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搞阿男的报复却把自己搞糊涂了,不知故事往下怎么讲。
我该正面讲讲我的母亲田岚了。我一直在回避她。
她二十多年前能发生那么多故事其实有个先决条件,就是她的模样确实出众。据说她从小就长得像连环画上的林黛玉又像宝钗还像袭人,是男人眼里十全十美的小美人。年轻时瘦一些,到农村插了几年队被五谷杂粮一催,再回城就苗条而丰满恰到好处了。看她那时的照片,不能不惊叹是造物主神奇的作品。这才有了阎王殿里的笑声不顾身家性命的下功夫。也才有了新婚娶了老婆的高勇穷追不舍。又有了龙向光乘人之危的捡便宜。
后来不知是被高勇搞丢了魂,还是二十七八要结婚着了慌,还是病态的性亢奋,这个叫做田岚的女人又接连有了很多次确凿的或者不确凿的相好男人。
说得公允一点,多情的禀性使她很容易陷入男人的漩涡。
在写这段文字前我很少正视她的本性,甚至不愿正视她的模样。
我只想确认谁是造我的畜生,才特别观察她对那些父亲嫌疑人的态度。莫非她那年头真的神志恍惚不知我的父亲是谁?
待到我大了,田岚也安静了,在文化大院的图书资料室做个默默无闻的管理员。
人老花黄没人纠缠了,便很麻木又很勤恳地工作。偶尔写一两篇短短的民间故事登在刊物的边角,算是填了她的寂寞。我并不觉得她多爱我。她日复一日照章办事地抚养我似乎把我当做填补寂寞无底洞的更有效体积。当我这个小家伙躺到床上不动弹之后,她黑夜里辗转翻身仰望天花板的发呆目光让我后来写出那样的歌谣:古时守节的女人半夜将半贯铜钱洒落在地,黑暗中一个个摸起来摸到天亮也便又修了一夜贞操。
算过命,说她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电视直播节目是周日的下午,她去资料室一边整理图书资料一边就看了电视。资料室里除了查资料的阿囡,还有一群周日例行打牌的男女。直播开始时高勇也来了,他和阿囡佯装无意的相遇不过让人心明眼亮地猜到阿囡又在跟屁虫一样为他效劳。高勇进门时当然对所有人都点头致意。田岚似乎麻木不仁听之任之,可能早把高勇和阿囡的眉来眼去看在眼里。
一群人见田岚打开电视放出节目,都停下手中的活计和玩耍瞪起眼看。高勇的女儿高倩是主持人,田岚的儿子阿男是主角,文化大院的龙大人是头号嘉宾,这自然抓住了满资料室的人。
高勇虽然早知此事,及至看到我坐在新闻卖点上,也止不住眯眼咽唾沫心酸火辣。
阿囡看到高勇的女儿高倩那般风光又看到阿男与高倩风光相对,脸上也有些复杂。她不时回头看看高勇,见他优越自信从容坦然,傻×女孩或许又得了安慰。高勇比阿男更霸,高勇对她阿囡比对女儿高倩更好,这或许是阿囡心中不曾自觉的想头。
上帝注定要让资料室里的故事因素更稠密,又推门进来一个虎模虎样的新人物。一说他的名字陈雅虎就会使人联想起当今一个著名的网站。只不过陈雅虎在“雅虎”之前就已经颇有名气。这个四十多一点才比我大十几岁的陈姓男人居然也是让我蒙受“三个人每人一点水”耻辱的父亲嫌疑人。
莫非田岚二十多年前被这个比她小好几岁的小男人拱到了怀里?
陈雅虎写得一手嬉笑怒骂的调侃杂文,那损人贬世的利索文字该是我辈后起之秀的一代宗师,满大院我只佩服他的文字。
但把他列入父亲嫌疑人我比吃了苍蝇还恶心,恨不能先一刀宰了他。
陈雅虎过了不惑之年还想比酷混年轻的模样实在离父亲形象十万八千里。这位只配称为流氓大哥的主儿远看轮廓还少帅近看脸肉松弛眼袋下垂,绝对已被写字台和床上的辛劳淘空了。每看到他穿着T恤仔裤两手叉腰装俊时,我都不由得冷眼瞄一下他的裤裆,想到“男人二十是奔腾,三十是微软,四十是松下,五十是联想”的歌谣。他早该是“松下”已过“联想”将临了。动不动宣扬只愿和二十五岁以下的女孩谈情说爱,其实早已是心有余力不足了。
一群人看完了直播节目。看到我阿男最后一半时间面对各种刁难沉默不语,也看到高倩一次又一次想扭转局面的失败。
母亲田岚看得两眼发直。阿囡这个傻妹子居然看着受难的阿男两眼潮湿了。
高勇拳头一砸手心说:龙大人也太不提拔后起之秀了。
陈雅虎穿着拖鞋扶着椅背站在高勇身后,晃了晃挂满横肉的方脸说:也太损了点。
高勇陈雅虎及一桌打牌人差不多都是龙向光的反对派,正捣着劲儿想这次文化联合会换届时把龙向光撵下台,便都臭开他了。母亲田岚神情有些恍惚地坐在桌前。高勇和陈雅虎议论时少不了扫她一眼,阿囡也不时善良地看看她。
说得差不多时,有人隔窗看见龙向光进了院子走了过来,接着进了资料室。
龙向光早知这是个周日聚人的地方,见还开着电视,笑着问:你们看了吧?高勇眯着眼说:看什么啦?龙向光脸上浮出一贯求宠于众人的不自然笑容说:就是报道阿男的节目嘛。高勇搓了搓脸像是困倦似的看着龙向光说:刚才有人说您太不提拔后起之秀。
陈雅虎嬉笑着说:还有人说您的做法有点损。
一贯不明人事又贪又迂的龙向光大概这才意识到自己在直播节目中表演的性质,立刻闪烁其辞局促不安了。他一边扫描着我母亲田岚一边满脸涨红地解释着。
我母亲一关抽屉,拿起桌上的钥匙串说:我要关门了。
她抽屉关得比较重钥匙拿得比较急说话声比较劈,人一股脑儿全撤了。
我阿男这时回到文化大院。龙向光高勇陈雅虎阿囡看着我,母亲田岚也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