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注定要被陈小燕这个小丫挺搞得晕头转向。
初中时这个跳级上来比我们小两三岁的女孩就把班里一半同学搞得团团转,说她是小天使小妖精小狐仙白雪公主都难全她的精神。
那天陈雅虎在客厅里和我虎视眈眈的僵局,叫她随口一个谎就化了一半。她说她在酒吧一条街被流氓缠上了,阿男路过拔刀相助一直把她送回家。
陈雅虎半痴呆似的挤出半脸笑来,我顺势三言两语撤退了。
陈小燕把门一关,将父亲拉到沙发上给他捏肩膀同时数落他:写不顺也犯不着拿自己怄气呀。陈雅虎却还气得发愣,他这会儿不是因为写不顺,而是因为写不顺发狂叫我撞见了。比他肚里蛔虫还明白他心思的女儿又顺便一个谎把他气消了:人家阿男又不知道你为啥发脾气,改天见到他就说又有人在报上造谣诽谤你。
陈小燕手底下一定是觉得陈雅虎松了下来,她探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陈雅虎不耐烦地摆了摆头。陈小燕又探到另一边:这边还没香呢。陈雅虎唉了一声表示无可奈何,让女儿又吧唧了一下算是缓过气来。
陈小燕从背后绕过来坐到父亲腿上搂着他又说又笑,而后站起来甩开头发原地一转,将客厅里的音响打开,便回她房间快活自己去了。
陈雅虎在外面玩晕了多少小女孩,回到家却被女儿玩个晕。
我真要张嘴叼了他的千金那不就是深仇大恨了?话说回来,她女儿傍谁不一样?又一想我阿男现在已是他的文坛对手,傍我就不行。
想到他是我的父亲嫌疑人,这事就更要紧三分了。
我突然想到倘若母亲田岚不知造我的畜生是谁,那畜生自己不知道吗?
遍考诸多父亲嫌疑人对我母亲及我的态度,也难断此案。
这个相貌最像我的陈雅虎对我就丝毫没有父亲态度。真要我在文坛走红逼近他,他那看似哥们儿的调侃就都藏着刀了。这么一想那些利刃已经扎着我了。从他家出来时那些刀一直追我,多少天都防躲不及。过去有一种酷刑,木板上钉满了尖刀把人赤身裸体往上撂。高宠挑滑车时,那从山上冲下来的一辆辆铁滑车也都露着排排尖刀。
你们看这联想就知道陈雅虎那凶狠一盯对我的杀伤。
更给我当头闷棍的是高勇和阿囡又并肩走到了一起。两人看我的目光虽有不同,高勇淡淡的但大面上还过得去,阿囡想照常却不很自然,都让我无地自容。好像一对夫妻闹架被我劝离婚后又重归于好,双双记恨我。
我鬼哭狼嚎一般逃窜了。
龙向光挺魁伟地背着手身后跟着黑狗一样的阎小强又来我家小黑屋巡视。这次说是正式给我们调房了,让我们做好搬家的准备。龙向光在屋里屋外走走停停,似乎十分礼贤下士地不时打量一下我母亲的表情。母亲对龙向光及所有我的父亲嫌疑人都比较冷淡,这大概是欠债的理短债主理长。
阎小强的爹阎老头子多少年前和龙向光是死对头。阎小强现在溜须拍马地跟着龙向光,莫非有奶就是爹也不怕热脸贴在冷屁股上?一想利益使然也就明白了。再说现在高勇陈雅虎一拨少壮派想夺龙向光的权,阎老头子早已站到龙向光背后。真可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
看着阎小强想到阎老头子,又想到阎阿囡。
脑袋里风驰电掣横穿过一个灵感。
当天晚上,我就给阎老头子发了电子邮件。老头老太太赶时髦也玩上网,他们的另一个儿子比阎小强这个黑狗出息得多在美国留学,夫妇俩全用电子邮箱收美国来信。我这次化名“多管闲事的老同志”。提醒他女儿阿囡不要傍高勇当二奶,说是文化大院里早已满城风雨。
我知道这种做法很有些卑鄙小人。大千世界男欢女爱各有自由,自古以来劝赌不劝嫖,我算管的哪门闲事。但我有点气急败坏狗急跳墙,鼠标一点任我的野草去吧。
我想到自己唱的歌谣:鸟在天空乱涂乱画乱点鼠标,这不算不正常。
至于鸟是什么有千百种解释。古时说鸟人,又把生殖器叫鸟。鼠标在手里经常给我这个只会自慰的性压抑男孩以一种如醉如痴的快活感觉。
玩蛋和玩鼠标同是男孩两件性命攸关的游戏。
面前遍地陷阱,我却气壮如牛。看着满世界书摊上还在哗哗卖我的诗集,数着小几十万的稿费已经到了我的账上,再想着搬到窗向光明胸怀世界的楼房里,我觉得我势正旺。每日下半身在“奔腾”,绝不“微软”更不“松下”,我怕什么?
准备搬家时我一再注意母亲那个从我一念书识字就开始上锁的旧木箱。每次开箱翻东西,见我推门进来时她都匆匆关上又挂上锁。那是一把滑如冷玉的老牌铜锁。箱子里一定藏着有关我父亲嫌疑人的秘密,我很想偷偷打开它,又一直拒绝打开它。就像母亲的身体儿子不该随便窥探一样,这个箱子对我有很大的禁忌。
我不敢染指母亲的隐私。我靠自己的力量揭秘。
搬入光明正大两居室后的第一个深夜,我就在台灯光下开始了研究。
我从小到大二十多年第一次与母亲各居一室,对在另一房间睡觉的母亲既有疏远离别感,又有耻于承认的留恋。让婴孩断奶离开母亲的乳房据说是件很难的事情,这比喻不伦不类却道出了我这个貌似冷酷的狗崽子的恋母情结。这么多年来母亲有些累有些脏有些粗俗的鼾声令我不胜厌烦,此刻清静了却有些魂不守舍。
我像只被囚的豹子在房里踱着,挥拳灭了软弱聚起自己的神。
我把七八个父亲嫌疑人罗列在纸上端详一番,将他们按年龄排下来。
我发现这里有点规律。就拿阎老家伙龙向光高勇陈雅虎四人说,年龄从大到小是个顺序。他们对我的态度也是一个顺序。阎老家伙说公允了对我最宽和。龙向光其次,他那天直播节目的气急败坏另当别论。高勇就更在其次,只不过他会装样子。陈雅虎从没有父亲的宽厚可言,扯起平辈来总是笑里藏刀。
但要说起长相,顺序就颠倒了。我和阎老家伙毫无相似之处。和龙向光无相似但不那么绝对。和高勇就有三四分像处。和年纪最小的陈雅虎则有六七分像了。
这两个颠倒的顺序让我颇费思索。论对我的态度,他们从大到小一个比一个不像父亲。论他们的相貌,从大到小一个比一个像父亲。再往下说文字做派,我也和越年轻的越像。
我把纸揉了,这种排列顺序毫无意义。
又一个父亲嫌疑人孙武端着一张敦厚的国字脸出现在面前。
当然这不是春秋战国写孙子兵法的孙武。而是和高勇陈雅虎一起使我蒙受“三个男人每人一点水”耻辱的孙武。
孙武论年龄和高勇一样,四十七八奔五十。论活计,写小说写杂文又编电影。论地位是作家又是官,龙向光的副手之一,管着文化大院的一摊事。他此番把我叫到办公室就是正式通知我已经被吸收入会,拿出一堆申请表叫我回家填。他坐在办公桌后笑呵呵抚弄着茶杯,笑呵呵地说:抓紧点,换届前就正式批了你。从他车间主任一样厚实的面孔上你看不到龙向光的装腔作势,也看不到高勇陈雅虎的玩世不恭。
这是一个对谁都很和气的人物。龙向光在紧紧拉扯着他以能下届连任。高勇陈雅虎一伙儿也在拉扯他里应外合重新组阁。
我趁他提换届,问了问换届事宜。
孙武笑呵呵说谁上都一样都是为大伙儿服务,前言后语让你觉不出一点倾向和野心。
其实这个满口听其自然的主儿包藏野心最大,劲儿也最难拿。
高勇陈雅虎的做派我学得来或者不学就会,孙武的一团和气却让我望洋兴叹。高勇陈雅虎的黄色段子满天飞,孙武的花边消息却若有若无。只知道他当医生的老婆去外地开会时,拜访他的女性便悄然增多。他还兼着一个刊物的主编,辅导年轻女作者多有善举,但都做得天衣无缝无从挑剔。
关于他和我母亲田岚如何有一腿,至今最糊涂。
孙武儿子残疾,照顾多生又有一女。
他女儿孙薇薇是第一个晃着我的诗集跑来祝贺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