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紧锣密鼓-龙年档案

龙福海听说省委调查组回去做了一个不偏不倚的中性报告,他一下万分踌躇。接着又听到消息,报告对他有利,他又高兴得手舞足蹈,和马立凤吹了很长的牛。又接着听到,调查组的报告其实对罗成有利,他的大盘脸晴转阴一天的坏气象。

最后知道,省委一时还不下结论,要再观察。

他看着办公室窗外的暴雨背着手踱来踱去,抖双手对马立凤说:“现在可真是顶牛,看谁顶得过谁。”事关大局,马立凤总是很老实坐在一边,听任龙福海自己刨思路。龙福海站住了:“说来说去还是咱们优势,罗成要不是夏光远对他三分偏心眼,就早滚蛋了。现在要从四面八方合围罗成。”停了会儿,他坐下问:“罗成怎么样了?”马立凤说:“他昨晚回到市里,先到看守所看望了那个教过他的严富道,回到家就高烧40度,连夜送医院了,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医生怀疑他肺有恶性毛病,拍了片子,又说可能没大问题,只是存疑。”龙福海眼睛溜溜转了几圈:“想办法把片子调出来,我找人再看一看。”马立凤点头:“好。”龙福海又说:“一个很有利的情况,这两天市里又出现告罗成的举报信,估计往省里去的也少不了。”

马立凤说:“那省委也不会调查第二次了。”

龙福海说:“那要看你举报的内容增加多少新意,有多大分量。这次黑三角的事情罗成又惹翻了多少干部,到一定时候不用再来调查,夏光远也会把罗成这个惹事鬼调到省里坐冷板凳。”龙福海一指马立凤:“罗成一个市长,去看守所和一个犯人叙旧情,这已经既成事实,要想办法好好利用一下。”

马立凤点头:“最好传到皮副部长耳朵里。”

龙福海说:“这有的是办法。”又叮嘱马立凤:“一定把罗成的X光片子调出来,我再找人看一看。罗成肺上真的长块肿瘤,我也就不费这么大劲了。”又一摆手说:“不能心怀侥幸,还是要调动一切手段掐住他。”

龙福海站到窗前看着外面大雨:“魏二猛怎么还没到?”

马立凤也站过来,一指院门处:“那不是来了?”

隔着雨雾,逐渐看清一辆白色大奔亮着车灯开进院子,划了一个弧线,停到楼门前。龙福海首领地往转椅上一坐,摆手让马立凤也坐下。

魏二猛推开门送进笑脸,弓着身进来了。

龙福海迎面就问:“办得怎么样了?”魏二猛说:“您连夜吩咐,我还不是连夜办,搞了一个通宵,都现成了。”说着,他从包里先拿出一份打印文件放到龙福海面前:“现在是两条战线作战,这是第一条,正面作战,就是您吩咐的程序斗争,我们黑三角开发区打给市委的报告。”龙福海嗯了一声,接过看。魏二猛弓在一边指点介绍:“我们要求市委重新考虑领导组和市政府在黑三角现场会做出的决定,黑三角开发区煤炭生产有足够的安全保证,还计划边生产边进行一次安全大普查,我们的要求都写在了上面。”龙福海点头说:“好。”魏二猛说:“另外,第二条战线,是程序外的斗争。您看,这是几封告罗成的信,先给您送过来看一看。行了,我们也就漫天遍地寄出了。”

龙福海拿起花镜把几封信略扫了一扫:“我只管收信,写信是你们的事跟我无关。”魏二猛弓在一边连连点头:“那当然。算我当了邮递员,信寄到您手里。”龙福海翻着几封信的结尾:“都是匿名的?”魏二猛说:“署名也找得下人,罗成要端大伙儿的饭碗,谁不想撸袖子跟他干?只不过我们觉得这样策略。”龙福海说:“好,那我就把你们的报告上常委会了。”又指着魏二猛:“你们这阵关节眼上可不许乱出岔子,别发生重大安全事故。”

魏二猛从龙福海桌上抽出烟递给他,又拿起打火机给他点火:“您放心,哪儿有那么多事故?罗成那纯粹是虚张声势,吓唬老百姓。”

龙福海召开常委会,合围因病缺席的罗成。

罗成不在,龙福海真是一片天下全由自己当家说了算。他往椭圆会议桌顶端一坐,茶杯一挪,材料一放,就把场面压得稳稳的。龚青琏不远不近坐着,透红的小脸笑得灵活放光。纪简明那张黑黄的乡土脸也多了轻松。许怀琴坐在一边像个言听计从的助手。马立凤也活泛了,坐下还有弹性地颠了颠。孙大治方着一张聪明脸,扶扶眼镜笑笑,随和得很。贾尚文高高胖胖地一坐下,也搭讪地左右看看,有点找不着北的二难受。市人大主任范人达坐在远处,他对面坐着市政协主席蒋政和,都摆成驯服样听凭龙福海一统天下。

龙福海发现,少个罗成,天下大不一样。

真把这块硌人的骨头咽下去消化了,就万事大吉了。

这么想着,他拍了拍面前的材料就开会了。他说:“罗成前几天到黑三角开发区考察了一番,精神可嘉,螺丝拧得太紧了,把自己拧坏了,躺倒住院,也把黑三角上上下下拧了一个怨天尤人。”他停停说:“我这话不是夸大其辞。他前天在黑三角做出两项决定,一是让开发区大小煤井关井停产,二是提出讨论开发区体制有没有存在必要。”他拍了拍桌上的材料:“黑三角开发区群情激愤,连夜送上报告。报告我今天早晨已经请大家传阅了,讲得非常好,安全是必要的,生产更是必要的。不生产,没有安全问题。要在生产中讲安全。所以,开发区领导班子首先要求继续开井生产,同时在生产中进一步完善安全保障体系。你们也都看到报告了,里边讲了二十条周到措施。一个社会怎能停下生产讲安全呢,我们满马路也不能停止交通讲安全嘛。”龙福海讲着讲着气势磅礴了:“真要下一个令,别的不停就停下汽车行人交通,我们还活不活?道理是一样的。开发区是天州市的新生事物,关井停产,开发区就名存实亡了,还讨论什么体制问题?魏二猛他们的报告,接着就提出在保证煤炭安全生产基础上,开发区体制不但要存在,还要发展。”龙福海很重地拍了拍桌子:“所以,我个人意见,同意黑三角开发区的报告。拧螺丝瞎拧,拧坏了自己,是个人损失。拧坏了体制,是国家损失。你们看,”他拍了拍面前的一摞材料:“不光是报告来了,各种告状信也来了,诸位收到没有?”有说收到的,有说没收到的。龙福海说:“我们掌权人要是犯了错误,那真要闹得鸡犬不宁了。”

龙福海开天辟地讲完,端起茶杯喝了两口,放下茶杯一抹嘴:“不要我一言堂了,各位都发表意见。”

马立凤眨着眼不知该不该率先发言。

许怀琴慢条斯理开腔了:“我同意老龙刚才的意思。罗成在黑三角做这么大的决定没请示市常委,这本身就有些不当。组织程序的不当,必然带来决策上的轻率莽撞。”

龚青琏这时一伸双手:“老龙刚才讲得很透彻,安全生产,安全是生产的注释,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不过,”他隔岸观火大度从容地说:“罗成考察一番,强化了开发区的安全意识,也算有些意义。”他怕这话引起歧义,马上笑着总结:“我的结论很明确,同意黑三角开发区的报告,继续开井生产,同时大力度加强安全保障,开发区的体制应该巩固发展。”马立凤这时跟上主流:“我同意龙书记和许怀琴、龚青琏的意见。黑三角开发区是天州的一颗明珠,不能给它抹黑,要把它越擦越亮。”

龙福海仰声舒缓地笑了:“我们的秘书长什么时候有开文彩了?”

纪简明坐在龚青琏对面神情严谨地望向龙福海:“罗成不请示常委会就做这么大决定,是轻率了一些。”龙福海说:“就这一句?”纪简明一笑:“我的意思都包括在其中了。”龙福海从来是圆活笼统的,他一挥手说:“纪简明说话从来简单明了。既然说罗成做决议是轻率的,那么意思就是这样的决议不经过现在讨论是不成立的,对吧?”纪简明对这样的解释只能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

范人达、蒋政和都说情况不太了解。

龙福海也不为难他们,把他们当做跟风的就完了。

他现在先合围两个骑墙派孙大治和贾尚文。他看着挨坐在自己一旁的二位:“现在就剩下二位副书记了。你们那天参加了罗成的现场会,现在让你们投票反对,是不是两难哪?”没有人知道这两位多少年淡如水的“君子之交”现已成“至交”,也没人知道孙大治传授贾尚文要等到最后裁判枪响再起跑,把站队的抉择权保留到最后。

贾尚文心领神会孙大治的告诫,决定往后让让,他转头看孙大治:“大治先说吧。”孙大治为难地唉了一声,转过头又让贾尚文:“对生产上的事你向来比我更有发言权,你先说吧。”贾尚文到底让不过孙大治,他困难地扶了扶眼镜,扯着脸皮尴尬一笑:“罗成在黑三角开发区确实很深入了一下,我和大治也跟着下了一趟井。”他思忖地停住,不看别人,接着说:“天州煤矿井下水是比过去多了不少,下了就有点感受,所以罗成提出关井停产,我们当时理解,也附和了。”说到这里,贾尚文觉得自己从困难中开出了喘气的豁口,一摊双手说:“总之,那天听了罗成的一番意见,我很容易举手投了票。今天听了老龙和这么多同志发表意见,我好像应该改变观点。”

贾尚文说完这段话似乎爬了一段坡,拿出手绢擦额头汗了。

龙福海心明眼亮又看孙大治:“大治的意见呢?”

孙大治理了理面前放的材料笔记本:“我这么多年管政法,对生产上的事有些隔。现在看来,罗成当时缓一缓下决议,到常委会上再讨论一番,可能更妥当。”龙福海要将罗成之外的地盘全部合围干净,他问孙大治:“那今天撤消罗成在黑三角现场会做出的决议,你认为大家的意见呢?”孙大治守住最后一线迂回余地:“我基本上没意见,但我建议常委会是不是再和罗成本人沟通一下,他形成决议如果轻率了,我们今天形成决议,就可以不轻率。”龙福海大手一挥:“停产一天,要损失多少?经济损失不说,人心浮动,政治损失更大。对一个轻率的决议,要当机立断否定它。”

孙大治随和地一张双手:“那我就再没话了。”

龙福海说:“十人常委会,九人开会形成决议,有效。”

龙福海一步紧一步进行着他的合围。他在办公室里背着手踱来踱去,偶尔站住张开双臂拿两个唱戏的架势,又深谋远虑地走几个开山步。听到电话铃响,马立凤说她已经到楼下了。龙福海问:“东西拿到了吗?”马立凤说:“拿到了。”龙福海便吩咐了几句秘书,乘电梯下楼了。马立凤早已在车里等,司机为他拉开车门。龙福海一上车就对坐在前面司机旁的马立凤说:“拿得顺利吗?”马立凤举了举手中的皮夹:“顺利。”

车在街上行驶,龙福海过了一会儿又问:“没张扬吧?”

马立凤自然能够听懂他的话中话:“我做事您尽可以放心。”

车到了一栋楼,龙福海和马立凤下了车,乘电梯上楼,按着楼层号码摁响了门铃。一个一身医生气的年轻人迎他们进门。宽敞的客厅里坐着一个头发雪白的老先生,一见龙福海来,很亲热地站起来握手让坐。龙福海对马立凤介绍:“这就是著名的包教授,大医学专家,我去北京找他看过病,后来就成老交情了。”包教授人很瘦,笑声却很洪亮。寒暄过去,龙福海让马立凤从皮夹里拿出一张X光片,说:“这儿有一张片子,请包教授看一看。”包教授拿过片子就着光线看,那个医生气的年轻人也凑过来,包教授介绍,这是他带的学生。包教授一边看片子一边问:“是你的片子吗?”

龙福海说:“是一个朋友的,前一段时间高烧不止,拍了片子。本地医生说没大问题,又不敢排除怀疑。我不放心,请包教授看一看。”

包教授反复看了,摇摇头说:“我看没大问题,就是肺部有炎症。”年轻人又接过去转来转去仔细看过,冲包教授点头。龙福海和马立凤交换了一下眼色,马立凤添话道:“包教授,确实没有任何恶性问题吗?”包教授又看了看,放下片子:“我看可以确定,没有。”然后笑着说:“这就放心了吧?”

龙福海掩饰住失望:“啊,放心了。”

包教授仰在沙发里伸出手说:“这是不是你本人的片子呀,我看你精神负担这么大。”龙福海笑了笑,没解释。包教授摆了摆手:“大可以放心,不必存疑。”

龙福海应酬完了,和马立凤起身告辞。

电梯里没有别人,龙福海对马立凤说:“我本来就说,对这一点不能存幻想。”

他们赶着时间到了天州宾馆。一进门,大堂经理就迎上来,知道龙福海来看谁,引着他上电梯,告诉说:“在201房间。”龙福海、马立凤一进房间,他们要看望的人就笑呵呵地挺着凸起的大额头站起来,这就是赵平原的父亲赵彪,过去天州地改市之前的地委书记。

赵平原在一旁对他父亲说:“龙书记常念叨您。”

赵彪伸出满是老人斑的手握龙福海,那一握还很有劲。龙福海扶着他坐下:“欢迎您回天州看戏,欢迎您回来检查工作。”赵彪一仰脸开怀笑了。赵平原又着补龙福海这一头:“我和老爷子刚才还说你这么多年稳定天州形势不容易呢。”这回轮着龙福海哈哈笑了,笑得半晚辈半当家:“我能力有限,有时想稳还稳不大住,还要靠您多撑腰。”赵平原坐在老爷子身旁说:“我父亲刚才说了,省里很可能要把罗成调走。”

龙福海眼都亮了,马立凤激动得像小百姓中了头彩。

赵彪却老态从容地摆了摆手:“还没有形成文件,只能当参考消息。”又说:“一个人做事急功近利膨胀野心,难免孤家寡人最后垮台。”龙福海笑容满面地搓着双手:“今晚就请您看第一场戏,霸王别姬。”赵彪说:“想当霸王的让他去别姬,你要学刘邦善于团结一班人,最后得天下。”

龙福海哈哈大笑觉得这个比喻再恰当不过。

罗成病倒了,并不知道别人趁机合围他。

昨晚下乡回来,他到看守所看完严富道,回到家就人事不知,被送到医院。高烧昏睡一夜一上午,醒来时,看到田玉英坐在一旁守着,看着一本书。罗成问:“什么时候了?”田玉英立刻放下书上来照顾他:“昨天半夜把你送到医院的,现在已经是下午。”罗成看了看自己胳膊上扎着吊针,门开了,进来几个医生护士,他说:“我这差不多了吧?”医生扶了扶眼镜:“您还差得可多了。”又检查了一番,走了。罗成问:“你和小倩昨晚一直守着我来的,是吧?”田玉英说:“你烧得糊里糊涂的,怎么会知道?”罗成说:“再糊涂也有知觉。”又问:“小倩今天去开学典礼了?”田玉英点头说是。罗成说:“谢谢你半年多来一直照顾。”田玉英说:“应该的。”罗成说:“这话怎么这么耳熟?”田玉英说:“你爱说这话。”罗成噢了一声笑了。田玉英指着桌上几个青花瓷罐:“小米粥、荞麦汤、莲子百合汤,你喝点什么?”罗成摇了头,指了指:“你刚才看什么书呢?”田玉英说:“企业管理。”

罗成问:“学得怎么样?”

田玉英说:“通过了成人高考企业管理大专,在学本科。”

罗成点点头,看着窗外说:“刚下过雨,现在晴了,这几天雨一阵晴一阵。”他指着远处树上:“那儿挂着什么?”田玉英到窗前看了一下:“一片塑料薄膜被风刮到树上挂住了。”罗成说:“你给洪平安打个电话,调一辆能高空作业的车来,上去把那片塑料薄膜摘下来。好好的天空,不能随便被垃圾污染。”说完他又闭眼睡去。

又醒来时,罗小倩和洪平安先后到了。

罗成看见窗外一辆工程抢险车高举曲臂将一人送上半空,在摘树上那片薄膜,对罗小倩说:“你把爸爸的手机都没收了,对我实行封锁,可你看,”他指了指窗外:“我趁你不在,又当了一会儿市长。”他得意地笑了笑,然后问罗小倩:“今天开学了?”罗小倩从背上摘下书包,拿出一摞新课本:“我们发新书了。”罗成点点头,问:“学校有什么新闻?”罗小倩说:“全国暑期中小学生电脑大赛,我们学校有两个同学得了一等奖。”罗成说:“那好哇,两人是谁?”罗小倩说:“一个是贾兵,一个叫刘东。”罗成点点头:“这贾兵还是电脑神童嘛。”他对洪平安说:“以我的名义给这两位小朋友写封祝贺信,鼓励他们再接再厉。”洪平安说:“好,我起草完了,可以交天州日报登一下。”

罗成说:“对,要鼓励科学风气。”

洪平安看罗成精神不大,劝道:“你安心休息吧,别操这么多心。”

罗成睁大眼:“中小学开学了,咱们总算在这之前把最紧迫的危房改造第一期完成了,第二期争取再用一个月到两个月时间全部完成。过两天我体力恢复了,咱们再下乡到处检查一下。还有我上次提过,联系北京农科院等单位,组成一个考察咨询团来黑三角策划经济转型,发展绿色旅游经济。”洪平安说:“今天一早就安排了,不过,黑三角的事情前途未卜。”罗成问:“怎么?”洪平安说:“今天一早,我看魏二猛就冒雨来找老龙了。”罗成说:“他当然要找,黑三角体制的存亡关系到他切身利益。不管怎么样,总算把该停的煤井煤窑都停了下来,要不后果不堪想象。”

洪平安欲言而止:“你先好好休息几天吧,没有体力,你的所有资本就都搁浅了。”

罗小倩对罗成说:“只允许你再说三句话,然后就安安静静躺着。”

罗成眯缝着眼疲惫一笑:“你比罗成还粗暴。”

罗小倩说:“已经是一句。”罗成伸手摸了摸下巴:“第二句,爸爸的胡子呢?”罗小倩一笑:“我今天早晨用电须刀帮你消灭了。”罗成说:“昨天晚上叶眉阿姨怎么走了一直没打电话来报平安?”罗小倩说:“你昨晚回家就人事不知了。好了,三句了,你不许说了。”罗成说:“再饶一句。”他问洪平安:“你是不是有话没对我说?”罗小倩急了:“你怎么不听话呀?”罗成眯缝着眼:“咱俩开个常委会吧,博奕一下,再决定我能不能讲话。”洪平安说:“那你们还不是一比一,形不成决议。”罗成说:“我们有我们的方法。”说着他握起拳:“来吧,小倩。”罗小倩不满地瞟了一眼父亲,伸出手:“来就来。”罗成说:“石头剪子布。”两人同时出手,罗成是布,罗小倩是剪子,罗成说:“好,零比一输你。三局两胜,再来一次,石头剪子布。”罗成出的还是布,罗小倩出的又是剪子,罗小倩说:“好,二比零。常委会以二比零通过决议,禁止罗成再发言。”

罗成已然又昏睡过去。

叶眉同王庆、刘小妹、孔亮、焦天良跟着几个医护人员一块儿进来了。田玉英告诉他们,刚才醒了两回,现在又昏睡过去了。医护人员观察护理着,其余人们围站在那里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叶眉走到一边对洪平安说:“听说今天下午龙福海召开常委会重新讨论黑三角。”洪平安点头:“我本来是想说这个情况的,没张开嘴。”

叶眉伸手指做了个禁言的嘘:“这类负面消息,这几天一律不对他说。”

叶眉听说龙福海开市常委会否定了罗成在黑三角的决议,她是在天州日报社听到这个消息的。张宣德刚刚在这里召开了宣传工作会议,会一完,叶眉上去了:“张部长,为什么黑三角罗市长刚决定关井停产,报纸又要做生产蒸蒸日上的报道?”张宣德神情严谨地说:“这是市常委刚做出的新决定。”叶眉说:“罗市长主持的现场会是有充分依据的,再乱开滥采,随时可能发生重大事故。”张宣德说:“市常委做了决定,我只能执行。”叶眉说:“这是个不负责的决定,你应该提出反对意见。”

张宣德为难地一笑,摇了头。

叶眉和王庆匆匆往外走,说:“这个消息应该尽快通知罗市长。”说完又停住:“他这两天高烧断断续续一直下不来,告诉他不合适。”王庆说:“这两天,天州市又出现了告罗市长的匿名信,势头比上次还大。”说着,他从包里拿出一大摞,一封封打开给叶眉看:“连罗市长那天晚上去看守所看严富道都写上了:”罗成借下乡为名回避省委调查组调查,却专程赶到天州市看守所,半夜三更看望一个贪污犯严富道,大叙旧情。这在干部中产生了极为恶劣的影响。‘“

王庆说:“真是打黑枪射暗箭无所不用其极。”

叶眉说:“这些都给我吧。”说着把信装到自己挎包里:“别看信多,很可能就是几个人策划。”

她开上摩托走了。没走多远,看见刘小妹,停车叫住她,从包中挑出若干寄自天州市的匿名举报信,给了刘小妹:“你还按照我给你的地址寄到北京去,让他们接着查打印机的笔迹。”刘小妹说:“查来查去有用吗?”叶眉说:“我觉得这回怀疑方向没有错。”叶眉手机响了,正好是北京公安部的朋友打来的电话。告诉她,最近寄去的一份苏亚公司的打印材料,据鉴定,和举报罗成的那封匿名信出自同一台打印机。

叶眉一下激灵起来:“能不能给我出一份技术鉴定?”

对方说:“这不可能,我这是朋友帮忙,说得随便点是搞着玩的。这又不是天州市公安局立案侦查,请求我们技术鉴定。”叶眉说:“非常感谢了。我还要再给你寄一点匿名信,你再帮我查查打印机笔迹。”对方说:“你们天州怎么了,这么多匿名信,那个罗成得罪谁了?”叶眉说:“一时讲不清,以后再和你讲吧。”

叶眉关了手机,说:“你看这个龙少伟多么卑鄙。”

刘小妹说:“卑鄙的人还真不少呢。”叶眉眯着眼想了一下:“北京不给出鉴定书,这事该怎么办?”刘小妹说:“一直说匿名信,把我的要紧话堵了,你知道不知道,马大海被抓了。”叶眉一下睁大眼:“听谁说的?”刘小妹说:“马大海和马小波躲在潮州,在饭店喝酒和人打了起来,当地公安把他们拘了。听说马小波半中间跑了,关云山已经派人把马大海从潮州押回来了。”刘小妹看了看手表:“就这趟火车。”

叶眉说:“这么大事关云山怎么也不通报我一下?”

她发动了摩托对刘小妹说:“走,咱们到火车站堵着照两张相。”

到了天州火车站站台上,看见一辆警车已停在那里。叶眉对刘小妹使了个眼色:“这下好了,咱们不知道哪个车厢,也跑不空了。”火车开进站了,就在警车停的地方,车厢里走出被几个便衣警察夹着的马大海。叶眉上去嚓嚓照了几张相。警车旁站的几个公安立刻上来:“你是干什么的?”叶眉一亮记者证:“我是省报记者,我叫叶眉。”几个气势挺凶的警察立刻点点头:“久仰大名。”便押着马大海开上警车走了。马大海上车前还扭过小豹子一样黑瘦的面孔瞄了叶眉一眼。

叶眉给关云山打手机。关云山说:“我在老地方呢,你来吧。”

关云山还在那座四面高墙电网的旧监狱里带着狼狗打手枪,见她来了,让几个公安把一桌手枪都收走,留下一条狼狗在他身边蹲着。两人坐在院中小圆桌旁说话。

叶眉说:“关局长,你可不够朋友,这么大情况,怎么不通知我?”

关云山低着眼掏出烟点着,烟吐出来了,才对叶眉说:“我不知道你是指哪件事。”叶眉说:“马大海抓着了,我才听说消息。”关云山说:“我想你们刚从黑三角回来,肯定也顾不上这一头。”叶眉说:“你这是托辞。”接着问:“这事都有谁知道?”关云山说:“两天前可能谁都不知道,两天后我估计不少人都会知道。你知道了,你就会找我,用不着我通知你。”

叶眉说:“那这案就一下真相大白了。”

关云山伸着两腿半仰在那里,抱着一肘慢慢抽烟没表示。叶眉问:“这还有问题吗?”关云山弹了弹烟灰,站起来走了两步,略伸一个懒腰:“你有一点总是不开窍,天州只有政治问题解决了,才能解决公安问题。”叶眉说:“马大海、马小波指使人去打黑枪,又指使人去毒死两个开黑枪的,你们不都有证据了吗?”关云山感叹一声坐下了:“这是人家潮州方面把他抓了,我们这儿不能不去接人。”叶眉说:“那现在抓来了,不就是个机会吗?”关云山摸了摸身边蹲的狼狗,又抽了几口烟:“我肯定把他关好,不让他逃跑。可到底审不审,审到什么程度,都要看政治局势。”

叶眉看着关云山不说话。关云山抽了一会儿烟,说:“罗市长在黑三角做了一番决议?”叶眉说是。关云山停停又说:“老龙主持市常委又推翻了那个决议,是吧?”叶眉说是。关云山弹了弹烟灰:“下边还有一个情况,你知道不知道?”叶眉问:“什么情况?”关云山说:“听说省委要把罗市长调走。”

叶眉一下乍了:“你从哪儿来的消息?”

关云山又抽了两口烟:“看来你这灵通人士也不够灵通啊,赵平原这两天把这消息散了满世界。别人一想,是他老爷子带来的消息,还不相信?”叶眉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关云山说:“在这种大形势下,我通报你马大海被抓,有什么用?”

叶眉一言不发看了关云山好一会儿。

关云山受不了了,双肘撑膝趴下身来抽烟:“你是不是对我不满了?”

叶眉说:“是,很失望。”关云山说:“我没话解释自己。”叶眉目光很锐地打量了关云山一会儿:“汽车撞罗小倩的案件有何进展?”关云山坐起身来,抹了一下嘴和下巴说:“基本还是那样,车是偷的,肇事者翻车爆炸死了,经查不是天州人。有点怀疑线索,现在也还不是说的时候。”叶眉站起身准备告辞:“关局长,我也告诉你一个消息。我已经请人鉴定了,那封匿名举报信出自龙少伟公司的打印机。”

关云山原准备站起送客,一下瞠目了:“有鉴定报告吗?”

叶眉说:“不是公安立案,人家不能出鉴定书,这你还不知道?”

关云山使劲拍了拍大腿叹道:“这天州真是不像话。”然后伸手握别叶眉:“你让我再想想。我尽力而为。”

叶眉开着摩托到了医院。

罗成几天来一直躺在病房里,体温上上下下,一进病房,见他又吊上输液瓶昏睡着。田玉英、罗小倩守在一边,医护人员在进出忙碌。罗小倩抬眼看叶眉:“叶眉阿姨,你坐吧。”叶眉在床边坐下,摸了摸罗成的手臂,还是有些热。叶眉转头对田玉英说:“那些容易让他着急的事,还是少对他说。”田玉英点头:“明白。”罗成却对叶眉有了知觉,睁开眼:“什么事不对我说?”叶眉说:“天上下刀子了,没敢告诉你。”罗成笑了笑,因为这样躺着生病,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你们看我,多少年铁人,一躺下就和散架一样,真叫败兴。”

罗小倩说:“谁让你逞能过分的。”

叶眉说:“就是,孙悟空逞得过分还经常做难受鬼呢。”

罗成看着一边一个训他的:“你们这左右夹攻欺负人呢。”都笑了。罗成说:“黑三角现场会已经开过几天了,应该再去检查一下关井关窑落实情况。只部署不检查,常常还是等于零。”又对叶眉说:“昨天洪平安来,我已经安排了,让贾尚文、魏国再去黑三角检查一下,我还特意让洪平安陪着去,他对黑三角大小煤井煤窑情况也算有第一手资料。”叶眉说:“你既然已经吩咐洪平安了,就安心养你的病。”叶眉看着罗成至今不知道市常委已经否决了他在黑三角的决议,还在那儿念念叨叨,有点可怜他。罗成强打精神说话:“北京农科院几个单位的考察咨询团,帮咱们策划黑三角绿色旅游经济,这两天也快到了。”又说:“听说天州梆子会演开始了,我还真想好好看几场呢。”叶眉给了一句话:“这是人家龙福海的专利。”罗成精神不大地一笑:“这个专利我可不承认。”又问:“省里都请来些什么人?”叶眉说:“宣传文化口的来了一些,还有一些过去在天州干过的老人,赵平原的父亲赵彪就来了。”

罗成说:“赵彪我在省里打过交道,见了面还聊得来。”

叶眉嗤了一声:“你真是想当然,你把人家大公子的歌厅都拆了,还指望他和你聊得来?”罗成说:“什么是什么,那些事都是说得通的。”叶眉冷笑了一声:“你真是太一厢情愿了,还不知道人家说你什么呢。”罗成说:“说我什么?”叶眉意识到自己失口,给他掖掖毛巾被:“管他说什么,你养好身体比什么都强。”

洪平安推门进来,络腮胡没刮净的圆脸上布着焦急。

罗成问:“平安,我让你陪贾尚文、魏国去黑三角检查关井落实情况,怎么还没去?”洪平安愣了一下,说:“我陪他们去了。市里又有些急事,我先赶回来了。”罗成问:“落实得怎么样?”洪平安为难地搓了搓手,站在床边说:“落实得不错。”罗成点点头:“亏得咱们这次闯了黑三角,再拖几天,真要出大事。”又问洪平安:“这么急着跑来,有什么事?”叶眉转脸对洪平安伸手指做了一个嘘,洪平安看看罗成的样子,转为一笑:“我在走廊碰上医生,说你今天又烧开了,所以有点着急。”罗成说:“和病魔做斗争,现在正是拉锯,它拧螺丝,我也拧螺丝,我肯定打败它。”说着闭眼睡着了。叶眉站起身,和洪平安走近窗户:“你要说什么?”

洪平安压低声音说:“赵平原到处传,说省委要……”

叶眉又伸手嘘了一下。看来省委要调走罗成的消息已经在破坏天州的政治格局了。叶眉说:“我这就去找赵平原,不许他四处造谣。”

洪平安说:“夏飞也到天州了。”

叶眉在天州剧院找到了赵平原。

剧院正在上演天州梆子《打金枝》。叶眉晃了晃记者证,便趟平道进去了。舞台上正演了个满堂红,舞台下,龙福海和纪简明一左一右陪着赵平原的父亲赵彪坐在前几排正中央。叶眉装模作样走到台前,台上台下拍了几张照。剧场里还有不少记者,她倒并不惹眼。赵彪看着台上入了神,龙福海脸上挂着洋洋喜气。放眼看,龙福海把天州一班人全抬出来了。龚青琏扬着小脸看得神采奕奕。许怀琴稳坐在那里,平时的黄白脸今天也映上了台上的红光。贾尚文坐在那里也似乎饶有兴致地凑着热闹。孙大治仰台看着戏,还不时对身旁的人介绍着什么。叶眉也便发现,天州的这班人人人都陪着省里来的人头。虽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人物,不过是省委宣传部还有文化艺术口上的官,但却显得满是人气。魏二猛也在首长座占着位,他没陪省里的,陪的是天州第一夫人白宝珍。马立凤则隔着一个人坐在龙福海一旁,龙福海向她吩咐什么,她便挤着座位出去,过一会儿拿来一摞印制精美的戏曲目录书,给首长座发了个遍。

看着龙福海带头鼓掌为台上捧场,真是大开庆功会一样。

叶眉便想到龙福海将罗成合围了。

赵平原也挺虎气坐在他老爷子后面看戏。

不知什么人从甬道走过来,向赵平原抬手致意,他便弯下腰挤出座位匆匆出去了。叶眉一甩头发跟了过去。赵平原到了剧院休息室,听六七个人焦急地汇报着什么,他抱着肘横眉立眼听完,三下两下做了吩咐,众人匆匆走了。

叶眉挡在了他面前。赵平原抬眼说:“你找我?”

叶眉不说话。赵平原抱起双肘看了看叶眉:“我怎么看你有点来者不善?”叶眉说:“你说你是君子还是小人吧?”赵平原说:“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是君子是小人也都犯不着你呀。”叶眉说:“堂堂正正说明话就是君子,鬼鬼祟祟说暗话就是小人。”赵平原拖长声唉了一声:“我说,大记者说话可不要带刺。我这个人还就是明人不做暗事,你到天州问问,别的没有,这点名声还有。”

叶眉说:“那你散布什么谣言,说省委要调走罗成。”

赵平原觉得有点滑稽地冷笑了:“你这帮衬也帮得太没道理了吧?我说罗成又没说着你,碍你什么事?话我说了,我传了,你打算把我怎么着?”

叶眉说:“我不能把你怎么着,我就说你散布谣言不地道。”

赵平原抱着双肘往后退了退,把叶眉从头扫到脚:“我散布什么谣言?我这个人从来不假招,你们等着下文件吧。”

叶眉知道天州的博奕到了紧要关口,她一定要帮帮罗成。

她手里握着一张王牌,她已经查明举报信是龙少伟所为。夏飞在天州,听说他很快又回省里,她要让他把话带给夏光远。她打了夏飞手机,并不深究他为什么冷淡自己,骑上摩托就去天州宾馆。正是雨季,刚晴了没一天,晚上又开下了。叶眉没带雨衣,水淋着自己落汤鸡,匆匆上了楼。推门一进夏飞房间,夏飞先愣了:“怎么湿着就来了,下雨天不会不骑摩托打个车?或者让我开车接你。”叶眉放下头盔,夏飞从卫生间拿出干毛巾递给他,她擦了擦湿透的衣服和手臂,又擦了擦裙裤和腿,便算利索了坐下。

夏飞在她一旁坐下:“看你这样儿,肯定是急事。”

叶眉双手往后掠了掠头发:“是有急事要和你说。”夏飞又站起:“要不要拿件我的T恤给你换上?”叶眉说:“就这么着吧,先把话说了。”夏飞又坐下。叶眉说:“很对不起,一上来还是和你说罗成的事。”夏飞思索起脸来,很风度地点了一下头。叶眉说:“听赵平原到处散布,说省委要下文调罗成走。”夏飞说:“我也这么听说。但我不过问这些,不能告诉你确切消息。”叶眉说:“这是不公正的。”

夏飞笑了:“我们叶眉什么时候用开落套的旧术语了?”

叶眉说:“我这是情急之中找不到利索话了。我想告诉你,如果在天州罗成问题上做出错误的抉择,任何一个领导都是耻辱。”夏飞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别这么一惊一乍,我不想搅到这个事里头。我能以人格担保的是,我至今没在老爷子那里说过罗成一句不是。咱们绕开这个话题好不好?”叶眉想了想,把急劲儿去了一半:“告诉你一个情况,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这样愤愤不平了。”

夏飞一伸双手:“我听你说。”

叶眉说:“那封寄中央寄省里满天州散发的举报信,其实是龙少伟策划的。”夏飞倒有些诧异了:“你怎么知道?那是打印信,据说举报人连指纹都没留下。”叶眉说:“不同的打印机有不同的笔迹,这你能理解吧?”夏飞是聪明人,想了想就点头了。叶眉说:“我请在公安部的朋友鉴定过,那封举报信和龙少伟公司里打印的有些材料,出自同一部打印机。”夏飞低眼沉吟,双手相互摩挲起来:“这确是低劣一些。”

叶眉说:“我相信这件事有足够的道义力量说服你。”

夏飞说:“说服我有什么用?”叶眉说:“你过两天就回省里,希望你把这个情况带给你父亲。”夏飞说:“我刚才说了,我没说过罗成一个不字,但我也不愿意去说有关他的其他话。我答应过你完全中立。”叶眉一下坐近夏飞:“夏飞,这件事无论如何希望你做。罗成过去被闲过十年,现在放虎归山好好干了一阵,要是被否定了,那对于他这个从政的男人就太惨了。”夏飞低着眼想了一会儿,竭力找回自己的风度:“我们叶眉从来只知道关心自己,现在也知道关心起别人了。过去有人说你像男孩,现在倒女性感大发扬了嘛。”

叶眉说:“我现在明白,我过去可能是还没有遇到真正的男人。”

夏飞脸色一下暗了,咬着嘴唇漫不经心似的沉吟了一下,打趣一笑:“和叶眉相处这么长时间,我才知道,我还不算真正的男人。”叶眉一下摁住夏飞的手:“你是。”夏飞说:“别安慰我了。”叶眉说:“你确实是。你做事堂堂正正,是真正的男人。”叶眉低下眼:“但我对你可能不合适。”夏飞从叶眉手下抽出手,反过来拍了拍叶眉:“不是你对我不合适,可能是我对你不合适。”

叶眉急切地说:“我可能对谁都不合适,我希望咱们今天不讨论这个问题。我今天只是来求你帮一个人。夏飞,你也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我希望你伸出手,帮助另一个需要帮助的真正的男人。”

罗成持续高烧几天,终于退了下去。他一清醒,对形势立刻有了判断。他对守在病床前的田玉英说:“这几天情况不对呀,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

田玉英看了看他:“还不是怕影响你休息养病。”

叶眉推门进来了,罗成把话问到她头上,叶眉说:“等你恢复过来再说吧。”罗成抬了抬打吊针的手臂:“请医生把吊针给我下了,我完全正常了。”

贾尚文来了,跟着洪平安也进来了。

罗成说:“我怎么觉得这几天天州形势不对呀。烧糊涂时懵懵懂懂,这一清醒,就觉得有问题。”叶眉、贾尚文、洪平安交换了一下目光。贾尚文说:“我今天就是想来和你谈谈这些事。”几个人拉过椅子坐下了。贾尚文说:“这几天天州出了一些事,他们看你高烧不退,没敢告诉你。咱们从黑三角回来第二天,你已经送到医院,龙福海就召开了常委会,把咱们在黑三角的决议整个推翻了。”罗成一下坐了起来:“那些决定停产的煤井煤窑又都开工了?”洪平安说:“还没来得及真正关井停产,关井停产的决议就被否决了,所以实际上一天产也没有停过。”罗成瞪眼了:“简直是乱弹琴。他们搞的什么名堂?”他问贾尚文:“你和孙大治都去了黑三角现场,在常委会上为什么不据理力争?”贾尚文扶了扶眼镜,一脸困难:“真是不好意思面对你呀。那天龙福海整个搞了一个合围,我们俩也没守住最后阵地。嗨。”

罗成说:“你们也随大流了?”

贾尚文一脸愧色,叹气地点了几下头,说道:“我过去也下过矿井,还在矿井干过两年,知道你说的是对的。这两天越想越觉得黑三角悬,真要发生重大事故就晚了,我也是想了又想,决定来找你。”

罗成又问叶眉、洪平安:“还有什么情况?”

洪平安说:“还有就是出现了新一轮匿名信,连你没时间送省委调查组,有时间去看守所看犯人,都上了匿名信。还说你利用下煤井考察之机,同省报记者叶某在煤井黑暗角落里鬼混,把叶眉也捎上了。”罗成一拍床:“这简直是一帮小丑,你都耻于和他们交手。”他问:“还有什么?”洪平安看叶眉,叶眉说:“大概是赵平原的老子赵彪带来的小道消息,赵平原到处传播,说省委很快就要调你走。”

罗成脸色阴狠,他冷眼思忖了一下:“马上打电话,请孙大治过来。”洪平安掏出手机打了电话。叶眉劝他还是躺下。他说:“这怎么还躺得住?管他调令不调令,现在没调我呢,我就要先管管事。”

孙大治很快到了,一进门就说,他来过一次,看罗成昏睡着,没打搅就撤了。

罗成说:“闲话不说了,尚文刚才讲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咱们三人在黑三角做了考察,开现场会做了决议,你们为什么不坚持己见?”孙大治难堪了。贾尚文说:“我这两天和大治又沟通过,他也有反思。”孙大治扶了扶眼镜,对罗成说:“尚文懂煤矿,把利害给我讲了一番,我也觉得龙福海在你缺席的情况下召开常委会,否决黑三角现场会的决议是不妥当的。因为你毕竟是在掌握了充分第一手资料之后,才做出那样的决策的。”罗成说:“过去的话不谈了,二位现在有没有己见?”

贾尚文说:“我想了几天,觉得必须重新恢复黑三角现场会的决议。”

罗成看孙大治:“你呢?”孙大治说:“我觉得你主持黑三角现场会形成的决议是慎重的,可以建议常委会重新讨论。”罗成对洪平安一伸手:“给我手机。”洪平安掏出手机问:“是不是打老龙?”说着摁了号码,接通了递给罗成。

罗成说:“听说常委会开会否决了黑三角现场会的决议。”

龙福海一接罗成电话,就稍有些头大,他啊了两声,说:“本来想等你病好再开,但是开发区上下群情激愤,连夜打来报告,要求常委会审查黑三角现场会的决议。为了大局稳定,也是为了开发区巩固发展,所以常委会九个人一致意见做出了决议。”罗成说:“我认为这个常委会决议是错误的。我这里和大治、尚文刚碰了头,我们三人一致要求重新召开常委会,再讨论此事。”龙福海在电话中有些恼了:“他们二位在常委会上也是举手的,怎么出尔反尔?”罗成说:“他们当时迫于某种潮流没能坚持己见。二位现在就在我身边,你要不要和他们直接通话?”

龙福海说:“你先安心养病吧,等你病好了再说。”

罗成说:“我现在就出院。”

马立凤听说马大海被抓,眼直了半天。

她想去火车站看一眼马大海从火车上被带下来,想想那里人太多,干脆开上车带上自家小保姆来到看守所大门不远处一片树荫下等候。过了一会儿,警车呜呜到了,马大海被从车上带下来,马立凤注意到公安对他的态度还比较和平。几个押送的公安将马大海送进去后,坐上警车走了。马立凤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她对小保姆说:“把东西送进去吧。”小保姆提着一大袋日用品下了车,走近看守所大门,马立凤看见有人把东西接了进去。过一会儿,有两个人送着小保姆一同走过来,其中一个是看守所所长。马立凤下了车窗玻璃,他们俯下身说:“马秘书长,东西已经给他了,生活上您尽管放心。”马立凤说:“我没有来过。”两人点头说:“您是没来过。”

马立凤拉上小保姆开车走了。她今天一定要让马大海一到看守所就接到家里送来的东西,这样马大海才知道姐姐马立凤还在遮半边天照管他。小狼崽不慌才不乱套。

马立凤到了家立刻换了一脸的孝顺灵活,张罗母亲一起吃饭。母亲看她吃饭走神:“你心里有啥事,看你饭也没好好吃。”马立凤收回神来,一笑:“机关的事七扯八扯的太多。”说着连夹几筷菜,大口吃出一个让老太太放心的香来。老太太唠叨说:“你俩兄弟有一阵子不回来了,连电话也没给家打过一个。”马立凤说:“年轻人忙着做生意,忙过这一阵就回来了。”老母亲说:“告诉他们别太贪心,差不多就行了。”

马立凤说:“您放心吧,有我照管他们呢。”

龙福海也听说马大海被抓了。

龙福海说:“这次你倒沉得住气,对我都没有提。”马立凤开车和龙福海一起去天州宾馆,她说:“说也没用,我也看明白了,天州不把罗成干掉,什么乱子都会出来。”龙福海点头:“你能看清这个大局,就是进了一大步。现在到了关节眼时候,每一件事都要摁住。罗成在医院里躺了几天,又要猛虎出洞了,要求重新讨论黑三角。这次我准备大摆龙门阵。他要开常委会,我不但同意还要扩大,到时看我怎么收拾他。”

车到天州宾馆,龙福海说:“我去看赵彪,你去看夏飞,这两个都是关节眼。你看完夏飞,可以到赵彪房间来找我。听说叶眉这两天来看过夏飞,他们也在摁这个关节眼。记住,一定不要为难夏飞。”

马立凤说:“这你大可一百个放心。”

马立凤先让龙福海出车进宾馆,她在车里等了等,拉开距离才又进了宾馆。到了夏飞房间,夏飞正在收拾皮箱。马立凤说:“刚听说你来。上次你来,龙书记请你到家里吃饭,我没安排好,你说这次来要去龙书记家里吃饭,还欠我一顿情。怎么没照面就匆忙走了?”夏飞站在那里,一时有些尴尬。马立凤没等他多说就接着说:“我对龙书记说了,夏飞忙的是自己的事,咱们天州现在情况又特别一点,又有举报信,又来调查组,夏飞不愿意给夏书记添麻烦。咱们不要为难他。”夏飞虽不便这样承认,但也解了尴尬,笑着说:“谢谢马秘书长关照。”马立凤说:“但龙书记白主任说了,不为难他,但也不能冷落他,让我过来看看你,等以后天州局势和顺了,你高兴到家里走动,就来走动。”夏飞很高挑地站在那里,伸着双手说:“谢谢。”

马立凤坐下说:“你在天州还有什么事要我们帮着办的,尽可张嘴。”

夏飞也客气地坐下了:“目前没有,以后要有随时会请你们帮忙。”马立凤说:“难得你这样做什么事从来不打夏书记旗号,大家想请你吃顿饭都请不成。不像有些人,和夏书记什么关系都说不上,可动不动就喜欢说自己是夏书记派来的。”

夏飞一定听出了此话含义,随便摇头一笑。

马立凤说:“我这是扯了一句闲。我对罗成没有别的意见,就这一条,动不动喜欢打着夏书记旗号。这我坦率向省委调查组皮副部长讲了。”

夏飞依然显得隔岸观火地一笑。

马立凤便继续消费对方的客气:“还有一条,说来也无关紧要,到哪儿他喜欢带上脸蛋好看的女记者。我估计他想上镜有这样的脸蛋衬托着有点气氛,但实际上影响不好。”夏飞因为客气只能听着。马立凤却知道,该说的已经说了,站起对夏飞说:“本来是看你的,怎么闲扯开这些了,你就当耳边风,这耳朵进那耳朵出就行了。还是刚才的意思,天州你以后常来常往,有事要办就打声招呼。龙书记的话,你把整个天州都当做自己家就对了。”

夏飞站起来笑着说:“替我谢谢龙书记白主任的关照。”

马立凤知道自己摁夏飞这个关节眼摁得很得力。有的时候对人说话要隐蔽意图;有的时候对方明知你意图,你也要把到位的话说出来。就好像买东西,明知推销商为了推销会讲得天花乱坠,可他讲得妥当还会打中你的心。

这样得意着,马立凤坐电梯下几层楼,推门进了赵彪房间。不光龙福海在,魏国也在,还有魏二猛、龙在田、十来个黑三角开发区的大小头目们。

一群人正围着大写字台铺纸倒墨,请赵老给黑三角题词。

赵彪七八十岁的人,晃着额头凸起的大脸,拿着笔笑呵呵问众人:“题什么好?”魏二猛弓在一边,一脸滑软的笑:“就请题黑三角开发区前程远大。”龙福海在一旁挥手说:“这条不错。题完了,在黑三角开发区立个石碑,镀金刻上。”赵彪有点颤颤巍巍地一个字一个字写着,写完直起腰看着摇了摇头:“不理想。”魏二猛把墨迹淋漓的纸慢慢抻到地毯上,赞叹道:“非常好,这幅就这样了,请赵老再写一幅。”说话人多手杂地又把纸铺在写字台上。赵彪老态从容地站在那里,笑问众人:“再写什么?”魏二猛挠挠头说:“就写两个大字,腾飞。”马立凤一进来接过话:“龙书记在黑三角已经题过一条‘做天州经济腾飞的龙头’。”魏二猛连忙说:“重了重了。”

赵彪拿着笔说:“要不就到此结束吧。”

马立凤说:“哪能啊,好不容易求您一回墨宝,一定得多求两幅,不能白请您看戏。”赵彪同一屋人都开怀大笑。赵彪和蔼地指着马立凤:“就请秘书长说一句吧。”

龙福海极助兴地指着马立凤:“这是赵老给你表现才能的机会。”

马立凤掠着头发想了想:“您不提腾飞,就题蒸蒸日上吧。黑三角所有的题词中,没有这四个字。”魏二猛一群人都拍手称好。赵彪说:“那我就写蒸蒸日上四个字,前边再写一行小字,书赠黑三角开发区,各位看如何?”众人说好。马立凤又哄赵老和全场高兴:“您可别忘了落款,没落款,这蒸蒸日上也就不值那么多钱了。”

赵彪及满屋人哈哈大笑。

龙福海在笑声中一派江山大好地说:“谁也挡不住黑三角开发区蒸蒸日上。”

罗成周五中午出院,直接去参加市常委扩大会。医生看着窗外的暴雨说:“你应该再在医院里休息治疗两天。”罗成说:“你们已经多扣了我两天。”他和接他的洪平安、罗小倩一起往外走。到了住院处门口,叶眉收着雨伞迎面进来。洪平安说:“一块儿上车吧。”洪平安把车开过来,罗成坐前面,叶眉、罗小倩坐后面。

洪平安一边开车一边说:“今天的扩大会整个是围剿你的阵势。”

罗成指了指后面:“当着小孩不说大人事。”罗小倩说:“我什么都知道。”

车先到了罗成家,放罗小倩下车。罗小倩对父亲说:“你不要太激动,你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罗成说:“今天是你生日,爸爸开完会就回来给你过生日。”

车往市委开的路上,洪平安说:“你一看会议室的布置,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叶眉坐在后面说:“要调你走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估计你在这个会上会孤军奋战。”罗成黑着脸没说话,莫名其妙地想到烈士上刑场。他聚了聚精神,试着自己能不能扛住这一搏。他又想到大禹。他相信大禹绝不是官僚,而是身先士卒的百姓首领。想着大禹千里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也是一个体魄过人的铁汉。

车破着大雨到了市委办公楼,几个市委办事人员迎上来:“罗市长,人都到齐了,就等你了。”罗成一看表,离开会还有十分钟,这真是摆好了阵势等他。

叶眉说,她就在楼里等着常委扩大会开完。

罗成和洪平安上楼推开了会议室门,一屋人早已坐好,见他进来都转过脸来,气氛异常。长圆桌首端坐着龙福海,两侧坐着常委们,末端的座位留给了罗成。罗成坐下,发现一左一右是孙大治贾尚文。龙福海一左一右坐着许怀琴、龚青琏,再过来一左一右是马立凤和纪简明,再过来是范人达、蒋政和。这也真成了一个层次分明的坐法。扩大会自然是扩大常委以外的人,副市长魏国、文思奇、阮为民扩大了进来,宣传部长张宣德扩大了进来,还有就是魏二猛、龙在田等三四十个黑三角开发区的大小干部。洪平安、王庆因为罗成事先力主,也被通知到会。不是常委的人两三层包围了常委会议桌。罗成注意到龙福海那一头墙上挂了两幅刚裱好的大字,一幅是“黑三角开发区前程远大”,还有一幅是题赠黑三角开发区的“蒸蒸日上”四个大字,落款都是“赵彪”。

罗成心说:这可真是拉大旗做虎皮了。

龙福海也便拉大旗开始了,他一指身后两幅大字对全场说:“这两幅字大家都看到了,是赵老亲笔所题。咱们黑三角开发区是天州经济腾飞的龙头,是大有发展前途的新生事物,被上上下下所关注。开发区是上马还是下马,是巩固发展完善提高,还是否认它抹杀它取消它,这是一个大事大非。前些天,罗成同志带了几个人去黑三角考察,做出关闭开发区百分之八九十煤井煤窑的决定,还提出开发区体制是否需要存在的问题,开发区广大干部反应强烈,第二天就送来连夜写就的报告,告状的信更是包围了市委,寄到省里的也很多。在这种情况下,不得不紧急召开了常委会,撤消了罗成在黑三角做出的决定。本来,”龙福海一指全场:“问题算解决了,黑三角局势稳定人心安定,煤炭生产蒸蒸日上,不仅赵老听了汇报翘大拇指高兴,省里观摩天州梆子会演的各部门领导也赞不绝口。但是,罗成同志坚决要求再开常委会重议。据说,还代表尚文、大治二位的意见。”

孙大治、贾尚文坐在那里困难地顶住压力。

龙福海接着自己的话:“在这种情况下,我和其余几位常委碰了头,决定不但召开常委会,而且召开常委扩大会。真理越辩越明,与会者都可畅所欲言。”

全场静了一下。

魏二猛弓着身站了起来:“我们认为开发区只能上不能下,详细的理由在报告中都写了。今天我特别要重申的是四点。一,认为开发区煤炭生产有安全问题因而必须关井关窑是没有道理的,我们认为,整个开发区煤炭生产具有完善的安全保障体系。当然,同全世界全国所有的煤炭生产一样,绝对的安全是没有的,我们绝不能因为个把伤亡事故就取消黑三角的煤炭生产。二,开发区成立近三年来,给国家上交税收近两千万,这个贡献是不容忽视的。三,消化了一万多农村剩余劳力,扩大了社会就业。四,开发区是天州的新经济区,难免有这样那样的不足,诸如环境污染等问题,但应该在前进中解决。”魏二猛最后说:“我们的结论是,开发区除了个别煤井煤窑需要整顿再生产,绝大部分煤井煤窑都不能关。在这个经济基础上,开发区的体制才有综合发展的前景。”

罗成知道,今天龙福海可以当首领,有人冲在前面为他厮杀。自己必须独挡四面。他说:“魏二猛刚才拿黑三角煤炭生产与全世界全国煤炭生产相比,还讲煤炭生产没有绝对意义上的安全,那我在这里就要说明,煤炭生产有一个数字,叫做万吨煤死亡率,这是衡量安全水平的指标之一。而黑三角开发区近几年来表面上没出现过死伤几十人甚至上百人的大事故,但小事故接连不断,万吨煤死亡人数不仅远远高于国际先进水平,远远高于国内大中型煤矿平均数字,还大大超过中小型煤矿的平均数字。”

魏二猛一指身边一个干部:“我们管理局统计处有人在。”

罗成立刻跟上了话:“你们的统计我看了,全区八百多个煤井煤窑,绝大多数伤亡事故你们都没统计。我一个井一个井做了调查,只要矿主将伤亡事故略做赔偿平了,你们都没有进入统计数字。”魏二猛说:“不存在这种情况。”他身旁不远处那位统计处长站起来还没开口,罗成就给了他一句:“你要坚持出伪证,就要承担全部责任。”那位处长干站了一会儿,坐下了。

空气很紧张。龙福海脸色不好。

罗成接着驳斥:“今天讨论黑三角开发区的安全问题,为什么没把天州煤矿叫来?开发区八百多煤井煤窑不仅自身存在重大安全隐患,还因为四面包围天州煤矿打断水层,成倍增加了天州煤矿井下水,一旦发生重大事故,哪位敢承担责任?”魏二猛身旁的龙在田说:“我们安全处技术处都来了人,他们保证不会发生这类情况。”罗成指了指龙在田用手介绍的几位:“你们这几位安全处技术处处长,凭什么保证你们的煤井煤窑没打断水层危及天州煤矿?”几个人嗫嚅道:“我们对各煤井煤窑准许采掘范围做了规定。”罗成说:“你们下井看了吗?你们知道不知道,你们的一纸规定什么作用也没起呀。”龙在田嘿嘿了两声,给几位处长补气:“我就下过几个井,没问题。”罗成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龙在田,你在今天这样一个严肃的会上敢妄言,胆子也太大了吧。你说说你下过哪几眼井?看到了什么情况?”

罗成一指记录的秘书:“会议有记录,你要对你讲的每一句话敢于负责。”

龙在田飞快地眨着眼睛,看了看魏二猛不说话了。

龚青琏坐在龙福海身旁昂着小脸讲话了:“我觉得讨论问题要心平气和,要允许大家畅所欲言。”许怀琴坐在龙福海另一边也说了话:“不能别人一讲话,就拿要承担一切后果来堵人嘴。”罗成坐下了,面对全场说:“如果是观点,尽可以畅所欲言。如果要讲实证,我再一次重申,每个人务必讲真话讲实话,要对自己的每一句话负责。”他接着说:“刚才魏二猛还讲到开发区近三年上交税收近两千万,准确的数字是一千八百七十七万,难道账仅仅就这么算吗?开发区几个乡在未成立开发区前,也有若干税收,虽然不多,也不能抹掉,最重要的是,三年来税收一千多万,但是破坏的环境旅游资源,我初步估计了一下,价值几个亿。”

龚青琏说:“这可能太夸大其词。”

罗成说:“黑三角开发区的几个乡原属女娲县、太子县、西关县,山上植被丰厚,水资源也丰富,现在全遭破坏,要整治如故,没有三四个亿下不来。这一损失我还会请北京来的专家考察组计算。我们不能做一个短见的政府。举个例子,如果我们随随便便将黄河长江搞干枯了,你们说,整个中国从大资源上算损失多少?黑三角开发区同样是这个道理。”罗成停一停接着说:“黑三角开发区现在有一万多人在挖煤是不错,但是我们开发了绿色经济、旅游经济,同样可以消化剩余劳动力。卖摊位卖准许证是容易的,但容易的事又常常是不负责的事。我们要合理配置资源,组织最好的经济发展模式,才是负责的。这我也就讲到了魏二猛说的第四点,所谓开发区是天州的新经济体制,我要不客气地说一句话,”他面对着全场,也面对着龙福海:“目前黑三角开发区其实就是一个没计划没规划乱卖国家资源摊位的收费处。”

龙福海拍桌子暴怒了:“你说别人岂有此理,你这才叫岂有此理。”

马立凤一看龙福海大盘脸都气歪了,立刻跟话:“罗成同志这样讲话,确实太过分了。”魏二猛、龙在田等人说:“我们坚决反对这样污蔑黑三角开发区。”许怀琴说:“这是老龙同志几年来亲自抓的典型,随随便便就全盘否定,太不负责任了。”龚青琏在她对面也说话:“这种说法确实有点过分。”纪简明似乎也需要在龙福海如此暴怒时有个表示:“无论如何,把开发区说成收费处是不太合适的。”

龙福海有了帮腔气势足了,也从容了,大手一挥全场:“这不是我龙福海一个人的作为,事关天州市上上下下和开发区上上下下多少人的辛苦工作,怎么能随随便便一风吹呢?”

罗成隔桌对着龙福海说:“我刚才讲话是尖锐一些,关于黑三角的话,我已经憋了好几个月了。”龙福海冷刺地说:“终于还是憋不住了。”罗成说:“确实是憋不住了。”他一指窗外白花花的暴雨:“你们看到这大雨没有,黑三角开发区相当一块地盘就在女娲县,女娲县能出女娲的传说,就因为那是个低涝多水灾的地方。地上闹水灾不是开玩笑,如果天州煤矿井下闹水灾更不是开玩笑,你们不怕承担责任哪。”

龙福海恼火地说:“你满口责任责任,你说话负责任吗?”

龚青琏坐在龙福海一边说了一句:“干脆把咱们天州的所有生产都停了,就什么安全事故责任都不用承担了。”马立凤帮腔:“不能说掉一两架飞机,就停下全世界的航空啊。”罗成对这种胡搅蛮缠十分愤怒:“现在的问题是,明明看到一架飞机有重大安全隐患,我们不让它停飞,难道不是犯罪吗?”

龙在田在外围嘿嘿了:“罗市长您不该老这样吓唬人。”

马立凤平时八面玲珑阿庆嫂今天有点赤膊上阵,她说:“我们这些人都是要在天州长干的,要对得起上上下下和老百姓。不能像有些人,明天就可能拍拍屁股走了,今天大刀阔斧说话全不负责。”这句话在罗成就要被调走的一片传闻下,显得十分毒。

全场冷成一个冰窑看着罗成。

罗成脸色不好地站了起来,因为晕旋,他忽悠了一下,坐在他身后的洪平安伸手扶他,他拒绝了。他站稳了自己,对全场说:“我也许是在天州干不长了,但我在一天,就要坚持一天己见。我郑重要求今天的常委扩大会重新审议上次常委会的决定,立刻把该停的煤井煤窑都停下来,进行全面整治。”他举起拳头大声说道:“你们没下过井,不知道那里危在旦夕。”

龙福海却对他的激动无动于衷,居然当着众人面掏出烟来,独自一点,撂下打火机说:“既然罗成要求重新决议,常委十人都在,就决议一下吧。我个人认为,”龙福海举了一下手:“黑三角开发区要上不能下。关井关窑是错误的,要坚决否定。”龚青琏也举了一下手:“我同意老龙的意见。”许怀琴也举了一下手:“我也同意老龙的意见。”马立凤举了一下手:“我同意老龙的意见。”纪简明停了一下,半举了一下手:“我觉得做安全大普查是必要的,个别问题严重的煤井可以停产整顿,整个开发区还是要发展。”再过来范人达、蒋政和两人面对面看着,龙福海一指二位:“你们的态度呢?”两人为难了一会儿,范人达说:“我情况不太了解,罗成讲的安全问题确实很重要,但是不是需要这么大比例关井停产,我还吃不准。”蒋政和立刻附和道:“我也基本这个意思。”龙福海说:“不勉强你们,呆会儿你们想举手支持也来得及。”

他隔过二人问罗成一左一右的孙大治和贾尚文。

贾尚文涨红着一张胖脸,摘下眼镜又戴上,表不出态来。孙大治让到最后说:“我还需要再考虑。”贾尚文又困难了半天,不敢看龙福海也不敢看站在一旁的罗成:“我也再考虑考虑。”龙福海一指对面站的罗成:“就算这后四位都弃权,你罗成现在一比五也无法通过新决议否定常委会旧决议。”他又非常严厉地一指蒋政和、范人达:“你们现在考虑好了没有?”蒋政和、范人达低着脸把手草草一举。

龙福海说:“罗成你看见了,现在已经一比七。孙大治、贾尚文,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事关重大,弃权总不是上策。”

罗成一指龙福海大声说道:“我们不能成为历史的罪人。”

龙福海却唱戏般地哈哈大笑了:“太言过其辞了。”

马立凤挺着身坐在那里跟话:“真是太言过其辞了。”龚青琏手撑着下巴自言自语地说:“这是有点言过其辞。”许怀琴也跟了一句:“太言过其辞。”

罗成站在那里孤立无援地喘着粗气。他扫视了一下会场,合上笔记本,有些疲惫地说:“那我只能宣布退出这个常委会。”龙福海说:“那是你的自由。”罗成又看了看全场,拿起笔记本疲惫地转身准备往外走。会议室门被撞开了,是市委办公厅的一个副主任,年轻人的眼睛瞪得像一对铜铃。

龙福海虎起脸,“这是干什么?”

年轻人报告:“天州煤矿被淹了,二百多人被封在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