是调频收音机,它能收到无线话筒的信号。

何副部长当即将老孔、老丁和孟保田叫来,要他们将各自的抽屉打开。

几个抽屉打开后,里面并没有无线话筒。

小段冲着庄大鹏说,庄馆长就剩你的了。

庄大鹏红着脸说,我忘了带钥匙。

老孔正要说什么,何副部长拦住他,说,老庄不是那种人,搞艺术的人讲的就是一个人格,他不会低贱到去窃听别人的秘密。

何副部长说话时并不看庄大鹏,而是看着老孔。

何副部长要老孔带他去看看舞厅装修的情况,出门时,他又喊上孟保田、小段和老丁。

庄大鹏感到何副部长这是在有意给他机会,他连忙开了抽屉,将无线话筒揣进怀里。

回家后,见梅桃的鼻子还在流血,他安慰了几句,就拿上录音磁带去找郑副书记。

在路上,他觉得这一回不但老孔非垮不可,就连何副部长也自身难保。

郑副书记将录音磁带一段段地听了,一边听一边说,这老孔太腐化了。可听到最后,郑副书记却一句话也没说。

这时,秘书推门进来说宣传部何副部长打了电话来。郑副书记点点头,然后拿起桌上的耳机。电话通了好几分钟,郑副书记只是不停地嗯。

郑副书记放下电话耳机,盯着庄大鹏看了十几秒钟,然后说,录音磁带都在这儿?有没有复制?

庄大鹏被郑副书记看得心里发慌,不知他为何这么看自己,便如实说,还没来得及复制,都在这儿。

郑副书记忽然变脸,将那堆磁带扔到地上用脚踩碎,并严厉地说,庄大鹏,你太不像话了,将克格勃的一套学来对付自己人,这还像个共产党的干部吗?你回去好好反省一下,等候组织处理。

庄大鹏不明白,怎么郑副书记说变脸就变脸,比六月的天气还变得快。他回到家里时,一直在等待音信的老伍,问他郑副书记表态没有。庄大鹏只知道摇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老伍很着急,接连追问几遍。

庄大鹏才吃力地说,你回去吧,我们俩这回其完了。

说着,他往沙发上一仰,眼里滚出几颗泪珠来。

梅桃见状,忙收起自己的痛苦样子,先将老伍劝走,回头再问发生了什么事。

庄大鹏依然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几天,庄大鹏才恢复过来。并对海桃和老伍说了当时的情况。然后,他也记起问梅桃那天为何同老孔的老婆吵闹起来。

梅桃说,她那天上菜场买菜,无意之中吐了一泡痰。不料正巧吐在老孔的老婆脚边,那女人说梅机是故意的。两句话不对劲,就开始当众相互揭短。

庄大鹏在家呆了半个月,天天提心吊胆地等处分,可处分总也不来。老伍也一直不见上门。

这天,老丁给他送来省影协的一封信。他趁机问馆里的情况如何。

老丁说,一切照旧,山没动,水设移。

庄大鹏拐弯抹角地说,大家对我有什么反映没有?

老丁说,大家说你那天不打女人百只打男人,很有股西方人的味道,过瘾得很!

庄大鹏说,没说别的?

老丁说,别的再没什么可说了,再说只有说改革。

庄大鹏见老丁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便越发不放心,因为按规律,处分越重,事先就越保密。

老丁走后十几分钟,小段来了。

庄大鹏站在门口不让她进屋,说,是不是通知我去开会?

小段说,你是不是拜老丁为师,也学起了《易经》?

庄大鹏说,你要是想我学《易经》,我就去学!

小段装作不懂他的话,说,县里马上要开人代会,抽你到会务组搞宣传,何部长要你今天下午到招待所报到。

庄大鹏听了这话,不由得愣了半天。

下午,他到招待所报了到,领了一只人代会工作人员的绿牌牌和十个彩色胶卷。他见大家对自己仍像往常一样客气,没有一点异样的言行。

吃了晚饭回家,他才记起影协来的那封信,拆开一看,是举办今年摄影作品大赛的通知。一个熟人在通知的边上写了一行字,希望他今年拿出更好的作品,不知为何,他一点兴趣也没有。上床后,梅桃主动向他求欢,他也来不了精神,结果让梅桃很不满意。

会议期间,庄大鹏多次碰见郑副书记和何副部长,碰面时,他们总是主动过来同他握手说话,像是一切事情都未发生过。

散会后,庄大鹏到文化馆走了一趟,他发现自己的办公桌这次不仅没有堆满报纸,而且还被擦得干干净净的。孟保田说,桌子是老孔亲自抹的。

从这天起,庄大鹏又开始天天来文化馆上班。而老伍则成天在外面拉赞助,写报告文学,他弄到一个书号,准备出一本报告文学集,郑副书记答应为此书写序。

没事时,庄大鹏就搬个椅子和老丁一起坐在门口,一边聊天,一边卖票。有熟人在门前经过,他就大声和他们打招呼。

老丁总爱和他讲《易经》,但他总也听不懂。老丁说他这是六根本净,心思还在尘世里浮沉。庄大鹏不承认,说自己早把名利看得空空的了。老丁说他看空了也无益,他生就了是个凡夫俗子,该在宦海中飘泊。

半年过去,庄大鹏的处分还不见下来,他自己甚至已将此事忘记了。省影协通知的大赛,他无心再去创作新作品,只从过去批剩下的作品又挑了几幅寄去应付一下。何副部长有天给他打电话,询问今年有没有什么比赛活动,若有应该将那次常委接见郑副书记的照片寄去试试,何副部长说,他给那幅照片取了个名字《早春》,他说郑副书记很欣赏这个名字。庄大鹏告诉何副部长,寄作品的截止日期已过了。何副部长要他到省里去活动活动,一应经费他负责让老孔报销。庄大鹏后来从会计小吴那里预领了三百块钱,带着梅桃一齐去了趟武汉。他根本就没去影协,就在黄鹤楼、东湖里转了两天,又去武汉商场和六渡桥买了一天衣服。回来后,他对何副部长说,今年省影协也改了革,评委的思想水平都提高了,坚决不肯开后门。何副部长只好叹气让他明年一定记着再寄去。

开馆务会时,小段依然通知他参加。老孔还每次不忘点名叫他谈谈想法或看法。他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看,凡是老孔提出来的东西,他便表示赞同。

他不作声,文化馆就安静下来,一件件工作也就有条有理地进行下去。有的还搞得有声有色。

到了下半年,文化馆开始不断受到表扬。

年底,馆里开会总结今年的工作。

先是领导带头汇报自己这一年来做了些什么事。老孔是一把手,管全盘当然不用进行自我总结了,他只总结全馆的工作。因此,第一个讲的是孟保田。按照上面先前发的任职通知,应该是庄大鹏在前,然后是老丁,最后才是孟保田。但这大半年来,由于庄大鹏一蔫,百事不问不管,从上到下都把孟保田看成了二把手。所以,遇事老孔说了,就轮到孟保田说。老孔谈了今天总结评比的意义以后,孟保田便毫不客气地说起来。

孟保田概括自己在领导工作上,今年配合老孔作了十件大事,同时在自己的业务工作上也做了十件有一定影响的事情。孟保田是搞书法的,他的业务工作主要是帮助县里的一些领导作字画,有时干脆摹仿他们的字体,替他们写。老孔说这也叫辅导。孟保田辅导的几幅作品,在省地举办的老年书画比赛中频频获奖。

接下来是老丁说。老丁说,我今年百事没做,只卖了三万三千六百九十零半张票,发送赠票二千七百七十一张,合计三万六千四百六十一张半。

开会的人都笑起来。

老孔笑着问,哪来的半张票?

老丁说,不知怎么地票款里多出两角钱来,刚好是半张票的价,我就将余下的票撕掉了半张。

老孔说,不错不错,积微成巨,从小见大,老丁这种精神值得大家好好学习。老丁,你这有什么要补充的?

老丁说,没有了。

于是,大家就都将目光转向庄大鹏。

庄大鹏有些尴尬地说,我今年只找了几个扎匠来扎宫灯,另外,平时还协助老丁卖了一些票,没什么好总结的,明年再努力吧!

他一说完,老孔就站起来说,庄馆长太谦虚了,你今年做了几件了不起的事嘛!作品《醉》再次在省里获大奖,县电视台还作了专门报道,今年我馆工作上了电视的,包括这次一共也才四次嘛!特别特别重要的是,你代表全馆同志,参与接待中央最高领导,并且非常完满出色地完成了接待任务,这在我馆历史上是开天劈地头一回,是可以写进馆史的重大事件。还有,馆里今年的各项改革,如果没有你的主动配合,还能顺利完成吗?因此,我建议大家在评先进时,投庄馆长一票。

老孔的话让庄大鹏大吃一惊,他感到老孔已经有了何副部长和郑副书记那样的气度。

大家见老孔评价庄大鹏如此公正,自我总结时便都丢下顾虑放开来说,因此总结会的气氛既融洽又热烈。

老孔及时给何副部长打了个电话,请他来参加一下。

何副部长抽空来听了半天后,不由得大发感慨,说改革的确是副灵丹妙药,没有改革就没有文化馆今天的景象,他鼓励文化馆将改革更加深入地进行下去。

隔了几天,宣传部来了两个笔杆子,将文化馆的改革经验写成材料,散发到全县。

老孔劲头十足,又想在春节期间搞一次大型活动。他搞了一个计划上报到宣传部,何副部长很有兴趣,但由于规模太大,必须请示县委领导。他将报告送上去后,却被郑副书记打回来。

郑副书记在报告上批示:国家对国庆节尚且是十年一大庆,五年一中庆,三年一小庆,去年春节兴师动众进城演出,弄得乡下一片冷清,今年可否组织城里文艺团体下乡演出,还情于农民?来而不往非礼也,请宣传文化部门酌情考虑。

文化馆传达郑副书记的批示时,大家都默不作声,唯有老丁不知为何忽然笑出声来。

会计小吴在一旁嘟娥,大过年的,把我们往农村撵,你还有心思笑!

老丁说,我没笑哇!

小吴说,大家都听见了,你还赖!

老丁说,我真的投笑。

见老丁极为认真的样子,庄大鹏就解围说,老丁是没笑,是菩萨在笑。

庄大鹏知道老丁这是在卖傻。

郑副书记的意见馆里讨论了一天也没个结果,最后还是老孔硬性规定,正月初三、初四、初五和正月十四、十五,一共五天,全馆人员分成三队,由孟保田、老丁和庄大鹏各领一队,下去慰问演出,东西南三片,一队负责一片,节目自备。老孔自己跑面上,小段在家里留守看电话应付日常事务。

到了正月初二,庄大鹏名下的那些人一齐跑来请假,都是些急得不能再急的理由。庄大鹏说自己无权同意,也无权不同意。大家明白他的意思,都说,我们不让老孔和小段发现就是了。

夜里,庄大鹏去给老丁拜年。老丁说他名下的那些人也都请了假,就剩下他一个光杆司令。

两人一商量,决定干脆合二为一,两人一道下去跑,不到乡镇,专钻山沟,也不告诉老孔他们到了哪里,老孔也无法查证。他们吃点苦,让别人在家过个安稳年。

第二天一早,庄大鹏和老丁就悄悄地搭车下了乡。头一天半,他俩跑东片,后一天半,他俩跑西片。庄大鹏会唱多种戏曲,尤。其擅唱山里人喜欢的采茶戏。老丁会说快板书,加上学了《易经》,常常一边打着快板,一边就在炕子里的人群中扯出一位来,数落着此人的家事、过去和未来。所以,他们所到之处大受欢迎。原计划初五下午回县城,结果被人一再挽留,直到初七下午才回。

他们还没回,县电视台就在一条口播新闻中,播送了县文化馆组织演出队,到东片和西片演出的情况。不知何故没有提孟保田带队跑的南片。

回来后才听说,孟保田虽然硬将分到他名下的那些人都拖下去了,但那些人都不愿出节目,孟保田只好搞几个大合唱,结果没有一个人愿意看。那些放了假的新闻通讯员也不愿为他们写新闻稿。

庄大鹏和老丁到家的第二天,两个队的人偷偷请他们在一家餐馆里吃了一顿鸳鸯火锅。

从餐馆里出来的路上,庄大鹏醉酝酿地问老丁,那次为何说他可以反克老孔,怎么不见灵验。

老丁也半是朦胧地说,快了快了,就在这一两年之内的事。

庄大鹏说,老孔狠到没有一个对手了,谁还克得了他?

老丁说,老孔最厉害的对手是老孔自己。

正月十五过后,老孔又开始把自己反锁在办公室里搞改革方案。

那几天,孟保田有些惶惶不安,庄大鹏装作没看出来,私下却对老丁说,孟保田是怕老孔也将他改成协理了。

三天过后,老孔才露面,并开始召集他的手下开会讨论自己精心构思的改革方案。

就在老孔将自己反锁三天的这段时间起,庄大鹏、老丁、老伍都陆续听到消息,说老孔马上要提升,有三个位置供他选择,一是文化局副局长、二是文联常务副主席、三是宣传部文明办副主任。

孟保田也听到了这个消息,所以他愈发显得焦躁不安。

老孔的方案一公布后,大家才发现内容很保守,出发点只是稳固去年以来的改革成果,在加强社会效益的同时,适当注意提高经济效益。

庄大鹏想了想,也明白老孔的良苦用心。马上要高升的人,走之前是不能出差错的,不然就会搞得鸡飞蛋打一场空。换了庄大鹏自己他也会这么考虑的,这是当领导的起码常识。

这天老伍在街上碰见庄大鹏,便说他听到小道消息说,老孔建议由小段来接替他留下的位置。

老伍说,老孟这次可以舔女人的屁股了。

庄大鹏笑笑后说,女人屁股香,舔得更舒服。

这是庄大鹏最后一次听到关于老孔将要提升的消息。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大家仿佛已将这事给忘了。倒是老孔和小段表现得越来越焦急,隔一阵就主动和别人谈老孔提升的事,问别人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有一次,小段还问过庄大鹏,同时还暗示庄大鹏到郑副书记那儿去探探口气。

庄大鹏也想知道上面对此事的态度,就借口找郑副书记,问他和常委握手的那张照片能不能送到省里去参赛。在郑副书记同意他送去参赛之后,他装作是无意间随口问了一句,说,老孔的工作好像是要动一下吧?

郑副书记却不着边际地说,最近,中央可能有新的精神要下来。

庄大鹏吓了一跳,那意思像是老孔要调中央工作。

没过多久,报纸、广播和电视台开始大力宣传小平同志的南巡讲话。庄大鹏将那些文章反复看过之后,才恍然悟出郑副书记那话的意思其实是在说,现在需要的是有经济头脑的人才,要优先提拔懂经济的人,老孔不懂经济就肯定无望了。

庄大鹏发现老孔也及时地领悟到了这一点,一连十几天,老孔总在看一些有关股票和市场经济的书刊,还不停地做笔记,与人谈话时,多数用的是经济语言。

庄大鹏在家对梅桃说,老孔这人是有些了不起,他太精了。

梅挑不以为然地说,老丁昨天对我说了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他说越精的人越傻,越俊的人越精。

庄大鹏说,那你认为我傻不傻?

梅桃说,文化馆没有比你更俊的了!

庄大鹏说,可我还是一点也不精,我是真傻了。

老孔重新将自己反锁起来,不过这次他似乎没有以往那样沉浸其中。有天上午,小段和小吴在隔壁办公室里大声齐唱《真心真意过一生》,老孔从自己办公室里冲出来,毫不客气地将她们吼了一通,说想在文化馆上班就别唱,想唱就调到剧团去。

庄大鹏见状,心里想,老孔这次是不是动真格搞改革了!

老孔这一次将自己反锁了一个星期才拿出一套方案。

方案之一是,提倡在岗人员以自己的业务专长为依托,在兼顾业务工作的同时,创办经济实体,一年打基础,两年求发展,第三年才向馆里上交利润。

方案之二是,为鼓励馆内干部通过各种关系谋求上级财政部门的拨款,今后馆内一律按所获财政拨款的百分之久发给有关人员作为奖金和服务费。

方案之三是,从本月起,行政节支奖暂停发放,待年终时,将根据每个人的工作实绩的考核情况酌情发放,坚决做到奖勤罚懒,并根据好般差,拉大档次。

方案之四是,将一楼大厅临街的墙全部打开,标价出租。

馆务会讨论时,庄大鹏、老丁都跟着孟保田和小段说好。

老孔有些激动,说,改革到了这一步才算触动了大多数人,因此,领导班子要格外保持团结,保持过去一年来的坚强的战斗力。在具体实施过程中,我馆领导先带头。譬如,在馆长曾要求办个照相馆,那时没政策,条件不成熟,但现在完全可以搞。小段、段主任也可以搞个美术装满广告公司,这是她的专长。孟馆长长于书法,也可以考虑办个什么培训班、学校等。老丁嘛--

老孔一时没想出老丁可以干什么。

庄大鹏下意识地说,老丁可以办个人生预测中心。

这话一出口,小段带头笑起来。

老孔说了许多,大家都没有不同意见。

散会时,会计小吴进屋来,说,有件事,趁各位领导都在,请帮忙解决了。

老孔说,现在大家都在改革,忙得很,你的事可不可以放一放!

小吴说,那可不行,县直幼儿园发了文件,今年新生每人得交一千元集资款。先集资后报名,今天是集资的截止日期。

老孔说,往年不是五百吗?

小吴说,现在什么东西不涨价?

老孔说,今年的大气候不一样,这集资款恐怕得由自己出。

小吴说,怎么过去都由馆里出呢,我女儿才三岁,她是犯了什么重大错误呢,还是汉奸特务,资产阶级自由化分子呢?

老孔正要回击,小段在旁边使了一个眼色,老孔停了停才说,这样,钱你先垫着,你这种情况馆里今后还有,得慎重研究一下。

小吴说,我之后就轮到小段了,小段生了孩子,还愁没人供他上幼儿园。

小段红着脸不接话,径直朝门外走去。

跟着老孔也走了。

小吴坐在办公室里哭了一通,最后还是听了庄大鹏和老丁的劝,答应就按老孔说,自己先将集资款垫上,待以后研究了再说。

傍晚,老伍来到庄大鹏家,说他刚才在城外,看见小段在一片树林边等老孔,他问庄大鹏有没有兴趣去捉好。在大鹏说他不想动,那是老孔的艳福,冲散了他们的好事会遭报应。老伍就说他也不想管这闲事,干脆就当老孔和小段是在研究改革好了。

庄大鹏问老伍这一段拉了多少报告文学。老伍伸出了一双手。

庄大鹏说,十篇报告文学赞助款总在两万块吧?

老伍避而不答,只说,我现在一点不在乎文化馆的这点工资了,老孔怎么改革我都不会慌的。

半夜里醒来,庄大鹏想起老伍的话不由得一个人笑起来。梅桃被他惊醒,责怪他深更半夜发什么疯。庄大鹏将老伍说老孔和小段在城外幽会是研究改革的笑话说了。

后来,庄大鹏对梅桃说,我们也来研究一回改革。

说着便翻身将梅桃压住。

老孔的改革方案,没有像预期那样在文化馆引起强烈反响。方案公布了两个星期,也没有人到老孔那儿来报名办公司。老孔以为是温度不够,就将何副部长请到馆里来,再次进行动员。

何副部长讲完话就要走,馆里的几个领导将他送到大门口。

分手时,何副部长对他们说,今后文化馆的事我可能帮不上忙了,你们要自我努力。

庄大鹏很奇怪何副部长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回头看了老孔一眼,见老孔也露出些不解的神色来。

回到会议室,会计小吴先放了一炮,说,上面正在千方百计找财政部门商量,想将文化馆也变成吃全额补贴的单位,别人又没叫我们改革,我们却屈眼不痛抠着痛,自己挑起来砸自己的铁饭碗,想出风头也不能拿别人的温饱问题来作抵押呀!

小吴还对女儿上幼儿园集资的事有气,说话很尖刻,老孔忍住没有计较。

接下来有人附和小吴的话,但大多数人都说,过去总是领导来改群众的革,这一次希望领导先带一下头,自己改一下自己的革。等领导干出经验来,他们再学着干。还说领导若不先体会一下,尝尝梨子的滋味,又如何能领导别人进行改革呢!

大家发言时,老孔心神不定地出去打了几次电话,庄大鹏装作上厕所,站在走廊上听了听,才知道老孔是在我何副部长。他明白,老孔急于想了解何副部长那话的准确含义。

下班之前,老孔问,对这几个方案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可以会后个别找我谈。

大家都不作声。

隔了几天,庄大鹏才搞清楚,何副部长将到邻县去担任宣传部长,并进入县委常委。

老孔情绪低了两天后,又开始张罗馆内的改革。

小段出人意料地辞去办公室主任职务,办起了“扬子江美术装满广告公司”。老孔将一楼的一间大房子交给小段做店面,至于交不交税金却只字未提。但老孔明确宣布,第一年内,小段的工资仍在馆内领,而公司所赚的钱完全按馆里的改革方案办。

宣传了个把月,总算办成一个公司。

何副部长最后表扬了文化馆一次,就到邻县走马上任了。庄大鹏听到消息,何副部长的荣调,是郑副书记找他那在省委组织部工作的同学帮的忙。

改革的事告一段落后,老孔就带上两千块钱到省里疏通关系要钱去了。

老孔在省里住了十天,这中间小段借口购买材料也到武汉住了三天。小段回来时,连一寸材料也没带回。老孔的老婆天天来馆里打电话寻找老孔的行踪,馆里的电话仍然锁着,她打电话的方法是老伍教的,老伍还教她找到老孔住的宾馆后,先打楼层服务台的电话,让服务员去查老孔的房间里还有谁。可惜,老孔的老婆不会说话,她找到了那座宾馆,但楼层服务员不愿到老孔的房间里去查看。老孔的老婆说老孔一定将服务员收买了,她说老孔做这种事比谁都内行。

老孔回来后,将两千块钱都变成了各种单据和条子。

小吴不肯报销白纸条,老孔就发脾气,还说她若不想干了可以辞职,反正现在是改革年代,允许人才流动。小吴没办法只好如数报销了。

老孔在办公室里对庄大鹏他们讲,他这次找省财政厅要了三万块钱。

孟保田说,两千换三万。十五比一。比县里哪个企业的利润都高。

庄大鹏还是常和老丁一道在大门口卖票。小段的公司就在他们眼皮底下。头一个月,小段总在公司里坐着,人也不怎么精神。之后,小段在公司里坐的时间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精神,并接而连三地请了几个人当雇工。

老孔常和小段一起上上下下地跑生意,有时各自骑着自行车,有时小段就坐在老孔自行车的手架上。

不过,大家都不相信小段能赚很多钱,都想等着看小段破产后怎么下台。

中秋节后的第三天,老伍来馆上班时,在楼上楼下到处说,小段私人在城南买了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大家正在怀疑时,小吴也开始说开了,她说得比老伍清楚,小段买这套房子花了三万八千块,全部现款。

中午,大家提前下班,随小吴偷偷到小段买的那套房子附近看了,果然见小段和老孔在那阳台上站着,并用手比划着什么。老伍说,这肯定是准备将阳台改成封闭式的,那样又得再花三千块钱。

大家这才相信小段办公司发了大财。

返回的路上,小吴他们气得脸都红了。

小段买房不久,省财政厅的那笔钱到了帐。按照早先的改革方案,由于这笔钱是老孔去要的,所以老孔应该得到三千块钱的奖金和服务费。

为了这事,老孔还是很慎重地开了馆务会。他一提出来,孟保田就说,规定早就有,政策也是旧的,对照条款,该得多少就得多少。

老孔又问老丁的意见。

老丁拍着手中的《易经》说,我给你算过,你今年有一笔意外之财。

老孔忍不住问,你还给我算过别的没有?

老丁说,你四十岁左右要交桃花运。

老孔打断老丁的话,说,别说这无聊的东西了。庄馆长,你再说一说。

庄大鹏心里觉得不妥,他想你老孔是法人代表,你本来就有责任去解决馆内的各种困难和问题嘛。但他嘴里却说,有规定就按规定办吧!

老孔见大家意见很一致,就说,改革年代本无定规,我就当一回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吧!

当即,老孔就打了领条,到小吴那儿将三千块钱领走了。

庄大鹏以为小吴他们会借机将这事张扬出去,或者找有关部门告老孔一状,出奇的是大家都没有作声。

转眼就到了年底,老孔见一连几关都顺利闯过来了,就开始着手搞年终奖金分配方案。

这天,老孔亲自通知,让孟保田、老丁和庄大鹏到他家里去开会。

老孔的老婆被他支到在黄州上技校的儿子那儿去了,屋里除了馆里领导以外,再也没有别人。

老孔先说之所以将大家叫到家里来,是因为他考虑到年终奖金发放方法,事先事后都绝对不能透露出去。老孔说,他想了很久,香港老板那种给每个职员单独发红包的方法,是很可取的,它可以使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拿到了自己应得的那份收入,而老板又能根据自己所掌握的情况,决定每个人按实际状态应得到的报酬。所以,他打算也采用这种办法。

老孔详细地说了每一个细节,第一步先从会计那儿技奖金总数将现金提取出来,并由四位馆领导在领条上集体签名,给会计作报销用。第二步再由四位馆领导中的一人造好发放表,并裁成一张张的单独的小纸条。第三步就是由某个领导单独地找到某个具体的人,由其签字领款。最后再将所有签过字的纸条重新粘贴好,交给老孔备案存档。

对老孔这份详细的计划,庄大鹏觉得实在是无可挑剔。如果换了他,是怎么也想不出来的。

孟保田也连声说好。剩下老丁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随后,老孔又提出,下半年扣下未发的行政节支奖,共有三千一百元,可设一等奖三个,每个奖金五百元。二等奖三个,每个奖金三百元。三等奖七个,每个奖金一百元。

对于这些大家也没意见。

接下来就开始讨论谁得一等奖,谁得二等奖,谁得三等奖,谁不得奖。

孟保田先开口,说老孔今年抓改革成绩突出,他不得一等奖,别人就更不能得。

老孔则说,一等奖应该给孟保田,馆里日常事务全靠他在抓。

剩下一个一等奖,庄大鹏和老丁都知道自己无望,他们能评上一个三等奖就不错了。所以他俩都提出应该给小段,不管怎么说,能这样做就很了不起。

评完一等奖后,老孔和孟保田又提名庄大鹏和老丁获二等奖。这是他俩所意料不到的。

评完领导后,小段在外面叫门。老孔安排小段的公司今天中午请客。他们在餐馆里吃喝了一顿,并在酒席上将剩下的一个二等奖和七个三等奖都确定了。

一向不请假的老丁,在领了奖金后突然请了半个月的假。

庄大鹏开始并无警觉,但当小吴问老伍须了多少奖金以后,见到他们交头接耳的神色,他也跑去找老孔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他刚走,几个没有领到奖金的人就在馆里闹了起来。

庄大鹏前脚到家,老伍和小吴后脚就赶到了。他们要他提供奖金发放的详细情况。庄大鹏起先不肯说。他们就将自己摸的情况,写在纸上让庄大鹏看。庄大鹏看过后不由得不服气若伍和小吴的聪明劲,馆里谁得了多少奖金推算得一个不差。

老伍和小吴得的都是一百块钱。

庄大鹏劝他们说,算了吧,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有的人还没有呢!

老伍说,全部奖金只有三千一百块,可你们五个领导却并得了两千一百块,这叫谁能服气!

庄大鹏听了这话不由不愣,他一直没有想到这一点,经老伍一说,他觉得这奖金发得是问题。他便把整个的来龙去脉都对老伍和小吴说了。

小吴的火气最大,她女儿的集资款者孔至今还不给她报销,所以她说,看你老孔这回怎么躲得过去。

小吴将没有奖金的和只得三等奖的人都发动起来,不声不响地忙了一个星期,不仅将老孔和小段以夫妻名义住旅社的发票存根搞到了手,还搞到不少证明。证明某人某月某日曾给老孔送了何种礼物,请他帮忙解决何种问题。小吴还将老孔报销的白条子,以及那笔三千元的奖金加服务费的领条都复印了,装订成一份整整齐齐的材料,然后找到庄大鹏,要他领头告老孔。

庄大鹏却死活不肯出头。

老伍当过办公室主任,小吴又去找老伍颌头,不知为什么,老伍也躲了。

小吴只好亲自去找郑副书记。

郑副书记看了材料,当着小吴的面打电话将县纪委书记叫来,要他亲自抓一下这个案子,不能让某些投机分子趁改革之机中饱私囊。

老孔被停职反省时很不服气,说他真没想到自己会成为改革的殉葬品,还说他为这一点而感到骄傲和自豪。如果因此而被押上刑场,他也会高呼共产党万岁!

老孔停职后,庄大鹏被临时指定代理馆长。决定宣布后的当天,先前的两个泥水匠就提了一大包东西来家看望。庄大鹏答应以后有泥水活时,会优先考虑他俩。

泥水匠一走,梅桃问,你真会请他俩到馆里干活。

庄大鹏说,有活总得请人干吧,人都是这样,你以为别人就不会势利眼!

庄大鹏在馆里召开了连续三天的信务扩大会,他将老伍和小吴都扩大进来,再加上原来的老丁和孟保田,他也请了小段,但小段不来。她说她做生意上了瘾,对别的事没有兴趣。馆务扩大会的议题是如何将文化馆的改革事业进行下去。

大家都对从前的一些作法进行了批评,只有老丁和老伍很少发言。老丁不说话是很正常的事,但老伍在这个时候保持沉默和让庄大鹏感到不可理解。

大家越说,庄大鹏反而越觉得着孔的许多作法是有道理的,自己若当了正馆长,说不准还要从中进行借鉴。

有天中午,庄大鹏没有休息,来到办公室技笔记本上写自己关于文化馆工作的一些打算。忽听见隔壁办公室的门被人打开了。有人进去打电话。电话通了后,他听见打电话的人是老伍。

老伍问对方,他写的关于郑副书记的报告文学什么时候能登出来,他要求越早越好,并一再要对方多多关照。

庄大鹏听了,心里不由一动,等老伍走后,他也到隔壁办公室打起长途电话来。他向省影协的熟人,自己的有幅摄影作品叫《早春》,他想补寄过去,但不知有没有希望获奖。那边的人说,今年评委的口味又变了,都有唯美倾向,对新闻性政治色彩太浓的东西不怎么感兴趣。庄大鹏不由得很失望,对着电话机愣了半天。

下午,他叫小吴买了一只锁,又做了一只小箱子,将电话机锁了起来,留了一只耳机在外面,只能接,不能打。钥匙他都要了过来,不给任何人。老伍看着上了锁的电话机,不笑,也不说话。呶着嘴一个劲地逗小吴的女儿。

一个星期后,庄大鹏见到新来的报纸上有篇老伍写的报告文学,正是写的郑副书记。

老孔死活不认错,也不肯退钱,大家都以为肯定会受很严重的处分。但结果只是调到图书馆当工会主席,并保留正馆长级待遇。

元旦之后,宣传部新来的徐副部长找庄大鹏和老伍集体谈话。宣布老伍任文化馆馆长,庄大鹏为书记。徐副部长说,这是部里的意见,也是郑副书记的意见,让老伍担任馆长并负责全馆业务工作,是因为老伍比较懂经济。

离开宣传部,一路上,庄大鹏和老伍断断续续地说着话。谈到老孔,老伍说,哪个当领导的想将自己改革得一点好处也没有了呢!

半路上,庄大鹏将电话机箱子的钥匙掏出来,揪下一根递给老伍。老伍接过去,随后挂在钥匙串上。

远远地看见文化馆大门时,庄大鹏忽然没头没脑地说,其实像老丁这样过最舒服。

老伍说,真正让你变成老丁了,你又会不舒服。

停了停,庄大鹏又说,那回买调频收录机的发票,你什么时候签个字?,

老伍说,等等吧,太急了会显眼的。

1993.12.18于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