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粟花--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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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天,荀常的本金也赔得差不多了,这时他慌了,六神无主。按公司规定,霜儿的职责应该给他强行平仓了,可这个时候的霜儿也不比他清醒多少了,知道他们什么都没有了,以后也许会有风餐露宿的日子,房子离他们越来越遥远了,也许多少年都不会有了。望着绝望了的荀常,只怕再连他也失去了。这个时候经常传来股市破产者自杀的事情,耸人听闻。荀常是她最后的……她已经没有了妈妈,没有了家,没有了一切,她不能再没有荀常,腹中的孩子不能没有爹。她深情地望着他……
他却一头跪了下去,抱着她的大腿哭了:“霜儿,我完了,你知道吗,我完了,这本钱是我父亲从厂里集资集来的,还是高利息……我只有死路一条了!”霜儿一听此话,三魂六魄全出了窍,没想到如今还背了五十万的巨债,立时就倒在荀常身上了。荀常抱着她呼天抢地地嘶叫着。她哇地一声哭开了:“荀常哪,怎么办呀,这五十万我们什么时候能还得清呀?以后我们怎么办哪?”两个人哭哭叫叫,又亲亲抱抱,最后荀常发狠道:“霜儿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你给我按住不能报,不能斩,让我再搏一次,这一次……就这一次,我不成功就成仁!”
霜儿尖叫起来:“不行,荀常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撇下我呀……”两个人又闹了一阵,还是荀常说:“反正还有几万元本,我就再搏一搏吧,欠四十万也是债,五十万也是债,你一定再帮我一次!”霜儿已经不知身在何方了,只得听他的,也总是对股市还抱着最后的一丝幻觉。
霜儿在荀常步入绝境后,不得不挺起了胸膛,越加对他情深意切,想让他感受到她对他的爱对他的情,想挽留住他。与从前完全是倒了个儿,每天给他买早点、当天的报纸,以便让他一早就能看到最新的消息;中午给对着盘发痴的他打饭倒水;下晚引着对帐单发呆的荀常回家,做饭哄着骗着他吃,甚至是求着他吃。荀常望着柔情似水的霜儿,更是肝肠寸断,滴水难咽;常常在霜儿面前流露出轻生的念头,把霜儿吓得提心吊胆,寸步不离地看着他,守着他,晚上要亲眼看着他服了安眠药,看着他睡了,自己才敢睡。本来霜儿就有着孕,又体弱多愁,在这不长的时间里,她一下子就瘦了许多,眼睛大得像一对望远镜,眼眶宽得藏不住半滴泪,动不动就要掉下来;但她却又不敢让荀常看到,常背着他偷偷地流泪;时常头晕目眩,一阵发起来,天花板转得如飞碟;心绞痛也是经常发作,一绞起来,胸腔里就像有千百只猫爪儿在撕抓,活生生地要撕碎她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腿软得常常打摆,好像是行走在云雾里似的,飘飘然、昏沉沉。但一看到荀常那张又青又暗的小脸儿,她又不得不撑着桌子对自己说:“挺住啊,挺住!你不能再没了荀常,一定要帮他熬过这关呀!”
终于有一天,取消透支的期限到了。荀常完全失望了,他无法面对巨额的债务,而更无颜面对温柔多情的霜儿,他决定永远结束这失败的命运。
霜儿也知道他要走这条路了,一直看守着他,劝他:“想开些,你别这样吓我,我怕的,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了,你不能再不要我呀,你答应过我的,也答应过应南的,你要好好保护我。五十万不算什么的,你赚到五百万的时候都有的,只要我们留得人在,以后有的是机会。我们会东山再起的,我们还年轻,真的,你的眼睛看着我,不要看别处,我怕呀!你看着我,我在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你答应我呀,你看着我……嗯,嗯……”霜儿对着没有任何表情的荀常哭了起来。
这个时候的荀常再也不会怜香惜玉了,神情木然,目光不知要投向何方,好像是在寻找他要去的那个世界。
直等到霜儿哭够了,他才伸出无力的手,去抚摩伏在他膝上的霜儿,平静地说:“霜儿,我对不起你,没有能兑现自己的诺言,我对不起你。我离开你,你会活得更好,这五十万不是五千元,我没有理由要你和我一起承担。我走了。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你对我的情此生已不能报答了,我不知道有没有来生,我只有说对不起了。你不要再缠我了,我就是放不下你,或者你起来,我现在送你去车站,你去找应南,他能够保护你。我是一个失败者,我不能算男人;你起来吧,不要再这样缠着我,我的意志不够坚强,这个你知道的,让我痛痛快快地去吧!”
霜儿就是不肯起来,说:“你如果真的要死,不如我去买药回来,我们两个一起吃了算了,你知道的,我也是早就活够了,想起来活着的滋味真不是好受的。”荀常听她这么说,忙摇手说:“不行,不行!你这么年轻美貌的生命,怎么可以和我一样呢,你肚子里还有一个生命,你还可以去找楚相,你怀的是他的孩子,你不能这样的。”
霜儿哼了一声:“楚相?楚相他要我,早就找回来了,这么久也没见他有一个问信的,他生活在鲜花丛中,我这么一个给他玩够了的残花败柳,他还会愿意多看一眼?那肚子里的东西更是多余的,没有人想要他,楚相不要他,你也不要他,我更不想要他,只不过是被迫接受了他。你也不要顾虑了,我们今天就一起去吧,那样更痛快!”荀常不得不站起身来扶她起来,反劝她说:“你跟我不同的,我不死这债不能了,我父亲搞的集资马上就要到期了,我这是没有生路了。你不同,你有应南爱你,楚相也许还在等你,而且……而且你这等天姿国色,怎么可能陪我做殉葬品呢?”
霜儿说:“自古红颜多薄命,这是逃不脱的劫数,就是今天不死,也许明天还是要去的。再没几个月就要生产了,到时没了你,我一个人怎么能把他生下来?与其那样痛苦而又孤独地去,还不如我们今天结伴去了的好,黄泉路上也有个伴;不定到了那个世界我们还能做夫妻,死得也不算冤枉。”被她这么说来说去,荀常只得把自己的念头先收了起来,反来劝她。
最后霜儿说;“你也不要劝我,你不死,我也不死;你先劝你自己,你答应我不死,我一定不死;你若要死,我一定跟你同去。如果你背着我偷偷地死了,我后脚就跟了你来!我跟你做夫妻是做定了,不会让你再甩了我的!”荀常被她搅得肝肠寸断,捧着她哭脏了的脸,仔仔细细地擦了起来,点着头说:“我答应你。”叹了口气,想起了什么,又无力地说:“我们这么闹了一个晚上,你也跟着我不吃饭,你肚子里有孩子的呀,起来吧,我对不起你,反而拖累了你。你饿了吧,我们去找一家好馆子,好好地吃一顿怎么样?”霜儿见他回心了,自然高兴,忙点头答应。
两个人除了死就想起债务,双方都不想活,都不珍视自己的生命,却又珍惜对方的生命,这真是人生永远解不开的结。两个人就这样你守着我,我守着你,你舍不得我,我舍不得你。一双断肠人,愁肠百结心绪难开。
不管怎么说生命是宝贵的,活着是美好的,他们都知道。但想到生就想起债务,这五十万的债怎么还?马上就要面对的。两个人想了很多对策,躲起来?不行,他们躲起来,荀父怎么办?去抢劫?抢银行?都不成,两个人加起来还不足一百公斤,两个人敌不过人家半条汉子。去偷?从来没有干过,一点技巧也没有,急了连自己钱包里的钱都“掏”不出来。哪还有什么办法?借?更不行,如今已欠下如此巨债,谁还肯再借你一分钱?
难道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这一对患难情侣躺在床上,说一会儿,哭一会儿,想想办法,又编一会儿故事,编得有趣还笑两声。直到精疲力尽才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由于这段日子霜儿一直不敢睡实,睡下去总是恍恍惚惚的,恶梦翩翩。这一合眼,便又做起梦来,梦见楚相开了车来接她,她不肯跟他走,说:“我跟你去了,荀常怎么办?”楚相说:“荀常死了。”霜儿大惊,叫道:“荀常死了?你胡说,刚才还睡在我身边的,你怎么说他死了?”忙转身找荀常,真的不见了,吓得她大叫:“荀常!荀常!荀常你等等我,我这就来!”一头就往楚相的车头上撞去,把自己给撞醒了,也把荀常叫醒了。
荀常抱着浑身发着虚汗的霜儿,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有泪滴落在她的脸上,他知道:霜儿是铁了心要跟住他了,自己怎么能脱得了身?自己不死这债务怎么办?但自己死霜儿也必死无疑。天啊!我究竟该怎么办?!
霜儿噙着泪说:“你可知道不要再吓我了,再这样下去,我不死也得进疯人院了,刚一睡下去就梦见楚相来跟我说你死了。吓得我一头撞在他的车上……”
荀常抱着霜儿全身抖得如筛糠似的,说:“霜儿,我真的对不住你,让你吃这么大的惊吓。其实我不值得你爱的,不值得你这样生死相随的。有你这样的红粉知己,我何尝不想好好地活下去呀,但你也明白,这债务不让我有生路呀……”霜儿却从梦中得到了灵感,说:“我有办法了,你别急,我去找楚相借。”荀常马上反对,说:“你恨他恨得那样,怀了他的孩子都不肯告诉他,现在为我却要去求他?不行,我情愿死,我不同意!”
霜儿平静了,说:“你又讲死了,刚才你还不是要我们放弃死的?反正只有这条路了,我想他会借给我的,他总不至于绝情到看着我们两个手拉着手跳楼吧!”荀常听来这完全不像霜儿的话,口气是那么的硬那么的冷静,自己也只得平静下来,说:“我还是不想你去借他的钱,因为你现在是我的太太,要太太去跟从前的情人借钱来救自己,你说这……就是活成了,又有什么意思?哪有脸面见人?不行,真的不行!”
霜儿说:“先生,现在我不是在救你,我是在自救,救下来的不是你一个,是我,还有肚子里的那个!……你如果还有更好的办法我听你的,但……你说怎么样才好?”荀常被她驳得无话可说,僵了好一阵才说:“那以后怎么还?”霜儿说:“你帮帮忙好不好,现在还没有借,你就怕还。那你当初让你父亲集资怎么敢的?那时有没有想过要还的?再说股市也不可能跌千年万年吧,我们这么年轻难道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荀常这下全哑了,实其他心里还有着另一层私心,只是他不能说出来,就是他怕霜儿去找楚相勾起旧情,若是自己以后一时还不了这钱,霜儿就一定会受制于楚相;虽然霜儿不是那种轻浮的女子,但她的心太善良了,只怕她为了自己,迫不得已就范于楚相。楚相这种花花公子,什么事做不出来?让霜儿在这样的屈辱中活着,自己还当着龟公;这种日子有什么活头!不行,不行,就是不行!我绝不能让霜儿去借楚相的钱。想到这里,他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不行!不行!我不许你去借他的钱,他的钱你拿来我也不要!”
霜儿见他又糊涂起来,就不想再跟他纠缠下去,便哄他说:“那好,我不去,我们先睡觉吧,你看看什么时候了,什么事睡醒了再说,天都快亮了。你给我吃两颗安眠药吧。”荀常见她答应他了,便接过霜儿手里的药,一口吞了下去。
霜儿闭了灯,看着荀常睡着了,便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把电话抱到隔壁房里去了。拨通了电话响了有十几分钟,楚相才大着舌头问是谁。霜儿也顾不上答应,只说:“过半个小时,你下楼给我开门,我有急事要找你。”楚相听出是霜儿,激动得肝呀肉呀的乱叫,霜儿没工夫跟他调情,说了句:“你给我开门,我就来。”就放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