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寂寞歌唱

你比别人高明就在这里,牌子和资金都是国家的,赚的钱却是私人的。

正大光明得让人不敢乱想,这是现今时节最好的本钱,不贪污一分,不受

贿一角,但要什么有什么,这就够了。

9

林茂一出门就给赵文打电话。

可电话怎么也打不通,老是占线。

他一边走一边反复继续打,冷不防张彪从路边的小吃摊上站起来,拦住他,说无线电话都被监听了,如果是秘密事就别在手提电话中讲。林茂下意识收起了手提电话,张彪笑起来说林茂一点也经不起吓。

林青和何友谅还在摊前守着,却没有人去吃。林青叫了声林茂,林茂怕被姐姐拦住,反而加快步伐向前走去。

他推开家门。父亲已经回来了,正在客厅里同母亲说着话。见他进门,齐梅芳就说:

“赵文也不知道怎么的,一只饼干盒不见了,就急得像无头的苍蝇。”

林茂没说什么,径直上二楼去。

房间里已被赵文翻得乱七八糟,大小柜子都挪了地方,林茂扫了一眼那柜顶,几个盒子都在,就只少了放钱的那只方型饼干盒子。才几个小时,赵文脸上竟有些惟淬。赵文说她开始还不知道,只是临睡前想吃几块饼干,才发现那装钱的饼干盒不见了。她一个人先在屋里找了几遍,然后才去问林奇和齐梅芳,她不好明说是钱不见了,他们听了都不以为然。其实那盒子里放着整整十万元现金。林茂心里更急,这些钱都是他当厂长这几年积攒下来的,客户给的红包和合同回扣他几乎没用一分,没有添一样家电,也没有给赵文多买一件饰品,总怕引起外界的注意,甚至不敢拿到银行里去存,县城就这么大,差不多谁都认识谁,根本无法保密。因此他同赵文合计好久才决定将钱放在饼干盒里。林茂先查看了另一处放在旧衣服中的三万多块钱,那些钱都在,甚至放在饼干盒旁一只药瓶里的几条金项链和几只戒指也都在。他绕着屋子仔细看了一遍,窗户到现在还是关得死死的,因为屋里有人时就开着空调,他们有好些时没开窗户了,天气潮湿,插销都有些上锈,若是动了会看得清清楚楚。别的因赵文的寻找已无法判断了。林茂到楼顶上看了一遍,那扇小门也锁得好好的。如果有小偷,唯一的可乘之隙只有大门。

赵文忽然惊叫了一声。

林茂一回头,是跑跑悄悄进屋吓着了她。跑跑也被赵文的惊叫吓住了,瞪着林茂不知道如何开口。

“你怎么还不睡?”

“我在想个问题,怎么也睡不着。”

“小孩子有什么问题。”

“食肉恐龙吃不吃人?”

“有恐龙时还没有人哩。”

跑跑跳起来,说自己真是糊涂一时。他说话声音一大,林奇就在楼下叫起来,威胁跑跑若不听话好好睡觉,明天一早就送他回爸妈那儿去,跑跑赶紧跑到隔壁自己的房间去了。

林茂来到楼下,林奇正在喝睡前的一壶茶。林茂问他们今天家里有没有陌生人进来。齐梅芳说没有。他又问她有没有出去时没锁门,哪怕是几分钟。齐梅芳说是有过几次,不过她就到了隔壁石雨家或者是对门人家,后脑勺上的眼睛还记着盯住大门。

林奇又咽了一口茶。

“不就是只饼干盒子吗,值得这么大惊小怪。”

“我只是问问。姐姐和姐夫上午来,到楼上去没有?”

林茂忽然一转话题。林奇不高兴起来。

“何友谅都三年没进这个门了,难怪呀是你将他当作了外人。只要我没死,这个屋里就没有他们的禁区。人家也知道你一阔就变脸的德性,坐在这沙发上连厕所都没进。”

“我知道你偏爱他们,可毕竟我姓林他姓何呀!”

“你还记得自己姓林,那你就对我这个姓林的说实话,饼干盒里是不是放了什么来路不正的东西。”

林奇说完就盯着林茂。

林茂愣了愣才回答。

“里面有点赵文的私房钱。她不好意思直说,怕在家里引起误会。”

“你说的是真话?”

“赵文同我这么说的,我没改一个字。”

“我看有一天不是你改姓,就是我改姓。”

齐梅芳连忙开始打圆场。

“人家小夫妻间有个秘密你当老子的计较什么,丈夫怕妻子,说明两人之间感情深。再说天下哪个女人不攒私房钱哩。”

“你只懂女人的事,男人的事你再活一辈子也搞不懂。”

林奇喝完茶,气呼呼地进房里去了。

林茂赶紧小声问齐梅芳,林奇今天上楼到他房里去了没有。齐梅芳说好像是带跑跑上去过一次。林茂回到楼上,赵文开始流眼泪了。林茂连忙安慰她,说这事虽然有些蹊跷,不过分析起来,似乎还没到很坏的地步。虽然原因尚不清楚,他心里还是有数。慢慢地林茂将赵文劝着躺到床上,又一把一把地替她将衣服脱了,只留下紧身的两件小衣。由于凄惨,赵文那闪着瓷光的身子更加楚楚动人。

林茂掩上房门,走到隔壁跑跑的房中。跑跑已经睡着了。他小声唤了几下,跑跑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叹口气,然后到卫生间冲了个凉水澡。赵文瞪着眼睛看着林茂走进房里,她昂起头,伸开双臂,几乎是搂抱着将林茂拖到自己的身边,将自己身上的每一块肌肤都贴在林茂的身上。赵文说都怪自己出去上班时忘了锁门,否则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林茂则说主要怪自己,当初就应该一笔一笔地将现金及时存起来。赵文说,她前几天听文化馆那个写小说的欧阳说,他前次出差到北京碰上唐山的一位作家,那儿出了一件怪事,一个小偷将一个县长的家偷了,拿走几张存款单,共有一百多万元,那小偷就给县长打电话谈判,要求五一对分,不然就向上告发。弄得那个县长一听到电话铃声就发抖。赵文说到那个县长后来还是被抓了时,双臂将林茂搂得更紧了。

这时,林茂听到门外有动静,他推开赵文,拉开门走出去,一个人影正从楼梯上急忙往下走。林茂清楚地看见父亲忧虑的目光在黑暗中闪了几下。他没有声张,回头将门关上。赵文问是谁,林茂说没有人,是风。

回到床上,两人躺了一阵,赵文忽然说她现在特别想要个孩子,这样万一林茂出什么事,她也有个寄托。说着话她就伸过手来将林茂身上仅有的三角裤一点点地往下推。林茂也用同样的动作脱去赵文的短裤,他手法稍重了些,黑暗中,那短裤噬地一声被撕破了。他一时性起,索性将赵文那只很旧的乳罩也撕了,还说别再装,装了也没人相信,明天你上街去买新的,挑真名牌买。说着他一翻身将赵文紧紧压住。赵文呻吟一声,将两腿举起来伸在半空。大床急剧响起来,两人疯狂地颠簸了差不多二十分钟,也没人要喘口气。最后赵文在一连串颤抖的呻吟中,两腿像泄了气的车胎一样,软绵绵地从空中塌下来。

林茂心里有事,怎么努力也没办法泄出来。赵文慢慢地睡着了。林茂一个人睁着眼睛熬到半夜,他心里还是虚,像是为了证实,他将赵文扳过来放平,然后又开始了进入。赵文从梦中醒来,迷糊中的配合,人显得更柔一些,林茂的动作空前剧烈,然而直到累得精疲力竭,他还是没法完成那最后的关键之举。天亮后,林茂又试了一次,赵文好像发现了什么,一举一动都极力迎合他。直到他再次无力地四肢摊开仰在床上。赵文用卫生纸揩身子时,瞅了瞅那纸又瞅了瞅林茂。

“你没事吧?”

“没事。”

林茂闭着眼睛不看赵文。两人分开躺了半个小时后,赵文说她今天不去上班,在家里等着,看是否有人打来电话。林茂说他估计没有人会打电话来。他要赵文还是去上班,并带上两千块钱,抽空到商店去买些衣服。

起床后,林茂发现林奇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自己。他不知道昨夜大床反反复复的响声,让父亲几乎一宿没合眼。

跑跑从楼上跑下来,拉住赵文要她教自己唱歌。还振振有词地说早上练唱歌效果最好。赵文问他怎么知道。跑跑说是在书上看到的。林茂拉着跑跑先上楼顶,让赵文梳洗了再开始上课。楼顶上没有别人,林茂问跑跑昨天同外公一起到他房去了没有。跑跑说去了,外公给他找吃的。

跑跑看了看四周后小声问起来。

“舅舅,你怎么有那么多钱?外公看见后都吓坏了。”

“你们是不是看错了?”

“没有,是我发现的,满一饼干盒子。电视里说,只有坏人才藏这么多的钱。”

“那是舅妈的,你看她尽穿旧衣服,都是节省下来的。”

“那我妈也穿旧衣服,怎么就没钱?”

“你妈的钱都花在你身上了。”

“我信了。妈妈总说我是用钱做的,舅妈若生了孩子就不会这么有钱了。”

“这事你可别在外面说,外面有坏人。”

“外公已告诉我了,我谁也不说,爸爸、妈妈和外婆问我都不说,我不做多嘴的女人。”

林茂用手轻轻在跑跑头上抚摸了一阵。

赵文上楼顶来了。林茂想听她教跑跑唱歌,哪知赵文只教跑跑发声。啦啦啦——啦!听上去很单调。

林茂决定不将林奇和跑跑发现饼干盒里藏有钱的事告诉赵文。他虽然不能完全肯定饼干盒是父亲藏了起来,但毕竟已不用像昨晚那样慌张了。联想到昨晚喝酒时,父亲反常地拿出五粮液,并说了不少一语双关的话,他觉得这是父亲在警告自己。以父亲的性格来讲,他是不会让自己的儿子放任下去的,迟早会找机会爆发出来。

吃早饭时,齐梅芳问他们饼干盒找到了没有。林茂抢在赵文前面说找到了,他们记错了地方。林茂注意看了看林奇,他清楚地发现了父亲嘴角上挂着一丝冷笑。他没有生气而是心里更踏实了。

龙飞开车来接林茂时,他硬是拉上赵文,并要龙飞开车绕一下,将赵文送到文化馆。赵文在文化馆门口走出富康轿车时,她的几个同事一边啧啧地发出羡慕的声音,一边说照赵文的这模子,本来就应该傍个有车接送的大款。

10

西河镇的老孔在九点钟时就带着一大群人来到农机厂,林茂让手下的人将仓库里积压多时的三台抽水机抬出来,擦洗干净,然后系上一块红布摆在办公室前的操场上,单等电视台的记者来。等到十点钟,林茂有些不耐烦,他没听老孔的解释,自己给电视台打了个电话后这才搞清楚,记者们一要车去接,二要送红包给他们。林茂怕罗县长介绍的客人在八达公司那边等,就答应下来,前后也就十分钟龙飞就将他们接过来了。而且还没下车,龙飞就一人给了一百块钱。记者们说汽配厂每次总给二百。不过他们还是收下了。

拍新闻时,各车间都来了一些人。林茂和老孔分别讲了些套话。林茂根本就没听老孔讲什么。胡乐乐和李大华站在林茂的两边,不停地说昨晚喝酒的事。李大华不时瞅空小声对林茂解释,昨晚有几个同学到家里玩。林茂像是没有听见,反而问他为什么不想办法也调到武汉去。李大华还没回答,林茂就替他作了结论,说他是想当一阵自由战士。

老孔他们将抽水机拖走以后,办公室的小董告诉林茂,自己刚刚接了一个奇怪的电话,对方只同林茂是不是住黄陂巷70号,问过后就将电话挂上了。林茂听到小董说自己并没有告诉对方时,心里略略放了一些心。小董说那声音有些显老也有些故意做作。林茂立即想到这有可能是父亲,因他早上表现得若无其事,因此父亲想继续镇一镇、吓一吓他。他刚定下心,桌k的电话就响了。拿起话筒一听,是个陌生的声音,一开口就说要同他见面说一件事。林茂问他的姓名他不肯说,问他到底有什么事他也不肯透露只说一切在见面后再谈。林茂有些紧张,就约他中午十二点在八达公司见面。

林茂看看表后,将李大华叫来吩咐了几件事。他出门走了几步,又转回来看抽屉锁好了没有,最后又将从来是小董他们负责锁的门亲自锁上。另一间办公室里,何友谅正同几个人在谈话。林茂将他叫出来,说自己昨天向江书记建议,让他去铸造厂当厂长,铸造厂是副局级单位,能去那儿就等于升了一整级。何友谅一边说感谢美言,一边提醒他林青在铸造厂自己去不合适。林茂说自己可以将林青调到农机厂来。何友谅轻轻一笑,说可惜有时算盘珠也会拨错。林茂说这当然不比炒面炒粉,一天就那几碗不算也错不了。

富康轿车提前五分钟赶到八达公司。十一点整王京津进来向林茂报告,说是有一个姓肖的人要见他。林茂点过头后,王京津就将那人领了进来。

猛一看,林茂就感到这人在哪儿见过。他将那人递上的名片与罗县长给他的名片在抽屉里对比了一下。

“肖老板请随便坐。”

“别这么叫,就像我表哥罗县长那样,叫我肖汉文。”

“行,那你就叫我林茂好了。”

这时,林茂已经想起,肖汉文就是在林青的小吃摊上吃东西的那个人。他有些怀疑,既然是罗县长的表弟,怎么会沦落到没人照应,独自在街头找饭吃的地步?林茂不急于同肖汉文说业务,而是想办法摸他的底细。

“罗县长看上去可比你年轻。”

“我比他吃苦多,还坐过牢,他一直在顺境中过,不比我,老是逆境。所以他才要你帮我一把。”

“你比他小几岁?”

“三岁多,我今年四十,他四十三。”

林茂马上说了句,似是要戳穿他的假话。

“那罗县长怎么在昨晚过三十九岁生日,做四十岁的大寿。”

“这种伎俩你都不清楚,就别在官场上混了。现在是年轻干部最吃香,满了四十的县长遍地都是,不满四十的县长得像寻宝一样才能找到。不信你去问,这主意还是我帮他出的。是十五年前的事,那时我就预见到了。”

“你们是什么表亲,姑老表、姨老表还是舅老表?”

“你忘了《红灯记》里唱的,我是从香港过来的,大陆干部都是我的表叔。香港那儿都这么叫。”

肖汉文半真半假地说笑着。

林茂又起了疑心,因为罗县长说肖汉文是广东人。幸好后来肖汉文自己说他是从香港回广东定居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做生意,因为内地的钱比香港好赚。

肖汉文的确像林茂所见过的一些香港人,几句话后就直率地说,如果这笔生意做成了,他可以同林茂合伙做些更大的生意。林茂对肖汉文说的将八达公司变成合资企业很有兴趣,他想深谈,但肖汉文说这事只能在金属材料生意做成以后再考虑。林茂要肖汉文将金属材料的明细表拿来给他看。

肖汉文的明细表上,各种材料的报价只比市价略高一点。林茂用计算器算了一下,总计下来也不过多两千块钱。肖汉文也直说,他最多将飞机票钱加了进去。林茂决定做这笔生意。眼看十二点钟要到了,他叫王京津先领肖汉文去吃饭,他有事不能陪,剩下的业务下午再继续谈。

趁着要来的人还没来,林茂给罗县长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合同下午就可以签,贷款的事罗县长可得早点打招呼。罗县长在电话里答应了。放下电话,林茂又在琢磨肖汉文同罗县长到底是什么关系。后来他终于想起,去年有一阵县里风传说罗县长到广东考察时,闹出了一件风流事,幸亏当地有人帮忙才平息下来。林茂知道,如果真是这样,这个忙还得帮干净帮彻底。所幸这笔生意不是那么黑那么宰人。

外面有人在转动办公室的锁把。林茂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门开了一道缝,闪进来的却是袁圆。

“你怎么来了?”

“很意外,是吗?”

林茂转身到柜子里替袁圆取矿泉水时,背后忽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林厂长,我有件事要同你面谈。”

林茂下意识一回头,屋里仍然只有袁圆一个人,袁圆继续憋着嗓子说话。

“林厂长不认识我了?”

“你学得真像。”

袁圆捂着嘴巴在笑。

“上午那个电话也是你打的?”

林茂追问了一句。袁圆眼睛里闪出几许顽皮来。林茂心里一下子轻松起来,他拿上两瓶矿泉水走到离袁圆很近的地方。袁圆眼睛一直看着他,林茂将矿泉水递过去时,袁圆伸出两只手,将矿泉水瓶和林茂的手一起捏了几秒钟,然后有些嗲气地说了声谢谢。林茂还是第一次碰上这样胆大的女孩,他举起瓶子喝了口水,借机让自己镇定下来。

“你是真有事吗?”

“没有就不欢迎我来?”

“见到这么漂亮的小姐是一种享受,我只担心你要收欣赏费。”

“你别说得好听!真的,我还没碰见过像你这样一本正经、拒人以千里之外的老板。”

“我哪敢哩,我是胆子小。”

袁圆吃吃地笑起来。

“你怕什么呀,我这样子像吃人的动物吗?”

“我怕会偷心的人。说正经的,你来有什么事!”

“你别这么急嘛,弄得我不好开口。剧团里一早就开了会,要大家分头下去拉赞助,每人都定了任务,不能少于三千。”

“剧团共多少人。有五十吧。五十乘三千,一下子纯利就有十五万,比得上农机厂几百人干半年了。”

“林厂长这样算帐我好心酸呵!求求你,帮我一下好吗?”

林茂沉吟一下,然后借口约了人的要打个电话,他翻了一下电话号码本,一下子看到徐子能的名字。便没有继续往下翻。电话铃响了好久对方的人才接,一听正是徐子能。徐子能也听出林茂的声音,他叹了口气先感谢林茂在这种时候给自己打电话,接着说人倒了霉,放屁也砸得脚跟痛。林茂安慰了他几句,又问什么时候去检察院。徐子能说他已去过,那些家伙让他回来拿点日常用品和换洗的衣服,所以他只能在家吃这顿午饭了。林茂想起天已热了,高温马上要来。听说徐子能目前就住在检察院腾出来的空房,徐子能说他不怎么慌,自己心中有数,就是检察院彻底查清了,也只能判个年把时间。下一回轮到哪个倒霉蛋,他相信肯定问题比他又大又多,说不定还能逮住个上百万够枪毙的人。现在的厂长经理,在任几年判几年徒刑基本上没有错。他后悔,早知今日,不如当初多捞点,哪怕坐几年牢,出来后仍有钱花。林茂说,现在在企业当头头正如坐在火山口上,不管你小心还是不小心,都有可能粉身碎骨。徐子能要林茂好好把握自己,林奇就他这么一个儿子,有个万一老人可受不了这份打击。林茂谢过后,说了声多保重。

袁圆见林茂放下了电话,就说她知道徐子能的事是怎么闹发的。这主要怪他老婆,那女人总怀疑徐子能在外面搞女人,那天两人吵起来后,她认为是徐子能嫌自己人老珠黄,就想将自己打扮得年轻一些,拿一提包钱到街上买化妆品和首饰,正好被铸造厂的人看见,当即就拉了一个正路过的检察院的人跟在后面看。检察院的人一回去就立了案。

林茂不愿同袁圆说这件事,就问她吃饭没有,袁圆说林茂约她十二点来肯定是要管饭的。林茂没有叫龙飞开车送,他领着袁圆走过一条街,找了家僻静的小酒店。袁圆打量了一番说可惜没有单间。喝啤酒时袁圆依然在说,没有单间情绪上不来。林茂顺口说了句,下次一定找个有单间的。袁圆马上同他碰了碰杯说一言为定,单间由她找,买单由林茂来。林茂看着袁圆白里透红的脸蛋竞答应了。

天很热,电扇不大管用,林茂身上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袁圆不时用手帕替他揩揩头上的汗,她自己则时时撩起T恤衫下摆撩一撩风,那只圆圆的肚脐也一下一下地往林茂眼里蹦。

林茂忍不住主动说起赞助款的事。

“我基本上可以答应你,但有些技术上的工作还得做,所以得过一阵子,到时我会call你的。”

“我知道林哥你说话会算数的。”

袁圆忽然一改称呼,说得林茂心里格登一响。出酒店大门之前,他终于忍不住说了句。

“你真让人喜欢。”

“我知道。”

袁圆朝林茂做了一个媚眼。

林茂回到办公室后,同等在那里的肖汉文打了个招呼,接下来便给赵文打电话。赵文昨晚没睡好,这时候午睡正香,醒过来不免迷糊。林茂说了三遍她才有反应。林茂问她上午到商店买东西没有,如果没有买就暂不买或者少买。赵文说她已经买了,花了差不多四千块钱。林茂心里一时又不踏实了。赵文问他怎么一日三变。林茂就小声将徐子能的情况说了一遍。当然他没有说那女人疑心重以为徐子能在外面有女人的那一截。这些都到嘴边了,林茂又将它缩回去。赵文说今天各单位发工资,商店里的人多,不会有人注意的。林茂叮嘱她小心谨慎为妙,别人问衣服的价时,尽量往低处说。

放下电话林茂向肖汉文说了声对不起。他问中午的饭菜口味合不合。肖汉文说自己是个每食家。林茂以为他说的是美字,肖汉文就解释说自己在文革期间因几次偷渡香港而坐牢时,练成了每种菜都能吃的习惯,他后来终于偷渡成功,在香港当难民时,又将这功夫练得更深厚了。

肖汉文突然问起徐子能的事。林茂问他怎么知道的。肖汉文说中午在酒店吃饭,差不多所有在那里的人都在议论这事。林茂简单地向他介绍了一下。肖汉文听过后嘴角露出些讥笑,林茂不愿多同他说这些,就开始推敲合同。

合同主要有几点,一是货物质量得保证,二是货到后才能付款,三是用八达公司而不是用农机厂的名义。这些肖汉文都能接受,但提出货款至少用现金支付十万。听到这话林茂心中就有数了,肖汉文要这么多现金其中必定有些猫腻。因此他马上提出反建议。他可以用现金支付,但十万元只能实给九万,另外一万得用作给银行的回扣。肖汉文也即刻作出反应,说他可以少要一万,但合同必须同农机厂而不是同八达公司签,因为这是罗县长亲口表的态。肖汉文还说划帐和发票都得是农机厂的。林茂说农机厂和八达公司本来就是一家。肖汉文冷笑起来,说林茂的这种小伎俩只能骗那些傻子,而他一眼就能看出,如果八达公司不加价百分之十到十五再转卖给农机厂,他肖汉文就从此永远改名叫文汉肖。肖汉文更进一步指出,八达公司只是过一下手,货款和利息都是农机厂的,能从中纯赚近十万,又何必还要盯着他的一万哩。林茂这时转了弯,他笑着说实在没料到肖老板的生意经算得这么准。肖汉文也转了弯,说都不提刚才那些,就按现在的合同签,然后就算私人之间帮助,他给林茂五千元现金作活动费和小费,林茂给他到银行弄出十万现金。

肖汉文将手掌竖着伸给林茂,林茂用自己的巴掌在上面拍了一下。

趁王京津将合同拿出去打印时,林茂和肖汉文又聊起徐子能的事。当然话题是肖汉文捡起的,他很瞧不起徐子能这种人。

“为了几万块钱而坐共产党的监狱,这种人现在是最傻最不懂世道的。”

“未必你就不傻?”

“还有你林茂。我那晚在街上吃夜宵时,一眼就看出你会是我的一个好伙伴。”

“不是说现在能捞到钱就不傻吗?”

“那也得看怎么捞。收红包、拿回扣这还说得过去,因为这是一种没有合法化的正常交易手段。得到它的人仍得用同样的手段将其花掉。但贪污和接受贿赂就不一样了。第一,这种钱是黑钱,你无法让它明明白白地流通。第二,你无法向自己的孩子说明这笔财富的来历,哪怕自己的钱来路不正,但你绝对不会希望孩子将来也这样去挣钱,因为当财富越多时,一个人就越会希望自己的孩子正正当当地成为一个出色的人物。第三,这样的行为会让你永远感到良心不安,在心理上形成无法弥补的残缺。而我们这样的人,根本目的是要成为影响国家前途的中产阶级分子,心理上的缺残会削弱自己说话时的号召力与影响力。”

“我可没有这样想过。”

“但你的行为已具备了这样的效果。”

“你是不是也这样同罗县长说了?”

“那是对牛弹琴。而这也是对的,一个健全的稳定的政汉,就应该是中产阶级的木偶娃娃。”

“罗县长听了会伤心的。”

“他应该伤心,因为在他手下居然会有像你这样不动声色地、合法地将国有财产转化为私有财产的人才,而他竟不能察觉也不能制止。”

“你别瞎说,八达公司正儿八经是国家的。”

“你比别人高明就在这里,牌子和资金都是国家的,赚的钱却是私人的。正大光明得让人都不敢乱想,这是现今时节最好的本钱。不贪污一分,不受贿一角。但要什么有什么,这就够了。在家里藏那么多黑钱有什么用,还记得前苏联和俄罗斯吗?到时候国家将旧票子一废,然后每人限定用旧票子兑换新票子的数额,再多的得有有关证明才给兑换,不然就成了一堆废纸。可八达公司不怕,它是在国家的帐本上,什么政策都得想到它。”

林茂这时只剩下笑的份,他听到肖汉文继续说,现在谁能不动声色地将国家和集体的财产控制在自己手里,谁就能成为未来的主宰。肖汉文声称自己是经历过两个世界两种社会的人,他已经看到现实先伸哪只脚了,虽然还未动,但神经已经在作反应。待肖汉文说完后,林茂提醒肖汉文别太自以为是。肖汉文说这是自信。林茂则再次告诉他自信和自以为是是以人生沧桑为代价的。

王京津将合同拿来了。两个人各执一份仔细地看过,肖汉文还将林茂手中的一份也要去看了一遍,然后才点了点头。林茂先在合同上签了字。肖汉文没有要林茂的笔,他自己从皮包里拿出笔来。签完字,又开始盖章。

两个红圈圈挨在一起,一个叫八达公司,一个叫四通公司,王京津说这才真是四通八达。林茂和肖汉文只是对视了一下,目光中有一丝惊讶。王京津一出门,肖汉文就将一只鼓囊囊的信封放到林茂的办公桌上。林茂什么也没说,用手一拨,信封嗖地滑进抽屉后不见了。

林茂伸出手。

“半个月后见。”

肖汉文将林茂的手握住。

“晚上我请客,到蓝桥夜总会。”

林茂推说有事,肖汉文搬出罗县长,说是到时罗县长会来陪他。林茂只好答应下来。时间还早,两个人在办公室说着闲话,都是些轻松的内容。肖汉文说他有四个情人,广州、长沙、杭州和成都各一个,都是二十几岁的姑娘。肖汉文问林茂有多少,林茂摇头说自己还没有这个习惯。肖汉文不相信,等到相信了他就说林茂这样活,太没劲了。他告诉林茂,年轻的姑娘是男人最好的强壮补品。林茂说有机会给他介绍一个本地姑娘。肖汉文马上说他来的第一个夜晚,在蓝桥夜总会碰到一个叫雅妹的姑娘,很讨人喜欢,他问林茂能不能现在就想办法将她找来。听到雅妹的名字,林茂心里响了一下。他没有马上告诉肖汉文自己家正好与雅妹隔壁,而是推说等他下次送货来时再说。

这时,王京津进来告诉林茂,刚才厂里打来电话,加工车间的铣工石雨上班时晕倒在机床旁,现在正在医务室抢救。林茂没料到一谈到雅妹,就传来她妈妈的坏消息。他让王京津立即将电话挂过去,找李大华说话。等了十分钟,王京津将话筒递给林茂。李大华在那边汇报说,石雨已经没事,医生分析说是营养不良,打了一针高糖后她就缓了过来。现在何友谅正在医务室里负责张罗。说到何友谅,李大华马上压低声音,说本来一开始工人们还没当回事,过去也有过夏天里工人晕倒在车间的情况。但何友谅介入后不久,工人们就说起怪话来,一会儿将发的降温费同厂里的招待费作比较,一会儿又将车间恶劣的条件同八达公司的空调办公室作比较,得出的结论是现在的领导越来越贪婪,越来越不顾工人的死活。林茂叫李大华找个事将何友谅调开。李大华说他试过,没有用,何友谅说他主管工会工作,这时候哪儿也不去。林茂说不说这个了,他要李大华马上写一张告示贴出去,叫全厂工人明天下午下班时到厂部领取降温品,至于发什么东西,明天上午上班时再商量。同李大华讲完后,林茂又给家里打了电话,要赵文马上打个电话到农机厂,就说跑跑出了点事,要何友谅赶紧到家里去看看。赵文问为什么要这样做,林茂说何友谅正在厂里拆他的台。

放下电话,林茂还在生何友谅的气。

肖汉文上来拍着他的肩膀,劝他别同下级怄气,他说每年暑假是男人的性春天,一群群十八九岁的高中女生毕业,像花儿一样摆在社会公园的大道两旁,等着男人去采去摘。

林茂突然问肖汉文的孩子有多大了,什么时候高中毕业。

肖汉文笑着开导他,现在这个年月,最怕的就是认真二字。

11

石雨对自己的突然晕倒,在心里早有准备,她一连几天都是勉强完成生产定额,为了不欠产,她几次借口铣刀不行,将定额偏高的伞齿轮压在一旁,而专门加工比较容易完成的普通齿轮。普通齿轮加工完了,今天一上班就面对清一色的伞齿轮。在工作灯下闪烁的铮亮铣刀与工件,映得她满眼不是金花就是孑孓,她不得不在中途关上机器闭上眼睛休息一下。下午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她还有五分之一的工件没加工完,按车间的规定,工人一次没有完成当班定额,当月奖金就扣除三分之一,两次扣三分之二,三次就取消获得奖金的资格。这个月因为雅妹参加高考,她已经有过一次没完成定额的记录了。虽然固定奖只有二十元,就这点钱,她是计划每月买肉给自己和女儿改善生活的,而从工资里实在无法挤出哪怕半分钱来,那都是定死了的基本开支,少一点日子就过不去。她望着工作台上那些原封未动的坯件,心里一急,先是虚汗出来,还没有揩干净,眼前突然一黑人就倒了。醒来时,人已躺在医务室里,手臂上插着大号针头。

胡乐乐在一旁心有余悸地告诉她,如果她倒下的地点再偏半尺,整个头部就将卷进相邻的那台刨床的电动机皮带中去。石雨心里想说那样一死了之反而更好,免得为钱日夜着急。但她见到何友谅铁青着脸对医生说,要他们将橙汁鱼肝油和口服葡萄糖给她一些,带回家去吃时,有些不好意思说这种明显是埋怨厂领导的话了。何友谅还对胡乐乐说狠话,要她注意自己良心的位置,别以为自己不做定额当了脱产的车间干部,就会一辈子不到第一线上去,石雨忙说胡乐乐对她不错,一向挺照顾她的。何友谅马上顶她一句,说他比谁都清楚农机厂的情况。

何友谅要胡乐乐亲自将石雨送回家去,自己则到车间去将石雨没干完的活干完。李大华来报信说跑跑出了事,要何友谅回家去。何友谅没有理,只是给林青打了个电话,要她回娘家去看看。石雨看在眼里,心里很感动。何友谅还要李大华安排龙飞用车子送送石雨和胡乐乐。

石雨更感动,在场的工人都说只有何友谅还将心放在工人身上,关键时候替工人着想。石雨上车时,李大华正在往墙上贴告示,并大声地叫大家明天记着带袋子来装降温品,大家反应很冷淡,私下里说这是林茂牙齿缝里掉下来的牙屎。石雨在车上对胡乐乐说,她想退休,让雅妹接班。胡乐乐说,不到五十就退休,厂里当然欢迎,但她估计雅妹不会干的,雅妹身材相貌那么出众到厂里来挣苦力钱也太委屈她。石雨闭上眼睛不作声,胡乐乐以为她又不舒服忙捏住手腕掐着脉搏。

富康轿车进了黄陂巷,却停在石雨家门口,巷子里的人有些好奇,都站在自家门口看。等到胡乐乐扶着石雨走下车时,许多人都围过来。早有人将还在屋里睡觉的雅妹叫醒。雅妹有些慌,裙子也没套上,就穿着短裤,打着赤脚冲出来。石雨见了也顾不上自己的头晕,连忙将雅妹往屋里推,嘴里一连串地说着自己没事。四周围着的都是闲在家里的爷爷奶奶加上放了假的中小学生,他们看雅妹那两条修长均匀的大腿和丰润的臀部时,眼里只是透明的亮。龙飞不同,他是人群中唯一一个有异样目光的人。石雨对龙飞看着雅妹的神情显得很慌乱,她连连叫龙飞将车开走,说林厂长一定在等着要车坐,龙飞稍慢了些,她竟要上去推那车子。

头晕倒地的事在这条巷子里是常有发生的,大家热闹了一下便分头散去。屋里只剩下石雨和雅妹时,石雨沉默了一阵,突然说了一句话。

“我是真放心不下你,不然我早走了。”

见石雨泪水哗哗地流了出来,雅妹也哭起来。

“你放心,妈妈,我不会像街上那些女孩去做给家里人丢脸的事。”

“那你对我说实话,买肉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雅妹借帮石雨揩眼泪时,将自己躲到她的背后。

“我没骗你,是一个同学送的。”

“那你前天晚上去哪儿了?”

“到同学家去玩。”

“你总是同学同学,为什么不说清楚是哪一位!”

“我都满十八岁了,我怕你又到人家那儿去问。”

石雨心里不相信,又没有办法让雅妹说实话,无奈之中她便骂起马铁牛来,她将一切都归罪到马铁牛身上,说如果不是这个没心肝的丈夫,这个家庭也不会落到眼下这种破败的地步。

雅妹提出自己到深圳找工作,顺便找找父亲。石雨一听就想跳起来,她身上没劲,一用力人又差点晕倒过去。雅妹连忙将她扶住。石雨无力地对雅妹说,如果她要去深圳,自己就到药店去买瓶安眠药吃下去,反正也不贵,就五块钱,自己还拿得出来。她还说如果雅妹要是再敢在外面玩到晚上十点钟以后回来,她就到街上去撞汽车。雅妹说她一切听妈妈的,只要妈妈好好保重自己,她就一辈子做妈妈的乖女儿。

母女俩正悲悲切切时,窗外有人说,林师傅,这么早就收班了。林奇说,天热没什么生意,早点吃了饭再出去转转。石雨知道林奇一会儿肯定要过来,就要雅妹将衣服穿好,洗洗脸梳梳头。果然,雅妹刚洗完脸,正要石雨帮自己将头发卡好,林奇就匆匆进屋来了。后面还跟着齐梅芳。齐梅芳手里还提着两瓶麦乳精。林奇那样子像是想说话,但机会都被齐梅芳抢去了。说了些要石雨注意保养自己的话后,林奇忍不住打断齐梅芳的话,说只有既有钱又悠闲的人才说得上保养,连养家糊口都很勉强的人,哪有那份子闲心。齐梅芳争辩说前几年石雨不是练过气功,林奇提醒她,那时马铁牛炒股票还没有完全熄火。齐梅芳不服软,另选了个话题,说雅妹既然已清楚知道自己高考的分数不管出不出来都将没有希望被录取,那么不如趁早找个工作,为石雨减轻一些负担。听到这话后,林奇不再说话。随后齐梅芳要回屋做饭,雅妹也到厨房里去了。屋里只剩下石雨和林奇两个人。

林奇问石雨是怎么晕倒的。石雨将经过从头说了一遍。林奇听到有人骂林茂,心里就不好受起来。他说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林茂绝对还没坏到别人骂的那种地步。林奇说话时心里有些虚。石雨见他难受,就又说大家对何友谅的反应很好,评价也高。林奇的情绪也不见好转,虽然他内心偏爱女儿和女婿,但毕竟儿子的这份亲情是别的什么都不能替代的。

见林奇沉默下来,石雨又劝他,说从来一把手做事都是吃力不讨好,大家说点怪话是免不了的。林奇说,自己正是怕听见工人说林茂什么,所以从退休后他就不到厂里去。说话时,林奇想起何友谅叫自己到厂里去看看走走听听的话。

林奇从荷包里掏出一把票子,塞到石雨的枕头底下,说这是这两天蹬三轮车的全部收入,他一分也没有花。石雨有些不敢看林奇,将脸扭到一旁悄悄落泪。林奇唤雅妹拿条湿毛巾来,让石雨将脸擦一擦。雅妹将湿毛巾送进房里时,深深地看了林奇一眼。

房里更加闷热了。林奇将放在柜子上的台扇按键按了几下,扇叶一点动静也没有。石雨说电扇坏了,可能是线圈烧了,她知道那价,不敢送去修。林奇当即回家拿来工具,将电扇卸开了。线圈是有点毛病但问题不大,真正的问题是小毛病太多了。林奇只好暂时放弃努力,说明天自己将它拿到一个徒弟开的修理铺去,让他给修好。

石雨似乎没有注意到林奇在说什么,只顾想自己的心思。

“你每天晚上都在哪儿揽生意?”

“蓝桥夜总会一带,那里人多。”

“前天晚上你在那儿看见雅妹了吗?”

石雨突如其来的一问,让林奇有些发愣。他本来一直在找机会想同石雨说雅妹在蓝桥夜总会陪男人玩的事,但现在石雨主动问起来,他反而一时不知该不该如实对石雨讲。正好,雅妹在厨房里叫了一声,要林奇快去帮她一下。林奇望了石雨一眼,石雨示意他快去。

雅妹并没有事要林奇做,她只是求林奇千万别将那晚的事告诉石雨。雅妹说,她就去那么一次,如果让妈妈知道了,妈妈一定会要气得寻死的。林奇以为雅妹在吓唬自己,板着脸不答应。雅妹就将石雨刚才说的话告诉了他。林奇听着吓了一跳,甚至庆幸雅妹这么及时地唤了自己一声。不然的话,真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林奇要雅妹从今以后不进蓝桥夜总会的大门,雅妹答应了他。

回到石雨房中,林奇手上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

石雨不想喝,她怕雅妹拿回来的这肉不正当。林奇告诉她,雅妹是个好姑娘,每次经过蓝桥夜总会时,她都是低着头绕道走。他从没看见雅妹哪怕是在那大门口停一下。

石雨终于喝了一口肉汤,她咽了咽又说,自己最怕雅妹像别的女孩一样,高中毕业后没事干也不想找事干,天天晚上去陪人唱歌跳舞,那样她一生就完了。林奇让她别担心,雅妹不会的,再说自己整天都在那一带转,如果发现雅妹想进那道鬼门,他就代她用棍子打回来。石雨又端起那碗肉汤,她一边喝一边吹气,并且好几次说自己有一个多月没有吃肉了。雅妹参加高考时她买了一斤肉,但自己连口汤也没喝。只是啃了一根剔光了肉的骨头。

石雨喝汤时,林奇清了几次嗓子,每次清完了又暂时忍住,一直到石雨将汤喝完。

“有句话我一直想说。雅妹还是得让她读读书。”

“她高中毕业了,大学录取又没指望,再怎么读!”

“好多人都让孩子去复读,雅妹也可以再试一次。”

“我想过,复读要一千多块钱,我哪里有这么多钱哩!”

“多想点办法,实在不行,我也可以帮帮你。”

“不不,我们母女俩已欠了你家很多人情,再欠下去我们会——没办法做人的。”

石雨顿了一下,吃力地将后半句话说出来。

林奇一下子脸红了,他退后两步。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是你师傅,你是我徒弟。我帮你度过困难是精神文明的表现,谁还会说什么闲话。”

外屋里,雅妹忽然说,何厂长来了。话刚落音何友谅就跨进房里。

何友谅一见到林奇就说了一通。

“也不知赵文搞什么把戏,下午石师傅出事后,我正忙时,她突然打电话来说跑跑出了事。林青急得跑过来,结果什么事也没有,我怀疑是不是林茂在玩什么名堂,但不管怎么样,也不能拿跑跑要挟人啦!”

“你怎么知道没事,说不定是跑跑淘气,赵文当时生气,过后又不好意思说呢!”

林奇说话语气有些冲,何友谅不再说了。他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石雨,问她现在感觉如何。石雨说已经没事了。何友谅告诉她,剩下的那些伞齿轮已经帮她铣完了。石雨非常感激,说何友谅像林奇当年当车间主任时一样,最懂得工人的心。虽然也说了林奇好,但林奇心里没有丝毫高兴,他招呼也没打一下,扭头就走了。

何友谅有些尴尬。石雨叫他别计较,林奇其实心中有数,只是不愿意别人将林茂看低了,毕竟林茂是他的亲生儿子。何友谅说他想将跑跑接回去,不放这边了。石雨说这千万做不得,街坊们都知道你们已将跑跑送回来养,可突然之间又变了卦,林奇肯定会觉得没面子,本来好好的一家人,说不定关系一下子就僵了。

12

林奇回到家中,乌着脸要正在同跑跑嬉闹的赵文给林茂打call机让他马上回来。赵文说林茂已经打来电话,他不回家吃晚饭。林奇说他不管林茂有什么事,必须马上回来。赵文跑到楼上去了,一会儿又下楼来,说林茂已经回了话,他正陪罗县长吃饭,一时不好脱身。

林奇很生气地对赵文说,当厂长的不顾工人的病痛,只会陪县长局长,那他别的还会些什么!说完他一转身,饭也没有吃就骑上三轮车往街上去了。

林奇先去看了看林青。她正一个人独自摆开小吃摊。听说林奇还没吃晚饭,林青连忙打开炉子,将锅烧好,然后给他炒了一份肉丝粉。林青忙碌时,林奇坐在小板凳上,旁边同厂的工人大马还没有生意做,就不停地同他说话。让林奇吃惊的是,大马说徐子能被抓进去了,下午三点多钟时一个检察院的人领着他经过这条街,工人们见徐子能背着一包行李,都挖苦地问他这是去哪儿学习。大马还说,如果铸造厂有何友谅这么样的厂长,至少全厂工人不会落到现在这样像讨饭的地步。

林奇心里为林茂担心,特别是听说徐子能只有两万块钱的经济问题,他就更担心了。林奇心里有数,光那只饼干盒里的钱,就有十万左右。他知道林茂绝对不会将钱只放在一个地方,别处也一定还有。上午,他想打个电话继续镇一镇林茂,但说了几句后又觉不妥,他怕万一将林茂吓过了头,迫其做出荒唐事来那就更麻烦了。所以就将电话压了。他觉得最好的结局应该是通过这事,使林茂就此洗手不干,好好地当那厂长。徐子能才两万块钱就被抓,林茂若被发现,就肯定逃不脱。

林青将肉丝炒粉端了上来,林奇吃了几口就不想吃了。林青非要他都吃了,因为街上不比家里,吃不完就只有倒掉。听了这话,林奇只好拼命往下咽。林青在一旁告诉他,昨天开张就赚了二十多块钱,算下来一个月可赚六七百,除去交各种税费,纯赚五百是没问题。旁边开始忙了的大马探过头来,要她什么税费都别交,只需说是铸造厂的,就没人敢逼着收。大马忿忿地说,我们养活了他们那么多年,他们为什么就不敢回头养活我们一阵子。林奇终于吃完了那份炒粉,他借抹嘴时小声对林青说,别学他们,该交的税费还得交,你同他们不一样,别给何友谅惹麻烦。林青说她知道,到时她偷偷地交上去。

有几个警察向这边走来,为首的一个同林奇打了声招呼,然后就叫林青给他们一人来一碗鸡蛋汤,外加一份肉丝炒粉。吩咐过了,为首的警察又向林奇自我介绍说他就是张彪,同林茂的关系不错。这时旁边的大马大声冲着这边说,鸡蛋汤一块五一碗,炒粉三块一份,任谁都不让赊帐赖帐。张彪冷笑一声,当即掏一张百元票子啪地一下放到小桌中间。说从今天起我们天天晚上来这儿吃。大马也冷笑,说张彪别想用这来怄铸造厂的工人,他要张彪发誓,张彪说他一向说话算数。大马就告诉张彪,林青也是铸造厂的工人。张彪一时愣住了。林奇忙说林青是自己的女儿,林茂的姐姐。张彪这才说,他们这个庄抬对了。

他们正说话,邱胖子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声称要同张彪他们做个伴。邱胖子要了同张彪他们一样的东西,然后坐到正好空着的方桌的一方。邱胖子酸溜溜地说,张彪他们前几天受了委屈,今天这顿小吃他请客,算是为张彪等人洗尘。张彪瞪了邱胖子一眼。邱胖子几乎是恬不知耻地说,他从劳改农场回来后,又将那解救回来的苕妹妹卖到寿县去了,不过这一次他记得给她办了个结婚证,现在他妹已经生了个胖儿子,而且一点也不傻,因此自己得感谢张彪当初抓了他,不然的话就拿不到两笔钱。他就是靠了这钱做本,发起家来的。张彪提醒他,别以为现在肚皮卡圆了自己就真的福寿齐天,他叫邱胖子小心别让人踩住了尾巴。邱胖子有些不自在,嘴里还强辩说他没有尾巴可以让别人踩。

林奇抽身走开时,要林青同何友谅说一说,下午赵文打电话到厂里完全是误会,不要老放在心上。林青说自己已同何友谅说过了,但他不听非要自己亲自去问一问。林奇还要林青劝何友谅一下,林茂这段日子可能不太好过,因此何友谅无论如何要帮他一把,一方面在工作上多给林茂以支持,另一方面还要在工人中帮忙熄一熄对林茂的怒火。林青说他们这儿没问题,只是林茂现在像是着了魔,对自己家人的话越来越不爱听,说多了反而遭他猜疑。林奇说,只要心诚,能感动他的。

林奇蹬着三轮车来到蓝桥夜总会门口,一眼就看见那辆富康轿车正亮铮铮地趴在停车场里,他爬到三轮车后排上坐稳,心里打定主意,今晚什么生意也不做,就在这儿守株待兔,看看林茂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他不想做生意时生意却出奇的好,坐了不到半个小时,竟有三个人要坐他的车,都被他拒绝了。但跟着又来了第四个人,林奇有些熬不住,就答应了。刚上路心里又后悔,生怕在这个时间里林茂刚好走了。他将车踩得飞快,到了目的地后,也不吭气就往回走。天已经黑下来,霓虹灯一亮,他反而看得更清楚,那辆富康轿车仍在原地未动。放下心来后,他再也不敢载客了,见有人走过来他就说车坏了。

街上的人慢慢多了起来。不时有一个两个或一大群穿着短衫短裙的姑娘,被霓虹灯照着走进夜总会大门,也有些长裙飘飘的少妇,独自匆匆地闪身而入。还有些姑娘大胆地站在街边,用一种迷人的眼神去勾搭街上每一个没有女人陪伴的男人。林奇听到另外几个蹬三轮车的人在说话,一个人问怎么今天有这么多的鸡,另一个人说今天是周末,工厂里业余的鸡都出来了。林奇一留意,还真的发现有一个鸡是农机厂的,好像是在锻造车间开冲床。他正在打量,一个男人走过来,双方只说了几句话,三个鸡就同那男人跳上两辆三轮车走了。

林奇心里突然难受起来。他将眼睛闭了一会儿,忽然听见跑跑在身边叫外公,林奇睁开眼睛,见是赵文领着跑跑给自己送晚饭来了。林奇说自己已在林青那儿吃过,让赵文赶忙领着跑跑走开,这儿不是他们呆的地方。赵文坚持要他多少再添一点时,街上有个男人在用目光盯着她。林奇急了,他不好用手推赵文,领着跑跑就往街对面走,那儿是安全区,虽然也有几个女人站在那里,但别人都清楚她们只是好奇而作观望的。

赵文领跑跑到林青那儿看看去了。

街上的人和鸡渐渐稀少起来。最后那只长得最丑的鸡也被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领走了。那男人居然还想要坐林奇的三轮车,惹得林奇对他低声叫了一句滚开,别脏了老子的车。那男人走开时,霓虹灯光在他脸上一闪,林奇似乎认出他是住在黄陂巷后面的那个老婆同别的男人跑了十几年到现在也不知音讯的补鞋匠。

富康轿车继续趴在那里,别的车都走了,就剩下它那孤零零的模样。

林奇看了看手表,已经是十二点了。他在心里骂起林茂来,若对工人也能这样操劳到半夜,农机厂说不定早就红火起来。他有些后悔,自己退休时,县里管工业的副县长曾征求过他的意见,问何友谅和林茂两个谁当厂长更合适,他想了两天,回话时选择了林茂。那时,他觉得何友谅同林茂差不多,选择林茂是因为他是自己的亲儿子。没想到县里最后真的让林茂当了厂长。他一听到消息就有些后悔。毕竟林茂那时才刚满三十岁,又没有当过副厂长,一下子从车间主任的位置上提起来,许多东西还是未知数。何友谅不一样,他比林茂大六岁,干了七年副厂长,底细应该比林茂清楚。如果他俩不是儿子和女婿这样的关系,自己也许不会选错人。而那个副县长又是自己众多徒弟中受自己恩惠最多的,所以对自己的话特别尊重。就在林茂当上厂长不久,这个副县长在一次车祸中死了。他若是没死,林奇可以找他用一个委婉的方法将林茂换下来,而不会像现在这样,明知林茂有错,但不知如何是好。

夜总会门口有动静了。一群人从里面走出来,林奇听见林茂在说,先送罗县长回去。龙飞打开车门,一个胖乎乎的男人钻了进去,旁边的人都在朝他挥手。富康轿车走后,林茂又在叫,来四辆麻木。别的车都围了上去,林奇在原地没动。四辆三轮车分别载着四个女孩往不同方向走去。霓虹灯底下就剩下两个男人。林奇一下子认出来,林茂身边的那个人就是曾想对雅妹动邪念的肖老板。

龙飞开着车回来了,肖老板先钻了进去,林茂正要跟着往里钻时,林奇喊了一声。林茂看了一眼,就挥手叫龙飞将车开走。

“上车,我送你回去。”

林奇几乎是吼着对林茂说。

林茂不敢犟嘴,乖乖地坐到三轮车后座上,一路上,林奇不停地骂林茂,说厂里的工人晕倒在车间,死活不知,他这一厂之长却在腐败窝里吃喝玩乐半夜不歇,陪的人男的是流氓女的是鸡。林奇说,如果他今后再看到林茂和那个姓肖的流氓在一起,他就不管什么儿子老子的关系了,非得将这事捅到县纪委去,县里若不管,他就继续往省里中央里捅。林茂不知道林奇怎么会认识肖汉文的,好不容易得到机会,他连忙解释说肖老板是罗县长的亲戚,罗县长介绍他来同农机厂做一笔生意,自己只是看在罗县长的面子上逢场作戏地应酬。

林奇忽然将车停下来。

“你为什么要赵文骗你姐夫,说跑跑在家出了事?”

“我不知道这事呀!”

“还不老实,你米桶和饼干桶里有什么瞒得过我!”

林茂从这话里听出些信息,他马上断定饼干盒在林奇手中,林奇可能是故意向自己透露信息的。

“我下午不在厂里,办公室的人向我汇报,说何友谅借石雨晕倒之机,在工人中散布流言蜚语,挑拨工人起来闹事,我一向管不了他,在厂里他资格老,在家里你和妈妈也总是袒护。没办法,我才想这样将他暂时支开,以防万一工人们被真的煽动起来。”

“你这话我只能信一半。”

林奇说话的口气中,火气已经消退不少。

三轮车到了家门口。林茂跳下车就要推门。林奇拦住了,要他先到石雨家看一看。林茂有些不愿意。

“这么晚了,她们家又没男人。去了不方便。”

“石雨病了,你是厂长,什么时候都可以去,有什么方便不方便!你可以同她说刚同罗县长谈完工作,本想早点来,只是无法脱身。”

林茂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石雨家的门敲响了。林奇要他敲重点。该说话时声音也要大点,别让街坊们感到是鬼鬼祟祟的,反而引起猜疑。林茂加大了力度,那响声有点像砸门。屋里马上传出了石雨的声音。

“谁呀?”

“是我,林茂!刚开完会回来,想看看你的病怎么样了。”

不但石雨家有动静,住在附近的农机厂工人屋里都有反响。石雨在屋里小声叫雅妹起床开门。雅妹蒙蒙眬眬地将夜晚在家穿的短衣裤套上后就将大门开了。

林茂在进屋的一霎间,被几乎是半裸的雅妹在心里狠狠撞了一下。自当厂长以后,他已有一年多没见到雅妹了。虽说是邻居,但自己早出晚归,雅妹也忙于学习准备参加高考,这样就错过了他们可以碰面的机会。他丝毫也没想到雅妹竟会出落得如此动人如此迷人。雅妹在前面走,身上每一处摆动和不摆动的部位都在幻化。林茂有些不敢看了。他站在石雨的床前,问了前一句而不知道后一句该怎么说。幸亏石雨十分感动,连连不停地说真没想到林厂长会在这么晚的时候来看自己。林茂还是能较快地让自己镇定下来,他转而问雅妹高考的情况,听说雅妹进考场后由于太紧张,数学和物理都考砸了,林茂问她下一步打算干什么。雅妹说自己现在还没考虑好。林茂差一点说出让雅妹到八达公司来的话。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在心里诅咒肖汉文,居然想打雅妹的主意。他还觉得肖汉文同雅妹在一起时一定让林奇碰见了,所以林奇才如此对肖汉文恨之入骨。雅妹在他身后说了声林哥再见。林茂一回头,正好与雅妹那美妙的微笑撞了个满怀。他也笑了笑,然后伸出手做了个握手的动作,雅妹有些羞怯地将自己的手在林茂的掌心中轻轻地放了一下后,便赶紧抽回去,并且又迅速地将那扇半掩的大门关上。

林奇在家门口等着林茂。他告诉林茂,别人送给林茂的一瓶茅台和三瓶五粮液,他要拿去用一用。林茂问他干什么要一次拿那么多。林奇要他别管。他又说早点将这些腐败酒处理掉对林茂有好处,不然万一哪天检察院也像对付徐子能那样,突然来家里检查,就会露出狐狸尾巴。门口有些黑S林茂没有看清林奇其实是在嘲讽自己,他还以为父亲是真的着急,就告诉他,县委常委开了会,今后司法部门不许未经常委会同意就立案调查年产值在百万元以上的企业负责人。他没料到父亲会说,这样的县委就该首先立案查它一查。

13

何友谅来到小吃摊上时,张彪他们正准备走。何友谅同他聊了几句,像是无意中提到农机厂两个车间的工人打架一事。张彪当即不高兴起来,说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早同他说,他要何友谅通知一下林茂,明天上午他要到农机厂处理这件事。何友谅忙说这话他可不能捎。张彪马上想起。这两个人之间关系不好,就摆手说他自己到时去,搞它一个突然袭击。

张彪走后,林青就责怪何友谅,说他不该将打架的事告诉张彪。她说林奇刚刚来过,专门说了他同林茂的事,要他近一段无论如何帮林茂一下。听林奇说话的口气,好像林茂发生了什么问题。何友谅说他一直在帮林茂,但林茂从来不领他的情。不过看在林奇的面子上,他不计较这些,林青生起气来,说还有她哩,她是林茂的亲姐姐,是何友谅的结发妻子。何友谅笑着补充一句,说林青忘了最重要的,林茂还是跑跑的亲舅舅。林青也笑起来。何友谅趁机岔开话题,说最好还是将跑跑接回来,免得因此受些冤枉气。林青不同意,说这样自己虽然少受些气,却会将林奇和齐梅芳气坏的。老人们心情不好,有个孩子在身前身后环绕着,比吃什么药都见效。何友谅说他还是怕林茂万一什么事惹急了,真会在跑跑身上出气泄愤。林青说,只要何友谅不惹林茂,林茂又不是疯子,凭什么要去对付一个孩子。何友谅说他已经看到农机厂潜伏着危机,只要有一件事不顺,就有可能爆发的,到那时矛盾会多得让人躲都躲不掉。

断断续续有些零星的顾客来。

瞅着空,何友谅告诉林青,林茂亲口告诉自己,他向县委江书记推荐了自己,让自己到铸造厂当厂长。林青一听,生气地骂起林茂来,说他怎么这样狠心,将亲姐夫往火坑里推。她要何友谅无论如何别答应,自己在铸造厂呆了十几年,太了解厂里的底细了,如果想学徐子能捞一把就走,还可以试一试,越穷的地方越乱,越乱就越好钻空子。何友谅说自己可不想捞,他不愿坐牢,共产党也不是真拿钱不当钱,由人随便去捞,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会整得你将屁股做脸还过不了关。但何友谅又说,自己也想回避一下林茂,到铸造厂干一阵也未尝不可。林青用菜刀在砧板上狠剁了一下,说何友谅若是到铸造厂她就同他离婚。何友谅同她开玩笑,说离婚正好,他可以在一个月之内找个黄花闺女结婚。林青一挥菜刀说你敢,你有几个脑袋。何友谅见近处没人,就小声回答说,两个,上面一个,下面一个。林青也小声说,她知道何友谅今天心又邪了。

周末是何友谅同林青法定做爱的日子。为了不致于太累,十一点半钟他们就开始收摊。十二点钟时,他们正好推着装东西的板车,在十字街上看见林奇用三轮车拉着林茂往黄陂巷方向走。他们没有喊,只是相互诧异地说,这父子俩不知在搞什么名堂。回家后,两人洗了澡就上床。跑跑不在家,他俩都有些放肆,肉体撞击的声音和快活的呻吟响彻每一个角落,等到两人突然一齐瘫软下来后,何友谅说自己怕坐牢的原因之一就是唯恐几年不能碰一碰林青的身子。林青也说自己跟着何友谅虽然吃苦很多,但一想到这一刻,自己的心就甜起来。

尽管天很热,他俩还是一觉睡到早上七点钟才醒。何友谅怕迟到,饭也没吃就往农机厂赶。半路上碰见龙飞开车接林茂到厂里,林茂请他上车坐一程,他本来要拒绝,一转念头还是上了车。

“这两天有什么事忙不过来,可以安排我做一做。”

何友谅特意用了安排两个字。

林茂因林奇的话,也想缓和一下。

“新疆那边厂里一直没有开发出客户来,我想若是你能带一个供销员去走一趟,可能会有效果的。”

“没问题,你定个时间,我马上就动身。”

“那就后天吧!”

何友谅点了点头。林茂早上出门时,住在一条巷子里的工人都主动同自己打招呼,他知道这是昨晚半夜去看石雨的效果,心里很舒坦,就想连何友谅的关系也变化一下。

“昨天跑跑的事怪我没弄清,我向你说声对不起!”

“没什么,我也有说错话的时候。”

何友谅也做出和解的姿态。

龙飞在前面插嘴了。

“夏天到新疆去最好,遍地都是水果葡萄,特别是从天山化下来的雪水,真是既让人爱又让人怕,想用手捧一律解个渴,那种凉又扎骨头。我在新疆当了三年兵,连里的两个战士打赌,看谁敢在雪水中游泳,结果那下了水的一位从此就患上了关节炎。”

“我知道,这时候到新疆去是一趟美差。”

林茂见何友谅领了自己的情,就小声向他提了个建议。

“你可以将林青和跑跑带去,这样我就不派别的人,回来后依然报两个人的差旅费。”

“林青刚做了个小生意,脱不开身,以后再说吧!”

接下来,两人又说起徐子能的事,林茂说他听见罗县长的口气,可能明后天就会将徐子能放出来的。何友谅很敏感,问是不是罗县长又在同江书记斗法,看谁的手腕厉害。林茂有些炫耀地说,是有这个因素,罗县长说就因为自己同徐子能的关系比较密切,所以江书记才找徐子能开刀,目的是瞄准背后的人。就这个罗县长非要让江书记碰碰墙壁,怎么也得将徐子能弄出来。何友谅试探地问林茂,万一有个冤枉,罗县长会不会保他。林茂想也不想就说,在对待他的态度上,江书记和罗县长是上致的。

他俩一齐下车的样子,让站在办公室门口的李大华、小董和胡乐乐三人面面相觑。林茂告诉李大华,上午派人出去买降温品,每人五斤绿豆,五斤白糖。何友谅见林茂又开始这么独断专行,心里又不舒服起来。

何友谅到加工车间看了看,见石雨已经在铣床边忙开了,他走过去,问石雨怎么不休息。石雨苦笑一声,说现在病休没工资,没敢那么娇气。何友谅想说一些话,但又忍住了,他不想在自己与林茂之间又发生什么矛盾,他叮嘱了石雨几句,又要胡乐乐多留心注意一下石雨的情形。

从加工车间出来,何友谅又到装配车间去。金水桥见了他连忙笑着迎上来,可说完头一句话,又马上变得愁眉苦脸。金水桥是车间和科室干部中唯一与何友谅保持着密切关系的人。原因是林茂在全厂四个车间中,唯一对装配车间存有戒心。林茂当车间主任时,所在的加工车间就同装配车间经常为产品质量问题扯皮争斗。林茂当了厂长以后,一下子将装配车间的生产定额提高了百分之六,而加工车间只提高了百分之五。为这事装配车间的工人怠了一个星期的工,最后双方都作了让步,将增加的定额降为百分之五点五。金水桥说他来上班时,碰见了公安局的张彪,他们上午要到厂里调查那起打架的事,说不定还有可能要抓人。何友谅见金水桥这么担心,就猜到了七八分。他问金水桥到底是不是幕后指使。金水桥说别人出的主意,但自己点头同意了,不这样不行,这个月车间在装配过程中弄坏的零件太多了。何友谅骂他没志气后扭头就走。

何友谅到维修车间和锻造车间转了转,那里的车间主任是同林茂一起长大的铁哥们儿,根本不将何友谅放在眼里,连招呼也不同他打。不过工人们倒都对何友谅很热情,好几次几个人一齐围上来同他说话,但被车间主任吼散了。何友谅耐着性子,一点不恼,还是单独地向几个工人问清了车间这几天的情况。

回到装配车间,何友谅要金水桥放心,不会让张彪找到他头上的。

张彪说来真来,何友谅看见一辆破旧的三轮摩托车从大门口凶猛地冲进来,眼看就要冲到办公室的走廊上,忽然来了个急刹车,三轮摩托车在原地打了一个转后停了下来。张彪没有穿警服,戴着一副墨镜,手上拎着一只大号咖啡瓶做的茶杯,径直闯进林茂的办公室。何友谅知道张彪肯定不会告诉林茂,打架的事是从他这儿听说的。如果一个当警察的轻易对别人说出自己的情报来源,最终只会将自己玩死。何友谅放心地将从车间里了解到的情况记录到笔记本上,接下来他走到办公室,借口向小董要近一段上面发下来的文件和简报看,他有意大声说话,让隔壁的人听见自己的声音。果然,不一会儿李大华就叫他过去参加接待一下张彪。

何友谅知道张彪无非是借此机会要农机厂上点贡,所以一坐下他就开玩笑说张彪是来收保护费的。张彪也顺着他的话,说农机厂的人最不自觉,自己不上门就装作忘了,从来没有主动过。何友谅说刚在蓝桥夜总会联络了一回感情嘛。张彪说那也是自己先开口的。何友谅马上说,那好趁你现在还没开口,我们主动一回,今天中午摄一顿怎么样。张彪说自己中午已有了安排,何友谅说那就晚上,还是去蓝桥夜总会。张彪要换个地方,说是伍家山林场新开了一家豪华宾馆,他还没去过。何友谅看了林茂一眼,林茂说就照你张彪的意思,去伍家山林场。何友谅马上也说,厂内打架的事你就别操心了吧。张彪大笑一阵,说那好,这次不管了,下次再管吧。他们约好,下午四点半钟在八达公司门口聚齐,然后一起乘车去伍家山林场。

张彪走后,何友谅说自己不去为好,怕适应不了这种场合。林茂不同意,坚决要他一起去。他只好向林青请了假,然后又到黄陂巷看了看儿子。儿子正在赵文房里学唱歌,他远远地就听见赵文的歌声里有一丝忧伤。等见到赵文时,又发现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在去伍家山林场的路上,何友谅见林茂同剧团的袁圆紧挨着坐在一起,一路上说笑不停。何友谅坐在林茂的背后,他瞅空问林茂,怎么赵文的脸色不太好。林茂隔了一会儿才回答,说是林奇骂了她一顿,责怪她不该乱说跑跑出了事,还说她没有生孩子不知道孩子的珍贵。赵文受不了最后这句话,昨晚一夜没睡好。何友谅猜测这只是一部分原因,林茂没有说出来的是什么,他想了好久,直到到达林场豪华宾馆时还没想出个头绪,按估计赵文有可能是在为林茂的有些作法担心,因为徐子能被带到检察院后,县内几乎所有企业一把手的家属都在暗暗为自己的爱人着急。赵文的情绪中有此成分,但那种深深入骨的忧郁,显然同那弥漫在县城上空的焦虑不是一类。

林场所在位置很凉。林茂同张彪他们在歌厅里载歌载舞,特别是那个袁圆,几乎是吊在林茂的脖子上,而不跳舞时她又将一首又一首的爱情歌唱给林茂。张彪他们也有陪舞献歌的。何友谅一个人悄悄地走到外面。山下的河流被夜色隐去,在看不见的河流下游,县城的灯光辉映着半块天空。那里的人此刻在干什么哩。辉煌的灯火中,不时有一股通红的光焰向上喷射着。那是农机厂锻造车间的化铁炉在开炉化铁。县城里这样的化铁炉原先有好几座,包括铸造厂在内,别的几座都先后停了,就只剩农机厂和汽配厂的两座化铁炉还在每周两次地轰轰隆隆地燃烧着。晚上喝酒时,张彪同林茂打赌,说农机厂这个周末加班是剩下为数不多的几次之一,等到不再加班时,农机厂的气数就差不多了。当时袁圆说,农机厂若有问题只能是被你张彪喝酒喝出来的。张彪说一个人是可以搞垮一座工厂,但这人不是我。今晚,这些人都不回去,宾馆虽然给了优惠,但包括明天早餐在内,李大华给了一张三千元的支票。身后的宾馆虽处深山,却也是霓虹闪烁。它与山下的县城交相呼应,只是不知道这繁华之花在为谁而开!同样,那高炉之花又为谁而谢!

14

同赵文的做爱最后仍然失败了。这时,林茂已对赵文坦白地说出了自己所面临的困境。赵文安慰他,说是这一阵他心理上太紧张了,等到放松了以后就会没事的。虽然这么说,赵文心理上的阴影比林茂还严重。最近的一次,赵文在快感出现后,下身忽然痉挛起来。林茂没料到这一阵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多的事,甚至做爱时也不能一心一意,有两个人影者是在心里缠来绕去。先是袁圆,随后又有雅妹。

那天晚上在伍家山林场豪华宾馆歌厅跳舞时,按照张彪的意思,歌厅安排了四曲华尔兹。而且每一曲都在十分钟左右。头两曲,在只能勉强看见附近人影的点点光亮,袁圆几乎是一动也不动地紧紧贴在林茂的身上,林茂也将一只手从细腰间送到她光滑的脊背上。在第三支华尔兹响起之前,袁圆对他说,她先出去到外面的树林里等,她让林茂等华尔兹开始以后再出去。袁圆一走,林茂就紧张起来。华尔兹开始后,他站起来时,两条腿都有些抖。

宾馆外面没有人,只有山凹里的林场场部那里,有乘凉人的说话声。林茂朝林子中间走去,冷不防袁圆从树后闪出来,一下子将他搂住,并将一对嘴唇紧紧地压到他的嘴唇上。林茂一边吻她一边将她推到一棵大树下,还没等他动手,袁圆已将自己的短裙翻到了腰间,袁圆居然连三角内裤都没穿。林茂将袁圆轻轻抱起来,袁圆熟练地将两腿盘在他的腰上。袁圆很快就快活地呻吟起来,林茂努力了半天,结果还是同与赵文一样,无法完成那最后的一道工序。他不想被袁圆发现,做了一串假动作,然后同袁圆一起从高潮之上退下来。他们回去时,第三曲华尔兹还没有完。

隔了三天,林茂给袁圆打call机,让她中午十二点以后来八达公司一趟,将她要的赞助款拿去。他提醒袁圆吃了饭再来。袁圆来时,八达公司里没有其他人。办公室门刚反锁上,两个人就抱到了一起。袁圆第一次脱光了衣服,平躺在林茂的办公桌上。林茂上去后,腿却多了一截,袁圆叫他将一只沙发移过来搭搭脚。事后她告诉林茂为什么现在的老板都喜欢在办公室放一只宽大的写字台,因为那是一只不让人注意的爱床,她建议林茂也换一张这么样的写字台,自己再来时,睡上去也舒服一些。林茂将三千块钱交给袁圆,袁圆则将一张四千块钱的收据交给林茂。林茂看到上面写的是收到农机厂赞助款等字样后,就放心地将收据锁进抽屉。他以为没事了,袁圆却要他对自己也表示点。林茂说三千块里面有她的回扣。袁圆说那是公款,她要他私人表示一点心意。林茂一下子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又拿了五百块钱交给袁圆。袁圆上前要吻他,他却将其推开了。

由于害怕同赵文做爱时的尴尬与痛苦,林茂有两个星期不敢对她发出信号了。这中间,他三次将袁圆call来。他真的买了一张大写字桌,让袁圆可以在上面翻滚。每一次袁圆穿衣服时,林茂就将五百块钱塞到她的乳罩里。袁圆很高兴,一次比一次表现得卖力,好几次,他们从写字台滚落地上时,袁圆的头重重磕了一下,但她一点也没有中断自己的动作,反而小声呻吟着要林茂的动作更快点。

有天晚上,林茂从罗县长家里出来,经过林青的小吃摊时,坐在那里的林奇将他喊住。自从何友谅到新疆出差以后,这一阵林奇经常来给林青帮忙,将自己的三轮车撂在一旁。林奇让他坐下,然后突然发问。

“你和赵文闹矛盾了?”

“没有,好好的哩!”

“别瞒我,你们像是好久未在一起了!”

“天太热了。”

“可你们房里有空调,天天晚上都开着的。”

林茂一时无话,这时林青将他扯到一边小声同他嘀咕。

“妈都同我说了,过去能听到你们的响动。我又问了赵文,她说你这一阵身体不太好。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感到压力太大?”

“好像是。不过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该上医院看看就去,别怕人议论。你是不是在外面另有女人了?”

林青突然问了一句,林茂赶紧连连否认,说是他怕林奇将自己的双腿打断。林奇又将林茂唤到桌旁,他要林茂别为徐子能那样的事担心,只要他不再走歪脚,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林奇这话几乎是对林茂明说了那十万块钱的事,林茂也不用他再说,就称自己的事自己会解决的,要林奇和林青别着急。

正在这时,前面的小吃摊上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小声说,徐子能怎么出来了。果然,不一会儿徐子能就从前面走过来,他故意走得很慢,还同铸造厂的每一个人打招呼说话。那意思明摆着是说铸造厂的工人高兴过早,到头来就成了一场空。徐子能看见林茂后,连忙走过来。林奇见此模样便要走,徐子能抢先一步将他拉住,说自己一定要请师傅宵夜。林奇拉不下面子,只好重新坐下。

徐子能颇为得意地说,这样好,反而使自己更清白,以后别人就更别想对他下手了。林茂不冷不热地告诉他,若不是罗县长的干预,就不会有他现在的高兴。徐子能没想到林茂知道内幕,只好说检察院的人也是如此对自己说的。林奇在一旁沉沉地说,经一下波折也好,回来了就得赶快想办法,让铸造厂恢复生产。徐子能说,谈何容易,铸造厂现在欠债八百多万,可固定资产只有五百万不足,就是拍卖也没人敢要。徐子能问农机厂的情况,林茂不屑于同他说,徐子能问了三遍他才嗯了一声,说至少还没到资不抵债的地步。徐子能也嗯了一声,说恐怕未必,这种事要会计事务所的人说了才能算。林奇突然说了句,工厂停不停产可不是别人说了算。徐子能说,如果是生产越多亏损越多,那还不如不生产。旁边正在炒菜的大马骂了一句他妈的,接着又说,如果你没当鸡巴厂长就不会这么说。

徐子能跳起来,问他骂谁。大马一点不含糊地表示就是骂的他。徐子能还要说,大马几步蹿过来,挥着拳要按徐子能,被林茂眼疾手快地拦住。这边一闹,远处的工人都跑过来,七千八脚地将徐子能扯到街中央,林奇、林茂和林青忙着保护小吃摊上的东西,待到能脱手时,徐子能早被人放倒在街心。许多工人叫着,要停在近处的一辆卡车开过来,压死这个腐败厂长。那卡车真的开过来了,林奇连忙跑过去欲拉徐子能,卡车轮胎一声尖叫,在离徐子能只有一米远的地方刹住。从车上跳下一个人,大家一看,还是以前给徐子能开小轿车,后来因为不听话而换掉的司机小蔡。

林奇和林青将大家劝得散开了,见徐子能被接得不轻,林奇就用三轮车将他往家里送。林茂接替林奇帮林青,这一阵几乎没有客人,林茂心情越来越糟,坐在那里默不作声。林青见了就叫他回家休息。

林茂一到家就洗澡,他正对窗户搓着前胸,忽然有一只手轻轻搁在背上,他不回头也知道这是赵文。赵文用两只手柔顺地一把把搓着,林茂不一会儿就感到周身发烧。赵文的双手已从腋下绕到前胸,他顺从地转过身来。赵文只穿着窄小的黑色乳罩和三角裤,人显得从未有过的性感,林茂情不自禁地将双手放到她的腰上,赵文还在搓揉着他的前胸和小腹。林茂一下子就解开了乳罩后面的扣子,接着又伸手去脱那三角裤。赵文抬起一条腿,让它从三角裤里钻出来,三百二十块钱一套的小内衣,一齐垂落在四只脚下。林茂挺起时,赵文不知道像袁圆那样用腿匝住林茂的腰,只知道让全部身体去作迎接。莲蓬头还在往外喷水,赵文绵软地靠在卫生间的墙上,忍不住一声接一声地叫起来。林茂觉得自己空前强大,他奋力将赵文的灵肉送上高峰,赵文高声叫了一下,接着就如棉花一样变得不知分量。林茂还在不停地动作,但他已感到没有反应了。赵文明显是在鼓励,小声说到床上去吧。林茂不愿脱离地抱着赵文穿过走廊回到房里。可是他对自己越来越失望,赵文已无法作出反应。林茂突然有一种绝望感,他一下子从赵文身上跳开,胡乱地穿上衣服,然后冲下楼,在林奇,齐梅芳和跑跑的目光里,闯进屋外漆黑的小巷。

林茂再次走在大街上,他没有往林青的小吃摊方向走,而是拐了一个弯,经过蓝桥夜总会往博物馆那儿走。他只是朝霓虹灯下看了一眼,就发现锻造车间那个叫绣书的女孩,打扮成一副鸡的模样,在五光十色的光艳中转来转去。他装作没看见,拐了几步,贴着街边的楼房往前走。正走着,他忽然发现王京津和李大华站在一处说着什么。他想了想后,悄悄地顺着楼房底下的黑暗走过去。王京津和李大华没有发现他,继续说他们的话。林茂最担心他们将各自管的事往一起说,幸好他们只是议论女人,李大华说绣书肯定是只鸡,王京津则说袁圆可能也是,只是高级一些不在街上转。李大华说,绣书的价绝对不会超过一炮五十。往下说的话则更无聊,林茂不再听了,继续独自往前走。

来到博物馆门口,他站了一会儿,忽然听见有人叫他,扭头一看是袁圆。袁圆也不问他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只说自己就住在这里,如果林茂没事就请上楼去玩玩。林茂几乎没想就跟了上去。

袁圆是自己买的分期付款的房子,两室一厅就她一个人住。剧团曾在一间八人住的集体宿舍里分给她一张床,她只住了半年就搬出来了。袁圆说自己轻易是不会请男人到这屋里来,除非是自己确有好感的。她马上又说,今晚要好好放松一下。她让林茂吃了两颗药。林茂开始不肯吃,袁圆笑着对他说了一个药名,他就笑着吃了下去,接着又洗了一个澡,在袁圆洗澡将完时,林茂感到一种强烈的渴望。袁圆还没将水擦干净,他就像饿狼一样扑过去将她抱起来扔到床上,两人颠狂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袁圆潮退潮涨地涌动着,反反复复刺激着林茂。大概是药性过去了,林茂感到了一种急剧的衰退,从而内心空前地发憋,他突然低下头一口咬住袁圆的一只乳房,拼命咬着,很长时间也不松口。袁圆大叫一声,挣扎了几下后一下子晕了过去。

袁圆醒过来,望着林茂,又摸了摸差一点被咬掉的乳头。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手在林茂的头上轻轻抚摸着。林茂将头埋在两乳之间,大声哭了起来。等他哭足了,袁圆才提醒说,都半夜一点了,该回家了。林茂往外走,袁圆在他身后温柔地说,以后心里若难受,就来她屋里,只要是她同意进这屋的人,她愿意作出无私奉献。

从野外吹来的夜风中有股凉爽,街上没有一个行人,林茂觉得自己的心情好多了。林茂望了望眼前只有一处窗户还亮着灯的新楼,他知道自己从此不会再来了。

慢慢地,他走进了那最熟悉的小巷。突然,林茂听见雅妹的声音。街边的那小屋里有一只小小的烛光。县城并没有停电,几个女孩聚在一起围着一支蜡烛,一首接一首地唱着歌,声音很小却很动人。特别是雅妹的歌声,一丝一缕也能从别的歌声中飘荡出来,单独地在小巷夜空中洗涤着聆听者的心灵。

赵文还没有睡,她倚在床头上,正看着一本医药书。林茂洗了今晚的第三个澡,他平静地走到床边,对正望着自己的赵文说:

“这两天你找个机会同石雨说一说,让雅妹到八达公司上班。不愿意的话也可以先去试一试。”

赵文告诉他,有个叫肖汉文的人打来电话,说他和货物后天就可以到。林茂躺在床上,只过了几分钟就酣然入睡。赵文却睡不着。她好几次走到隔壁房中,抱着跑跑的小脸蛋轻轻地亲吻。赵文在走廊上来回走动时,听见隔壁传来雅妹隐约的歌声。雅妹唱的是流行歌,那些歌其实是一种心情,无奈的失落、忧伤的失恋、懊悔的追忆和深藏的情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