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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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云前一阵在股票上赚了些钱,这一期股票又跌了下去。据专家分析是赚到底了,她想尽快挣出五百万来,就能完美彻底地实现她出人头地的梦想。她嫌自己的那点资金涨到五百万太慢了太久了,她的青春等不了。她想如果能贷到两百万,待指数翻一番,她五百万的目标就不难实现了。
这两百万钱上哪儿去借呢?这可不是个简单的问题。她在白雪公司呆了几个月,天天看着小赵做生意,也经常听小赵在电话里跟人谈贷款的事。小赵还曾领着白雪和墨云一起招待过银行信贷科的几个熟人,她对贷款也略知一二了。
墨云思来想去,要注册个公司才好,有了牌子就可以跟银行方面取得联系,可以贷款,有了钱就可以炒股票、炒地产、做生意……总而言之,要发财,想赚钱,有个公司便利多了。自己盯了小赵两三个月,也盯出了许多名堂,也学了点生意经,生意不都是这么谈出来的,我也雇两个业务员,白雪能行,我就不行?
执照齐备了,墨云像白雪一样在高级商厦里租了一间写字间,买了几张桌椅,请了一个小姐听电话,自己挂上了董事长总经理的名衔,坐在挂着五百万注册资金的执照下,像模像样地当起了老板。一挂上牌照便跟银行方面交接,希望能得到贷款,天天一日两餐在酒楼度过,不是谈生意就是谈贷款,再不就是谈股票、谈地产,那生意谈得真是上通天庭,下到海底,小到礼品,大到原油。
谈来谈去,生意没有谈成,资金也没有贷到,墨云却得到了一项巨大的收获——遇到了一位如意郎君。爱使墨云一下子坠到云雾里了。
这人是江西人,姓陈叫陈度,长得一表人才,一米八几的个儿,健壮的身骨;早年当过兵,后来复员到工厂,当了工人。他实在是生不逢时,在他以前当兵的人,回到地方,个个都以此为资本,晋级加官,他也是抱着这种野心去部队的,进了部队就被堵住了上升的道路。从他那一年开始,军官必须全部从军校毕业的,像他这样的初中生表现再好也没有用了,老老实实当了几年饲养员,吃足了城里小伙子吃不到的苦头,两手空空地回到了地方。他到了工厂正值改革开放,讲的是经济技术,文凭职称,他无一技之长,无一职称,只得到车间里埋头当了好几年的工人,一无出头之日。眼睁睁地见着别人做小生意赚钱,小家直奔小康,而他家还在贫困线上挣扎。正值他妻子单位效益不好,发生活费回家休息了,他妻子便到朋友的小店里打工当营业员。他妻子经受不住时装首饰钞票的诱惑,跟小老板交上了一腿。家庭战争便开始了。强烈的自卑感令他也退了职,借了亲戚朋友的钱做起小生意,他陈度不信不如人,没想到他就是财运不济,做什么赔什么,先跟人合伙做大生意,做钢材被人骗走了钱,连铁渣都没见到一两;做化肥买卖,大笔的钱换到一张借发贷单;走私烟草,被查没了。他想来想去大生意做不了了,自己什么都不懂,做小生意吧。做水果,收了橘子订不到车皮,全部烂在货场里了。他又想鲜货做不得,还是做饮食、餐厅,没想花了十来万装修了个馆子,一天没有几个客人进门,不到几个月就交不出房租了,拖了几个月只得把餐厅里的设备抵押给房东了。这么七颠八倒地搞了几年,老婆跟人跑了,儿子给了岳母,只剩下一批原来的亲朋好友,如今的债主成日盯着他,实在没法了,这才南下了。他来深海才一个多月,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跟着几个老乡乱窜寻找着自己的位置。他有过这样丰富的经历,虽然赔得不认得祖宗,倒着着实实地丰富了他的阅历,见惯市面,随机应变,投机取巧。生意场跟风月场是连着的,披着老板的外衣,谁知他有钱还是背债?如花似月的女孩往他怀里钻的有的是,也练就了他对付女人的手段,且又英雄壮年,风度翩翩,成熟练达,女人哪个不喜欢?
他是在一次餐桌上结识墨云的。那次,墨云正跟人谈着融资贷款的事,他接到墨云的名片一看这么年轻的女人是合资公司的董事长,心里便翻滚了,便打听墨云的来历,知道墨云当了几年香港大老板的情人,后开了这家公司,以为墨云确有实力。他像许多内地人一样,改革开放前,不相信国外有吃得饱饭的人,改革开放后,不相信国外有穷人。香港大老板的情妇能没钱么?
他便假借跟墨云谈业务,说是在内地跟朋友合伙开着个装修公司,看看能不能跟墨云做一些高档装潢材料的生意。
墨云久经情场的人,一眼便看出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很快这两个男女,一个久旷,一个久旱,不需要太多的铺垫,直奔主题,便做了性爱伙伴。墨云对他的印象随着性爱的欢悦而进展。她觉得他在内地也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也是老板,虽然不能跟周老板比,但比起其他一穷二白的打工仔要强多了,而且这么英俊,比周润发都帅几分,又见过市面,能说会道,自己跟他交流很投机;他会讨女人欢心,识得伺候女人,最要紧的是对自己一往情深,像是初恋一样迷恋着自己。更主要的是他没有成家(当然这都是陈度自我介绍的),自己跟他发展能够有结果。不说别的,光这一条在深海就最难得的了,自己年纪大了,已过了正常初婚年龄,找跟自己这么年龄、相貌、身材相配的男人也不怎么容易了!
“这种年龄的男人,不管他是穷是富在婚姻外的是不多的!”墨云十分明白这一条的重要性,便也不肯错过这个机会,有意识地想跟他发展下去。但在客观上她又有许多不平衡的,第一她有钱,而他却一无所有,他的将来要靠她,这一点是大多女人都不肯接受的。成熟的女人已都识货了,知道什么是好男人,都想嫁成功的男人,嫁一个一事无成的男人,她心里很不平衡。到东到西,陈度只能悄悄地跟在她身后,一点男子汉的派头都没有,像个跟班跑龙套的,猥猥琐琐的。第二陈度身上下等人的习气,让她无法接受。走在马路上,随地吐痰,乱扔垃圾,当着客人的面掏鼻孔剔牙齿,爱大惊小怪,像内地人一样,盯着别人一件衣服一条裤问个不休,要是价格稍微离谱些,他就会一惊一乍:“不得了呀,一双鞋子要两千元,肯定穿在脚上很舒服的!”非让人家脱给他穿穿试试的。墨云很是看不起他这些举止,真是没见过市面,太丢人了!所以她跟他交往也很彷徨,想再看看发展。
知道她拥有一个五百万注册资金的公司,在富凤阁有楼。又见到墨云喜欢他,便是一心在墨云身上用功夫,想把她弄到手。当然他的弄到手并不是一般男人把女人抱上床那么简单,他是想要跟她结婚,或者说想要“嫁”她,他只有跟她结了婚,他才可以依靠她得到成功。
陈度来到这里,住在一个朋友那里,很不方便,也想找个房子住出来,但一直未能把工作和前途确定下来,所以不好妄动。现在既然目标找到了,那么他便要朝着目标进取了。虽然他经常在墨云那儿过夜,可墨云不开口叫他搬过去,他总不得就此搬过去的,而且那样也太掉价了。他不能让墨云看不起,就找朋友借了些钱,在富凤阁租了个单位,跟墨云说是搞个办事处,老家那边的人来往,业务联系方便些。
墨云一看他真是做生意的,也高兴,心里又为他开脱,只要他有本事,现在穷一点要什么紧,做上几年,自己再帮他一把,他不就起来了!哪个人生来就娘胎里带着钱来的?
陈度租的单位在三楼,是个两居室的套房,陈度不是一个人住,他那一帮哥儿们也都在那儿落脚,大家分摊着费用。其实陈度在楼下的时间也是不多的,他常跟墨云在一起,吃住也都在墨云的二十三楼,只是到楼下拿些衣服用品什么的。墨云心里也平衡,怎么说还没有到她“养”他的地步,他有他的住处,他有他的生意,他是一个有能力的人,在女伴面前也开得出口,免得被人说墨云也到这地步,没男人要了,只得养姑爷仔!她先前一直这样说阿杏她们的,面子她是最要紧的。
墨云和蓝棠两个人有什么事一般不瞒的,包括某个男人的床上功夫,她们也会探讨得很深的。自从墨云开公司后,在外面应酬的时间多,在家闲居的时间少了,蓝棠也就少上她这儿来了。这天,墨云在家,蓝棠就上来看她。正好陈度也在。蓝棠还是第一次见陈度。墨云给她介绍,她望了他一眼,点了个头微笑了一下,算是过场,因为在墨云这里见的男人也不算少了,大不了是墨云众多情人之一。
墨云介绍完了,陈度却厚着脸皮说墨云“你怎么不告诉蓝小姐,我是你老公呢?”蓝棠不由得又多看了他一眼,才看出此人确实有几分英俊,不过脸皮也厚了些,竟敢自称是墨云老公,也不知是她百分之几的老公呢?望见墨云只是嬉笑着脸没有反驳他,也明白了他跟墨云已有性爱关系了。
小保姆端了几杯茶进来,自从墨云开了公司后,就雇了一个安徽小保姆在家打理家务。小保姆给蓝棠放下一杯,正要往墨云跟前送,陈度却走上来端了一杯,一直送到墨云的唇边,墨云仰过头让着,示意他把茶杯放下。陈度却不肯,反坐到墨云的沙发扶手上说:“你一定要喝一口的,我给你端的茶,你怎能不喝?”墨云只得尖着嘴喝了一口,茶水有点烫,墨云轻轻地皱了下眉,陈度忙就着杯喝了一口道:“啊呀有点烫,有没有烫着?给我看看。”说着就去扳墨云的嘴,墨云也跟他调笑着,张开嘴伸出舌头给他看。
蓝棠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墨云只顾跟陈度调情一点也不顾及自己,把自己当观众,当着自己的面来卖弄她的风流,她的魅力。再说像蓝棠也到了渴望男人的年龄了,又没有正常的婚姻和性爱,爱情这方面自然是苍凉的,心里难免泛起酸来,便用冷冷的眼光审视着他们默想,“唉,这种玩手段的男人没有什么好货的,看着吧,又是一个杨先生!墨云你别被甜言蜜语骗昏了头,当心点,陈度看上的不是你的人,是你的钱!这种男人没有一个好的!”
蓝棠正自想着,小保姆端了一盘西瓜上来。墨云招呼蓝棠吃,陈度忙用牙签挑了一块往墨云嘴里送。墨云张嘴咬,他却又往后一缩。墨云没有咬着,睨了他一眼。他把那块西瓜咬了一半在舌头上,凑着脸往墨云面前送。墨云见到蓝棠瞪直了眼看他们,心里也觉得有点过劲,便推开了他道:“过去点,靠在我身上累死我了,坐那边去,这么大的沙发不好坐,偏坐在扶手上,坐坏了你可赔我沙发,反正你们开装修公司的有的是钱!”
陈度咽下了那块西瓜,换了个位置,紧挤着墨云坐下了,对蓝棠笑了笑道:“吃呀,这西瓜挺甜的,这地方就是好,一年四季各样水果都有。”蓝棠脸皮松了松算是应酬,吃着西瓜,她心里又想:“他倒喧宾夺主了,他来让我?两个人才这么几天就到了这份上,这个男人手段不简单呢!墨云也算得是老手了,看来还得栽在他手里!”
吃完了西瓜,蓝棠便说要走了。墨云问:“景峰今天过来?”蓝棠说:“他出差了,明天回来。”墨云便道:“那你急着回去干什么?是不是又有新动向?”蓝棠讥讽道:“哼,我哪有你那本事,又没钱又没楼,谁看得上我这个穷打工妹?”墨云便有些讪讪的,说:“既没有老公等你,那就叫个人来,摸几副麻将吧。”蓝棠想来也没有什么事,便道:“也好,还要找个人呢,找谁呢?”墨云跟陈度说:“你楼下可有谁,小王在不在?小李呢?”
陈度立起一副笔直的好身板,去桌上拿了电话机跟下面挂,蓝棠便冷眼审视他。
墨云看着蓝棠的眼神,有几分得意又有几分伤神。墨云从背后看到陈度挺拔宽厚的背板,心里很满意,只是他那件西装太差了,是内地做的,屁股后面还开着叉,现在这边流行的西装早就不开叉了;西服也有点太小,他举着电话,后背那地方绷得紧紧的,他稍稍有点发福了,这衣服大概还是几年前买的了,料子也不好,背上起了一堆皱褶;裤子更是有点小了,臀围把两个屁股蛋勒得滚圆的,显得有几分幼稚和荒唐,样子也落伍了,现在流行的那种老板裤,松松宽宽的臀围,飘忽滑顺的料子,他这身型穿起来一定有型。蓝棠似乎有几分看不起他,那当然,陈度的风度是不能跟景峰比的,景峰那种成功男人的气质,脱俗的举止,深沉的谈吐,是男人中的极品,可有什么用呢?又不能跟她蓝棠结婚,怎么说也只能偷偷摸摸的,他能公开挽着蓝棠在大街上走一圈?要说长相陈度那就比景峰高出好几分了,只是没有经受过陶冶,我相信他只要跟着我,不出一年肯定比景峰还迷人。那时,蓝棠我看你的眼睛还翻不翻?
她这般想着,便盘算要去给陈度买西装,法国的英国的都很好,不过价格也是很高,起码在万元以上;香港的台湾的南韩的也可以,价格也低了许多,三五千就拿得下来了,只是识货人一眼就看出档次来了。像我——墨云这样身份的人,带着个打工仔盲流一样的男人在身边,出门怎么见得了客?台都塌光了。皮鞋也得给他去买一双,起码买意大利的两三千块的才说得过去。这么下来一万多就没有了;还有,买了西装还得添两件衬衫,领带他也没有好的,也要给他买两条,至少也得一万五千元!
想到一万五这个数字她心里不由得一蜇,一万五呀!如今这年头花钱容易挣钱难,自从周老板那儿断了路,谁给过我一分钱?倒要在他身上花一万五,不值得,算了,还没有到时候,看看发展再说吧,自己跟他的关系到底往什么方向发展还不知道……又仿佛看到自己挽着穿着重新包装过的风度翩翩的陈度站在众人面前……
墨云胡思乱想中,陈度打完了电话说:“小李上来。”小李很快就来了,放开麻将桌,四人入席了。
陈度一直都看着墨云的牌打,宁肯自己不和,也要给墨云点炮了。墨云打三万,他便点五万,墨云出五条,他便给六条,让墨云连和了好几把。气得蓝棠就卡着他不放,他要什么牌就抠住不给。蓝棠正好坐在他上首,闹得蓝棠和他都和不了牌,只是墨云和小李和个不停。
洗牌的时候,八只手在桌上乱抓,陈度总是要乘此抓一下墨云的手,墨云心里甜丝丝的。只是陈度的手硬了点,有点粗糙,他应该把手好好地洗一洗才行,要把他改造成贵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他最讨厌的事是出了门,一上路便要清嗓子,然后咳出一口痰,嘣的一声就吐了出去。也难怪人们看不起暴发户什么的,就是两个男人,钱啊势啊样啊,什么都一样,就是一个会随地吐痰,一个不吐,你一定会选那个不吐痰的……
墨云正这般想着,见到陈度将小拇指塞进鼻孔里,使劲地挖着,大概里面有块鼻屎很深,令他脸都皱了起来。挖完了,手指上的鼻屎想抛出去,看到脚下干干净净地板不好抛,只得用几个指头捻来捻去捻没了。正好要他出牌,又用两个指头把一张二条打了出来,蓝棠就碰二条,可他打出来的那张牌,蓝棠嫌脏不肯用手捡,只是用另一张牌把它拨了过来,并白了陈度一眼。
这一切无意中被墨云全看到了,当着一桌子的人,墨云也不便去说他,只得瞟了他一眼,陈度却一点也不识相,洗牌时又用那只手伸过来摸墨云那白面馍馍似的手。奇怪的是墨云倒不觉得怎么恶心了,只是看到他衬衫袖口发黄没洗干净,再看衣领也是黄褐褐的,心里痛惜道:“总是内地农民习气!”。又看到他腕上的那只电子表也太不像话了,既不好看也不贵重,男人嘛应该戴块名表。当然他不能跟周老板比,但买块几千块的不大贵重的薄型表,戴起来也好看些,像个男人样。下次让人从香港买块过来。他妈的,又是好几千块钱,给他值不值得?!
打了几圈,蓝棠伸脖子看了看钟不肯打了,说明天还要上班,她看着陈度那媚贱相,不舒服。她觉得:“女孩那样,倒是可爱的,男人那样就没有男子汉的气魄了,没有男子气的男人,哪个女人喜欢?再说他根本不应该当着外人这么媚,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在做戏。墨云还在那儿沾沾自喜呢,哭的日子在后面呢!我看这个比杨先生还利害着呢,墨云现在你色迷心窍,头脑又不清楚了,我在这里给你们助什么阵?你们爱,你们自己爱去,我不要看这些闹剧!”
接着她又想起这阵子景峰开发区里工作忙,再说也没了开头的那份激情,一星期才来一次,有时遇上出差什么的两星期也见不上一面,来了也没有先前那些兴致了,总是见他累得不行,有时跟他说着话,一句话听不到他答应,就听见打起呼来,唉……她边想着心事,边收了身边抽屉里的钱,细数道:“我今天又输了三百,都是墨云赢了,真是的,哪有情场赌场都得意的?没道理,我下去了,不早了。”说着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了。
墨云送走了蓝棠和小李,放下怀里的狗儿,皱着脸对陈度说:“啊唷,今天没打几副牌,这肩怎么这么酸。”说着便抬起手来去捶,陈度连忙把她按倒沙发上道:“我帮你按摩按摩,哪儿酸?这儿?这儿?”边说边在墨云肩上捏开了,边捏边又问在厨房里忙的小艳,道:“小艳,记住鸡蛋羹不要蒸得太老了啊。”自从小保姆来了,墨云便想着调理保养,每天睡觉前要吃一个西洋参蒸鸡蛋羹,小艳答应着,过了一刻便端了出来,放在茶几上。陈度看了看又说:“麻油怎么没有放的?”
小艳一声不吭地拿了麻油瓶出来加了几滴麻油,陈度便道:“真是不知你心在哪里,跟你说了好几次了你就是没有记性,也只有小姐脾气好,才容得下你,要是别的人家,早就撵你走了!”小艳低着头,拿着麻油瓶往厨房里钻,墨云又叫住她:“快点把麻将桌收了,你也早点洗了睡吧!”
陈度用手忖了忖碗,说:“不烫了你吃吧。”墨云翻过身子斜仰在沙发上,陈度便用一把花纹精细的不锈钢匙,一匙一匙地喂她,每喂一口都自己先用舌尖点一点冷热,知道墨云不爱吃葱花,把葱花都挑出自己吃了。
墨云舒展着身子躺在沙发上,心里很是满足,两只眼珠子一转也不转地盯着他,他也盯着她。一碗鸡蛋羹吃完的时候,两双眼都盯出火来了,陈度把最后一口蛋含在嘴里伏下身子就抱住她哺,两个边咽边亲嘴。墨云推开他道:“我们早点洗了睡吧。哦对了,你看看你的指甲这么脏,干什么不剪了,去把修指甲工具拿来。还有,不许你当着人挖鼻子,洗脸时候把它洗干净就是了,坐在桌子上挖得那么起劲,不知道别人看了恶心,还把鼻屎都捻在手上,害得蓝棠都不敢拿你摸过的牌。”
陈度拿了修指甲工具过来道:“啊呀,没有什么大不了,男人最脏的东西,她才最喜欢呢。”
墨云挥手拍他一个巴掌,骂道:“讨厌,快点扶我起来,早点洗了睡了。”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却说陈度与墨云相交日子已不浅了,两个人还是在摸索和向往之中。墨云总也下不了就此嫁他的决心,可又离不开他,高兴起来便买这买那,不高兴便拿他出气。陈度虽说还在三楼有个窝,其实已是虚名,实则天天在楼上起居,与墨云同进同出,同做同体,衣服用品墨云已几乎都给他重新买过。他自己也竭尽所能添换了些零碎,楼下只遗些旧衣破鞋。楼下几个老乡都是些潦倒男人,打工又不肯,生意又做不成的,成日在屋子里喝酒打牌,时常还有些老家过来的人借宿,屋子里乌烟瘴气。陈度如今气宇已非以前,所以更是不愿进到那屋里去,时常只是打个电话下去问个信,有时墨云有应酬不在家,他便约了这几个患难兄弟儿外出聚个餐或是叫个人上楼来顶个牌缺,不过房租他倒还是一直出着一份。一来因墨云始终没有开口叫他正式搬上来,二来楼下的兄弟都比他艰难,他也就没什么好说的。
这日陈度陪墨云吃了饭,抱着狗儿下楼散步。
两个人逛海关边的天桥下。天桥脚下成排的小发廊,门口坐满了眉毛眼圈涂得乌青,超短裙子只到腿根的女人,见着单身男人从门口过,就上前生拖活拽,没有点个性的男人定是被她们拖了进去,就是那些意志比较坚强的也是逃过了头家,逃不过二家,就是能出二家的手,三家也必定把你弄进门里去,纠缠人,十分讨厌。许多行人只得都上天桥越过了。
陈度拉着墨云也上了天桥,可天桥上也不太平,不见得比桥底下清静多少。百十米长的天桥上,铺了十几个叫花子摊,有几个月大的残废儿童,精赤赤地躺在地上;有缺臂少腿的残疾人,将不堪入目的残肢示向行人;还有几个拖儿带女的,胸前铺着大张告示的,诉说灾难。再有一些卖瓜果的小贩在天桥上削皮切瓜,招揽行人,瓜皮果壳加之污水淌了一地。几个不僧不尼的人大热天捂着又臭又脏的灰袍拉着行人行善积德,还有一些说不上来有职业特征的人,猛可撞到你跟前:“港币吧,港币!要不要换港币”。陈度一路像个保镖似的前后左右为墨云挡架,可墨云仍保不住受骚扰。晚上没了警察,天气又好,又有很多晚归要过关回家的香港人,因此天桥上被这些谋生的人作贱得一片狼藉。
墨云不胜烦恼,说:“这条街简直越来越不像话了,简直没法走了,还是回去吧;这个城里也是没法呆了,连透口气都不让你安静,所以我说还是出去的好。哎,你联系的那家信用社到底有没有说法,能不能贷款给我们?”陈度道:“说是可以,昨天我又跟李副行长通了个电话,问我们公司情况怎么样。”墨云道:“狗屁,吃了这么几顿饭,还不知道我们公司情况?他到底真的假的?他们社里有没有钱?”陈度道:“有,他们前几天还给牛总公司贷了三百万呢,他不放心我们公司没有什么固定资产……”
墨云打断他的话道:“放屁,这里的公司多少有固定资产的?他是不是想怎么样,有什么想法尽管跟你说嘛。你们是老乡,我这里又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他干什么吞吞吐吐的?”陈度说:“他说了,他倒不要紧,只怕行长那里过不了关,他说如果有物业作抵押贷款,就方便得多……”墨云道:“他方便,我不方便了,我有什么物业押给他?都在股票上,你又不是不知道的……”陈度道:“股票不能抵押。”墨云说:“就是能也不能押给他,我借他钱就是炒股票的,反倒把股票押给他?”陈度道:“房子可以押的。”
墨云听了一顿,她也明白房子可以押,但她那套房子的产权还存在着很大的问题。房子是买在周老板名下的,后来说改,她也不敢认真逼,周老板也没有上劲办。后她又要去香港,这更改产权的事,也就不再提了。她想着去香港再敲周老板一套房子。没想到周老板就这么倒下了,香港没去成,这套房子也没有过户,只要老不死的一断气,墨云再在这屋子里住就有问题了,周老板的继承人绝不能把这房子白白送给墨云。一想到这事墨云心里就七上八下的,墨云当然不能把这中间的细节告诉任何人的,要是叫人知道大好青春一身雪花似的香肉送给六七十岁的老狗日的糟蹋了几年,到如今人老珠黄连套房子都没有弄到手,可不是丢人的?所以连蓝棠都不知道这中间的过节,陈度偏今日又触着这个霉头。
只听得墨云牙缝里挤出声来骂道:“没本事,别拿空心话来唬我,谁不知道房子能抵押,就那套房子能押出多少钱来,押十万八万就是给我能抵个什么用?光会吃!成日见你跟这个行长喝茶,跟那个行长喝酒,一开口就是什么狗日的哥儿们。有事了,孙子都不是了,借着个贷款,尽跟一帮狗日的把我的钱当什么来作贱。这么长时间也没见你贷出一毫钱来!告诉你,从此后再也不许你以贷款为名请一帮子狗日的吃饭了!你有钱自己去请,别在我这儿报账!”陈度被骂得垂了头,只得把她怀里的小狗抱过来抚弄,那狗眼珠儿可是看人低的,见着墨云骂他,便也冲着他吠。
正好又一叫花子撞上来,被墨云一把推开了,继续骂道:“没一桩事能做得好的,你看看,吃了饭看看电视不好,非把我拖下楼,把我这双法国鞋也糟蹋了,我知道你坐在家里嫌憋气,要出来逛逛,看看天桥底下的那些亲妹妹……”说着两个人已经走到了楼门口,墨云见前后都是些楼里的熟面孔,这才停了口。
陈度一直把她送上二十三楼,开了门把狗放下了,把冷气开足了,这才说:“我下去一趟。”墨云问:“你去哪里?”陈度道:“楼下吕长根在等我。”见墨云转过眼皮不再出声,他才开了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