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皇甫二刺史第二日离开州衙,分头到邓州所辖县境内走动。
就见沿途青山绿水之间,到处都立有水车,百姓们轮班立于其上踏动,口里吆喝着宛中小调,细辨其音曰:脚踏风轮转吆,嗨嗨风拂田埂香嗨,吆吆水来,水来,嗨嗨水就来了吆……邓州隶于山南道,气候山川既有北方的粗犷雄浑之意,兼有南方的秀美婉约。
这里的人说话或者唱起小调,结尾处往往打上一个洄儿,既耐人寻味又透出特别。
二位刺史观察沿途,有一个共同的感觉,就是这里的人精神面貌很好。
他们不禁感叹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粮壮人胆啊。
待他们见到各自的子民,则别有一番滋味。
灾民在异地见到自己的官府老爷,皆嚅嚅嗫嗫不敢吭声,让二位刺史最脸红的是,其中一些人竟然表示要定居在邓州。
二位刺史听了这样的话,心里不免有气。
然细想想,若让他们返归乡里,那里无食无火,与这里实有天渊之别,他们也不好意思出声斥责。
三日后,二位刺史返回邓州府衙。
陈君宾这次身着官服在堂上接待他们,笑问道:“二位大人几日来定是劳乏得很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兴趣听听我的想法?”
二人这些日子一直在想陈君宾的答案,早已经迫不及待,他们连声道:“愿闻其详!愿闻其详!”陈君宾示意陈别驾说话。
陈别驾道:“陈大人这些日子日日对我们下属说,蒲、虞二州遭灾,灾民流失到邓州,则邓州有着义不容辞的责任。
换句话说,眼看着灾民忍饥挨饿,我们不能坐视不管。
所以灾民到来后,本州先给他们腾出住所,再给以吃食,此为本州赈灾的第一步。”
张、皇甫二人拱手向陈君宾致谢道:“陈大人仁义为怀,我们代灾民感谢邓州的大恩大德。”
陈君宾挥挥手,示意陈别驾接着说。
“至于第二步,即是专为蒲、虞二州设计的。
陈大人的意思,是想让二州的灾民近日各自返回家园。
二位大人到下面巡查的日子里,本州各县已经报来灾民的数字,并造有名册。
计有蒲州人口六千七百八十一名,虞州五千三百六十名。
另听说邓州周围州县里,也散落有二州人口,就请二位大人详查了。
“这些灾民返乡,必然面临无口粮及种子之虞。
陈大人已经想好了,这些口粮及种子由本州提供,可按每州一万人口计算供给。
另为解眼前燃眉之急,本州分别赠送给你们二州五千石粮食,克日即可解送至境。
至于如何战胜天旱,如何使本州官民行兴农大事,二位大人胸怀韬略,其实不用下官多说。
“最后一步,若贵州秋后果然大熟,请逐年将本州所供之粮返回,此次赠送之粮食不在此列。
陈大人说了,若秋后天不与便,收成不好,这些粮食就统统不用还了。”
二位刺史张大着嘴巴,觉得就像是凭空里掉下一张大馅饼来,不禁喜极而狂。
他们连声说:“要还,要还。
只要渡过了眼前的难关,秋后定加倍偿还。”
陈君宾拱手道:“二位大人,本州所输入粮食,只能解眼前之困。
如何振兴本州农桑之事,皆赖二位大人之力,君宾在这里心有余而力不足。
惟祈祷贵州群策群力,加上老天爷再长眼,以彻底摆脱困厄之局面。”
皇甫刺史道:“本官以前仅闻陈大人之大名,今日方知道陈大人的胸怀。
我和张刺史此行非虚,既学知了邓州的兴农举措,又凭空得了这么一大注的厚赐。
陈大人,本州百姓定会记下你的恩德,当立功德碑以记之。”
陈君宾道:“皇甫大人错了。
我陈君宾做的是大唐之官,对天下百姓应有责任之心。
此次蒲、虞二州受灾最重,二位大人又亲自来访,没有二话,邓州必然要提携友州。
不过邓州毕竟能力有限,若再来两家,那也是支应不起的。
说起来,我们还是有缘分的。
你们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现在来了,正在节骨眼上。
若让百姓感激恩德,其实最应该感激的是你们二位。
你们能够循着流民的脚步寻其行止,这番爱民之心不是每一个官员能做到的。
你们是好官呀。”
张刺史说道:“我此次来到邓州收获不浅,回去后定以陈大人为榜样,亲自带领家人躬耕垄亩。
我既然这样做,州县官吏人人也不能闲住。
陈大人,本官回去后另要上表一章,将你的这番功劳报与朝廷。”
皇甫刺史连连点头:“对,对。
虞州也要上表,定将陈大人的功劳说足。”
陈君宾淡淡说道:“嗯,本州此次向蒲、虞二州供粮,我也要呈表报与朝廷。
毕竟这么多的粮食出去了,须使朝廷知道去向。
二位大人,你们上表中可以略提一提,以资验证。
至于种种溢美之词,可以免了。
要知邓州此行非为树私恩,毕竟是皇上的恩荫所至。
这一点,请二位大人切记。”
二人连连点头,他们知道当今皇上虽开明,然为臣子者若跋扈傲扬,那也是遭忌的,他们保证说上表时候自会注意分寸。
此后数日,邓州衙役们组织蒲、虞二州灾民回归家园。
灾民们听说回家后有粮吃,有田耕,毕竟热土难离,遂雀跃欢呼,欣喜而行。
在他们的身后,满载着粮食和良种的车儿辘辘行走。
灾民们一走一回头,生怕这些车儿又凭空飞走了去。
针对各地发生的粮荒,李世民决定再从国库中拨出粮食赈济灾民。
这时,司农卿面露难色,禀道:“陛下,去岁以来,仓廪只出不入,已近极限。
朝廷有制,仓廪储粮需保有常数,以备急需。
若倾库放出,万一朝廷有事无粮供给,则是臣之罪。”
此时,已迁为黄门侍郎的王?在侧,他插话道:“是啊,现在北有颉利可汗、梁师都在那里虎视眈眈,西有吐谷浑及西突厥觊觎中原,司农卿说得对,国家应该保有存粮以备万一。”
李世民沉吟片刻,然后说道:“王卿,你以为隋文帝若何?”
王?答道:“隋文帝勤劳思政,亦是励精图治之主。”
“不错,隋文帝的确是位贤主。
然你仅知其一,不知其二。
他欺负孤儿寡母以得天下,深恐群臣内怀不服,因不肯信任百司,每事皆要自己决断,他自己劳神苦形,结果未必能尽合于理。
朝臣既知其意,更加不敢直言,宰相以下,惟知道承顺而已。
朕以前说过,以一人之智决天下之务,若无臣下匡谏其失,则乖谬即多。
其后隋炀帝独断专行以致亡国,应该说也有文帝的责任。
我们今日不多说这个话题,还要说储粮一事。”
“文帝时候天下富饶,其储粮最多。”
“朕前日读了一段书,不知道你留意没有?隋开皇十四年大旱,当时各地百姓极度缺粮。
是时国家仓库里粮食盈溢,文帝竟然不许赈济,而让百姓自己想办法。
文帝不怜百姓而惜仓库,到了他执政末年,其仓库存粮可供应天下人食用六十年。
结果呢,隋炀帝恃此富饶,所以奢华无道,终于灭亡。
由此来看,隋文帝非贤主也。”
隋文帝在当时人的心目中,为一代贤主。
王?和司农卿今日第一次从李世民的嘴中听到如此言论,可谓独到。
李世民接着道:“朕说了这么多话,是想说明一个道理。
凡理国者,务必积德于人,不在盈其仓库。
古人云:‘百姓不足,君孰与足?’但使仓库可备凶年,此外何烦储蓄!眼下正是凶年,此时不用存粮,何时再用?至于颉利可汗等人,不足为虑。
传朕旨意,可拨仓库存粮一半以赈济灾民。”
司农卿受命而去。
李世民又仰头思索了一阵,对王?道:“百姓受灾,须使百官知之,以节衣缩食赈济百姓。
要使百官有所动作,朕须示范之。
如何示范,就需要压缩宫中开支。
去岁虽出宫女五千,然太上皇宫及掖庭宫宫人还嫌太多,可择而出之,令其回乡任求伉俪。
王卿,你可向杜正伦和岑文本传达朕之旨意,让他们二人主持此事。”
此后数日,岑文本和杜正伦立于掖庭宫西门,手持宫女名册,择多余者出之,并随发路费令其归家。
宫女们长期幽闭深宫,闻听要放自己出去并且可以自主嫁人,其欢喜之色跃于脸上,一个个接过钱物雇驴回家,前后共出宫三千余人。
百官见皇帝尚且如此,一个个不敢怠慢,纷纷向户部捐出钱物赈济灾民。
捐钱物最多者当推裴寂,他宦中所积甚多,许是想在李世民面前表现一番。
果然,李世民闻讯后,意甚嘉许。
不料裴寂还是犯下事情来。
原来去冬以来,京城里来了一个名叫法雅的和尚。
他一直在五台山设坛讲经,有相当的名气。
此次来京后居于通化坊净影寺内,日日开坛讲经,将一部《金刚经》讲得天花乱坠,惹得京城内的善男信女簇拥于此。
其时天下信佛者众,李世民刚刚被立为太子,即下诏罢傅奕抑佛之议,佛法更是大行其道。
当时宫中及百官以崇佛为时尚,像李世民即皇帝位时,将高僧玄琬召进皇宫,为皇太子及诸王受菩萨戒。
在皇帝的影响之下,百官及富豪纷纷舍宅立寺,以作为功德。
法雅此次入京讲经很快出了名,京城中的达官贵人自然竞相邀请其入宅讲经。
裴寂现在虽名为司空,然终日无事情可做,他将法雅邀入宅中,竟然盘桓五天之久。
法雅若一心讲经,本来什么事情都没有。
偏偏他口无遮拦,讲话漫无边际,竟然与时事相连。
他一日当众讲道:“时下灾异连年,为佛嗔其弊。
欲使天下平安,须多立寺院讲经以修其罪衍。”
这话传入了李世民的耳中,让他登时大怒。
他立刻召来戴胄,命将法雅投入狱中,大骂道:“这个该死的妖和尚,竟然敢在朕眼皮底下妖言惑众,其罪当诛。
戴卿,你好好查一查,这个妖僧的背后还有什么人?他从五台山来此,凭空里怎么能说出这样无端的话?”
李世民认为法雅这样说,定是影射自己在玄武门杀兄诛弟的行为,那是不能容忍的。
戴胄下去一查,立即查出法雅在裴寂家中呆的时间最长。
李世民铁定以为裴寂心怀怨望,才借妖僧之口散布流言。
李世民当时雷霆大怒,立刻下诏免去裴寂的一切官职和一半实封,令其返乡。
裴寂接诏后左思右想,觉得自己已经年老难受下乡之罪,遂厚着脸皮求见李世民,请求道:“罪臣年老,望皇上念着老臣有佐治之功,乞留京城养老。”
李世民看着裴寂那可怜兮兮的面孔,心中更是生厌,将忍了多年的火气一下子迸发出来:“朕原来念着你佐太上皇取得天下的功劳,不问你逊职平庸,仍然与你的恩泽为群臣第一!你位居司空,实封最多,何以还有怨望之心?其实你的罪衍也很大,像武德年间,朝廷贿赂公行,纪纲紊乱,皆是你蒙蔽太上皇而致。
朕以你有旧勋不忍责你,今日让你返归乡里得以养老,已经宽宥之极,你还有脸面再来提要求吗?”
裴寂看着李世民那坚毅的脸庞,想起自己当初与李建成、李元吉抱成一团的往事,心想今日的结果正是自己那时种下的种子,怨不了别人,遂叹了一口气,黯然退下。
当日,他就带领家人回到了故乡蒲州。
蒲州的张刺史得知裴寂受贬回家,又知道皇上对他的态度,自然暗派人员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一日,一位叫道行的道人来见裴寂,言称裴寂有天命,有皇帝之相。
裴寂刚刚吃了苦头,不禁大惧,令家丁将其杀之以灭口。
此事被张刺史得知,遂上表将此事奏闻。
李世民此时余怒未息,阅表后大怒道:“裴寂有死罪四:身为三公之职而与妖人交游,一也;既免职,而妄称国家之兴皆赖其所谋,二也;闻妖言不奏,三也;杀人以灭口,四也。
朕依其罪若杀之,谅他也无辞。
不过裴寂毕竟为太上皇的老臣,朕不忍杀他,流之即可。”
此后,李世民下诏将裴寂流放至静州。
裴寂最终死在流放地上,享年六十。
李世民得知了他的死讯,念其毕竟有定天下的首功,赠其为相州刺史,民部尚书,河东郡公,算是给了他一些哀荣。
李世民将裴寂逐出京外,又想起了萧礒及陈叔达等老臣的好处,遂下诏授二人为特进,令其参与朝政。
萧礒、陈叔达被免职之后,李世民在待遇方面没有亏待他们,还不时亲往其宅中探望。
李世民此次将他们复职,是想在朝中能听到各方意见。
同时,他还调整了其他一些职位:迁魏征为秘书监,授为特进,令其参与朝政;迁王?为门下省侍中;授孙伏伽为谏议大夫。
高士廉任职以来,因办事少有成色,被人密奏其“寝而不言”,此次被罢侍中,出为安州大都督。
经过几番调整,李世民基本上将重臣都换了一遍,其根据各人的才具和特点委以重任,可谓恰到好处。
此次授任诏书一下,萧礒等人自然当堂谢恩。
李世民微笑说道:“自古以来朝中重位如宰相者,人们皆纷竞谋求。
其实为君为臣者,若尸位素餐,仅仅谋其位以享其荣华,当然做得越大,实惠越多。
其实官大一分,则责任又多一层。
譬如朕即位以来,遭遇灾年,与卿等劳心费力,共理国是,并未感到为君者的快活,还不如为藩王时自由自在。
朕今日授任萧公等人的职位,其实是想让你们愈加尽力为朝廷办事。”
萧礒等人又复谢恩。
李世民又道:“萧公,朕如今君临天下,以天下为至公,不敢偏私。
武德七年以后,太上皇有废立之心,朕实有功高不赏之惧,且为兄弟不容,朝臣中以随隐太子者为多。
独你和陈公二人,不惧威权,每每与太上皇面争,真社稷臣也。
你与陈公的这般好处,朕时刻牢记。
然你守道耿介,善恶太明,常有失处,这正是上次罢你与陈公官职的原因。
你们今日复职又擢以高位,请谨记此点。”
陈叔达答道:“陛下即位以来的作为,老臣一直瞧在眼里,喜在心中。
臣等职位或降或升,皆以大计为本,其中道理臣等心知肚明。”
“你们知道就好,朕也就不多说了。
朕即位以来,不管老臣新臣,或者原来与朕私交远近,皆平等视之。
人人只要心想国是,朕都有相应的封赏。
裴寂此次被贬归乡里,那是他自己做出来的事儿。
望卿等以裴寂为鉴戒,不可效之,否则事情做出来以后,我们君臣心里都不是滋味。”
这时,给事中杜正伦出班奏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李世民示意他讲话。
杜正伦奏道:“臣闲暇时候整理武德年间的起居注,发现已故之封德彝实在阴险,且善伪饰,蒙蔽皇上至今。”
起居注是史官随侍皇帝身边所记录下来的皇帝言行,当时在位皇帝按例不许翻看。
李世民有些不满意杜正伦的行为,说道:“杜卿这样做,不好。
要知朝中之臣多在武德年间任职,你如今泄露太上皇起居注的内容,极不妥当。
这样吧,你今日只将封公的言行择要说出,其他的一概不许涉及。”
杜正伦面对李世民的斥责,不免冒出冷汗,遂颤声答道:“封公在武德七年之后,对陛下面上做一套,背后做一套,其密言太上皇曰:‘秦王恃功,颉颃太子,若不早立,则亟图之。
’对隐太子曰:‘为四海不顾其亲,乞羹者谓何?’太上皇欲立陛下时,是他极力谏止。
臣以为其两面三刀,与其赠号不配,请陛下还赠改谥,以彰其恶。”
封德彝死后,李世民下诏赠为司空,谥号为明。
李世民极度震惊,想起自己当初与李建成相争之时,封德彝多次在自己面前言说李建成之短,并数进忠策。
这样一个两面三刀之人,看其表面时显得非常恭顺,居处衣服等也很朴素,而险佞如此,人莫能探其膺肺。
想起他居然能在自己的手下得以善终,李世民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
他有心想出言詈骂一番,然朝堂之上终为不妥,遂立起身来,呼道:“取笔墨来。”
台下群臣寂静无声,不知道李世民要行什么动作。
那边的太监快步送来笔墨,将绢纸铺在龙案之上。
李世民手执毛笔,微一凝神,飞笔在纸上写了一首五绝。
他侧头观察了一番,觉得还算满意,遂抬头道:“萧公,朕今日赐诗一首,你可向群臣宣读。”
萧礒接过绢纸,见上面写道:赐萧礒诗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勇夫安识义智者必怀仁萧礒明白了李世民的意思,心里激动万分,大声将该诗念了一遍。
李世民道:“萧公,想后面的人并未听清楚,你可再大声念上两遍。”
待萧礒声歇,李世民说道:“萧公,这首诗名为赐你,其实也是赐给众卿的。
你与封德彝相比,一个昭如日月,一个幽暗如鬼。
朕说过要行清明政治,君臣之间,臣臣之间,官民之间,皆须行阳谋,不得行阴谋。
望众卿谨记。”
下面群臣应道:“臣等遵旨。”
李世民接着道:“至于杜卿所言,似有必要。
可诏夺其司空之赠,另改谥号为缪。
封德彝在世之日,毕竟也为朝廷做了一些有益之事,实封就照旧吧。”
李世民说到这里,想起了当初围攻洛阳之时,是封德彝回京找李渊陈说,终于挽回了李渊的回兵之意,才有了此后的洛阳、虎牢大捷,此功很大。
朝会散过后,李世民召来魏征责怪道:“魏卿,朕看你对杜正伦的评语有些太过。
封德彝既有恶行,其后终将彰显。
他不该当堂将起居注的内容泄露出来,你以为呢?”
魏征点点头:“不错,他今日的行为有些孟浪了。
臣回头找他,要深深规诫一番。”
李世民颔首同意,心里有了一点得意。
他以往与魏征交锋,每每居于下风,今日在杜正伦的事儿上方才讨回了一些便宜。
这年四月之后,北方诸州普降甘霖。
饥渴的大地有了雨水的滋润,绿草复起,半枯的树木又绽出了新芽儿。
百姓眼望喜雨,松了一口气。
田亩中所种下的麦、桑、豌豆、葵等物,已经枯死大半,剩下的也奄奄一息。
有了雨水,这些作物就可以活下来,再适当补种,秋收之时虽要歉收,然不至于绝粒无存,这样来年就有了指望。
蒲、虞二州得了邓州的资助,二位刺史又照搬陈君宾的做法在境内施行,竟然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他们设法引水补种,多造水车及时灌溉,种苗成活率很高。
到了天降喜雨的时候,这二州和周围之州相比,境况要好上一大截子。
二位刺史眼见秋收有望,不禁喜极而泣。
要知道蒲、虞二州原来受灾最重,这下子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非为易事。
他们追根溯源,更加感激陈君宾及邓州的恩德。
这二位刺史又不约而同上表,其中先说本州所发生的变化,最后又推许陈君宾和邓州的功劳。
李世民阅罢二州上表,召来房玄龄、杜如晦道:“你们看看蒲、虞二州的上表,若其言甚确,这陈君宾其功大焉。”
房、杜二人分别阅表,房玄龄最先看完,奏道:“邓州去年收成不错,吏部的考功员外郎曾经亲往实地考察,此事吏部留有存照。
另邓州赈济各地灾民,山南道大使也查证确实,陈君宾并不吝啬。
至于其资助蒲、虞二州之事,臣尚未听说过。”
杜如晦微笑道:“陈君宾能有今日的功业,与其到任时得到的一笔横财大有干系。
去岁末有人密报,言说陈君宾在南阳发现隋时粮仓未报朝廷。
臣接报后让刑部派员暗暗查访,果有其事。
只是陈君宾未将陈粮中饱私囊,而将之以为本州及流民的口粮,以此度过荒年。
”李世民一开始眉头紧皱,渐渐又舒展开来,说道:“陈君宾如此大胆,竟然敢隐瞒不报。
不过他最终将之用于百姓,也有可恕之处。”
房玄龄道:“陛下所言极是,臣观这蒲、虞二州上表,其中言说兴农措施,颇为独到。
像官吏自耕自足,与皇上亲耕籍田精神符合。
官吏如此,则百姓更有耕作的热情。
还有,其变赈为赊,百姓不是一味等待,而是努力耕作,以倍其获,很有新意。”
杜如晦道:“陛下号召农为邦本,并说各地刺史以农事为要。
以臣所观,这陈君宾虽有所失,然瑕不掩瑜,实为一出类拔萃之刺史。
其治农事,颇有政绩,且致富之后不忘天下,慷慨以赈济灾民,帮助他州渡过艰难,真良吏也。”
李世民听得出来,杜如晦的意思是想让自己大力表彰陈君宾一番。
他用眼光征求房玄龄的意见,只见房玄龄热切地连连点头。
他拿起蒲、虞二州的上表看了一眼,说道:“陈君宾固然可以大加表彰,这蒲、虞二州的好处也要说上一说。
玄龄、如晦,看到这三位刺史的作为,朕感触良深,觉得去岁以来所行政务已初步见了效果。
他们心想百姓,勤于农事,谨慎恪守官道,不容易啊。
玄龄,此诏由你亲手拟出,然后明发天下,令天下刺史效法。
至于陈君宾瞒报之事,今后不可再提。”
当日,这道诏令明发天下,其中赞扬陈君宾曰:去岁天下诸多州谷不登,糇粮少,令析民房逐食。
闻刺史与百姓识朕此怀,务相安养,还有盈粮,出布帛赠遗行者。
此知水旱常数,更相拯赡,礼让兴行,海内之人皆为兄弟,变浇薄之风,朕顾何忧?已命有司录刺史以下功最;百姓养户,免今年调物。
此诏经驿传至各州刺史手中,与邓州邻近的诸州刺史纷纷来邓州现场观看。
邓州府衙一时忙碌起来,门前车水马龙,陈君宾每日接来送往,不胜厌烦,然也只能赔着笑脸殷勤接待。
前来观摩的刺史回去后依样画葫芦,将陈君宾的做法在当地施行。
大江南北,到处都轰传着陈君宾的大名。
襄州刺史尉迟敬德看到陈君宾资助虞、蒲二州,不禁大怒,接连二次到邓州找到陈君宾大骂,认为其沽名钓誉。
因为襄州与邓州州境相连,襄州也遭灾不轻,陈君宾坐视不管,反而资助离京城不远的蒲州,明显是想向朝廷邀功,且没把尉迟敬德放在眼里。
陈君宾看到尉迟敬德那蛮横的样子,感到无法说理,哭笑不得。
颉利可汗自从在渭水便桥上与李世民盟约之后,回到突厥牙帐还算老实,从未再兵犯唐境。
他这样做,并非为了遵守盟约,实际上因为自己后院起火,无暇南顾。
东突厥当初强盛时候,其统领朔漠诸部落,威震塞外。
所统部落较大者共有十五个:薛延陀,回纥,都播,骨利干,多滥葛,同罗,仆骨,拔野古,思结,浑斛薛,奚结,阿跌,契?,白膇,颉利。
诸部落中,以薛延陀和回纥的势力最强。
这些部落臣服于东突厥,完全是慑于东突厥的军事威胁。
东突厥靠武力征服了这些部落,但这些部落之间并没有共同的民族语言和经济利益。
若突厥势力稍弱,这些部落马上就会起来反抗。
颉利可汗主政以来,由于其连年对外用兵,对内滥施刑罚,辖下不堪虐待,反抗者日众。
诸部落见其治下不稳,纷纷蠢蠢欲动。
颉利可汗为了稳住他们,对其首领采取了怀柔政策,将大唐等国所供金帛分出一些给他们。
颉利可汗这样做,又引起了其内部重臣的不满。
要知东突厥汗国威震大漠,什么时候对辖下部落说过软话?一些人当面质问颉利可汗,怒其堕了汗国的威风。
郁射设更是一怒之下,带领其部下南迁,声言从此不再接受颉利可汗的节制。
自从武德八年之后,东突厥境内又连年大雪,六畜冻死,牧民生计艰难,而颉利可汗不加存恤,反而重敛诸部,愈益加深了彼此的矛盾。
最先举起叛旗的是回纥六部,其酋长菩萨率其部落七万余人,宣称从此不受颉利可汗的约束。
颉利可汗闻讯,不能容忍反叛势头兴起,遂派其兄子欲谷设带领突厥铁骑来讨伐回纥。
面对大军压境,回纥部落在菩萨的带领下,万众一心,集合了五千骑在马鬣山设伏迎击之。
他们以少胜多,大败士气低落的突厥兵。
欲谷设兵败之后向西逃窜,菩萨领军穷追不舍,一路上俘虏了不少突厥兵。
这样一直追到天山,终于将欲谷设率领之军彻底打散,至此,其带来的十万突厥铁骑损失殆尽。
受到回纥独立的影响,薛延陀酋长夷男也跃跃欲试。
他与菩萨不同的地方,在于要先找一个可以托庇的靠山。
其时周边以三方势力最大:东突厥、西突厥和大唐。
西突厥距离太远鞭长莫及,他只有选择大唐一途。
夷男遣其弟统特勒入长安见李世民,表达了要投靠大唐的意思。
李世民此时未有任何迟疑,当即答应,并册封夷男为真珠毗伽可汗,赐以鼓纛。
李世民另特别赐给夷男宝刀和宝鞭,面谕统特勒道:“归语尔兄!所部中或有大罪,用此刀处斩,小罪用此鞭作笞,幸勿宽纵为要!”夷男得讯大喜,遂在郁督军山下建牙设帐,号令近部,明确表示与颉利可汗决绝。
颉利可汗恼怒非常,既恨李世民挑拨之举,更恼夷男背叛自己。
他权衡利弊,觉得还是先将薛延陀收服最好,大唐那里权且放一放,遂派突利可汗统兵击之。
突利可汗领兵进军郁督军山,那边的薛延陀早已经严阵以待。
夷男一面发铁骑设伏,又派人与回纥、拔野古等部落联络,陈说其中利害,要求他们派兵增援。
菩萨等人深知颉利可汗是诸部落共同的敌人,只有将来犯突厥兵打败,方保境内安定,遂各自派兵增援薛延陀。
诸部落如此众志成城,可怜那突利可汗一路兴兵,其军中士气不高又无地利优势,所战皆北,只好节节败退。
此仗不仅没有达到预先的目的,反而将东突厥所辖之地丢失了不少。
眼见抵挡不住,突利可汗放弃进攻转为防御,自己带领从人轻骑返回东突厥牙帐。
颉利可汗闻讯,急召突利可汗入帐。
两人刚见面,颉利可汗便开口责骂,并令从人将其鞭挞一番。
如此还不解气,又将突利可汗幽禁十日,方才放出。
由是,颉利可汗和突利可汗结怨更深。
颉利可汗想起了李世民册封夷男的事儿,又复暴跳如雷。
他当即派人入长安,请李世民到朔州边境会猎。
其名为会猎,实际上是行恫吓之事。
却说兵部尚书李靖,知道李世民目前最重要的事儿是兴农致治,不愿意轻易动武。
他明白此节,所以不轻言武事,惟令边防加强整固,并时刻掌握四方动静。
眼前对边境最有威胁者,以东突厥最为紧要。
李靖到任后,令镇守朔州、夏州的李世羙、李大亮等人,想法刺探东突厥及梁师都的各种情报,并让其日日报入京师来。
这次颉利可汗派人来京的消息,李靖已经早数日闻知。
他又将各方消息看了一遍,心中默默地想好了对策,以应对李世民的询问。
果然,李世民这日在政事堂阅罢了鸿胪寺的奏章,即差人去叫李靖。
现在来政事堂议事的人员略有变化,走了一个高士廉,其余共八人。
他们是房玄龄、杜如晦、温彦博、王?、魏征、长孙无忌、萧礒、陈叔达。
李靖入门后向李世民施礼,李世民示意让他坐下,说道:“药师兄,颉利约朕到朔州会猎,如何应付?其他人刚才说了不少,你为兵部尚书,谈谈你的看法。”
李靖答道:“臣以为颉利只是虚声恫吓,不足为虑。
他现在焦头烂额,怎么会有精力南顾?”
李靖说完,将东突厥的最新情报说了一遍。
李世民目视萧礒道:“萧公,听了药师兄所谈的突厥现状,你还劝朕去修古
长城以备突厥吗?”
萧礒道:“陛下现在以兴农为要,惟求安静。
古长城横亘于北境,其大势连接,惟有部分残缺。
若修之以备突厥,所费不多,实有益于国内安静。
长城复起以为屏障,则突厥不敢轻易犯边,臣以为有必要。”
李世民摇摇头,说道:“药师兄深谋远虑,深知突厥之弊。
朕今日让他来言,其实想为我之佐证。
大家都听到了,突厥现在灾异相连,颉利不惧而修德,反而暴虐益甚,骨肉相攻,其亡在朝夕。
朕正准备扫清沙漠荡平东突厥,再劳民远修古长城,岂不成了自己的羁绊?”
萧礒依然不服气,言道:“陛下与颉利在渭水便桥盟约后,曾经说过要偃武修文,如今元气未复,又要劳师远征,岂不矛盾?”
李世民一笑释然,又对温彦博道:“温卿,你在突厥日久,如何看待如今形势呢?”
温彦博答道:“突厥兴衰,从其羊马身上即可看出端倪。
东突厥现在民饥畜瘦,此将亡之兆也。
陛下,东突厥现在内外交困,若使李尚书统领奇兵击之,再与薛延陀等部落联合,相信定能拿下。”
李世民摇头不许:“现在去攻东突厥,不是最佳时机。
朕即位以来,天下一直大旱,百姓的日子过得很是艰辛,又国库存粮又不多,现在动兵征讨,无疑是雪上加霜。
嗯,朕看东突厥内部纷争,现在只是开了个头,我们静观其变即可。
萧公,须知征伐一事亦分两极,如隋炀帝征伐高丽,实为好大喜功之举,我所不取;如颉利可汗之流,屡屡侵凌我国,危及国之兴安,那是必须征讨的,只是要选择好时机而已。”
杜如晦奏道:“陛下,西突厥统叶护可汗遣人来,言称欲献万钉宝钿金带及马万匹,以迎唐公主成婚。
其使者已在驿中多日等候,如何答复,请陛下示意。”
李世民不直接回答,而是说道:“眼前有兵法大家在此,药师兄,你如何看待西突厥求婚这件事情?”
李靖每每到了李世民面前,皆沉静有度,不敢擅越。
他稍微考虑了一下,缓缓答道:“孙子曰‘远交近攻’,若陛下欲图东突厥,似答应西突厥的求婚为好。”
“药师兄既这样说,那就与西突厥和亲吧。
如晦,你告诉来使,让他们克日来京迎娶即可。
至于眼前的事情,温卿,你熟悉东突厥习俗,可携带礼物出使一趟。
你见了颉利可汗,就说朕正忙于国内救灾,无暇分身,过两年再会猎吧。
朕想颉利可汗这样做,无非是虚声恫吓,他见了大批宝物,以为朕又服软,定会偃旗息鼓。
“药师兄,你可嘱李世羙、李大亮、张公谨他们加强戒备,勤于练兵。
颉利可汗眼下自顾不暇,又见我国边防整备,他不敢轻易犯边。
还有,那梁师都素来仰仗颉利之势,此次颉利要与朕会猎,听说他又在朔方那里鼓噪不已。
哼,朕不想兴兵扰民,因任这跳梁小丑逍遥了几年。
如今东突厥势衰,该是收拾他的时候了。
这里有一道夏州都督刘闵的上表,言说梁师都与其属下互相猜忌,正是进击的时机。”
李靖答道:“梁师都为颉利之鹰犬,朔方百姓早已将其看扁。
就外势而言,我军为防备梁师都侵扰内地,日日修筑城池以为屏障,已经将梁师都压迫得无腾挪之地。
皇上说得好,梁师都内外势衰,其靠山也无暇顾他。
若我朝令一将出征,即可以摧枯拉朽之势灭之。
陛下既然下定决心,李靖愿意领兵出征,定生擒梁师都至陛下面前。”
李世民复向众人说道:“朕欲兴兵讨伐梁师都,众卿以为如何?”
众人纷纷点头,魏征说道:“如今国内已平,仅有梁师都在那里招摇,且讨伐他不用大动干戈,又可灭掉颉利在国内的一颗棋子,臣以为可行。”
李世民点点头,说道:“我们君臣形成共识,先拔掉梁师都这颗棋子。
药师兄,如何筹划军事,由你主之。
杀鸡焉用宰牛刀,你不用亲自上阵,选一上将领五万兵马前去讨伐即可。”
李世民思索一下,接着道,“这样吧,朕帮你点将。
可由柴绍为行军总管,薛万彻为行军副总管,克日讨之。”
对付颉利可汗的方略就如此定了下来,李靖回衙后立刻行文调兵,并召来柴绍、薛万彻面授机宜。
大唐和西突厥和亲的消息,很快传入了颉利可汗的耳中。
颉利可汗深知其中的利弊,若大唐和西突厥结成亲事,显然要不利于自身。
他派人对西突厥统叶护可汗说道:“你若迎娶唐公主,势必从我国中经过。
过一个唐公主我夺一个,过两个我夺一双,看你怎么向李世民交代。”
颉利可汗的无赖办法果然吓退了统叶护可汗,和亲的事情就被搁置下来。
柴绍现任右卫大将军,李婉娘死后的第二年,李世民即让长孙嘉敏为他访得了一门亲事。
该女系隋郎将裴仁基的幼女,她生得美貌,性格又温婉。
柴绍与其成婚之后,感受到了其温柔似水,那是在李婉娘身上难以得到的滋味,他们家居日子过得很和顺。
薛万彻原来跟随李建成,玄武门之变后亡奔终南山中,李世民派其兄薛万均数次入山方将其召回,将之授为右领军将军。
李世民最早见到他的时候是在河北,薛万彻当时作为李艺的将领一起来攻刘黑闼,其勇猛力战给李世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他亡奔终南山中,表现了对李建成的忠诚之心,李世民更为欣赏。
这时,万贵妃所生幼女丹杨公主到了适嫁的年龄,万贵妃让长孙嘉敏帮助挑选夫婿,长孙嘉敏又将这番话说给李世民,李世民脱口而出:“我看薛万彻就不错。”
此后,万贵妃和长孙嘉敏又亲眼看了薛万彻本人,觉得还算满意。
这样一来二去,薛万彻就当了驸马,成了李世民的妹夫。
孰料丹杨公主养在深闺,又深得李渊、李世民等人的疼爱,性子不免骄横。
薛万彻已经定为驸马之后,一日,李世民见到丹杨公主,开玩笑道:“妹子,哥哥帮你寻的这门亲事还满意吗?薛驸马各方面的条件都不错,只是不爱读书,难免有些粗俗。
妹子,你知书达理,薛驸马今后就要靠你来调教了。”
丹杨公主眼界奇高,听了李世民这句话,不知不觉竟然怀上了心事。
薛万彻和丹杨公主成婚之日,薛万彻在一帮武将的吆喝之下,喝得酩酊大醉。
他跌跌撞撞闯入洞房的时候,丹杨公主看见他那副埋汰样儿,不禁勃然大怒,喝令侍女将他赶出去。
此后数日,薛万彻战战兢兢不敢再近她一步,二人也无法同房。
丹杨公主越想越气,心里委屈,一怒之下闯入仁寿殿,找到长孙嘉敏哭诉道:“皇后,瞧皇兄帮我找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儿,一副乡巴佬的模样,让小妹越瞧越气。”
说完,她扑入长孙嘉敏的怀中,哭得梨花带雨。
长孙嘉敏劝慰道:“薛驸马也是人中之杰,你们既然已经成婚,就不要再挑剔了。”
丹杨公主抬起头,扁着嘴道:“皇后还帮助他说话,连皇兄都说他浑身透着村野之气哩。
”长孙嘉敏一听根子还在李世民那里,顿时无话可说,急忙好说歹说将丹杨公主劝了回去。
到了晚间李世民回来,长孙嘉敏将丹杨公主的话复述一遍,责怪他不该说薛万彻粗俗。
李世民听完哈哈大笑,说道:“不妨,三日以内,我定让他们和好。”
“和好?莫非陛下诏令他们和好吗?”
“非也。
敏妹,此次你不用再问,朕自有妙计。”
第二天,李世民将柴绍召来,把丹杨公主与薛万彻闹别扭的事儿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嗣昌兄,如何排解他们的纷争就借重你了。
小丫头少不更事,只要薛万彻将她收拾了,看她还有什么话说?此事我不宜出面,由你主之。
你那位裴氏夫人毕竟太嫩,我让阴梦婕助你。”
说完,他对柴绍面授机宜。
柴绍听完,脸现古怪之色,心里不禁好笑。
但见李世民郑重其事,不似玩笑,遂点头答应。
是夜,柴绍在家中开了两桌宴席,受邀者皆为李渊的女儿、女婿,薛万彻、丹杨公主自然在其列。
李渊至今生女儿十八人,其中十一女已经出嫁。
柴绍今日请来了其中的七女和她们的驸马。
柴绍带领七位驸马围坐在左首的案子旁,右边的案子以阴梦婕居首领着七名公主围坐。
薛万彻和丹杨公主因年龄最小,自然坐在下首。
两案相距甚远,中间又用屏风隔着,倒是两不相扰。
柴绍看到酒菜皆已上齐,即招呼大家开席。
柴绍举盏劝道:“诸位兄弟,我今日设宴,其实是奉皇上之诏,开导万彻兄弟行夫妻之事。
万彻,你脑袋不开化,就让众兄长开导你一番,不可违诏啊。”
薛万彻的性格虽然粗豪,毕竟还是处男,不识其中滋味,脸皮很薄。
他听言后,才知道今天为主角,且是羞煞之事,热血顿时涌上脸来,面皮成了紫酱色。
众驸马听说皇上让各人现身说法,一开始不相信是真的。
又看柴绍的脸色不似作伪,知道他向来是一个端庄谨慎之人,不会假传圣旨的,各人脸上皆现古怪之色。
过了一会儿,座中性格活泛之人渐渐平复了心态,觉得皇上既然让说这个话题,那是百无禁忌的,即可侃侃而谈。
庐陵公主的驸马乔师望,现任同州刺史,近日返京办事,正好被柴绍请来。
他的性格一贯爽朗,现在狠狠地看了一眼薛万彻,哈哈大笑道:“哈哈,薛将军,你在战阵上杀人不眨眼,怎么见了一个弱女子就收拾不下来呢?我告诉你一个法儿,你晚间回府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她剥得赤条条像白鱼般,她的粉拳能敌你的铁拳吗?再往后,你挺枪直入,管教她眉开眼笑,你也欲仙欲死。
唉,这么简单的美事儿,你都拾掇不下,还是男人吗?可惜,可惜。”
其后,又有二位驸马向薛万彻言说床笫之妙,种种不堪之处,说得旁边的侍女掩面吃吃而笑。
乔师望语气一转,脸色严肃道:“或者薛驸马仅仅四肢强壮,那活儿也许举而不坚。
若是这样,谁也没办法。”
薛万彻被别人说得低着头,恨不得地上生条缝儿钻进去。
他听到乔师望激将自己,顿时大怒,霍地立起,吼道:“你……�你……�欺人太甚,我就如此不堪吗?”
柴绍挥手让他息怒,转身取出一把佩刀,说道:“薛驸马不可激动,皇上拿此佩刀以为赌物。
若你能与公主欢娱融洽,则将此刀赏赐于你;若你不能,则你上阵之槊要输给皇上。
皇上说,观你所为,十之八九难赢此刀。”
薛万彻上前一把抢过佩刀,说道:“柴兄,你告诉皇上,我薛万彻刀枪不惧,何谈一个小女子?这把佩刀我赢定了。”
说完,他转身向右案走去。
那边的阴梦婕正动员诸位公主轮番向丹杨公主说项,现在已经渐入要津。
阴梦婕劝道:“公主,作为女人一辈子有两件快活事儿。
一者是嫁一个好男人,薛驸马身材魁伟,武艺高强,为我朝中不可多得的良将,你委身下嫁并不为错。
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正眼红你哩。
还有一件,就是行夫妻之事。
这闺房之乐,诸位公主皆有亲身体验,你问她们快活不快活?”
众公主见这位不解风情的妹子实在有趣,遂压低声音将夫妻房事的妙处说给她听。
丹杨公主抿着嘴儿,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中像装了数只小兔儿,鼓荡不已。
阴梦婕见薛万彻推开屏风走过来,遂唤道:“公主,薛驸马来邀你回府了。”
她起身到了丹杨公主背后,伏在其耳旁压低声音说道:“至于其中的种种妙处,你一试便知。”
众人早将丹杨公主的一颗春心哄动,她看见薛万彻过来,身不由己就立起身来向外走去,薛万彻无语紧紧跟随。
两案的人见此光景,男人张大嘴巴观其出门,女人掩着嘴轻笑。
待这二人出了门,屋内之人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座中的夫妻四目妙对,显然已经想好了今晚的美事。
丹杨公主出门后迈入车中,她见薛万彻欲乘马返回,其春心荡漾,颤声唤道:“哎,你过来。”
薛万彻依令入车与她同坐,公主马上如一摊泥似瘫在他身上。
柴绍第二日将此情况禀给李世民知闻,李世民也是哈哈一笑,转而叹道:“人之禀性发乎天成,从此小事上就可看出,薛万彻为人确实是率性而作。
这样的人为将为帅,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大胜,要么大败,那是没有转折余地的。”
柴绍办了这件事情,心里一直觉得很荒唐。
他又转念一想,李世民如今贵为皇帝,不以威权解决家族之事,反而用亲情来循循善诱,可谓浸透着亲切之意,心里顿时感到很温暖。
李世民此次令柴绍、薛万彻为正副行军总管出征朔方,那丹杨公主刚刚识得闺房之乐,日日与薛万彻过着蜜里调油的生活。
闻听夫君要出征,其心中虽然万分不舍终究无法可想,临行前自然要百般缠绵一回,并嘱咐夫君得胜早归。
二人领兵五万出京城,过庆州,不日就到了夏州境内。
闻听大兵来到,夏州都督刘闵、司马刘兰成出城迎接。
他们将柴绍等人迎入城内,听罢柴绍宣读了李世民征讨梁师都的旨意,然后将与梁师都的对阵形势说了一遍。
原来刘闵和刘兰成皆是有心之人,他们整固城池以防备梁师都,渐渐稳住阵脚。
刘闵此时又多次派轻骑深入梁师都所辖境内,专事践踏其庄稼,使其粮食不足。
其间,刘闵派人潜入朔方城内,想法疏离梁师都的君臣关系,成功实行了反间之计。
一名叫李正宝的将领被反间成功,他表示要拿下梁师都归唐。
孰料有人告密,李正宝仓促之间只身逃出投奔刘闵。
经过此事后,梁师都的内部猜忌更重。
刘闵感到该是进击梁师都的时候了,遂修表一道,请求李世民发兵来攻朔方。
柴绍听完了刘闵的述说,赞扬道:“刘都督,你的这番功劳皇上已经记下了。
我临行之时,皇上谆谆告诫,此战许胜不许败,且不可动静太大以扰百姓。
梁师都困守朔方,已为瓮中之鳖,拿下他是迟早的事儿。
我现在最担忧的是,万一我们攻打梁师都,他定会向颉利可汗求援,如不能速战速决,倒是一件为难的事儿。”
刘闵沉吟道:“不错,梁师都一遇进攻,定会向颉利可汗求援。
突厥兵若来援,有两条道儿可行。
一条是沿着朔州、银州边境东面来袭;第二条即是经过河套地区,沿着河水南下再入朔方。”
薛万彻道:“东面的路线不妨,李大亮、张公谨他们已在那里布下铜墙铁壁,谅他们难撼动一分。”
刘闵眼望柴绍,说道:“如此,我们专力对付其北路即可。”
柴绍沉吟了片刻,决然道:“如此,我们先对梁师都围而不打,静观其变。
万彻,你领三万兵马到怀远一带设伏,只要有突厥兵出现,立刻痛击将之打败,此举定会让梁师都胆寒。
我想,颉利可汗如今内外交困,难以拿出大批兵力来援救梁师都。
且我们领兵来此,一路上偃旗息鼓,动静不大,颉利可汗定然以为对付梁师都的兵力仅是夏州的守军而已。
估计他不会重视,所派人马不会超过二万。”
薛万彻依计带领三万兵马悄悄潜往怀远。
柴绍又令领兵据守夏州,自己和刘闵分带两支人马,一东一西去袭扰朔方。
梁师都见来袭兵马不多,遂大开城门带领人马冲杀出来。
柴绍和刘闵的兵马与之一触即散,既而不知所踪。
梁师都见对方力怯,心想此次要好好煞煞夏州的威风,遂放马到夏州城下,竭力攻打。
城中的刘兰成偃旗息鼓,对之不理不睬。
夏州城坚壁厚,梁师都一时无计可施,只好在那里跳脚大骂。
这样挨到天黑,梁师都见今日难有结果,遂鸣金班师返回朔方。
刘兰成见梁师都已退过城门二里开外,随即一声断喝,只见城门大开,手执火把的兵士不绝地拥出城来。
他们大声吆喝,奋力向前方追击。
这时,埋伏在两侧的柴绍和刘闵,也令兵士大张火把现身出来。
梁师都三面被围,只好没命地向朔方方向狂奔,其军大败,被唐军俘虏者甚多。
次日,唐军旗幡将朔方城围得密密匝匝。
梁师都新败之后不敢再战,遥望北方想起自己的突厥主子,遂派人混出城外,星夜找颉利可汗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