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就篇-侧身官场

宋书记的司机小翟三十五六岁年纪,是一个早年从东北某部队转业到地方的汽车团战士。刚转业回到地方时,分配到县物资局开大货车,由于他的技术好,素质高,辗转调到了县委办公室。机关里上上下下各色人等都叫他“小翟”,这是因为多年形成的口头习惯,比他小得多的小伙子,也都叫他小翟,至多后边加一个“哥”字。他给宋书记开车时,算起来已经跟了第三任县委书记。别的司机在“轿夫”的岗位上总是想方设法转干,然后看准机会,到跟随的领导调离前,就要求离开驾驶座位,重新安排干行政工作。有的司机进步还真的很快,不几年的光景,居然当上了副乡镇长、副局长,开大会作报告,下基层作指示,毫不怯阵,把跟领导学到的经验用到实践中去,一副领导派头。小翟却不是这样,从来不向领导要一官半职。因为他一直跟的是一把手,并不吃亏,弟弟妹妹的工作安排得都很不错。他就觉得自己混得很好:“咱是一个大老粗,能给领导开车就是祖宗修来的福气,干别的活儿拿不下来。”言谈之间很知足。小翟的最大特点是跟领导有“三不一勤快”,即一上了车,“领导说的什么话从来不听,领导不问时从来什么也不说,领导的什么轶闻从来不传。”工作中非常有眼色,领导还没有什么暗示,他就能够按照领导的意图办事儿。领导不坐车时,他就把车辆擦洗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保养得没有一点毛病,从来没有在路上出过闪失。这个“三不一勤快”主义,使每个领导都很信任他,所以,不管跟上哪一任书记,要不几天都会给他以充分的肯定。

小翟和司马皋是宋书记身边的“哼哈”二将。但他有点瞧不起司马皋,心里嫌司马皋有点笨拙,成不了大气候。司马皋呢,平常以小翟的领导自居,单独相处时,觉得小翟不很听使唤,连自己父亲来看病,宋书记正在开会,一时半刻不会用车,想请他拉一下父亲去县

医院,他都搪塞司马皋,一点也不给面子,这让司马皋很生气,反过来瞧不起他:“一个臭司机除了会开车,还会干什么?”但两个人虽然有意见,却都不明说出来,“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所以两个人虽然整天相距很近,心里却总是有隔膜。宋书记在场时,二人配合起来,倒也看不出什么,两个人争相献殷勤,依然默契。

小翟和司马皋是宋书记的贴身家将,也是县委办史主任的耳目。司马皋能够跟上一把手,并不是因为在办公室领导们眼里,他是最优秀的,而是相比较,他拿不得大材料。但他长得秀气,说话、办事比较得体,文笔也属于中游水平,比较适合干这种工作。派他跟宋书记后,司马皋很懂得规矩,从来不在宋书记面前乱说县委办主任们的坏话,但办公室内部的一些情况,以及社会上的一些传闻,他能够根据宋书记的意思,多多少少透露出来一些,让宋书记了解到一部分在其他场合听不到的实际情况。同时,也能在回到办公室后,给史主任和丁主任两个人汇报一些宋书记的思想工作动态,起到承上启下的作用。所以干了一段以后,史主任和丁主任对他的工作还算基本满意。办公室的“三大怪”传闻冒出来以后,他没有敢给宋书记全面透露,由于与余乐萌的思想共鸣,借机会藏头露尾地说给宋书记。

宋书记何等精明,听了司马皋的话,马上意识到县委办的工作不太正常。通过撰写宋书记关于深化农村第二步改革的讲话材料,他对查志强的文字水平是比较满意的,但对项明春就了解不够。这天,他让司马皋通知史主任、丁主任和项明春到他的办公室,说有工作安排。

史主任、丁主任和项明春急急忙忙赶到宋书记办公室,库书记也在场,库书记烟瘾大,室内烟雾腾腾,看来两个人商量了很久。史主任、丁主任侧身坐在两个沙发上,项明春坐在一把木椅上,不知道宋书记有啥要紧事要说。宋书记开始好像漫不经心地说了县委办公室不仅要掌握全县的工作动态,也要注意内部的思想动态,团结出战斗力,团结出政绩,团结出干部的一些大实话,然后吩咐他们三个说:“人大要开一个全会,他们给我起草了一个讲话稿,我看了以后,不很满意。如果再打回去,他们那几个秘书就那么高水平,改一改也好不到哪里去。我自己又没有工夫改,还得由县委办代劳。上次小项搞调研,写的调查报告还说得过去,这个稿子就让小项拿去,你们几个商量一下,写出一点新意来,后天就要用。”

三个人“钦此”出来以后,立即转到了史主任的办公室。项明春心里悬着的是那一篇急就的讲话稿,想不到宋书记的讲话会落在他的头上,也不知自己能不能够对付。史主任和丁主任却没有把这个任务放在心上,脸上都有些悻悻然的样子。丁主任看着史主任的脸色,揣摩着说:“也不知啥原因,我听宋书记说话的口气,好像他对咱们办公室的工作有看法。”

史主任说话很直:“还不是司马皋这小子在宋书记面前说了办公室近来的一些传言,他就以为县委办好像有点思想混乱!这个余乐萌闹得太不像话,眼前存在的问题要想法解决一下。我看现在咱们办公室兵强马壮,是历史上最好的时期,有了小项和志强,文字上的事情我们不发愁了。老丁,别往心里去,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县委办不算不团结。”然后交代项明春说:“小项,宋书记这是在试你的水平哩,这篇讲话你一定要写好,像上次调查报告一样,争取一炮打响!”说完,顺手在桌子上扒了一些关于人大工作的资料,交给项明春,“丁主任说你材料来得快,你就抓紧准备去吧,我还要和丁主任商量点事儿。”

项明春回到自己办公室里,让小邬和吉祥帮他又找了一些资料,就埋头苦读起来。他的脑子本来好使,一晌时间就理出了头绪。回头看了看县人大提供的文本,确实没有意思,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根本不像一个县委书记要讲的话,而是不知从何处抄写下来的工作说明,一点也不切合实际。有了这些认识,就有了几分把握,准备另起炉灶,推倒重来。晚上也不看电视,倒头便睡,后半夜醒来,一支一支地抽着香烟,脑子里想的是宋书记在各种会议上的神态,耳朵里嗡嗡响着的是一片宋书记的口音,开始动笔后,就好像宋书记一句一句地讲,他一句一句地记录一样,一个中型的讲话稿一挥而就。第二天交给宋书记以后,宋书记一个字也没有改动,在人大例会上,全盘念了下来。参加会议的听宋书记讲话时,非常认真,全神贯注。项明春感觉出,这篇文稿,好像译制片中,配音演员对了宋书记的口型一样,顺畅感人,心里知道这一炮确实打响了。

会后的第二天晚上,司马皋主动来找项明春坐,扯了一阵子闲篇之后,说起了人代会上宋书记的讲话,有点羡慕和嫉妒,酸酸地说:“明春,真有你的,宋书记说你写的讲话稿,很有时代特征,很有水平啊!”项明春听了,嘴里谦虚着:“胡写,胡写。”心里泛起一阵阵高兴。他知道,司马皋之所以来表白这一番话,说明心里是服气的。打那以后,司马皋确实没有再想办法捉弄过项明春,二人的交往也比较密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