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容纳二百人的遗体告别室里没有挽联,但垂着许多长长的白纸,中间摆着何启章的遗像,左右各一排没有挽联和署名的花圈。
哀乐低回,屋里只有何启章和他的女秘书。
女秘书在人口处的桌子上摆放一个素面的签到簿,上面一个名字也没有。
何可待臂上缠着黑纱,他铺上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两行大字:我活时,你们趋炎附势我死后,你们逃之夭夭他将墨迹未干的纸放在摆放骨灰盒的桌子上面,用骨灰盒压住。
女秘书看看手表,走到遗像前。
“何总,时间过了,一个人也没有来。”
何可待扑通跪倒在遗像前,放声大哭,“爸爸!爸爸!你看见了吗?今天是儿子给你开的追悼会,但你生前的好友,一个人也没有来!你睁开眼睛看看吧,一个人也没有来!连你的结发之妻,我的妈妈,因为怕事,也没有来。爸爸!爸爸!你死得冤呀,你活着更冤。你让那么多人挣到钱,让那么多的人升职,让那么多的人出国,让那么多的人捞到房子,你把他们喂饱了,养肥了!你一死,又把他们全保下来了!爸爸,你这一死,至少也保住了一千个乌纱帽吧!现在你成了孤魂野鬼,他们一个个逃之夭夭!爸爸!你说你活得冤不冤呀!”
在遗体告别室外面的院子里,并不是一个人没有,来了三十多人,但他们踌躇着不敢进去。
何可待的哭骂声传到他们的耳朵里,他们的脸上浮现出无地自容的神情。
一个中年男人对一个中年女人说:“你不进去吗?我得进去,既然来了,怕什么?你我的房子是何市长给的,咱们不能没良心。”
中年男人说罢掉头走人遗体告别室,中年女人也跟了进来。这三十多人自动排成一队,~个一个地顺序而人。
有两个上年纪的男人悄悄离开人群,溜走了。
他们中一个对另一个说:“咱们走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心里有何市长就行了。”
“是这个理儿。你说得好,咱们心里有何市长就行,不搞形式主义嘛。话说回来,我的公司要不是何市长支持,早垮了。”
“走吧,走吧,回去给他烧柱香,表表心意也就成了。”
在遗体告别室外面的树荫下,停着陈虎的切诺基。
车里,陈虎手持长焦照相机,把走入追悼会场的每个人都拍下来。
焦小玉坐在他旁边,神情抑郁。她一直没有机会找陈虎问清楚,那天他为什么一听焦鹏远就冷漠地离开的原因。
她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气问:“陈处,这些人体都想查吗?”
陈虎的眼睛没有离开照相机。
“现在还不敢说,但他们至少都与何启章有过交往,从他们身上也许能扩大一些线索。”
这时,在陈虎的镜头里出现一个似曾相识的非常漂亮的姑娘,她是崔燕。他拍了下来。
接下来是个男人,再接下来又是一个似曾相识的中年女人。这个女人是谁呢?怎么这样熟悉?他努力搜索记忆,终于想起来了,她就是财政局巨额骗汇的11.2案件主犯,已经执行死刑的易新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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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那个中年女人。”
“她是谁?”
“她是原财政局科长易新的妻子,易新因巨额骗汇被判了死刑,当时何启章是财政局长。
你说,易新的妻子来凭吊何启章,是不是很奇怪?“
“怎么奇怪?”
“何启章协助我们破获了易新的案件,易新的妻子应该恨何启章才对,怎么会前来吊唁呢?”
‘奖有些不合逻辑。不过,这世上不合逻辑的事多啦。“
“哦,你还有什么想法?”
“比如饺子都包好了,有人却一口没吃就跑了。而且一连几天都不解释……”
“现在是工作时间,只谈工作问题。”
“可是,这直接影响工作,你不懂吗?”
陈虎看着空旷的院子,“我看不会有人来了,丘思雨、宋慧慧都没有来,我们走。”
“我们不进追悼会场去看看吗?”
“我看不必了。给何可待留点面子。”
“但你为什么一点也不给我留面子?”
陈虎发动汽车,驶离。
回反贪局的路上,陈虎驾车,焦小玉坐在旁边生气。
焦小玉猛地拉方向盘,陈虎握住不放。
“你疯啦。”
焦小玉用力拍打车门,“停车!停车!”
陈虎刹住车,焦小玉下来,拉开吵架的姿势。
“你下来!我让你下来!”
陈虎下车,两人站在路边对峙。
“你说,你究竟对我有什么意见?”
陈虎苦笑说:“我对你什么意见也没有。”
“你撒谎!你不敢面对现实!你一听说焦书记是我叔叔,你就变了脸,这究竟为什么?”
“我…你是金枝玉叶,我是千头百姓,就这样。”
“还讲这套,你害臊不害臊?焦书记是我叔叔,他是他,我是我,我尊敬他,他为革命作出过贡献,值得尊敬。但我从来也没有利用过他的权利和影响。我分到反贪局是正常的大学生分配,不信你去调查!”
包保柱驾车进入军区大院的秘密办公室。
周森林正在收H市发来的传真。
包保柱一进来就说:“要乱套。”
“什么要乱套?”
“陈虎和焦小玉的关系不正常。”
“他们吵架了?”
“比吵架还糟,打是疼,骂是爱。上次开会,我站在窗前,看见焦小玉乘一辆出租尾随陈虎到了大门口,当时我没说。刚才见到焦小玉,她哭红了眼睛,她对我说在监视何启章的追悼会时,两个人大吵了一顿。他们两个有点那个意思了。”
周森林注意地听,“你想说什么?”
“焦小玉是焦东方的堂妹,他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现在何启章的案子已经牵涉到了焦东方,以后会朝什么方向发展,你我心里都有数,焦书记怕也躲不过去。等到了该揭锅的时候,焦小玉怎么办?她要是串供,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周森林站起来,伸个懒腰,“所以目前还不必让焦小玉介入。”
包保柱一烦就抓自己头发。
“可是陈虎和焦小玉搅在了一起,我们就无密可保。再说,焦书记把她安排在这儿,也不是没想法的。焦小玉不是陶素玲。没那么单纯,陈虎他…老周,一句话,我不信任陈虎。”
周森林不满地瞪着包保柱,“我们成立秘密办公室干什么?搞阴谋吗?搞孤家寡人吗?
我们是进行正义的事业,依法进行侦查,维护的是党和人民的利益,你不也是冲这一点才来的吗?陈虎也是一样。老彭,我相信他能处理好个人感情与组织纪律之间的矛盾。而且对焦小玉同志,你的看法也很片面,要相信绝大多数同志在大是大非面前是能和党、和人民保持一致的。这不是官话、套话,这是基本规律,要不是这样,我们的事业还有什么前途?“
包保柱不语。
“老也,你刚才提醒了我,焦小玉是焦东方的堂妹,这层关系我们不能忽视。被动回避是不对的,必要的时候,正可以利用这层关系,由焦小玉对焦东方进行侦查,也许能取得正面进攻取不到的效果。你对她不放心,怕她倒向别人;只怕别人对她也不放心,怕她倒向我们哪。”
焦小玉进入地平线饭店大堂,焦东方亲自来接,能享受这种殊荣的人很少,中央的部长来了他也只是在会客室接待,很少出迎。陪同的有杨可、沙莉。
焦东方搂着妹妹的腰,“小玉,咱们先看车去,看完了再上我办公室。”
躲在大堂角落里的叶宝信用相机对这几个人偷拍。依照何可待的指示,他重点监视焦东方。
焦小玉敏锐地意识到有人偷拍,她用眼角余光扫视,注意到了叶宝信,但她不露声色。
心想,这个家伙是谁呢?会是陈虎的人吗?如果是,说明陈虎已经不信任我了。
焦东方等一行人与焦小玉来到停车场上的桑塔纳前,这辆正是镇长送给焦东方那辆。
焦东方拍着车顶说:“小玉,你开这辆车有点委屈,算你帮我一个忙,我实在没地方放它,扔到马路上警察又要罚款,帮帮忙,把它开走。”
“这是辆新车呀,东哥,你要向我行贿?”
“是借你用,不是给你,准确地说,请你去给这辆车安排个停车的地方。”
叶宝信悄悄尾随而来,用长焦拍摄,又被焦小玉发现。
杨可打开车门,请焦小玉上车。
焦东方用脚端着杨可的屁股,“上车去照应点。我妹妹手艺有点潮。”
杨可上车。
焦小玉发动引擎。她猛然掉头,桑塔纳从叶宝信身边擦过。这一瞥,她永远记住了这张脸。
桑塔纳内,焦小玉熟练驾车。她像个老司机似的说:“这车还行。”
杨可讨好说:“你应该开辆宝马,那才叫款姐。
焦小玉装出漫不经心地问:“这车是谁的?”
“晦,一个土老冒儿送给东方的,还送了老爷子一辆奔驰。
“出手够大的呀。”
“两台车换一项乌纱帽呗,这个人想当官都想疯了。”。
“多大的乌纱帽?”
“县委书记呗。上老帽儿一个。给我提皮包都不配。”
“是谁呀?”
杨可意识到说走了嘴,急忙改口。
“别听我瞎说,其实我什么也不知道,反正你是东方的妹妹,也没关系,千万别跟东方提这事呀!”
“放心吧。……不过,这车你一会儿得开回去。”
“怎么了?这是东方送你的呀。”
“不行,我开着这车回单位,该说不清了。”
“那还不简单,你就开回家呗!你怕谁?你顶着大檐帽呢!”
焦小玉把桑塔纳开到自家楼前。
四焦东方、郝相寿、沈石、田聪颖及两位小姐在地平线饭店卡拉OK厅KTV包间谈笑。小姐们分别陪着郝相寿和沈石。
焦东方站起来说:“郝主任,我不陪你们了。我和田小姐要研究一下软件开发的问题。”
郝相寿淫笑道:“你忙你的。东方,你别摘软件,最后搞出个硬件来哟。”
沈石吃吃地笑,见焦东方瞪他,又紧忙闲住了嘴。
焦东方搂着田聪颖离开。
小姐一手持麦克风,对着电视机唱歌。
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为何每个妹妹都那么信件,郝相寿放下酒杯,拍拍把小姐接得正紧的沈石的肩膀说:“我们到大厅看看,有节目。”
沈石对小姐说声对不起,与郝相寿出KTV包间,来到烛光闪烁的大厅,找两个沙发坐下。
从深圳来的一支歌舞团为客人演出节目。为首的一个年轻妖艳的女人,上身穿低开胸海魂衫,下身穿一条短白裙,整个大腿全露在外面,脚上蹬着一双高跟鞋,头上戴着有风飘带的海军帽,这顶帽子是真的,上面黑色缎带上有金黄的字: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
她身后的几个姑娘是同样的打扮。
为首者与跳群舞的几个姑娘不同的是腰上别~把手枪,手里举一面三角小红旗。
郝相寿看着这些女人奇怪的打扮,对沈石说:“这身打扮也是中国海军?美国海军也不会这样呀!”
“演出嘛,意思到了就行。”沈石赔笑说。
在为首的女人带领下,八个姑娘唱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的“文革语录歌”,正步走到舞池中央。她把小红旗一挥,作了一个冲锋的姿势,然后给了全场一个飞吻说:“九天魔女演出团,现在向诸位献艺!哪位漂亮的先生愿意上来,与我结成亲密的伴侣?当然是暂时的,这位帅哥,”她走到一个与女友坐在一起的青年男人面前,“我虽然看上了他,却只能忍痛放弃,因为我要把他拉走,这位漂亮的小姐一定会和我打一场世界大战!哪位先生愿意上来,我已经等得心急如火,急不可待!”
每一支烛光前的客人们爆发出开心的大笑。在一片起哄声中,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士走到舞池中央说:“你看我合适吗?”
“嗅,我亲爱的罗密欧!”女人伸出双手勾住了男士的脖子,“战友啊战友,让我们并肩战斗。”
男士一时还找不着感觉,显得木油。女人开始挑动他的情绪,大声说:“战友,你看我,有一把枪,你有枪吗?有枪才能和我成双!”
男士恍然大悟,拍着胸膛说:“我有枪。”
“你有什么枪?”
“一枝老枪!”
“老枪在什么地方?”
“老枪在裤裆上!”
女人满意地笑了,佩服男士的机敏,她笑笑说:“暂时收好你的老枪,要勤擦洗,不要生锈,拉不开枪栓,那就上不了战场。”
舞池周围的沙发座上一阵阵爆笑。郝相寿和沈石也开怀大笑。
男士嬉皮笑脸,笑声鼓励了他的色胆,他大声说:“子弹已经上膛,枪管已经发烫,我立刻就要拔出枪!”
笑声更加狂浪。女人赶紧压住男士伸向裤裆的手说:“这里不是打靶场!虽然我知道你是百发百中的神枪手,奈何人多子弹也许会把人伤!”
郝相寿一脸阴云散去,他指着女人说:“小沈,难为这个小妞对答如流,怎么也难不住她。”
女人把小红旗一展,响亮地说:“上!”
九天魔女踢动漂亮的大腿,疯狂地扭动着腰身和臀部,不时发出怪声任气的尖叫,展现着足以刺激人们感官的各种姿势。
掌声连成一片。郝相寿拍着大鹏说:“哈,真够味!你说这属于什么颜色?”
沈石笑着说:“我看既不是红色,也不是黄色,是一种调和色。”
“你说得对,这算什么,是革命,还是黄色?”
“也许叫黄色革命或革命黄色比较恰当。有一个专用名词叫政治波音。”
郝相寿笑得喘不出气来,半天才说:“你小子就是聪明,你怎么会想出黄色革俞和革命黄色这两个字典上没有的新词。笑也笑够了,我们找个安静地方,谈点正经事情。”
他们走出卡拉OK厅,进了一间客房。
“这间客房很安全,没有任何窃听装置。我们谈一件要严格保密的事。”
沈石从郝相寿的神色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禁正襟危坐,聆所前辈的开导。
“我得到消息,陈虎去H市调查李浩义的案件有了很大突破,同行的有高检一位沈处长。
我们必须有所准备。“
沈石一怔,硬着头皮说:“他调查他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严郝相寿用香烟指点沈石。
“屋里没外人,小沈,你就不要在我面前便撑门面啦,你这套应该去对付陈虎。李浩义给了谁好处,我心里有一本账,你拿了二十万,我不说,不表示我不知道。现在我们要同舟共济,不要斗心眼。你是我推荐给焦书记的,我能不对你的政治生命负责吗?”
沈石耷拉下脑袋。
“二十万,你的小命就算交待了。我知道,你不止这个数。你别紧张低又不是反贪局。
反腐败,现在是雷声大,雨点也大。但没有下不完的雨,过了这阵风,就会雷声大,雨点小,再刮一阵子,连雷声也听不到。所谓的腐败,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问题,和三反五反处决刘青山、张子善的历史条件完全不同。现在的腐败是结构性的腐败,是体制和社会结构所造成的必然现象。你不腐败也不成,因为你是体制的一部分。我们的公务员能和香港比吗?能和发达国家比吗?人家的公务员薪金高出我们几十倍甚至上百倍!还有,长期搞反腐败,必然揭露出许多党内阴暗面。揭露多了,会导致群众丧失对我们党的信任,这个历史责任谁负得了?但不搞反腐败也不行,不仅群众不答应,国家随着腐败的加深也会垮掉,所以不反腐败会亡国。反腐败,亡党;不反腐败,亡国。我们处在两难的境地,只好反一下,松一松,既要保党,又要保国。我们呢,就在左摇右摆的政策夹缝中求生存和发展。“
沈石听得入了迷。
“您的理论实在是非常高深的,我一辈子怕都不可企及。”
“我说这些,是让你建立起自信,你拿那几十万算什么,还不够合法浪费的一个百位之后的小数点。输油管铺完了,没有气源,损失多少钱?几千公里呀!钢厂选错了地址,从国外运矿石才能炼钢,又损失了多少钱?当年三线建设几百家大型军工企业的设备如今扔在山沟里变成废钢烂铁,又损失多少钱?挖防空洞遍及全中国,又损失多少钱?你拿的那几个钱,实在不值一提。话又说回来,即使如此,照样能搬掉你的脑袋,不小心还真不成。”
“郝主任,你说李浩义会坦白交代吗?”
“我们要作李浩义坦白交代的准备。不打无准备之仗嘛!他交代并不可怕,现在不是文化大革命时期,法制比较健全,仅凭他的交代不能给你定罪,旁证、物证一样不齐,就不能对你下手。关键在于你自己扎得住打不住。你扛得住,难受一阵子;打不住,难受一辈子。
我是你受贿的旁证,因为李浩义对我说过。但是我是不会给你旁证的。这点政治经验,我们都应该有。只要焦书记不倒,你抱紧他的大腿,你也倒不了。你倒了,他也会把依拉起来。
现在正是你对焦书记表示肝胆相照的时候,因为焦书记会受到一定的压力。现在,到了你忍辱负重的历史时刻。“
“郝主任,让我办什么,你就吩咐吧。”
“好样的,我没看错你。你马上给我办好去香港的出境手续,我给俄出示一张市委办公厅的函件。最晚要在两天内办好。此事组对保密,不要跟人讲。包括焦东方。”
沈石犹豫着。
“跟焦书记,用不用请示一下?”
“不用。你忘了我给你讲的秘书经了?秘书法宝三条,先奏后斩,先斩后奏,斩而不奏,再加上你发展出来的奏而不轨,现在该用先斩后奏。你去请示焦书记,让他怎么表态?说郝相寿去香港是为了避免给沈石作旁证?话能这么说吗?你不要请示,等我走了之后,你拿着我出示的公函,再去向焦书记汇报,你就没什么责任了。我很快就回来。我相信焦书记不会难为你,表面上会发一顿脾气,但不会动真格的。”
“好吧,好在首长出境的手续一向都由我办,不会遇到什么麻烦。我明天就去办,把飞机票也给你走好。差旅费,特别是外汇,不归我管,怎么办?”
“钱不要你负责,我自己会解决。小沈,你现在是处级,熬过这一关,你就包在我身上,至少副局是有把握的。由处级升格局级,这个台阶许多人一辈子也迈不上去。”
沈石心里明白,郝相寿去香港是躲风,并非完全是为了逃避旁证;但他一走,对我也有好处,真的少了一个重要的旁证;况且,雨过天晴后他仍然是我的上级。
五焦鹏远伏案看文件。失去了黎尚民,一时找不到一个项事的副市长,外环公路的紧急报告一件又一件地堆在他的办公桌上。
郝相寿拿着一张邀请函进来。
“焦书记,我出趟差,去广东开个会,然后顺便去云南、贵州。四川几个地方查证案子,你还有什么指示吗?”
焦鹏远的眼睛布满血丝,“你不能不去?事情太多,你走不开吧?”
“这几件案子就要搞出眉目来了,不抓几件大案要案,我们对中央也不好交待吧。”
“好吧,那你就快去快回。”
“我一定尽快赶回来。”
郝相寿拿着沈石给他办好的证件进入机场候机厅。
播音员声音:“飞往香港的班机就要起飞了,请旅客登机。”
郝相寿出示证件,进入检票口。
六陈虎在暗室冲洗刚拍完的底片,焦小玉帮着他操作。自从陈虎拂袖离开焦小玉的家,他们的关系像两块僵挺的新布,蹭一下就会发出声,这使他们双方都很苦恼。焦小玉神思恍格,碰翻了一个杯子,“沈嘟”一声粉碎。
陈虎不满地看了她一眼。
“你怎么心不在焉的?你出去吧。我一个人干更快些。”
焦小玉摔门离开暗室,她靠在门外赌气,突然想起杨可所说“两台车换一顶乌纱帽呗,这个人想当官都想疯了”,她想把这个重要情况告诉陈虎。她举起手,想敲暗室的门,手又缩回去。坐到办公桌前怔怔出神。
陈虎推门出来。
“小玉,你病了?”
“没有。”
陈虎拿出中年女人走入追悼会场的两张照片,一张是半身,一张是人头特写,她梳短发、戴近视镜,三十五岁左右。
“这个人叫张芝兰,是套汇案主犯易新的妻子。易新是财政局的一个科长。易新有三百五十万赃款没有下落,我继续追查这三百五十万时被调出”11.2“案件,也就是在那次,我被一辆摩托车撞倒,还有人特意在我脸上留下了这个纪念,大概是警告我别多管闲事。对没有追回的三百五十万赃款,我一直觉得有问题。而张芝兰出现在何启章的追悼会,这意味着什么呢?是对老领导的怀念,还是对老首长的幸灾乐祸?也许还有什么更深刻的原因?”
焦小玉不以为然地说:“也许什么原因也没有,就是接到了何可待的通知,来凭吊一下罢了。”
“嗯,也许吧。市委市政府从领导到普通干部,没有一个人去参加何副市长的追悼会,来的都是些什么人?他们和何副市长是什么关系?要一个一个去调查,这个任务就交给你。”
“是,陈虎。你顶多也就交给我清理外围这点事。”
“你再看这两张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是崔燕。
焦小玉对这个形象太熟悉了,撇着嘴说:“这不是时装模特崔燕吗。”
陈虎把~盒录像带送进录像机,打开电视机。
电视机画面是何启章视察钢铁公司的新闻,陪同他参观的是孙奇。
播音员的声音:“今天上午,何启章常务副市长视察了钢铁公司,副总经理向何副市长汇报了钢铁公司扩大国际合作所取得的进展……”
陈虎指着画面上孙奇的身影。
“孙奇这一条过去,就是关于服装节的专题,我快进一下。”
屏幕上迅速闪过刮风般的掠影。
陈虎操纵遥控器,画面顿时清晰。
电视机画面上漂亮的时装模特们在台上走来走去,展示各种风格的时装。为首的时装模特正是照片上那个身材婀娜的姑娘,她仪态万方,举手投足之间荡漾着风情万种。表演结束,焦鹏远、何启章和千钟走上舞台与演员握手。
陈虎按动遥控器按键。
画面在何启章与出众的女模特握手时定格。
焦小五又是一撇嘴,“没想到陈虎是模特的崇拜者。她的录像资料都找到了。”
陈虎感到焦小玉的敌意。
“焦小玉同志,我说过,现在是工作时间。如果崔燕和何副市长没有什么交往,何可待怎么把她列入生前友好之列?只是泛泛的关系,崔燕也不一定会来呀。”
陈虎把崔燕人头特写照片拿起细看。
“你看她的眼睛……”
焦小玉把照片从陈虎手中夺下,放在桌子上一堆照片当中,他们大多是男人照片。
焦小玉悻悻说:“行了,陈虎欣赏女人的照片,抒发感慨,不见得是工作吧?这么多男人的照片,你怎么一张也不看?也许男人能提供的线索,比这两个美女都重要。”
陈虎烧着刀疤,“焦小玉同志,你说得对,要把这些照片—一查清楚,他们叫什么?什么职业?与何副市长什么关系?这个由你负责。”
焦小玉摆弄那些照片,把男人的照片整理在一起,装进一个信封,把崔燕、张芝兰和另外几个女人的照片整理在一起,塞到陈虎手里。
“陈处。我明白了,这些糟老头子,由我来负责。这些漂亮女人,由你负责。你是这么分工的吧?”
陈虎苦笑。
“唉,焦小玉同志,看来我们是得好好谈谈了,你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敲打我,会分散我们的注意力的。这样吧,马上下班了,我请你吃饺子去。”
焦小玉抿嘴一笑。
“饭馆不行,礼尚往来,我是亲手给你包的饺子,你也得亲手给我包饺子,而且必须在你家。”
陈虎感到有些为难。
“你包不包?”
“包,包,只要你不嫌难吃就行。”
七陈虎一室一厅的家显得非常拥挤。
厅很小,其实是个三平方米的过道,摆着洗衣机和自行车。
卧室不得不兼书房兼餐厅,三个书柜、一个衣柜、一张单人床,一张写字台把房间占得满满的,还支着一个油画架,油彩和调色板乱堆在水泥地上,墙上有陈虎写的毛笔字和他画的风景油画,写字台上铺着一块写毛笔字用的毡垫,几十支笔挂在笔架上,烟缸里积满烟头。
窗台上摆两盆茂盛的兰草,写字台一角摆着一个圆形的金鱼缸,书架旁只有一只旧沙发。
焦小玉站在门口,觉得没有下脚的地方。她从这屋里的一切感觉到陈虎是一个兴趣广泛、热爱生活,却又杂乱无章的人。
她爱每一件东西透露出来的信息,洋溢着生活的芬芳和进取精神。
陈虎挠着刀疤。
“太乱了,真不好意思。”
焦小玉绕过油画架,坐在沙发上。
“我喜欢乱,乱使人无拘无束,我喜欢你这狗窝。陈虎,你还会画油画?”
“早扔了,学过几年。”
焦小玉指着墙上的两幅油画,“是你画的?”
“那是几年前画的,不怎么样,瞎画。”
“有点梵高的味儿嘛,不错。送给我吧。”
“你要喜欢,你就拿走,别说是我画的,免得别人笑话我。”
“你去包饺子吧,我在你这个狗窝先舒服舒服。我要等吃饺子时再和你算账,这叫一报还一报。”
陈虎到厨房和面,他干脆利落,把揉好的面放在板上的小盆里,然后切芹菜,用水搅猪肉馅,一阵忙乎。
焦小玉很有兴趣地瞎翻,每一样东西都使她觉得新奇、亲切。她从沙发旁边找到了画架,打开一看,愣住了。
一张白纸上是用炭笔画的女人头像素描,而这个女人正是焦小玉本人。画得准确、传神。
下面有两个炭笔字:分手!
焦小玉轻轻抚摸着画纸,感慨涌上心头。
厨房门一响,她赶紧把画夹合上,放回原处。
“小玉,你看馅行不行?”
焦小玉进了厨房,这里倒是整洁干净。
“厨房比屋里还干净。”
“那是因为我很少用。你看馅咸淡合不合你回味?”
“你倒真麻利,我尝尝。”
她用筷子夹了一点,放嘴里品尝。
“挺香。还是我帮你包吧,你有这份心意就够了。”
焦小玉洗干净手,熟练地擀皮,陈虎包馅。
饺子很快进了锅。
陈虎回到卧室,打开折桌,取出一瓶中国平红,摆两只酒杯并倒上酒。
焦小玉端着两盘饺子进来,她转回厨房,又拿来一瓶醋和两个小碟、两双筷子。
陈虎把一杯酒送到焦小玉面前,举起另一杯。
“来,欢迎你到我的狗窝做客,干杯。”
“狗是人类的朋友,干杯。”
他们各自喝了一口。焦小玉夹了一个饺子放进陈虎小碟,自己也夹了一个吃。
“真香,陈虎,你手艺不错。”
“军功章里有我的一半,也有你……”
陈虎话一出口,觉得过于亲昵,止住不说了。
焦小工放下筷子。
“说下去呀。也有我的一半是不是?我们俩应该是一个人,是不是?陈虎,你说,你那天为什么拂袖而去?”
“吃完再说行吗?”
“不行,那天也是刚吃,你就走了。你把话说清楚,否则我也不吃,也马上就走。”
“这又何必呢,包了半天。”
“我那天还是一个人包的呢!你说吧。”
陈虎放下筷子,点燃一支烟。
“小玉,我们这样不是挺好吗?相处也很愉快……”
“这不是理由。说心里话。”
“我…我觉得时机还不成熟。”
“什么是时机?爱一个人还要等时机吗?”
“我没说过爱不爱的。”
焦小玉离座,走到沙发旁拿起画夹,打开,抽出他画的人像素描。
“你在爱。上面有日期,是你从我家走了之后画的,说明你一直想着我,你凭着记忆画我,这难道不是爱吗?啊?”
陈虎的脸涨红了,他先是不知所措,伸手去抢素描。焦小玉把素描藏在背后。
“陈虎,你用暴力把它抢走,来呀,来呀。”
陈虎停下,不知所措。
“陈虎,我知道你爱我,你也知道我爱你,我俩是一见钟情两情相悦,那么还有什么妨碍着你和我呢?到底是为了什么?”
陈虎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是焦书记的侄女。”
“因为我觉得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退一步讲,假如我告诉了你…”
“那我就会敬而远之。”
“为什么?”
“这是我做人的原则。”
“我知道,陈虎,你从来不拍马逢迎,趋炎附势,要不然,你早不止是处长。我很敬重你的正直,你在精神上的独立人格很强大。但我是焦鹏远的侄女,这说明不了我的什么;他是他,我是我,我从不借用叔叔的权势给自己谋好处,我是独立的人。你要是不愿意我以后去叔叔家玩,我也可以不去。我们就当没这门亲戚。”
“小玉,给我点时间,好吗?”
焦小玉无奈地说:“好吧。”
“你是个好姑娘。”
“当然是好姑娘。”
八叶宝信把几十张放大的照片放在何可待的老板台上。
“何总,这是我拍的第三批照片。”
何可待从现金支票本上撕下一张扔给叶宝馆。
“这是一万块现金支票,你自己到银行去取吧。记住,活儿还没完呢。”
叶宝信收起支票。
“谢谢,你就瞧好吧,再见。”
叶宝信出门。
何可待拿起一张照片,是东方与~个中年男人步入烤鸭店。
何可待问阿四:“你知道滨东方身边这个人是谁?”
‘股见过。“
“大家叫他何叔,是香港商界一个老大,我认识他。不知道何叔这次又来干什么。”
何可待又拿起一张照片,是杨可骑着一辆摩托车,停在野山坡的摩托车修理部门旁,与~个修理工交谈。
何可待奇怪地说:“城里那么多修车站,杨可干吗大老远的会野山坡修车?难道、…他们和我老爸的事有关系?”
秘书小姐进来。
“老板,有个叫焦小玉的要见你,她说是你的朋友。”
何可待收好照片。
“你们都出去吧。”
所有人出去后,穿便装的焦小玉进来。
“小玉,请坐,我知道你会找我。”
焦小玉坐在老板台对面的转椅上。
“谢谢。你能格会算?”
“而且我还知道你为何而来。”
“那你说说。”
“你想要参加我爸爸追悼会的人的名单。”
焦小玉暗暗吃惊,他果然一猜就中。
“可待,你真聪明,植对了。你愿意合作吗?”
何可待从座椅站起来,走到焦小玉旁边,把手搭在她肩上。
“你们给了我面子,我也给你们面子,我愿意配合。”
焦小玉把他的手拨开。
“什么面子?”
“你以为我不知道?追悼会当天,你和陈虎开着车停在外面侦查。你们没下车,没打扰我的来宾,也没进追悼会场盘问,这就算给了我面子。如果你们真要进来,那我也挡不住,顶多是闹个天翻地覆,不欢而散,把追悼会给搅黄了。”
“那是陈处的意思。”
“请向陈处长转达我的谢意。他还有点水平。”
“那当然。”
“别那么禁不住夸,我知道那是你的心上人。”何可待心情忽地黯然,“你当初就没有这么爱过我。”
焦小玉略带嘲讽地说:“你不是真的想回忆过去吧?……可待,名单呢?”
何可待从文件柜里取出几张复印纸,扔在焦小玉的眼前。
“这是追悼会签到薄的复印件,这是所有应该来参加追悼会的名单,都是生前友好。姓名、地址和电话,我早复印好了,就等着你来拿。我要让他们谁也躲不过去。”
焦小玉翻看复印件说:“谢谢。”
突然,何可待双手握拳,敲着老板台大吼:“我用不着你谢!我知道,你们要毁我爸爸,使他在死后还要蒙受耻辱!你给我滚!永远也不要让我看见你!”
何可待从温煦春风骤然转换成狂风暴雨使焦小玉不禁心生恐惧,她保持着镇静说:“可待,你冷静点!”
“滚!你给我滚!”
焦小玉不再理睬何可待的咆哮,冷笑离开。
何可待余怒未消,他站到穿衣镜前,凝视自己的脸,五官因愤怒而变形,他厌恶这张脸,只有绝望和仇恨,没有希望与爱情的脸,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一拳朝镜面去去,镜子碎裂,他的手扎出了血。
秘书小姐闻声进来,慌忙找出创口贴,贴在何可待的左手小指上。
“我没什么。你给焦东方拨个电话。”
秘书拨通了电话。
“喂,找焦总。”
接电话的是沙莉。
“你是谁?”
“何可待先生找他。”
“请稍候。”
何可待接过电话,传来焦东方的声音。
“是可待吗,你好。”
“你好,东方。”
“对不起,因为有事,没能参加何叔叔的追悼会,我爸爸他们没能去,你能谅解吧,唉,这个时候。”
“当然,我很理解。”何可待的声音很柔和,“东方,我请你吃饭,你有时间吗?”
“什么时候?”
“就现在吧,还有点事。”
“还是我请你吧,我一时走不开,你能到我饭店来吗?”
“好,一会儿见。”
何可待放下电话,对秘书小姐说:“让张起金进来。”
张起金进来,肃立在何可待面前。
“阿四从香港回来两天了,怎么还不上班?”
“我去呼他。”
“让阿四立刻来,你和他随我去见焦东方。”
“大哥,去他那儿,不太安全吧?”
何可待笑一声。
“起金,两个人打架,是软的怕硬的,还是硬的怕软的?”
“当然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这是顺口溜,我还不知道。”
“那我再问你,不要命的怕什么?”
张起金被问住了。
“不知道,不要命的还有什么可怕的?”
“听我告诉你,不要命的伯立马寻死的。你想啊,你虽然不要命,架不住我急着寻死,自然,立马寻死的更敢玩命!我马上就可能一无所有,越早死越舒服,还怕焦东方不成?我要拉着他,跟我一起毁灭!带上家伙,玩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