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碎“四人帮”以后,刘继先就没有好日子过。先是作为帮派分子,把革委会主任的头衔撸掉了,后是女人和他离了婚,带走了他们唯一的儿子。刘继先很怀念自己那些风光的日子,认定这都是刘庆典坑害了他,经常骂大街,把刘庆典的祖孙几代,当然也是他自己的祖宗几代,骂遍了。终于惹恼了刘庆典,组织人整理了他的劣迹,让公安局把他抓走,劳教了半年时间。
从劳教所出来以后,刘继先安生了好多年,一个人过着寡淡的日子,人不人,鬼不鬼的。他自己解嘲说:“老子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饥,出了门,不怕饿死小板凳。”再没有人能够约束他,他就经常混迹于各种赌博场合。没有了钱,就偷,有了钱,就去赌。有时输急了,欠人家的赌债还不起时,让人家打一顿了事。因为他的赌技高超,又有几个铁杆赌友,合伙宰了不少“冤大头”,倒也不至于穷困潦倒。个别时候,逮着一头“肥猪”,一夜之间突然暴富,立即花钱大吃大喝,找一些不正经的女人鬼混。
从那次接受劳教回来以后,他就和刘庆典结下了仇。他认为,这个堂叔薄情寡义,翻脸不认人,多少次想整刘庆典,只是没有机会。这次修路集资的一开始,他就留意,记了小账本,看到群众有这么大的意见,他以为机会来到了,就把狼叔的儿子刘继省叫去,算了一笔细账,越算越觉得,这里边的漏洞很大。于是,他俩串通了一部分人,把火烧了起来。
刘继先和刘继省组织了二百多个群众到了乡政府,要求领导解决马寨村的问题。并且扬言,乡里解决不好,到县里闹,县里解决不好,就上县以上告状。那时候,上级要求,稳定压倒一切,这么多人聚集乡里,可把领导们急坏了,一边打电话让刘庆典来乡里领人,一边给发了馒头,安抚群众。主抓稳定工作的副书记亲自出面,与激情汹涌的群众对话,代表书记表态说,一定要把马寨村的问题查清楚,给群众一个说法。
刘庆典接到电话以后,气得脸铁青,带了几个村干部,赶到了乡里。一看这阵势,没有敢上前去劝解。等人群散后,才到书记、乡长处请罪。书记非常恼火,逮着刘庆典狠狠地熊了一顿,书记说:“你还是一个鸡巴老同志,一点政治敏锐性都没有,竟然让村里出了这么大问题!谁家的孩子谁抱走,你村里出了问题,就得由你负责,一定要把事态给我平息下去!”乡长也说:“现在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一点矛盾就会引起大上访,你这个村闹事儿了,说不定其他村也会跟着闹事儿,捂都捂不住。像这样闹下去,乡机关里还办不办公?经济还发不发展?我们已经跟县里签订了稳定工作的责任状,搞不好是下不了台的。书记和我商量了,哪个村出了问题,先拿你们是问。老刘,我相信你能够做好矛盾化解工作,再不能让这么多人来闹事儿了。”刘庆典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是村里有几个横梁棍,吃饱了撑得没事干,才聚众闹事儿。请领导放心,我们回去一定处理好这件事情。”
从书记处出来,刘庆典请乡纪检书记到高楼街最好的饭店“小洞天”撮了一顿。席间,刘庆典倒了满满的一大杯,差不多有半斤酒,自己先饮了下去,说是先喝为敬,然后向纪检书记敬酒。纪检书记一看这么多,说啥也不喝,刘庆典就让那个外地来的服务小姐搂起上衣,对纪检书记说:“你要是不喝,就得吃一口小姐的奶子!”纪检书记只得说:“我不吃,我喝!”龇牙咧嘴地喝了下去,包公脸霎时间变成了关公。喝到“二八板”上,大家都有点醉意,就开始又吃又喝,乱成一团。就这样,兴致勃勃地喝喝闹闹,亲亲热热地把如何平息马寨村事态的方案敲定了。
紧接着,根据乡主要领导的安排,纪检书记带了乡财政所和农经站的四个人员,驻进了马寨村。这几个人作风严谨、廉洁,不到干部家里吃饭,也不到群众家里吃派饭,由村里供应米面油盐和酒肉,自己起锅灶做饭。把村组的账目全部调来,几把算盘“噼里啪啦”的,清理起了村里的财务。
参加清财的几个群众代表,是会同村干部商定后找的,都是些比较听话的老实人。刘继先、刘继省他们几个不依,说这几个“草包”顶个屌用,一定要亲自参加清财班子。几个老实的群众代表,听了这话就不老实了,与他们对骂起来。有的说:“就你们几个能,我们是组织上委派的,你当老子愿意干这出力不讨好的差事!越不让我们干,老子偏要干,看你们能够把老子们的鸡巴咬下来!”纪检书记连忙劝他们说:“不要吵了,再吵再闹也不解决问题,影响团结。继先和继省,不是不让你们参加清财,主要是因为你们几个人的情绪过激,立场不公正,才让你们暂时靠边站。清到底,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如果弄得不好,再提意见不迟。你们应该相信我们,一定会公平地解决你们村里的问题,要是搞不好,我这乡干部算他妈的白当了!”这伙人才半信半疑地等待结果。
结果出来以后,倒也没有多大问题,就是吃喝招待费偏高了一些。其中一个白条,是招待乡水利站工作人员的,喝的白酒和整件的啤酒不说,仅这五个人吃卤肉,就吃了四十二斤。一公布,全寨子炸了窝,纷纷要求退赔。纪检书记报请乡里主要领导们同意以后,高铲低平,让村组干部分别退还了一些不合理开支,平均每口人退了七块多钱,事态终于平息下来。
刘继先和刘继省们,当然对这个结果不满意,说这个结果根本反映不了干部吃喝多占的问题,简直是糊弄群众。然而大多数群众感到小气好生,都是乡里乡亲的,再闹下去不好意思,跟着跑的人立刻见少了。
又过了一段时日,寨子里眼看趋于平静。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刘继先和刘继省分别被一些不知什么人,痛打了一顿。刘继省被打得相对轻一些,刘继先则被打得浑身是血,爬到家里时,天已经大亮了。
刘臭蛋平时很不待见这个赌博鬼哥哥,这时候,到底是弟兄们“打折胳膊袖里接”,见他不成器的哥哥被人打成这样,既心疼,又愤恨。一边请医生为他哥治伤,一边到乡派出所报案。乡派出所来了两个干警,详细询问了笔录。问到刘继先时,刘继先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人打的,打他的人蒙着面,只是不停劲儿地猛揍,连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知道肯定是因为自己这次组织告状,才得到的报应。因为告的人太多,几乎得罪了所有的村组干部,究竟是谁指使人,办的这种缺德事儿,一时难以瞄准到哪个人头上。
问到刘继省时,这家伙哭得说不出话来。刘继县说他二哥简直是草包一个,一家伙就让人给打怕了。问了半天,刘继省说出的挨打情节,与刘继先没有什么区别,也是搞不清楚到底是哪些人下的毒手。派出所的干警说,按你们说的情节,这事儿不好办。
刘继县见难以给他哥刘继省出气,就到乡里打公共汽车,去另一个乡镇找在那里当派出所长的大哥刘继华。刘继华也被本乡的老百姓点干部的麦秸垛、毀干部家的青苗的案件频频发生,破不了案,急得焦头烂额。听了老三刘继县说自己大弟被打,心里如同明镜,脸色却很冷淡。他对二弟说:“打他不亏他,谁让他好惹事儿?我一想起咱爹的绰号叫‘狼’,就气不打一处来。到咱这一辈,这门风应当改一改了,你回去告诉你二哥,以后再也不要惹是生非了。”刘继县叫大哥给高楼乡派出所打个电话关照一下,刘继华说:“算了,不用打他们也知道你们是我的亲兄弟,自然会处理好的。”刘继县看大哥竟是这个态度,心里很凉,觉得无怪乎人们常说,谁变蝎子谁蜇人,看看大哥那个样儿,当上官就没有亲兄弟了。
高楼乡派出所的干警确实努力进行了侦破,搞了十多天也没有搞出个所以然来,乡里突发的治安案件日益增多,到处都像救火一样,就撤了回去,事情终于不了了之。
刘继省确实被吓怕了,不敢再出头露面告状。刘继先越想越生气,想来想去,最后把矛头对准了刘庆典。他一边养伤,一边搜集整理告刘庆典的材料,列出了刘庆典的十大罪状。待伤势好一点以后,就到县里告状去了。寨子里的群众一方面在暗地里很同情刘继先,另一方面,知道这是刘姓家里的窝里斗,没有人敢招惹他们。
这个年头,老百姓的肚子里也不知吃了啥药,会生出一种怨气。我们马寨的老少爷儿们,跟外村的乡亲们一样,不仅对我们那里的村组干部生气,也对上级领导有气。他们说中央的经是好经,硬是让下边的“歪嘴子和尚”念歪了。大家的气无处可撒,于是,想方设法给上级领导对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