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认为,县委秘书中真正的第一支笔,是拿大材料的。好像演戏一样,拿大材料的是主角,其他都是配角。项明春进县委办,就是冲着写大报告来的。可是,领导一分工,却让查志强干了这种活儿,理由很充分,那就是查志强同项明春相比,到机关大院的时间较早,较为熟悉县委办公室的业务以及全县政治经济形势。同时碍于面子,他不能去和查志强争什么你高我低,但在心底里确实也有点不太服气。
过了一段时间,项明春才知道,他们这一组,虽然没有写大块文章,每天只不过写一些简约的文字,其实工作任务并不轻松。
如今知识大爆炸,进入信息时代了,“信息”这个名词显得非常时髦,堂而皇之地进入了党政系统。有了传真设备,报送上级情况的途径更加简便快捷,取代了过去粗笨的做法。早年那时候,秘书们是用绳子把手摇电话机子的话筒吊在头上,一手拿稿纸、一手捏笔,一天一次,“喂,喂”这个叹词用得十分频繁,嗷嗷叫地向上级汇报工作进度情况,记录上边下来的最新指示。现在每天下午,只要文秘人员把向上报的文稿起草好,打印出来,通过机要室,插入传真机内,“嘘嘘”地叫几声,文稿就“哼哼”地传了过去。
项明春接手搞信息的工作任务以后,丁主任把他叫去,做了一次长谈。
丁主任说:“小项,你已经知道了,大型材料安排给志强执笔。好像给你的活儿不重,你如果这样认为,那就不对了。不是不相信你能够拿大材料,主要是信息工作这一块儿,在县委办公室的工作任务中,地位越来越重要。咱们各级党委系统的办公室,对上对下一般不是直接联系的,只有报送信息,才是保持上下联系的主要通道。看似一条条的小片断,却需要具有创造力。如果没有很强的政治敏锐性,没有对事物的洞察力,没有很好的写作功底,没有很强的敬业精神,就搞不好信息工作。过去这一块工作是孙成志、小邬、小吉和小胡他们四个人搞的,人不少,工作却上不去。市委办公室月月发来通报,我们的名次都靠后,弄得方主任、史主任和我到市里开会,抬不起头来。宋书记和库书记也常常批评办公室,说我们不能及时地把工作情况反映上去。说起来,这项工作落后,并不是他们四个人不努力,而是水平有点次。成志为了搞好这项工作,吃尽了苦头,经常坐在那里苦思冥想,一根烟两口吸完,烟灰很长,都不知道磕一下。有一次绞尽脑汁,小便失禁,尿在裤子里都不知道。所以,小项,给你的工作是大任啊!”
听了这番话,项明春才感到工作的压力很大。他曾经觉得让自己干这种事儿,有点“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的想法消失了。他向丁主任表示,希望丁主任多多指教,自己尽快入路,要下大工夫、花大气力,把这个活儿干好。
丁主任鼓励他说:“不要紧,你脑子反应快,基本功扎实,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干好这项工作。”
下来后,项明春想想,丁主任这番话,也不像是领导艺术,把交给你的再不起眼的事情也说得非常重要,哄你、骗你,让你发奋工作,效力卖命。直觉告诉他,他与查志强的遭遇不一样,就很能说明问题。余乐萌对查志强有嫉妒心,那是因为查志强的到来,取代了余乐萌的位置,余乐萌就对查志强产生了强烈的抵触情绪;可孙成志把活儿交给项明春时,同样是一种取代关系,孙成志却表现得如释重负,就反映出这信息工作的确不是容易干好的事情。自己领导小吉,肩膀四齐,毕竟自己年纪大点,还勉强说得过去,领导邬庆云这个副科级秘书,就有点说不过去,但邬庆云表现很欣喜,这都说明,这信息工作不是一件容易事情,没有一定水平干不下来。想到这里,他又有点怵这种工作,任务已经放在头上,推是推不掉了。他想起了一句粗话,嫁了男人就别怕家伙大,是坑是井只管跳吧。
常言道,“好媳妇难为无米之炊”。要做好信息工作,下面必须及时上报各种动态,以便收集、筛选、加工、整理。县委办公室对基层办公室有明确的规定,每周都要上报两到三期本单位、本部门的《工作信息》。可是,基层的秘书人员非常辛苦,大大小小的单位都有非常繁重的机关事务,办公室人员每天忙得不可开交,焦头烂额,既要伺候领导,又要办理会务,还要陪客喝酒。接待应酬、猜枚行令的本领锻炼得样样精通,哪有闲工夫整天坐下来搞文字材料?况且各级办公室主要是为同级领导服务的,上级办公室对下级办公室,只是业务上的指导关系,却没有硬性的领导关系。除了四大机关直属机构的办公室,与县委办公室联系得较为紧密一些外,其他局委秘书们距离虽近,联系却远,报送信息的意识并不强。因为他们写得再好、上报的条目再多,你县委办公室也提拔不了人家,大可不必为你的要求操心。只有各乡镇秘书还好一些,知道县委办公室是一道铁门坎儿,不报东西不行,隔三差五地送来一些工作汇报,也都是泛泛的、平平淡淡的小材料,没有深意,尽是些给自己的党委书记歌功颂德的东西。有的干脆把给自己头头起草的讲话稿送来,还以为是重型炮弹,反正用与不用是你县委办公室自己的事情。
好在林子大了,不愁没有鸟。不管底下的一些单位能不能按规定报送材料,办公室每天还是能通过王姐从收发室里抱回来不少信封和印刷品。王姐分拣以后,多数是给项明春这一小组的。于是,工作量就出来了。邬庆云用剪刀细心地把它们拆开,一份份抚弄平整,叠得整整齐齐的,先交给项明春审阅。此时,项明春就粗粗浏览一遍,从中发现亮点,发现线索,进行取舍,归类成哪些可以上报,哪些可以下发,哪些丢弃不用。上报的一块儿,他和吉祥一起,分一下活儿,各自起草《丰阳快报》。下发的则由邬庆云自己编写。邬庆云对自己的工作苛求得近乎病态,总是把整理成型的《丰阳工作信息》,工工整整地抄写干净,然后羞赧地交给项明春把关,让项明春看到,她常常有一种惴惴不安的表情,似乎东西拿不出手。只有项明春在调整、修改后,她才能够松一口气。这种气息,总让项明春心动,对她的文稿,大有一点不忍删改的隐衷。
快报的编写,真是一个苦差事儿。这东西靠抄是不行的。因为根本没有地方可抄。党政信息不同于新闻报道,也不是一般的情况摘报,不能胡编乱造,不能夸大其词,也不能用一点文言虚词。好多情况需要筛选、浓缩、加工,寥寥几句话,必须显现出事物的本质和全貌来。问题是你还不能总坐在屋子里看上报的材料,这样办虽然省力,产生的东西有可能是“垃圾信息”。所以,搞这种活儿的人员,要不停地对社会动态密切关注,对上对下都得掌握大量的政要、政策变化,捕捉有价值的东西,力求“新、快、准、实”。市委向上报的《唐都快报》,隔三差五地通过机要室传下来一些,提供参考。通过阅读借鉴,总让项明春吃惊,人家兄弟县(市、区)的办公室总是有高招儿、奇招儿,让人追赶不上。虽然从项明春接手以来,唐都市委办公室经常表扬丰阳的快报质量提高了、数量增长了,他心里却每天都处于压抑状态。
工作之余,项明春隐隐约约地感到,小邬那双俏丽的眼睛时时在关注自己。这种关注,让他感受到了一种醉人的芳香味儿,让他心情亢奋,产生了无形的动力。这种念头挥之不去,萦绕在心底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