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金钱世界

缅甸国仰光市郊,一栋白色别墅前,停满了大小车辆。一场婚礼正在别墅里举行。

新郎穿一身白色缅式长袍,腰带上别着一把带鞘的缅刀,右边的新娘则着彩色的筒裙,他们都赤着脚,在红色的地毯上缓缓前行。前方的高台上也铺着红地毯,一群老者席地而坐,这些老者都是新郎家族的长辈。新郎的父亲——莫戌腊市原市长差瓦·新也只能坐在一旁陪着丹阳,仿佛局外人欣赏着一场民俗表演。

新郎新娘走到老者的面前,跪下,向前匍匐着手心向上着地,然后将头埋在手中。居中的一位老者手中拿着一个本子,长篇累牍地念着一些祷词,让人感觉到时间的漫长。最后,老者从身边注满清水的净瓶中拿起插在里面的绿树枝,将清水洒向新郎新娘,至此,冗长的仪式才算告一段落。

当此间隙,丹阳约差瓦·新前去庭间散步。

占地一千平方米的庭院里,左边建有一个游泳池,居中的三层主体小楼属一座欧式洋房,通体白色,掩映在精心培栽的奇花异木中。这个花园连同房间里配置的红木家具和一应俱全的日本电器,以及大厅里那架世界名牌钢琴,都是丹阳送给新郎的结婚礼物。当然,丹阳的礼物完全冲着差瓦·新的面子。

差瓦·新所在的莫戌腊市是缅甸北部大省——泰克略省的首府,这里崇山峻岭,林木茂盛,是缅甸的贵重原木和宝石的主要产地。分别和中国云南省及印度国交界,边界上屯有重兵。

那是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丹阳所在的瑞丰公司从武汉迁到珠海,为了开辟边境贸易的路子,丹阳说服老板李万顺,并亲自到云南瑞丽找寻机会。很快,丹阳以他的果断爽快和资金雄厚闻名于当地的木材、宝石经营者的圈子里。一段时间里,缅甸隆立公司成为丹阳稳定的合作伙伴。在对方闪烁其词中,丹阳明白这个公司是很有背景的。一天,缅甸隆立公司的负责人神秘地告诉丹阳,他的老板想见一见丹阳。

丹阳依约相随踏入缅甸的国土,在一个戒备森严的大院里,缅甸隆立公司的负责人向前来迎候的人介绍了丹阳之后,就被挡在大厅里,只许丹阳一人到二楼的会客室里。

大腹便便的差瓦·新一身便装,身旁带着一个翻译。粗知缅语的丹阳和他寒暄后,谈到一些深层次的问题,不得不借翻译来完成谈话。

差瓦·新并未表露他的身份,但如此阵势丹阳就知道他的来头不小。这次会谈中,差瓦·新说,经多次考察瑞丰公司的资质,觉得还有更深层次合作的可能。目前边境贸易的限制加上陆路运输的艰辛,业务上只能是小打小闹。因此他建议丹阳到仰光设立一个办事处,搞正规的进出口贸易。他承诺,将来业务开展时货物价格保证很便宜,且负责帮助办理在缅的一应手续和打通有关关节。

丹阳敏感地觉得这是一次巨大的商机,当场答应下来。以后发生的事就顺理成章了:丹阳说服李万顺前往仰光设立了办事处,理顺了货物出口渠道。每月,丹阳把所需的楠木、红木等木材清单交给差瓦·新后,就在仰光办好出口手续在港口接货上船。价钱完全由差瓦·新和丹阳两人商定,运回国内后销给广东、浙江等省的家具厂,价钱已是到岸价的数倍了。宝石也是按堆算价钱,一次,丹阳出价三千美元购买一方石料,回国后剖开,即是价值十余万美元的翡翠玉石。短短三年间,珠海瑞丰公司几乎垄断了从缅甸进口贵重木材和宝石的业务,利润巨幅增长。这次丹阳筹划送给差瓦·新在仰光大学供职的儿子一座洋房,也算是一次小小的回报。

丹阳笑问差瓦·新:“老瓦,你娶媳妇好像局外人似的,和我们中国大不一样。在我们那里,拜父母是一个很重要的礼仪,你从哪儿弄来这么多老头子喧宾夺主?”这些年,丹阳操持缅语也很熟练,无需翻译。

差瓦·新道:“这是我们的传统,为了这个婚礼。我用十余辆大巴车将族人拉来。你知道,我的亲家是谁,他们坚持要在仰光办婚礼,多谢你给我提供了一个场地。”

差瓦·新的亲家是军界一位炙手可热的高级幕僚,这个婚姻的本身也是一种政治上的联姻。

他们两个在庭院里闲谈半天,直到赴宴的大队人马鱼贯而出。他们坐入那辆锃亮的林肯大轿车,这辆车以丹阳办事处的名义注册,但一直归差瓦·新使用。

丹阳问:“老瓦,晚上你有什么应酬吗?”

“没有,儿子、媳妇很新潮,晚上他们要在酒店里开一个舞会,我就被排除在外了。这几天比较累,早点休息吧。当然,你有什么事尽管说。”差瓦·新拍了一下丹阳的肩膀。他们约定,晚八时在差瓦·新的寓所里相见。

丹阳送的洋房显然赢得了新娘的欢心,宴席上,新娘笑容满面地拉着新郎,执意要敬丹阳七杯酒,这是当地风俗的最高礼仪。新娘手端盛满琥珀色葡萄酒的酒杯,一边卖弄她的音乐学问称赞丹阳:如果摆在客厅里的钢琴是一首歌,那么错落有致的庭院则是一篇流动的诗,因为丹阳拥有诗人般的眼界。

七大杯葡萄酒灌入肚中,丹阳的脑袋不禁轻飘飘起来,他也不禁汗颜:想不到在缅甸能变成诗人,按此逻辑,那么银行家都应该成为诗人,因为银行家的钱可以造更多更好的洋房,买更考究更名贵的钢琴。

丹阳生就一张国字脸,剑眉下一双不算太大的眼睛炯然有神,配上一米八五的身材,显得威武有力。日常中的他,话语不多,面孔严峻。当他面对泰暖·素美时,她那娇小的身材和微黑俏丽的面孔显得更加柔弱。差瓦·新对丹阳说:“她是我的养女泰暖·素美,今年二十岁,马上要从仰光大学毕业,计划到北京留学。今后就请你多关照了。”

泰暖·素美微笑着向丹阳行了一个礼,双手合十低头鞠了一个躬。然后,差瓦·新吩咐她捧出了一份礼物。

事情的起因还是那天婚礼的晚上,丹阳依约前去差瓦·新的寓所。

丹阳拿出一个折子交给差瓦·新:“老瓦,有件事我一直没对你说:每次交易我都按货款的百分之五在香港汇丰银行给你存了一笔款子。”实际上,丹阳向老板李万顺说,每次返款百分之二十是差瓦·新的一个附加条件。除去交给差瓦·新的之外,丹阳把剩余的钱全部以自己的名字存在香港中国银行内,数年下来,也是一笔很可观的款子了。

差瓦·新很激动,他摘下金丝边眼镜,连连摇手:“不,不,这些你拿着自己用吧。这些年你给我的太多了。”

丹阳硬把折子塞到差瓦·新的手中,并交代说:“你要保管好,任何人拿着这个单子,都可以去取钱。”

差瓦·新戴上眼镜,端详着这个单子,轻轻点头说:“丹阳,我们两个交往这么多年,你也应该了解我。你们中国有句话叫做讲义气,我其实也是个讲义气的人。做买卖关键要看合作伙伴,做朋友关键要看是否讲义气。这个项目你们国内不少人找过我要合作,前些天珠海银发公司一个姓刘的经理还找我,出的价比你高得多,但我拒绝了他。为什么呢?就是因为我交了你这个朋友。这个单子你还是自己拿着用吧。钱,我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他又把单子塞给了丹阳。

丹阳把单子放在茶几上,说:“老瓦,这笔钱你一定要拿着。今天婚礼上我向你介绍的那个叫子明的人就是来接替我的。我这次回国后,就要脱离公司自我发展。因此,这笔钱也算是我感谢你多年的支持,今后这里的事我就不管了。”

差瓦·新很惊奇,他大惑不解:“你现在好好的,干吗要走?”

丹阳说:“我自己想当老板,比较起来,国内的机会要比这里多一些。”

差瓦·新沉思良久,伸手把折子放在皮夹中,点头道:“既然这样,我也不勉强你了。这些年你给予我这么多,很久以来我就琢磨送你一件礼物,现在虽然仓促一些,还是送给你吧。”

这是一个约半尺见方的盒子,用缅甸最名贵的蜡染织丝布作为封面。娇小的泰暖·素美用纤细的手臂托过来,她把盒子放在桌子上。

差瓦·新示意丹阳亲手打开盒子。

丹阳用手打开盒子上的绳扣,翻开盒盖,就见一层温润的光晕笼罩在上面。这是一套精美绝伦的翡翠饰品,主体是一座观世音菩萨雕像,通体碧绿。熟谙宝石品级的丹阳知道,这是一块罕见的美玉。只见翠绿剔透的底色上,非常均匀地布满了一层其淡若云、其浓若脂的黄色翡,高手匠人用这块天造之材使观世音菩萨显得更加大慈大悲。莲花台用两串白色翡翠玉和红宝石镶嵌而成,形成了白色的莲座和红色的莲花;观世音身旁的净瓶选用黄色的翡翠玉做成,那枝垂杨柳选用苍翠欲滴的翠玉。

差瓦·新很得意:“怎么样?丹阳,这是我挑选国内最著名的工匠和耗费我库存已久的石料精制而成的。你能看出还有什么缺点吗?”

丹阳说:“这是迄今为止我所看到的从质地到工艺俱佳的艺术品!价值简直没法估量!”

差瓦·新道:“你的眼光不行,难道你没有注意那只净瓶?这是我的一点缺憾,这块石料不是最好的。你这次要不是突然回国,我可能会从容一些找到更好的石料。”

丹阳连忙摇手:“老瓦,我承受不起这么贵重的礼物。”

差瓦·新道:“这些东西在别人看来很贵重,但在我看来,不过是一个小玩意儿,你别推辞了。哎,阿美,你穿戴起来让丹阳看一看。”

一直悄立一旁的泰暖·素美听言后,捧起盒子到了隔壁的房间。

他们都注视着她的背影,差瓦·新说:“阿美是个孤女,从小我派人把她抚养大,我又挑最好的老师最好的学校让她读书。这次她到中国留学,我就把她托付给你照顾了。”丹阳点点头:“老瓦,这一点请你放心。”

片刻,泰暖·素美穿戴整齐走过来。

只见她身着一袭白色筒裙,净瓶变成她的项链,杨柳枝变成她的手链,莲座则变成了红白相间的足链。她一只手则抚在胸前,托住那尊珍贵无比的观世音雕像。她安然的脸庞浅浅地露出笑容,丹阳仿佛在欣赏一尊艺术品。

丹阳感叹地说:“老瓦,你算上匠心独运了。”

差瓦·新哈哈大笑:“将来你结婚时,你把这件礼物送给夫人,没准她也要感谢我老瓦一片心意呢。”

丹阳道:“那当然,我现在先替她感谢你了。阿美小姐,也感谢你今天让我欣赏这件精品。”

泰暖·素美轻声细语:“没什么,将来到中国时,麻烦你的地方多着呢。到时候你可别不理我。”这是她今晚说的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