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纽约城里城外的枫叶变得一片血红。热闹的夏天过去了,人们似乎都变得相当冷静。继红和斯迪文的婚礼就在今天举行,继红虽然披上了纯白色的婚纱礼服,可是她的心里并没有其他少女在踏入婚礼圣殿之前的那种骄傲和激动,她反而显得有些忐忑不安、心事重重。
一列长长的车队,挂着五彩缤纷、艳丽夺目的鲜花驶进了第五大道。它给秋天的纽约带来了一丝温暖,给即将凋零的树木带来了一些生机。
这列车队足有二十几辆。开首是一辆黑色林肯,车里坐的是鸭血汤和两面焦,驾车的是郝仁。郝仁为继红和斯迪文的婚事确实尽了心,直至婚礼的前两天,他还带着几位弟兄,又把继红的房子整个重新用壁纸裱糊了一遍。
第二辆车是个全白的六门大轿车,里面坐着新郎和新娘,司机是租赁公司专派的。两面焦为了讨好新婚夫妇,和司机争着开车,可司机说这是公司规定,就是不肯让位。
斯迪文搂着继红的腰,拿起她的手,放在嘴上亲了亲。
继红没有任何反应。
“还为那事不高兴?”斯迪文笑嘻嘻地问。
整个婚礼的前前后后,继红一直哭丧着脸,因为她觉得裱糊墙壁没必要,这房子去年才刚刚装修过,可斯迪文却非常同意郝仁的建议,说新房就得一切都新,要不是她立即打电话征得了丁国庆的同意,她死活是不会让裱糊壁纸公司的人员进门。
继红有点想不通,为什么国庆会让他们裱墙。那天晚上,国庆和她在安放录像机的地方,做了细致的伪装,这一全糊上,不白费工夫了吗?可是丁国庆不仅让他们糊,还特意赶来撤掉了机器。
斯迪文今天看起来要比继红轻松得多,他不断地挑逗着新娘,又摸又吻,他说他熬不到晚上,想在车里就干它一场。
“去,丢人。”继红推了他一下。
“丢什么人,结了婚,你就是我的,我想什么时候弄就什么时候弄。”
“呸!”继红骂着。继红最近心里一直是矛盾的,虽然嘴上说结不结婚无所谓,可她的的确确愿意同斯迪文结婚,依旧从心底里喜欢他,爱他,爱他的男子气,爱他的英俊,爱他的性感,更爱他那触电似的抚摸……她希望国庆的判断是错的,希望他的猜测都落空。她不相信斯迪文会这么不仁不义,会出卖林姐而死心塌地地跟着郝仁,可她又不得不相信那封信,那封让她想起就感到头疼的信。她不敢问斯迪文,生怕自己感情一冲动使斯迪文生疑,再说国庆也一再嘱咐她,不要流露出半点儿怀疑之色。
第三辆车里坐的是林姐和丁国庆。一路上,林姐的话几乎没有停过,她看着这隆重的场面,幻想着有一天她和国庆也同样有这样盛大的结婚典礼……林姐想着,心里更加爱丁国庆。
给继红找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是林姐多年的心愿,她不忍心看到这位对她忠心耿耿的姑娘放弃自己的幸福,而为她,为三义帮卖命。做女人的都要有个归宿,嫁给斯迪文,与自己的小叔子连姻成婚,对谁来讲都是最理想,也叫她最为放心的。林姐总觉得自阿强死后,出于各种原因,她对斯迪文关心得不够,他身边如果有继红照顾,也许他会改掉他的毛病。林姐已经看出来,他与郝仁的关系越来越近。为拉住斯迪文,为了使他不至于栽跟头,这个婚姻是最大的安全系数。
在车上,林姐除了对继红和斯迪文的婚礼大加赞赏、对国庆一手操办这个婚礼表示感谢外,谈的更多的还是他们将来的前程。李云飞已在调动海上的船队,顾卫华与黑头也在陆地上开始了运作,高洁的空路正在着手办理,两年后这个生意如何收手、金融市场如何开拓,现在都需要她做全盘规划。
紧跟在他俩身后的一部车,就是四大金汉其中的两位,鲨鱼和牛卵。
林姐请来了不少客人,华人商界的显贵、美国金融巨头、华尔街有名的经济人和律师,还有大大小小的老板及一些政界的老友。
他们准备进餐的地方不在中国城,而是在第五大道上最讲究的一家法国餐馆。林姐为他俩操办的这个婚礼不中不西,教堂的仪式免去,改成了在高级饭店大摆宴席。
宴会上各方嘉宾纷纷上前祝贺。宴会厅里音乐一起,大家各自寻伴儿跳开了舞。第一个舞林姐选的是继红,在轻柔的乐声中,林姐热泪盈眶。继红看着抑制不住喜悦的林姐,舞步移不动,她抱住林姐放声大哭起来。周围的嘉宾朋友不知道继红内心的波澜,更不理解她这不寻常的举动。
“继红,我的好妹妹,别这样。来,我们跳三步。”林姐的语调也有点哽咽。
“林姐——”继红呜呜地哭。
“我们应该高兴,继红你……”
斯迪文来到了她俩身边,他摸了摸继红的头发,请她回到座位上去休息片刻。
“嫂子,我可以吗?”斯迪文笑着向林姐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式。
“当然。快,这是快四步。”
林姐跳得很开心。可是没跳多久就说头晕,她用手摸着额头笑着说:“阿坚,不行,不行,跳不动了,我老了。”
“嫂子,你不老,你……”
林姐摆摆手又说:“不行,你已经把我给搞晕了。快去照顾继红吧。”
灯光变得暗了下来,抒情的爱情歌曲轻轻地在耳边缭绕。大厅里翩翩起舞的人们都已酒醉人也醉,在昏暗的灯光下窃窃私语。
“林姐,我想请您跳个舞。”
林姐的耳边忽然响起郝仁的声音,她抬起头,向着那昏暗中的身影说了声:“好。”
待林姐同郝仁滑向大厅中央,丁国庆马上起身,邀请了一位身边的洋女人,跟上节奏,也向舞池中央滑去。
那洋女人开始还有点儿拘谨,可没一会儿功夫,就把脸贴在了丁国庆那宽厚的胸前。
音乐更美了,灯光更暗了,那渗透人心的美妙音乐使人陶醉。
“林姐,您近来一切都好吧?别太辛苦,把身体累坏了。”郝仁说。
“我很好,你也别太累。”林姐说。
“我?”
“对,你。”
“我……我父亲向您问好。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特别急。”
“是吗?是因为你吧。”
郝仁看不清林姐的脸,也看不到她那咄咄逼人的眼神,他听到的是自己心脏那“咚咚”的跳声。
“不,林姐,不是因为我对他说了什么。是他……也可能是我,不过……”
“郝仁,你听着,请你转告你父亲,事情成功有利于你们整个郝家,要是不配合而从中作梗,美国不存在郝家的梦。”
“是啊,是啊,我怎么敢。我父亲也懂,他,他很聪明。”
丁国庆和那洋女人就擦在他们的身边,丁国庆借着一丝灯光,看到了郝仁额头上的汗。
“我主要提醒的是你。”
“林姐,我一直工作得非常努力,莫非您听到了什么谣言?”
“没有,什么也没听到。”
“那……”
“你好自为之吧。”
“是,林姐,请您对我务必放心,一千个,一万个放心!”
灯光由暗转明,接着是纷纷乱晃的彩灯。音乐变成了热门的DISCO,那不断敲击的鼓点儿声,令人心烦意乱,它似乎在呼唤着人们应该清醒。
丁国庆把继红拉到一个拐角,接过她手中的钥匙,再一次对她叮咛:“拖住他,不要让他离开,最少得三十分钟。”
“非要现在吗?”
“一切都在今晚。”
“安放录像机要小心,他们新糊的壁纸,有一点破绽,他们都会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我管的事。”丁国庆说完,就跑出了饭店的大门。
继红回到舞厅,斯迪文迎上去要和她跳,可她坚持要同郝仁跳。
“好好,和新娘子跳舞是我一生的荣幸!”郝仁把继红拖下舞场。
继红和郝仁跳了一个又一个,累得都仁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不行了,不行了,我要歇一会儿。”郝仁说着就要走出舞池外。
继红从后面搂住郝仁:“大哥,今天是我的婚礼,连这点面子都不肯给,真不够交情。”
“不行,太累了。”
“来,下面是慢四步,我要和你跳个贴面舞。”“这不可以。”
“你给我过来吧!”
“继红?!”
“来吧!”继红双臂勾住郝仁,一点不放松。她仰起面孔,贴住他那又湿又臭的脸,这不是亲近,是憎恨。对继红的这份儿亲热,郝仁起了疑心。
站在一旁的斯迪文,不可理解地望着继红那发疯的神态,和她那依稀可见的泪痕。
纽约已进入深秋,满城的商家都为了迎接新年和圣诞两大节日开始忙碌起来。他们过早地挂起了彩灯,夸张地宣传着物品的廉价,努力装点着各色各样的橱窗,整个纽约看起来像团火球,又像一座精美的水晶宫。
曼哈顿外,夜变得一片漆黑,商业区的繁华不见了,住宅区显得一派宁静。用来照明的除了天上的那轮明月,剩下的就是各家庭院和门前的那些昏沉沉的小灯了。
丁国庆用飞快的车速,不到二十分钟,就赶到了继红的家。他是准备以最短的时间,在继红的工作间和卧房里安装上录像机,取得郝仁、斯迪文盗窃电脑软盘的罪证,他确信自己的推断是没有错的,幕后的操纵者就是郝仁。
他把汽车停好,刚走到继红家的大门口,突然,他发现楼上窗口的灯光里有个人影在晃动,他迅速躲到院子里的树丛里,过了一会,不见有人下来,他正怀疑自己的视觉是否产生了错觉,猛然听见在继红的房后有汽车发动的声音,他马上感觉到自己来晚了,郝仁在他到来之前已经采取了行动,而且楼上的那个人还发现了他。丁国庆后悔没能正确估计郝仁的阴险,也怪自己太大意,不该把车停在继红的门口,吓跑了那个人。
丁国庆掏出继红给他的钥匙,打开大门。黑暗中他闻到一股烟草气味。他拔出手枪冲到二楼,二楼的烟味越来越浓,是来自继红的工作间。工作间的门没完全关上,还留着一道很大的缝。工作间的电脑前,烟灰缸里不仅残留着半节未燃尽的香烟,而且地毯上还留下了很多皮鞋印,很明显,作案人不是个老手。突然,椅背上搭着的一件男皮夹克吸引住他的目光,他顾不得保护现场,忙把皮夹克从椅子上拿下来。这件衣服他一看就知道不是斯迪文的号码,他穿不了这么瘦小的衣服。他把手伸进内兜摸了摸,摸到一个皮夹子,顿时觉得这趟没白来,打开皮夹子一看,里面的驾驶执照上是一个东方人的瘦脸,上面不仅有发色、眼色、身高,最重要的是有姓名,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HONGYUNZHU(祝洪运)三个英文字。
婚礼的舞会还在进行,到了午夜,气氛更加热烈,舞跳得更欢,酒喝得更兴。
丁国庆回到舞厅。没看见继红,就找到鲨鱼和牛卵,向他们交待几句就直奔林姐而去。
他觉得,当前的局势对他们来讲相当严重,不能再瞒着林姐。事态的迅速发展,已经到了不得不告诉她的时候。根据这种情况,必须得作新的调整,不能让林姐再蒙在鼓里闷头指挥。他来到林姐身旁,她正在同一位金融界的洋人谈话,见丁国庆急匆匆走来,知道他一定有重要的事情,向那洋人说了声对不起,就站了起来。
“欣欣,有情况。”丁国庆的神色十分紧张。
“稳住。来,跟我来。”林姐笑着把他领到贵宾休息厅。休息厅内,郝仁与鸭血汤、两面焦正在嘀咕什么,一见他们进来,忙打招呼,他们显得很不自然,神态慌慌张张。
“欣欣,我刚才去了继红家。”丁国庆见郝仁他们出了门,急忙说。
“等一等。”林姐点了一支烟。
从林姐的神态中,丁国庆也看出她似乎觉察出了什么。
“欣欣,今晚……”
“一个不寻常的婚礼!”林姐吐了口烟说。
丁国庆正要张口,林姐打了手势把他拦住。
“来,跟我到车里去。”林姐灭掉了仅抽了一口的香烟,同丁国庆一起走出了后门。
在林姐的轿车里,丁国庆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皮夹子,又从皮夹里抽出了祝洪运的证件:“在继红的工作间发现的。”他说。
林姐边看边点头。
“我从三渡村的人那里得知,他是郝仁的表弟。”丁国庆指了指驾照上的照片。
林姐的手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地磕着,想了一下问:“是偷软盘?”
“一定是。今晚是绝妙的时机。”
“他打错了算盘。”林姐拍了一下方向盘。
“不,欣欣,……”
“没那么容易。”林姐气得涨红了脸。
“可是……”
“放心吧,我这儿还有完整的一份儿。”她指了指自己身边的皮包。
“要不要让继红马上回家毁掉电脑里的文件?”丁国庆请示。
“没必要了。”
“为什么?”
“他们已经复制到手。现在的目标是弄人。”
“弄人?”
“除了继红,没人能调出软盘里的资料。”
“那……”
“让我想一想。”林姐皱着眉头,面色沉重地思考着。
郝仁和鸭血汤、两面焦从休息厅里出来之后,又回到了舞场。他们围着新娘、新郎跳起了欢快的DISCO,郝仁边跳,边注视着舞场的四周,他发觉鲨鱼和牛卵总在他左右。
舞步越跳越快,节奏越来越紧。
在混乱的舞步中,鲨鱼和牛卵把郝仁夹在了中间,郝仁觉出了不妙,他又看到鸭血汤和两面焦的周围也出现了一些生面孔。
露丝和彼得几乎不像在跳舞,倒像是在看管着正和继红搂在一起的斯迪文。
郝仁看到这一切,心里明白了八九,因为祝洪运刚才在电话里除了报告软盘盗到手外,也报告了个不好的消息,那就是临走前,在继红的家门口出现了一个可疑的人。
郝仁浑身出了一层冷汗,他知道,他的行动已被察觉,形势非常危急。他知道自己已被人看住了。鲨鱼和牛卵一前一后,贴着他的身体,几乎像夹肉饼一样把他夹在当中。
林姐的轿车里,丁国庆已经按捺不住:“欣欣,下手吧,我已作了布置。”
“今天的宾客都是纽约的要员,一旦闹大,会制造出新闻,今后,……好吧,你立即回到舞场去,控制住局面,我去找继红。”林姐说完,果断地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丁国庆又回到舞场,在暗中监视着事态的动向。不一会,他看到林姐在舞场出现了,她翩翩来到正在跳舞的新郎和新娘面前,拍了拍斯迪文的肩膀,把继红拉走了。
连惊带吓的郝仁想停下来歇一会儿,可他被鲨鱼和牛卵紧紧地顶住了身体。
打击乐更加疯狂,叫喊声此起彼伏。
露丝和彼得守在舞厅大门口。
林姐和继红从休息厅走出来,她把继红又交还给斯迪文。
婚礼照常进行,宾客仍在尽兴。
清晨,婚礼散了,舞厅恢复了平静。
继红平安回到了新房,斯迪文搂着她睡了。
此时此刻,在布郎克斯祝洪运的卧室里,郝仁正在左右开弓地煽他的嘴巴,他怒斥着浑身颤抖的祝洪运。
“你他妈的毁了我的大事。废物!纯属废物!宰了你都不过分,你懂吗?”郝仁拿起桌上的枪。
“表哥,你消消气,你……”祝洪运吓得浑身直哆嗦。
“你以为这是在永乐吗?你以为这是在船上,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吗?你险些让我丧了命!”“表哥,我……我对不起……”
“对不起管屁用?忘了衣服、丢了证件,那还不如丢了你的小命。你知道你给他们留下的是什么?是黄龙号没有沉没的铁证!你我都活不成了!”
“那……那怎么办呢?”祝洪运真没想到自己桶下的是这么大的祸。
郝仁收起了枪,眼珠转了两转,胸有成竹地说:“事到临头,只有一不作二不休,好在东西拿到了手,至少也得平分秋色。”
“我他妈的拼死也要干掉那个丁国庆!”祝洪运见表哥态度好转,也跟着怒骂起来。
“干他,管屁用。”郝仁摇了摇头说:“你快把电脑打开,把那个软盘放进去。等大批货一到,她收她的钱,我收我的款。这就是我同她谈判的资本!”
祝洪运打开电脑,把软盘插了进去。郝仁想了一下调出文件的程序,用手指按了下去:W—W—M—A—G—H—A—M—*。
奇怪,电脑的荧光屏上什么也没有出现。
郝仁又重新接了一次程序。
荧屏上还是一片空白。
“你他妈的敢肯定你复制上了?”郝仁骂着,转身抓住了祝洪运的脖领。
“表哥,绝对不会错,绝对不会错,我全是照你的吩咐做的。”
“你再给我来一遍!”
祝洪运立即在电脑的键盘上,熟练地操作一遍复制软盘的过程。
“表哥,我绝不会错的,我都练习了上万遍了。真的……”
“好,既然如此,孙继红你就等着吧!”郝仁狠狠砸了一下电脑键盘,眼睛里冒出了凶狠的目光。
继红虽然疲倦极了,可就是睡不踏实。
晨光透过白纱窗帘,照进了卧室。她睁开眼睛,看着这刚刚裱糊过的新房,掉下了悲伤的眼泪。她感叹自己婚姻的短促,恨透了沉睡在她身边的这个男人。她从没有想过,斯迪文会变得如此没有良心。
她回忆起在休息厅,林姐说的话,她的神经绷得更紧了……
“继红,郝仁已经下手了。刚才他派人到了你家,盗到了电脑里的资料。”
“啊?!林姐……”
“不要慌。你知道,他们暂时还调不出文件。问题是你目前的处境很危险,等他们察觉到调出文件的密码改变了,就会向你下手。”
“林姐,这么说,那……那黄龙号的资料,也是……也是从我这儿跑的了?”
“这个你先别管,现在的问题是你的安全。”
“斯迪文这个混蛋,我要亲手杀死他。林姐,我……我不想活了。”继红痛哭着。
“现在你给我从后门出去,到小海湾等我。”
“不,我不走。”
“继红!他们很可能很快就把你绑走。也许是今晚,也许是现在。”
“林姐,你想想,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逃脱?我犯下的罪,由我来挽回。叫他们把人绑走吧,我正想瞧瞧他们心有多黑,手有多狠。我要当着他们的面,把资料销毁,把电脑砸烂,拼它个鱼死网破。死,就死个痛快。”
“混账话。不能赌气。你还是先躲躲,我自有安排。”
“不,林姐,斯迪文不可靠,国庆早就提醒过我,可我就是似情非信。林姐,我……我真是罪该万死。林姐,事已至此,他们调不出文件,一定会动我的脑筋,相信他们不会轻易地就弄死我。我想,不如将计就计,我进去摸底,弄他个水落石出,同国庆和你里应外合,把他们一网打尽。要不然,咱们三义帮就败在我手里了。林姐,你就让我去吧。”
“我何尝又不是这么想。可是我担心你……”
“安全不会马上有问题。相信我,林姐,让我将功补过吧!”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斯迪文吵醒,继红闭上眼睛,佯装熟睡。她听到斯迪文对着听筒小声嘀咕:“好,我明白,……嗯,她在睡……,不会吧!……OK……我一定办到。……你先放下,我一会儿打过去。”
斯迪文放下电话,悄悄下了床,走进了继红的工作间。
继红没有跟他去,她现在对他的仇恨,远远胜过对那个可恶的郝仁。她也可怜自己付出了那么多的纯情,换来的全是无情的欺骗。要不是为了林姐的全盘计划,她一定会马上冲过去,一枪击毙这个罪该万死的斯迪文。
听到工作间里传出来轻弱的敲击电脑的键子的声音,继红默默地流着眼泪。
清晨,林姐在办公室里,心如火焚。为了稳定自己的心绪,她又转动了一下那个大地球仪,目不转睛地盯着它转,那不停的旋转,使她的头有些发晕。她觉得不仅地球仪在快速旋转,她的整个人,整个房子都在转。桌上的文件好像都飞了起来。她伸手把地球仪按住,手掌所按的部位,正好是在东半球,太平洋沿岸的福建。说也奇怪,她觉得她所按住的那一块,突然变得发烫,火辣辣地烧着她的手掌,烧得她那红红的指尖不停地颤抖,烧得她的心都在颤。她想大笑,笑自己无知的野心,她想大哭,哭自己的命运离不开宇宙的轨道。
是的,连续发生的事情和夜夜的煎熬,她的体力不支了。浑身无力,酸疼,双颊烧得绯红。多年来,她对斯迪文倾注了全身心的关怀,待他像对自己的亲弟弟一样,冒着生命危险把他救出来,难道换来的就是反目吗?对她打击最大的不只是斯边文的背叛,而是丁国庆,他在默默地寻找着黄龙号,寻找黄龙号的真实目的她非常清楚。
她开始对她所做的一切事情产生了怀疑,怀疑它真正的价值。可是她又不能马上退却,必须坚持到底,不能半途而废,东京会议的举措鼓舞着她,努力地拼搏总还算有个目的。
可是达到那个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呢?整个地球就是全属于你又有什么用?丁国庆就在她身边。他静静地思考着他心中的事情,围绕着他的是他自己的宇宙,他自己内心的痛苦在折磨着他,近在咫尺,也不向她来倾诉,不会过来向她拥抱。
林姐头上冒出虚汗,两腿有些发软。为了支撑自己站稳,她双臂紧紧抱住那个凉嗖嗖的大地球仪,地球仪的中心偏向一边,林姐的身体一斜,摔倒在地上。
地球仪飞快地自转起来。
“欣欣!”丁国庆叫了一声,跑过来扶她。
“等一等。”她虚弱地说。
“哎呀,欣欣,你发烧了。”
林姐斜瘫在地上,仰望着那个飞转的地球仪,顿觉眼前一片漆黑。她忽然觉得那巨大的宇宙向她压来,那速度、那重量都使她不能承受。她又觉得自己骤然变得太小,那不可逆转的运行,那固定的轨道,像是能把人辗成粉末。
“欣欣,你的头很烫!”丁国庆摸着她的前额。
林姐抚摸着丁国庆的手背,挣扎着睁开眼睛,喃喃地说:“国庆,我没有发烧,我很清醒。”
“不行,你得去医院!”丁国庆说着把她抱起,又在她的前额吻了吻。
林姐的眼角里流出了滚烫的泪。
斯迪文在工作间做完了他要做的事,又打了个电话,就回到卧室叫醒了继红,兴奋地说:“你可真是个好命人。宝贝儿,郝仁请咱俩过去,说要给你个惊喜,是结婚礼物。连我也不告诉。”
“什么时候?”继红坐起来问。
“就现在。”
继红穿好衣服,走进浴室,从化妆台的抽屉里,把一支袖珍手枪藏在了包里。她容光焕发地走了出来,斯迪文帮她穿上了风衣。
“去哪儿?”继红问得很生硬。
“布郎克斯。”
“他住在那儿?”
“谁知道。”
“走吧。”继红定了定神,随斯迪文走出门外。
斯迪文吹着轻松的口哨,打开车库的自动升降门。
一辆崭新的红色跑车,箭似地在通往布郎克斯的公路上飞驰。它的身后,紧跟着一辆林肯,林肯的屁股后面,紧咬着一辆大马力的切诺基。