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性,我必须付出跟你纠缠一生的代价-柯云路作品精选

【柯云路按:这是一篇名为“弧笑弦”的博友留言。原文题目为《结婚=结仇》。

不久前,我曾将另一位网友的文章放在我的博客,引起相当热烈的讨论。

许多网友抒发了对于婚姻与爱情的种种观点和感想。

看来,婚姻与爱情确是永恒的话题。只要有人类存在,只要人类还有思想和感情,就会永远面对这样的问题。

那么,爱究意是什么?爱是怎样产生的,是一种纯精神的情操还是体内释放的某种物质?

爱对于人生又意味着什么?性与爱是什么样的关系?人为什么需要家庭?

勿庸讳言,性是婚姻中的重要内容,但肯定不是唯一内容。

对于那些白头偕老的家庭,除了性,一定还有很多更为重要的东西。

“弧笑弦”将自己童年的性体验及成年后对性的认识写出,仍是一家之言。文字生动有趣,值得一读。〈原文参见弧笑弦博客:http://blog.sina.com.cn/u/1455333792〉】

结婚=结仇

作者:弧笑弦

1970年代的末期,我还没到懂事的年龄。因为不懂事,所以干了许多蠢事。其中几件事与性有关,至今印象深刻。

那时我们没有蝙蝠侠、奥特曼,也没有比卡丘和芭比娃娃。我们一帮男女孩子的玩具和玩法都非常原始。我爸爸曾经用制作立柜(一种大衣柜,当时非常了不起的家具)剩下的木料做了一把木手枪,使我在孩子们中间很牛逼。这把枪意味着我在玩“抓特务”的游戏中,可以不由分说地当上侦察班长。另外还有一个游戏,男女孩子都经常玩,就是“过家家”。游戏里男孩要装成爸爸,女孩要装成妈妈,房子是泥巴捏成的,用石子圈成一个独立的院落。有男有女有了家以后,还要过日子。我们认为,过日子就是吃饭和生孩子。

吃饭的问题好解决,找些树叶子,切巴切巴,就成了一锅“菜”。但是生孩子的问题就很玄奥了,绝大多数孩子都搞不懂。因为那时,大人总是告诉我们:你的弟弟(或妹妹)是从地里挖出来的。即使我们还小,该说法仍缺乏说服力。后来有一次,我记得非常清楚,一个邻居家的女孩跟我说,不对,小孩不是从地里挖出来的。于是她把小裤衩扒掉,也叫我照此办理,然后让我闻她那里。这是件非常古怪的事,但她告诉我,她看见她爸妈就是这么做的。我以为一闻她那里,就能闻到一个比我们还小的小孩的气息。结果除了尿味儿,我们什么也没得到。

还有件事是在我长大了几岁以后发生的。虽然那年我已经上小学了,可是依然不够懂事。有一天我去一个亲戚家里玩,无意间从柜子里翻出了几个“气球”。然后跑到村里到处吹嘘。那时候,气球是个稀罕东西,有气球吹是相当奢侈的。我也不小气,把“气球”都分出去,大家一起吹。这时我亲戚回来了,问明情况以后给我一顿狂扁,好几天卧炕不起。当初我以为该亲戚太小气,以后又长大了一点才知道那些“气球”是他防止超生的专用品,数量是有限的。多年以后,我在当记者的时候采访过一位计生干部。他说他们去边远农村搞宣传,还免费发放一些安全套。可是后来仍有一些妇女怀上了“计划外”。经过了解才知道,他们使用安全套时大都不得要领,有的套在中指上,认为这样就能避孕;还有的更搞笑,就是把安全套切成丝,熬了一锅汤喝到肚子里。

孩子是从地里挖出来的,这有点像地瓜的意思。至于安全套,人们更是讳莫如深。这两件事情当中,性被包装的很严密,只能在暗中偷偷地进行。这种情况直到今天也没有太大改进。所以,我现在所提出的“性而上”观念,仍具有现实的重要意义和深远的历史意义。

所谓性而上,就是充分肯定“性”的非凡地位和价值。虽然我并不完全同意弗洛伊德“一切从性出发,一切归结为性”的见解,但与人相关的许多事情,的确同时与性发生关联。我甚至觉得,性是人的第二个脑袋,这个“第二脑”能够左右人的思维。在提出该见解之前,我曾试探性地征询过周围女朋友、女同事们的看法。其结果是获赠一句“低级趣味”的格式化评语。我是个喜欢较真(有时也可以称为抬扛)的人,我就问她们,假如你的男朋友或者老公性无能,你是否还能坦然处之?结果我又获赠一句“你们文人最流氓”的评语。

我并不反对女士们回答类似问题的一贯逻辑。虽然在今天,性开放已经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历史阶段,婚外性、一夜情、二奶、妓女已经构成气势宏大的“亚文化”阵容,但是真正能坦然面对性隐私的人还是少数。多数女性就算谈性,也总是习惯于把“爱”当作“性”的前置词,构成“先爱后性”的话语模式。

为性找一个堵枪眼的借口,实际上是一种亘古以传的羞涩文化。

我们知道,日本是一个性文化异常发达的国家,据我的一位在日本生活多年的朋友证实,日本女性在嫁为人妇之前,性开放度非常惊人。不过一旦嫁人,她们就变得规矩起来,性表达也开始矜持含蓄。一个美国女人在需要性的时候,她会先说:“Iloveyou!”然后马上进入“Makelove”状态。一个日本女人在需要性的时候,却是含蓄得要命:“老公,我冷了,被子已经铺好了。”日本属于东方民族,所以这个羞涩文化是东方人的专利,总的原则是让性表达变得模糊不清。它在国人身上体现得就更为模糊,假如一位女士希望跟自己的老公温存,而该老公傻乎乎地看世界杯不肯上床,那么该女士可能会这样表达愤怒:“都几点了还不睡?光知道看电视,明儿你跟电视过日子去吧!”

性是全人类的礼物,女性不谈性,并不等于不喜欢性礼物。性学家研究认为,在人的潜意识里,平均15分钟就会进行一次与性有关的联想运动。而男人,无疑是性运动方面的专家。这一点我在《男人这狗东西》里提了个头,以后还会反复提及。如你所知,本书的目的在于居心叵测地攻击婚姻体制,现在我就来说明,性与婚姻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萨特在《理智之年》这部书里,借用主人公马洛说过一句话。当时马洛在情人家中,赤身裸体,两腿之间躺着垂头丧气的生殖器。马洛突然意识到:它就像个“大儿子”,男人终生都在为它操劳,不知疲惫。萨特是个了不起的哲学家,这句话充满了哲学意义上的悲悯精神。这种悲悯,从一个男人性觉醒时就开始,一直贯穿到死。以我个人的经验来看,性觉醒时就好像一个人憋了一泡尿,必须把它撒出去,否则真是不人道。而这泡尿撒起来总是很难,没有谁能够做到想撒就撒。比如在我性觉醒的1980年代中期,生理课上老师只讲眼耳口鼻,仿佛成心要把她的学生培养成五官科医生,而最关键的生殖系统绝口不提。我们就只能从其它渠道满足强烈的求知欲。当时全国开展严打斗争,到处张贴着一些强奸犯的判决书,我自己还有许多同龄人的性教育就是这从这些判决书上的案例描述中获得的。

这样的学习方式是龌龊的,对我们那代人的性意识产生相当大的影响,总括来说,性是一堆大便,不能看,遇到时要绕开。凡与大便有关的事,在当时都被认为非常恐怖。比如,邓丽君的歌声被认为是有毒的,穿喇叭裤的学生要在全校师生面前公开检讨,给异性传了一张小纸条,就会被定性为早恋,男生要被家长抽上一顿皮带,女生家长则要忙着办理转校。于是这泡尿越憋越足,膀胱随时处于憋爆的临界状态。几年时间过去了,考上大学的上了大学,没考上大学的找了工作。这时我们都已经二十岁左右,我们所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个女朋友,然后迅速地、不计得失地、义无反顾地把这泡尿撒出去。

性学家李银河女士在《北京青年报》发表过一篇文章,文中提到影响过一代人的革命样板戏《红灯记》。李银河说,在这部戏里,祖孙三代革命者发现他们之间并无血缘关系:“爹不是你的亲爹,奶奶也不是你的亲奶奶。”这句经典道白,回避了铁梅系李玉和亲生的可能,同时回避了革命者李玉和可能有过的性行为。今天我们拷问这些人物关系是有趣的,而在《红灯记》流行的年代,性话语基本上从公众话语中消失,革命者更不能跟性发生任何联系。

普通人不可能跟革命者相比,所以世上到处充斥着“性而上”的凡夫俗子。当一个男孩对一个女孩说:“我爱你,嫁给我吧!”女孩会幸福得昏倒。而实际上,这句经典求婚申请的本意却是:“嫁给我,让我们合法地那个吧!”如果女孩知道这个真相,她会大骂求婚者无耻。正是料到女孩会骂他无耻,该男孩才不会在求婚申请中进行真实的表达。这一点,也许女人永远都不能明白。

在《哥林多前书》当中,圣保罗说过最漂亮的一句真话:“婚姻中唯一需要的是性交的机会。”把这句话反过来读,意思就是:性交的惟一机会需要从婚姻中获得。据我所知,宗教普遍是抑制性欲的。比如基督教,在最严苛的清教徒时期是主张禁欲的,并且视性为魔鬼。《十日谈》中有一个传教士诱奸少女时,对此进行了灵活运用。他把自己的阳具视为魔鬼,把少女的身体视为地狱,当他进入少女的身体时高声叫道:“上帝啊,就在魔鬼饱受地狱的煎熬吧!”基督教也有比较宽厚的时期,该时期它以维持婚内性交秩序为特征。即:性交的惟一机会需要从婚姻中获得。

我们知道,在政教合一的国家,宗教教义可以左右国家意志,有时宗教本身就是国家权力。所以圣保罗这个意思中包涵着很厉害的制度约束。我们可以想象一下是不是这个道理?除了结婚,所有性交行为,包括婚前性、婚外性、嫖妓、奸淫,都是法律和世俗所禁绝或排斥的。权力意志和混沌力量创造了婚姻体制,而婚姻体制则干预了“性而上”的人类本性。法国思想家莫阿罗谈到了这个问题,他认为正是这种人类的性本能,促使人们在“容易发誓的时候发了誓,并且受此誓言的拘束”。而以我的粗俗见解,如果一个正常的男人或女人憋了一泡尿,你只有尽快找个人来结婚,解决掉这份生理挤压。

请特别注意婚姻与性之间的这层胁迫切关系。正是这层关系的胁迫性与被胁迫性,导致了两性婚姻最初的仇恨。这份仇恨的经典台词就是:“为了性,我必须付出跟你纠缠一生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